第七十一章 天宁寺 汪直一拍大腿,高兴道:“戚公子,此话说得是极,杭州织造局的曹柄衡,一 贯与马公公作对,正好乘此机会好好修理一下。上次咱家要了他几匹丝绸,这榆木 疙瘩唧唧歪歪,不肯答应,好生可恶!” 萧南心道:这厮怎么净想着害人?正思量间,戚继光道:“汪公公,准备登岸 吧。” 众人簇拥着汪直走上船头,戚继光经过萧南身旁,沉声道:“你这混小子不说 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汪直身披黑色英雄氅,风儿一吹,心神大快,掐着兰花指,对戚继光道:“戚 将军,如此美景,你我兄弟正好吟诗作对,不知意下如何?” 戚继光自恃家学渊源,谦虚道:“不敢不敢,公公请。” 汪直摇头晃脑,用手摸着下巴,捋了捋事实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想了半天,见 港内停泊着大小船只,眼睛一亮,晃了几步,尖声道:“海港船儿密,浪花船头犁。 大船趋定海,乘船好福气。” 众人无奈,在汪直刚吐出第一个字时,便各自开始酝酿欢欣鼓舞的笑容,准备 击掌称赞。待汪直吟完,众人高声嚷道:“好诗,好诗!” 戚继光一使眼色,人群中立刻窜出个师爷,眨着耗子眼,以袖拭泪,哽咽道: “晚生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好诗,汪公胸怀博大,作出的诗端的气象不凡。有道是‘ 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细品汪公此 诗,犹如大雅之音,质朴清新,境界高远。又如黄钟大吕,金声玉应,振聋发聩。 诸君请看汪公的四句内皆含有‘船’字,前两句第三字是船,后两句第二字是船, 对仗之工,力度之大,着实罕见。可知汪公心系朝廷海防,时刻惦记着马公公察看 海船的重托。这第一句写宏大远景,次句写细致近景,第三句写明来意,气魄更加 宏伟,一个‘趋’字,将皇室威风表露无疑,亦具乘风破浪之气概,而最末一句简 直画龙点睛,水到渠成,咳咳,诸位,须知咱们大明朝,最看重一个‘气’字,这 ‘福气’二字……” 戚继光见师爷没完没了,众人快要昏厥了,赶忙打住师爷道:“好了,不要说 了,你明日赶紧寻个石匠,做一大碑,将汪公的诗作刻石纪念,立于海港内,让军 士们轮番来瞻仰汪公的文采,最为要紧。” 汪直心花怒放,顿时顾盼自雄,连道“谬赞,谬赞。”又开始用兰花指对着海 港的设施,指指点点,乱发了一通议论,道:“戚将军,这塔楼应再加高些,不然 贼人来了,怎么看得见?岂不闻登高才能望远乎?这船儿也不应排在一起,古时候, 曹操的船挤得太紧了,因此被诸葛亮用草船借箭的诡计给烧了,这点带兵打仗之人 要牢记于心,不可忘记。还有每条船上都要设有海神的牌位,切记这点是最重要的, 不然船沉了,海神不管,大伙掉进海里咋整?”众人哭笑不得,戚继光唯唯诺诺, 满口答应,只看的萧南心中冷笑不已。 白鹭号缓慢驶进港口,左拐右拐,穿越水中潜藏的铁索,向港口深处驶去。 两岸耸立的数座箭楼之上,水兵鼓着腮帮子,拼命地吹响号角,以示欢迎, “呜呜”的声音随着冻云冷风飘出老远,更显定海港空寂萧瑟。 晚间筵席上,戚继光摆上丰盛的筵席,什么新封鳗鲞、三丝拌蛏、水晶油包、 雪汁鲳鱼、醉虾姑摆了满满一桌,又招了几个千户作陪,只说京里的朋友前来拜会。 几个千户见汪直趾高气扬,怪腔怪调,主帅小心伺候,心下都明白了几分:定是宫 中的公公出访。觉得老大不自在,只敢低头吃面前的菜。 戚继光给汪直斟满酒,道:“汪公不顾旅途劳累,亲赴海岛,殊为不易,来来, 再干一杯。” 汪直满面油光道:“此地甚好,咱家情愿舍弃京城的繁华,呃,搬到宁波来住 ……时常看看此处大大小小的海岛,心里也舒坦。” 戚继光吓了一跳,赶忙给汪直拣了块香糟甲鱼,堵住他的嘴,道:“这可万万 使不得,宫内的事情多如牛毛,哪一件不得公公操心,若是公公来此地作个闲云野 鹤的老神仙,宫内岂不就乱了。” 汪直喝得醉醺醺地将一块红醉炝蟹塞进了嘴巴,打着咯道:“这话我爱听,宫 内……宫内还不都得听我的,马公公那是我干爹,呃,什么皇子,皇孙……见到咱 家……都得作揖,只有尚海檀这个混球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呃,看我将来怎么收拾 他。” 众人不敢跟着骂,只好陪笑。 萧南如坐针毡,胡乱吃了一通东西,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溜了出去,戚小蝶 也悄悄跟了出去。 岛上沿路挂起了红灯笼,二人沿小径前行,四周遍是高大树木,倒抵挡了不少 寒风。 良久,戚小蝶道:“有关圣教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萧南道:“以前我的一位朋友和你们的四大天王在金陵鸡鸣寺交过手。” 戚小蝶惊道:“四大天王,圣龙教主座下四大天王么?连我爹也只听说过,那 结果怎样?” 萧南笑道:“结果?当然没打几个回合,我个朋友就被四个老家伙头朝下,脚 朝上给扔进井里了。” 戚小蝶呆了一呆,皱眉道:“你的那位朋友唤作甚么名字?你想替你朋友复仇 么?” 萧南眼前浮现出楚小桥的身影,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我的那位朋友你见过, 就是以前在集秀班做饭的小厨子。” 戚小蝶惊愕,一阵黯然。 萧南轻松道:“不过他命大,没死。