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雪谷迷航 第五章 疑云重重 失梅不知道是因为马车突然停下,还是殷夫人的说话声,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只听殷夫人在问:“死了多少个?”袁无奇在答:“十一个,包括姜老大。”殷夫 人道:“姜老大也死了?”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袁无奇道:“我总觉得这对兄妹甚是怪异……”他只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殷夫人道:“放心,她吸了我的‘美人醉’,至少要睡上六个时辰。”袁无奇道: “你不觉得奇怪?这条道咱们走过好几趟了,从没遇上这样的硬手,更别说这么年 轻……你别轻看了这女子,那曾岩的武功如此之高,她多半也不是庸手,只不过深 藏不露罢了。”殷夫人道:“还好,她至今没对我们起疑。不过当今武林之中,武 功如此出众的年轻人确实不多。” 袁无奇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她叫什么名字?”殷夫人道:“她说她叫诗梅。” 袁无奇“啊”地一声惊呼,道:“谭失梅!”殷夫人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慌乱:“不 会罢?”袁无奇道:“怎么不会?”殷夫人道:“据说半年之前,她身受重伤,至 今卧床不起。”袁无奇冷笑道:“那就是了。外人怎知她是真病假病?” 殷夫人隔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道:“若她是谭失梅,那曾岩岂不是……”失 梅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若自己是谭失梅,那曾岩会是哪一个人?”但等了半天, 竟没有下文。她心中有些失望,暗想:“‘失梅’不过是曾大哥为我起的名字,世 上却真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子。哪一天我倒要会上一会,看看真正的‘失梅’是什么 样子?”她一心想多探听些秘密,双目紧闭,装作沉睡。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了马车,车又向前行。不多时听袁无奇道:“雯娘,你这 回立了大功,教主定会好好赏你。”殷夫人冷冷一笑,道:“是立功还是惹祸,还 难说得紧。”过了一会,才听袁无奇道:“我越看越觉得她与众不同。”殷夫人有 些担心地问:“你说她真是谭失梅?”袁无奇道:“据说那谭失梅也是一个出色的 美人。江湖上都说‘烈火于,玄冰谭’,那‘烈火于’不去说她,这‘玄冰谭’却 可圈可点。想当初一身白衣如雪,似空谷幽兰,高山雪莲,不知倾倒了多少少年才 俊。”殷夫人冷哼一声,道:“那谭失梅一剑一笛,从不离身,号令群雄,不怒自 威,怎会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袁无奇道:“但愿她不是,否则我们就 是捡了一个烫手热山芋,那滋味可不好受。” 柳林镇是一个客商云集的大镇子,每天少说也有千余人过往。所以当曾岩来到 这里的时候,尽管他的外形很引人注目,却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凭着高强的武功,很快驯服了那匹马。意外的是马身上有一个包裹,里面有 衣服干粮和银两。他取出衣服,换下了身上血迹斑斑的外衣,虽然大了一点,也将 就得过去。那衣服质地甚好,看来是那人不做强盗时穿的。 曾岩到了镇上,老实不客气地将银两据为己有,拣了一家最大的酒楼,坐下来 用饭。但他打听那夫人一行的下落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一群人。他知道失梅武功 才智,都不输于他,应该不会有事。他杀敌赶路,早已饥渴难耐,饭菜一上来,他 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吃了个饱。 他心中牵挂失梅,吃毕之后,便匆匆结帐要走。伙计满面堆笑地过来,道: “您的帐方才那位爷已经付过了,他还让小的把这个给您。”曾岩一怔,顺伙计所 指方向看去,记得那边坐的,好象是一个年轻公子,只一壶酒,两碟菜,自斟自饮, 甚是斯文。他何时走的,曾岩却没有留意。 他接过那伙计手中的纸条,见上面只有四个字:镇外相见。 马车缓缓地驶入一座庄院,殷夫人低声唤道:“失梅姑娘,失梅姑娘!”失梅 象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啊”地一声,含含糊糊地问:“到哪里了?”殷夫人道: “来,我们在这里歇一歇。” 失梅踏出马车,在阳光下,看到的是一座好大的庭院,房屋重重叠叠,不知有 多少重。