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雪谷迷航 第八章 往日如谜 过了半晌,曾岩又问:“你是怎么认识谭失梅的?”陶晓扇道:“我第一次见 到她,是在芙蓉帮帮主的葬礼上……”曾岩听到“芙蓉帮”三个字,大吃一惊,截 断她的话,道:“芙蓉帮?你是说芙蓉帮?”陶晓扇奇道:“怎么了?啊,你不知 道,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芙蓉帮的于帮主突然身亡……”曾岩道:“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陶晓扇的话屡次被他截断,不由得嗔道:“你尽问这些旧事,只怕到天亮也说 不完。”曾岩央求道:“好姑娘,这事对我十分要紧,请你一定告诉我。”这关系 到他一家血仇,他如何能不关心?但陶晓扇却一点儿也不着急,问道:“还有什么 比失梅姊姊的事更要紧?” 曾岩发觉她又在套问自己,他并不认为现在是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心底的仇恨 和痛苦,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但那并不是向人诉说就可以减轻。甚至对失梅, 他也从未坦白事情的全部。只是提到芙蓉帮,令他情急之间失了态。 但他毕竟在深山修炼了五年之久,有着超乎寻常的耐性,当下转过话头,顺着 陶晓扇的话道:“是,是。请你告诉我,失梅为什么会去参加葬礼?”陶晓扇似乎 觉得甚是好笑,“格”地一声轻笑,道:“因为她是芙蓉帮的新帮主。”曾岩震惊 之下,叫道:“不可能!她……她是芙蓉帮……帮主?”一刹那他想起在荒谷与失 梅对答,他曾经开玩笑地问失梅是不是芙蓉帮帮主,可是他心中半点也没有这个念 头。就象他给失梅起名一样,今日的一切,仿佛在一件件印证他的玩笑和他的无知。 那么,他与芙蓉帮的仇恨,是否也会延伸到失梅身上?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被他 强烈地否定了。失梅就是失梅,纯净如冰,无瑕似雪,沾不上半点世俗的污秽。 陶晓扇并不知曾岩对芙蓉帮的那种特殊感受,道:“是啊,芙蓉帮是江南第一 大帮,帮中人才济济。当时也有许多人不明白,已故的于帮主为什么没有选中帮内 的任何一人,却独独挑选了这么个局外人来继任帮主?更有人怀疑,那样一个未满 双十的少女,怎生挑得起这副重担?”曾岩顺口接道:“是啊。” 陶晓扇无限神往,道:“可是失梅姊姊就是失梅姊姊。江湖上都说,于帮主是 在与人争斗时,重伤而亡。当时若非失梅姊姊路过相救,她必命丧当场。所以于帮 主出于感恩,才将帮主的位子传了给她。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就在新帮主即位 那天,仇家寻上门来,本想搅局,给失梅姊姊一个下马威,却不料被她当众轻轻松 松地化解了。那份武功,那份才貌,尤其是那份淡定从容的气度,在场的众人之中, 真挑不出第二个来。” 曾岩听得悠然神往,想当日那白衣如雪,宛若仙子下凡的少女,是如何技压全 场,折服众人。 陶晓扇道:“其实失梅姊姊真正轰动武林,是在青桐山。”曾岩自嘲道:“那 一定又是一个我不曾听说的传奇。”陶晓扇道:“那同时也是一个无人能解的谜。” 曾岩摆出一副“请讲”的姿态,陶晓扇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息曾岩的无知, 还是在叹息那充满血腥的江湖风雨:“你可听说过青桐山绝仞庄的万字门?”曾岩 道:“可是‘万字门,绝仞庄,珠玉满门,黄金为庄’?”陶晓扇道:“正是。只 可惜万字门已永远消失了。” 曾岩打个寒噤,经历过灭门惨祸的他,更可以想象那一派的灭亡,是何等的惨 烈,其间的血雨腥风,更是历数十年而不得消散。 陶晓扇道:“大约是在半年多以前,从万字门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发现了一个 山洞中的神秘武功图谱。图谱残片被复制分发,看到的人无不为其中的魔力所吸引, 于是在八月十五,有数千人应邀聚集到绝仞庄外。而只有数百位各帮各派的首脑被 万字门的掌门人万双松邀请到庄中。这些人进庄之后,却三天三夜不见出来。候在 庄外的门人弟子急了,闯进庄去,却纷纷中毒晕迷,有见机快的,退出庄来,四面 却涌出无数弓箭手。剩下的人本已不多,这一回更是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也没有 逃过。” 曾岩道:“是什么人设下这么恶毒的圈套?”陶晓扇道:“有人说,是万字门 的掌门万双松;也有人说,那涉及一个江湖上行踪诡秘,历来被视为妖魔的教派: 云山教。因为事后万字门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来,全都死在庄中。反是被请入庄的 那数百人,大多数都死里逃生。” 