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雪谷迷航 第十章 近乡情怯 失梅正要回答,忽听有人叱道:“谁在里面?”树隙中人影一闪,现出一个身 着白色衣裙的佩剑少女。那少女有一双十分美丽的大眼睛,轮廓清晰,有着江南女 儿的白嫩肌肤,又带着北方女子的爽朗气质。 失梅见她身带重孝,心中一动,道:“姑娘可是柏苍派的?”那少女眼睛眨了 两眨,道:“啊,你一定是芙蓉帮的谭失梅谭帮主。”失梅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道:“姑娘贵姓?”那少女道:“我叫贺盈星。你……”一个“你”字刚刚出口, 忽然斜刺里一物带着风声,直奔她胸口袭去。 贺盈星似是吓得呆了,全然不知躲闪。失梅足尖一点,飞一般跃了过去,在那 物上一拂一卷,定睛一看,原来却只是一段枯枝。就在同时,只听曾岩“啊”了一 声,失梅回头一看,登时惊呆了。 只见周奕流手持长剑,横架在曾岩颈间。失梅惊怒交集,喝道:“放开他!” 周奕流冷笑道:“要我放他?好,我有一个条件。”失梅面如严霜,道:“什么条 件?”周奕流道:“我要你陪我到千秋园,寻回金铃玉塔。”失梅微微一颤,道: “这件事我本可答应你,但你不该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周奕流微微冷笑,叫了一 声:“师妹!”贺盈星走了过去,周奕流将曾岩交给了她,慢慢走到失梅面前,道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留他养伤。待我们将金铃玉塔找回来,我就会放他。” 失梅愤然道:“我从前怎会认识你这种人?”周奕流道:“正因为你识我在先, 与我有白头之约,我才不愿看到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湘妹,你真把从前的事都忘 记了吗?”他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话语中充满了凄凉与无奈。 失梅心头蓦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眼前杂乱的影像纷至沓来,却 没有一个能清晰地捕捉。眼前的周奕流时近时远,让她觉得时而亲密,时而疏远; 时而甜蜜,时而惧怕。她搞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 周奕流道:“你同我一起去千秋园,我不会难为他。”忽然一个男子声音冷冷 地插了进来:“她不会和你去千秋园。” 失梅听这口音生硬而陌生,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有一双 锐利的眼睛,和十分坚毅的五官轮廓。周奕流充满敌意地道:“你是谁?” 那男子冷冷地道:“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你是周奕流。”周奕流道:“那又 怎样?”那男子的声音依旧冰冷:“我们梅山派的人,从不受人挟制。大师姐,你 不用听他的。” 失梅听他说是“梅山派”的,又听他称自己为“大师姐”,一时间千般滋味涌 上心头,她苦苦寻觅的师门亲人,就在眼前? 周奕流听了那男子的话,道:“我明白了,你是辛林枫。闻名已久,却无缘见 面。今天终于见到了。”辛林枫冷笑一声,道:“只可惜见面常常不如闻名。周奕 流,我有见面礼送给你。”说罢在周奕流愕然的神情中,从树后提出一个白衣女子, 放在地上。那女子蜷成一团,显是穴道被制。 周奕流“啊”地一声,唤道:“小师妹!”辛林枫只短短地说了四个字:“礼 尚往来。”周奕流苦笑着,向贺盈星做了个手势。贺盈星放开曾岩,失梅上前扶起 那女子,为她解开了穴道,道:“何姑娘,得罪了。”何茯玉向辛林枫狠狠瞪了一 眼,推开了失梅。周奕流带着两人,匆匆离去。 辛林枫向失梅道:“大师姐,咱们走罢。师父一直在等着见你。”失梅迟疑道 :“师父……”曾岩缓缓走过来,道:“多谢辛兄。”辛林枫并不看他,道:“二 师姐呢,师父叫她一起去。”