乍看上去,与一般的豪富人家并无分别,但一走进去,才发觉庄中一树一 石,一亭一屋,都依九宫八卦方位而建,若是不知进退法度,就会困在其中。 穿过一道月洞门,迎面绿影婆娑,竟是好大的一丛修竹。转过竹林,眼前的几 间小屋,从门到柱,连窗上糊的窗纸,都是绿色的。 屋中布置得极为雅致,淡淡的香气,从一座香炉中徐徐飘出。窗前置着一张七 弦琴,墙上挂了一柄宝剑,一支翠绿的笛子。失梅在屋中坐下,下人奉上香茶,随 即退了出去。 失梅环视四周,觉得这屋中似有什么触动了她的记忆,那感觉却是那样的飘忽 不定,无法捕捉。她伸手轻抚琴弦,随着琴声低低吟唱:“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 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 还乡需断肠。”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如词中所云:江南虽好,还乡断肠。这种 矛盾的心情一直伴随着她。 眼前的一切,虽处处透着神秘,却引不起她半分困扰,反是这琴声,把她带入 无限的暇思中。 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姊姊弹得好琴!”失梅抬起头来,见绿竹之畔, 站着一个白衣少女,头挽双髻,看去不过十七、八岁,五官十分秀气,最有灵气的 是那一双眼睛,黑得象一潭见不到底的水,亮得如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衬着那白 玉一般的肌肤,宛若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失梅起身道:“贵客既临,何不请进?” 曾岩骑着马出了镇子,那纸条虽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却并未刻意去找寻那个人。 因为他心中,远有比此更重要的事。一出镇,并未有人上来迎接,他策马而行,刚 进了一片树林,警兆忽生。 就在阳光射进林中,映得他眯起双眼的时候,一道更耀眼,更迅疾的白光劈面 而来,带着一股飒飒寒气。曾岩本能地撤剑相迎,“当”地一声,一条人影飞掠开 去,在树身上一点,又如疾风般卷了回来。这一次取的仍是他咽喉要害。曾岩向后 一倒,平贴马背,但觉一股凉风贴着他的鼻尖疾掠而过。 来人冷哼一声,抖手射出三点寒星,直奔曾岩“玉枕”、“大椎”、“灵台” 三处要穴,随后落地转身,却骇然发现曾岩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长剑遥指,立在他 面前。 曾岩微感错愕,因为这个向他连下杀手的,绝对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极为陌生, 却极为斯文的少年人。横看竖看,都不象是个下手狠辣,绝不留情的杀手。那微微 上翘的鼻尖,弯弯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 那少年见他剑尖虚指,罩定自己全身,蓄势待发,知道这绝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故意撇了撇嘴,道:“怎么不动手?”曾岩道:“我不认识你!” 那少年道:“杀人不眨眼的‘毒狼’,还有问过姓名再杀人的习惯吗?”曾岩 想到那块铜牌,立时明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不问青红皂白 就杀人的习惯?”他的笑容中没有半分敌意,那少年显然感觉了出来,一怔道: “你不是‘毒狼’?”曾岩反问道:“毒狼是谁?”那少年伸手一指,冷笑道: “你不要装模作样,你虽然换了装束,我却认得你那匹马。你这作恶多端的淫贼, 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 他话音一落,曾岩背后立刻有一个声音道:“公子,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曾 岩感到一股杀气从后面直逼过来,而且从呼吸声判断,身后的绝不止一人。他当机 立断,将剑“锵”地一声回入鞘中,正色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杀了‘毒狼’, 才夺来这匹马,你可相信?” 那少年一伸手,止住诸人异动,目光闪闪,向曾岩上下打量,曾岩毫不示弱地 回视着他。僵持片刻,那少年一抱拳,道:“那么请问朋友尊姓大名?”曾岩道: “在下姓曾名岩,请教公子姓名?”那少年不答,又问:“曾兄从哪里来,要上哪 里去?”曾岩哈哈一笑,道:“仗剑走江湖,天涯俱是家!” 那少年收起兵刃,深深一揖,道:“小弟陶晓扇,多有冒犯,尚祈见谅。”曾 岩道:“陶公子不以为我是什么‘毒狼’了?”陶晓扇一笑,道:“曾兄若是‘毒 狼’,早已将小弟灭口。