陶晓扇吸了一口气,道:“我母亲当时也踏入了万仞庄。可是事后我问及她的 经历,她却什么也不肯对我说。只说是被芙蓉帮的谭帮主所救。据说自那之后,失 梅姊姊又回到了芙蓉帮,但因重伤卧病在床,一直不见涉足江湖,而周奕流也同时 失踪。”曾岩喃喃道:“又是一个谜。” 陶晓扇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真不敢相信,失梅姊姊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曾岩道:“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再没有江湖上的恩怨仇杀来纠缠她。”陶晓扇 望着他,道:“曾大哥,你太天真了。她名满天下,她将以前的事尽数忘了,别人 却不会忘记。她仍是芙蓉帮的帮主,”她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周奕流的未婚 妻。”这句话重重地敲击在曾岩心上,他颓然低头,不再言语。 陶晓扇看见他的样子,觉得不忍,道:“曾大哥,你要我讲失梅姊姊的故事, 那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也有些累了,还是先去歇息罢。” 曾岩抬起头来,方要说话,忽然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陶晓扇心知有异,还 未转头去看,已听到失梅的声音道:“晓扇妹妹,那你又是什么人?”随着话音, 一身白衣的失梅已悄然立在亭边。 陶晓扇问:“你都听到了?”失梅道:“睡不着觉的,并不止你们两个人。” 曾岩道:“失梅,你……你……”失梅点点头,道:“我都听到了。但那并不能说 我就是谭失梅。”陶晓扇道:“还要什么证明?半年之前,你和周奕流同时失踪, 和曾大哥遇到你的时间十分吻合。而且我认得你,你不会是第二个人。你以前一直 叫我‘晓扇妹妹’,刚才你叫我什么?” 失梅听到她这一连串的言语,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迷茫的神色。曾岩连忙走到她 身边,向陶晓扇道:“陶姑娘,你不要着急。你这么逼她,也不一定能让她想起从 前的事。” 失梅低声道:“我刚才叫‘晓扇妹妹’,确实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难道 ……难道我真是谭失梅?”陶晓扇大声道:“你当然是!姊姊,你快醒醒罢!”失 梅眼中的迷茫之色更浓:“我……我到底是谁?”曾岩心痛至极,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道:“失梅,失梅!你是我的失梅!你是谁,那并不重要! 不管你是谁,我都会陪着你,直到你想起一切的那一天!” 陶晓扇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大为震动。她虽然惯走江湖,却仍是个未 泯天真的少女,从来不知情爱是什么样子。此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曾岩对失梅那一 份发乎至情的深爱,那是一种不计得失、不计代价的爱,为了失梅,他可以舍弃一 切,求的只是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陶晓扇在迷朦中想到:何时自己也能拥 有这样的爱,那才是真正寻到了世界上最可宝贵的东西。 失梅轻轻挣开曾岩的手,向陶晓扇道:“晓扇妹妹,你又是谁?我们是如何相 识的?”陶晓扇苦笑道:“家母是千秋园的园主。那年我随母亲到芙蓉帮去。当时 年轻好动,在庄中不知轻重地乱闯,就遇上了你。”‘千秋园’这三个字对失梅来 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曾岩却曾经听说过。那也是江湖上一处神秘的禁地。千秋园的 门人虽常在江湖上走动,但真正到过千秋园的外人,却少之又少。 陶晓扇接着道:“我当时不知你是谁,言语甚是无礼,你却不以为忤。我很快 就喜欢上了你,你也拿我当小妹妹一样看待。后来我虽然知晓了你的身份,但咱们 之间,始终象亲姊妹那么好。”她停了一停,又道:“姊姊,你不用着急,我一定 会帮你,帮你把从前的事慢慢想起来。”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意,曾岩为之感动, 道:“陶姑娘,谢谢你。” 陶晓扇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那种活泼调皮的样子:“天都快亮了,你们就不 困吗?”曾岩和失梅的确没有睡意,但看到她的样子,都忍不住微笑。 第二日众人收拾了上路,陶晓扇问起失梅的行程,失梅答道:“我不知道。我 想我出自‘梅山派’,自然还有师长同门在。我是应该去找他们呢,还是应回芙蓉 帮?或许,我应该去李家庄?”陶晓扇道:“姊姊,你这可难倒我了。