这些日子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随即话 锋一转道:“这几年,你们圣教复兴的真快,居然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有牵连。” 戚小蝶停步,注视萧南委婉道:“我不知道该叫你神拳无敌萧大,还是叫你浪 子粉侯,虽然你在江湖中名气不小,但你知晓圣教秘密,最好就不要在江湖上行走 了,圣教耳目众多,有人定会找你麻烦。不如呆在水师里,或许最为安全。” 萧南突然生气道:“倭寇横行江浙,杀人无数,你们躲在港口里,不理百姓死 活,张口闭口什么鸟圣教,呆在这里,有何意思,还不闷杀活人?” 次日,汪直听戚继光介绍舟山岛附近有数个群岛疑有倭寇出没,当即提出要返 回宁波府,将“横戈楼”的银两通过漕运押解回京。众将士见讨嫌走了,各个欢天 喜地,擂鼓送行。 宁波府。 大街之上倒也繁华,萧南一个人在街头闲逛。只见两个僧人在街头卖艺。 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和尚,花白胡子,但身子尚健壮,左手持一青石,右掌举起, 一跺脚,吼道:“开!”果然青石被从中劈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声叫好。一 个邋遢的小和尚点头哈腰,端着一个铜盘在众人面前收钱,到了一位华服青年面前, 那人却道:“和尚,既然你能劈开青石,那么把墙角的那块砖劈给小爷看看?若断 了,小爷赏你二两银子,若是没断,少不得和爷爷去衙门走一趟。” 老和尚有点畏缩,不肯出手,苦苦哀求道:“施主高抬贵手。” 华服青年冷笑道:“怕这青石中间本来就有裂缝吧。” 萧南也看出那老和尚是在骗人,但更看不惯华服青年咄咄逼人的蛮横劲。走到 墙角,捡起砖头,对老和尚道:“你只管劈就是了,好让大伙瞧瞧。”围观众人鼓 噪起来。 “若是不肯动手,心中必定有鬼!” “假和尚,还钱来!” 小和尚拼命护住铜盘,不让众人抢走铜钱。几个人将其一顿暴揍。 老和尚没法子,闭上眼睛,心中暗叫佛祖保佑,一掌下去。 砖头粉碎。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几人见得罪了“高僧”,偷偷溜走了。人群众响起“啧啧” 的赞叹声。 “莫不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吧。” “好功夫!铁掌潘大雄也就如此了。” 老和尚心中纳闷,只道是侥幸,却不知萧南暗中使力,将砖头变得生脆。当下 摇头道:“我等并非少林寺僧人,而是宁波天宁寺僧人。” 众人一听天宁寺,顿时摇头叹息离去。一人还唾了老和尚一口。 一胖子捏着小和尚的脸蛋,对老和尚笑道:“这莫不是你的儿子吧?”萧南拉 住胖子,问:“这位兄台,这天宁寺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打量了萧南一番,吐沫星子乱飞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告诉你也无妨, 这天宁寺是个淫寺,两个月前,知府大人带兵给抄了,那里的僧人,将前来上香的 妇人给劫持在禅房中,整日里不念佛,就干那事。犯事的淫僧都被关押在狱中,无 关的都流浪在外。总之,寺庙被查封了。” 老和尚闻听,一脸激愤,失声痛哭。众人瞧着扫兴,都摇头离去。萧南摸出几 两银子,交给老和尚,细细询问一番原由,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宁波天宁寺位于城南的紫竹坊,香火一直很好,但宁波知府江海宁却看 上了寺中的一尊玉佛,提出要迎回府中供奉几日,谁知羊入虎口,一去不还。天宁 寺主持明诚和尚登门索要,却被乱棒打出,回寺后没多久就断气了。寺中僧人气不 过,联名去杭州浙江按察司告状。按察司派兵却从寺中搜出几个妓女装扮的妇人, 扬言寺中僧人将其虏走淫乐。众僧熬打不过,都招了,一百多人被关在大牢内,几 个老迈的、年幼的流落在外,不准回寺,衣食无着。 萧南打听得天宁寺所在,立刻前往,刚到寺院山门,却听得人声鼎沸,只见一 帮官差在向外拖一人,身上血肉模糊,衣服破碎。 萧南唱了个喏,问道:“官差大哥,这人怎么回事?” 那官差瞅着萧南比较顺眼,指着地上的人道:“这小子名叫万户,他老子万老 么一辈子想当官,没当上,就给儿子起了个官名。哈哈,不过这小子脑袋有问题, 是个疯子,原也能干,在城东鞭炮作坊,制得好鞭炮。但不知怎的,迷恋起火药来, 这不,今日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在下面绑了四十多支火箭,两手各拿了一个大风筝, 想升天,呵呵,结果他妈的摔得七荤八素。这小子命真大,掉下来的时候,给挂在 了寺庙里的钟楼屋檐上,但吓着了江知府的老母亲,这次即使死不了,也得让江知 府给剥层皮。” 萧南好奇问:“敢问大哥,那江知府的母亲,缘何住在禅林里?” 那官差道:“江老太太,生性信佛,待人和善,人是极好的,但爱清净,嫌江 大人府中吵闹,那一日,江大人道,好了,既然嫌吵,日后我就给你寻个山寺禅林 清净之所。不久刚好天宁寺犯事了,寺中无人,老夫人月前搬到此处,我等在此照 看。” 萧南心中火冒三丈,这事分明是早有预谋,不可不管。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