其实乍见曾兄之时,小弟就在疑惑,那‘毒狼’虽无人见 过他的真面目,传说也在三四十岁年纪,怎会是这样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曾岩对他的赞美付之一笑,说起昨晚的遭遇。陶晓扇听得极为认真,尤其对那 夫人的情形,问得十分详细。曾岩起了疑心,问道:“你认识她?”陶晓扇冷笑道 :“大名鼎鼎的‘红狐’卫雯,谁不知道?曾兄,你们上当了!”曾岩奇道:“怎 么?”陶晓扇道:“那‘毒狼’姜遥,和她根本是一伙的。他们专做贩卖人口的生 意,遇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由姜遥出面强抢,再经卫雯送往江南。这些年,毁在 他们手上的好女子不知有多少。曾兄,令妹只怕凶多吉少了!” 曾岩如闻当头棒喝,细思前因后果,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被人盯上,是因为 失梅。那曹家集的邂逅,破庙的巧遇,都是卫雯的精心安排。他们的目的是掳走失 梅,而置他于死地。想到这里,他不禁重重“哼”了一声,道:“好毒的妇人!” 陶晓扇道:“他们的巢穴离此不远,小弟早就想除去这个祸害,愿助曾兄一臂之力, 找回令妹。”曾岩道:“你放心,我兄妹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 那少女缓缓走进屋来,道:“小妹姓伏名玉,听姊姊琴弹得好听,冒昧造访, 请姊姊不要见怪。”失梅对她颇有好感,听她言语有礼,更是欢喜,道:“我怎会 怪你,快请坐。” 那少女伏玉坐了下来,问道:“姊姊是新来的?”失梅点头道:“我姓曾名失 梅,今日方到,却不知这是哪里?”伏玉面现诧异,道:“姊姊不知道?”失梅道 :“是一位殷夫人带我来此,这里是殷府?”伏玉奇道:“殷夫人,哪个殷夫人?” 失梅道:“她说她夫家姓殷,别人都唤她雯娘。”伏玉若有所思,道:“是她。” 失梅问道:“伏姑娘,难道这里不是殷府?”伏玉眼中如寒星闪烁,微微一笑, 道:“姊姊真不知道?”她站起身来,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屋中踱步,走到墙上悬挂 的宝剑之前,忽然一伸手,“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带着一股森森寒气,直指失 梅眉心。失梅虽感吃惊,但知她纯是虚招,端然稳坐,看她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样。 伏玉见她全无惧色,轻轻一笑,手腕一抖,长剑重又归鞘,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伏玉转过身来,笑道:“姊姊你何必瞒我,你并非姓曾!”失梅心中叹气,心 说你这话倒歪打正着,但我姓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忽然之间想起了殷夫人 和袁无奇的对话,很想和伏玉开个玩笑,便道:“不错,我本姓谭。只怕姑娘的‘ 伏玉’二字,也不是你的真名实姓吧?”后一句纯属相讥,不想伏玉坦然道:“你 想必猜到,我就是何茯玉。”失梅对这个名字是半点印象也没有,却苦于扮演着‘ 谭失梅’的角色,不能穿帮,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听人提到过你。”何茯玉道 :“你一定是听周师兄说的。”失梅听到一个“周”字,脑中“嗡”地一声。姓周 的她只认识一个,那就是自称是她未婚夫的周奕流。 只听何茯玉道:“你是我未来的师嫂,论起来却不是外人。周师兄是不是也来 了?”失梅全身冰凉,心道:“真的有一个谭失梅,是周奕流的未婚妻子?”她忍 不住问:“你的周师兄,是不是名叫周奕流?”何茯玉嗔道:“莫非你还不信我?” 她回身抽剑在手,飞快地舞了几个招式,问道:“怎样?是不是‘柏苍派’的绝技?” 失梅心中一片迷茫,全然没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她只是在心中反复问:“真 有个失梅?她是周奕流的未婚妻?我是那个失梅吗?如果我是,周奕流为什么唤我 作‘湘妹’?” 何茯玉见她怔怔出神,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下,道:“你怎么了?”失 梅道:“没什么。”何茯玉道:“我看你好生奇怪,我想象的谭失梅可不是你这个 样子的。”失梅问道:“那是什么样子?” 何茯玉正要回答,忽然神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将剑还鞘,一转身 消失在门外。 失梅一手支颐,心道:“他们都猜想我是谭失梅,可是谁也没真正见过她。何 茯玉说我不象她,我怎么会象她呢?”只听脚步声细碎,一名丫环走了进来,道: “请曾姑娘沐浴更衣。”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