虽然人人都 知你是‘梅山派’的,但梅山在哪儿,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至于芙蓉帮,你现在 这样子回去,他们还会奉你做帮主吗?李家庄和你已生芥蒂,你去了除遭白眼,又 能得到什么呢?”失梅失笑道:“那我应去哪里?难道遇上一个认识我的人,就向 他探问我从前的事?” 陶晓扇道:“姊姊,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就没有想过,到柏苍派去找周奕流, 问问他,他是如何使你重伤失忆的?”失梅脸色骤变,沉吟不语。 陶晓扇看了前面不远处的曾岩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姊姊,你与那周奕流 虽有婚约,但他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用再去理他。曾大哥对你这么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帮主,无论你是谁,他都会这样对你。” 失梅眉宇间泛起愁容,道:“我何尝不知。我总觉得自己是活过两世的人。如果能 让我选择,我宁愿活在这一世。” 陶晓扇叹道:“你若真地不想伤了曾大哥,就应该去找周奕流。姊姊,逃避绝 不是一个好办法。”失梅想了好一会儿,道:“你说得对,我如果要逃避自己的过 去,当初就不用离开山谷。” 初夏时节,山前山后鲜花怒放,蝶舞蜂唱,一派生机勃勃。而柏苍派的掌门人 齐采峰,随着他的五十大寿的临近,却一步步走向了生命的尽头。来祝寿的贺客之 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其次就是柏苍派掌门的继任人选。 据说齐采峰在半年前的青桐山巨变中受了重伤,拖延至今,已无生望。而他的 弟子之中,除了首徒楚焕,就数得上第二个弟子周奕流。楚焕年纪比周奕流大上十 岁有余,一直以掌门弟子自居,在众弟子中颇有威信。而周奕流在同门中人缘最好, 近年来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据说他的武功更已在楚焕之上,是角逐掌门最强劲的 对手。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在贺客云集的柏苍派静修庄,只见到楚焕进进出出迎接客 人的身影,却始终不见周奕流。 失梅和曾岩在两天前就随着陶晓扇抵达静修庄。为了不引人注目,陶晓扇为两 人都细心地妆扮过,他们的相貌变得十分普通,杂在陶晓扇的从人之中,一点也不 显眼。 这一日是齐采峰的寿辰,贺客们伸长了脖子,好容易才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 者被人扶了出来。陶晓扇低声对失梅道:“那就是齐采峰,旁边的是他的师弟符化 易。”失梅定睛看去,见那齐采峰头发花白,本来身材甚高,此刻却佝偻着身子, 坐在椅上,更是缩成一团,全无一派掌门的风范。倒是他身边的符化易,头发虽也 见斑白,但面色红润,精神矍烁,往那里一站,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威势。 只见符化易弯下身子,似在听齐采峰说话。过了片刻,直起身来,道:“掌门 师兄说了,今日是他五十大寿,难得这许多朋友前来道贺。只是他有伤在身,行动 不便,失礼之处,请众位海涵。”众人回应声中,他又俯身听齐采峰说话,然后又 道:“掌门师兄说,趁着众位朋友在此,他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他停了片刻,待众人的议论声平息下来,才神情严肃地道:“掌门师兄说,他 身体不适,已难继续担当掌门重任。故此要在门下弟子之中,择选德才兼备之人, 继续执掌我派门户,光大本派。” 他的目光落到站在一边的楚焕身上,道:“从今日起,掌门师兄将掌门之位, 传与大弟子楚焕!楚焕!还不上前拜谢!” 楚焕神情激动,双目射出兴奋之极的光彩,嘴角微微抽动,却说不出话来。符 化易又大喝了一声:“楚焕!还不上前拜谢!”楚焕几步上前,跪倒在齐采峰面前, 叩头称谢。 符化易从齐采峰膝上取过一截柏枝,双手捧住,道:“楚焕!接过掌门信物, 你就是本派第十三代掌门人了!”楚焕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起身站起,面向众人,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片采声。 楚焕高声道:“不才楚焕,执掌柏苍派门户,必当严守本派戒律,以侠为本, 广济同道,匡护正义,光大本派。” 就在众人一片喝采道贺声中,忽听一人道:“且慢!”声音虽然不高,在一片 嘈杂声中,却清清楚楚送入各人耳里。众人不约而同向声音来处看去。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