失梅疑惑地道:“二师姐?” 曾岩略提高了声音,道:“辛兄,可否借一步说话?”辛林枫也瞧出失梅有些 不对,他看看失梅,又瞧瞧曾岩,最后终于为曾岩恳求的目光所动,勉强点了点头。 曾岩走出几步,扶住了一棵树,喘息片刻,道:“辛兄,你听我说,她根本不 认识你。”辛林枫皱起了眉头,道:“你又是谁?”曾岩道:“在下姓曾名岩,半 年之前,我遇上了她。只可惜她当时因为受伤,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自己是谁都 不记得了。”辛林枫愣了一愣,道:“我不信!她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认 得周奕流?” 失梅缓缓走过来,道:“他说的是真的。”辛林枫回头看去,在失梅眼中看到 的是一片坦诚。失梅握住曾岩的手,一边将内力缓缓送将过去,一边将自己的经历 简略说了。 辛林枫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道:“这半年我到芙蓉帮去找你,总说你卧病在 床。我也曾潜入帮中探察,也根本找不到你。我知道其中定有隐秘,到柏苍派找周 奕流,也一样地找不到。但我如果找不到你和二师姐,师父就不让我回去。” 失梅苦笑道:“我不再怀疑我自己是谭失梅,但依然记不起从前的一切。真是 好笑,我竟然要从别人口中了解我自己的事。辛师弟,你年纪似乎比我大,会是我 师弟?” 辛林枫叹了口气,道:“你和二师姐均是随师父长大,而我十五岁才入师门, 自然是师弟。你大概也不记得师父的名讳了。”失梅苦笑摇头。 辛林枫道:“师尊姓曾,讳上竹下英。二师姐姓王……”失梅接道:“叫王映 梅,我和她曾被人合称为‘剑笛双侠’。”辛林枫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这个, 你也是听别人说的?”失梅点头。 辛林枫上下看了看她,叫道:“那么你的‘飞琼’剑和玉笛呢?”失梅和曾岩 交换了一个眼色,曾岩道:“我自从遇到她,就没见她带过剑。”辛林枫顿足道: “那一定是被周奕流那厮拿去了!咱们去要回来!”说着就要向周奕流去的方向追 去。 失梅却一闪身,拦在辛林枫面前,道:“师弟且慢!”辛林枫诧道:“怎么?” 失梅神色黯然,道:“我现在不想见这个人。你还是先带我去见师父罢。”辛林枫 十分困惑,他当然体会不到失梅对周奕流的鄙视与失望,但在梅山派中,大师姐的 威严是不可动摇的,大师姐的话又如何能够不从?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也 好。” 经过这一番解说,辛林枫对曾岩的态度大为缓和。叙起年齿,两人竟是同年而 生,曾岩比辛林枫还长了三个月,于是改为兄弟相称。 三人回到客栈,陶晓扇和她的手下果然都已不见踪影。失梅也并不在意,她现 在最渴望的,就是见到师父。 但收拾了行装,赶过一程路后,曾岩却因伤势发作,支持不住了。三人不得不 找店住下,失梅和辛林枫轮流助曾岩疗伤,好在柏苍派的人没再寻来。经此耽搁, 曾岩和辛林枫反而渐渐相熟,待得曾岩伤势渐愈,两人已结下了一层颇深的情谊。 等到曾岩伤势痊愈,辛林枫提出在去梅山之前,先到李家庄一行。见失梅沉吟 不语,又道:“虽然江湖上盛传你和二师姐因李剑云之死而至不睦,但其中内情你 一直没说过。你和二师姐一起长大,一向亲如姐妹,我相信你绝不会伤害她的夫婿。 师父也想叫二师姐回去,当面问个清楚。”失梅叹道:“只恨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曾岩安慰她道:“你不要着急,会慢慢记起来的。” 于是一行三人,折往鄱阳湖。一路上曾岩和辛林枫同榻而眠,曾岩问起辛林枫, 他与周奕流素未谋面,却为何似敌意颇深?辛林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了一会儿, 才道:“他是在我大师姐当上帮主之后,才和她相识的。”曾岩道:“你是否指他 因为失梅是芙蓉帮帮主,才……”辛林枫摇摇头,面带苦笑,道:“实情是当初师 父曾想为我和大师姐主婚。” 曾岩闻言一震,暗骂自己糊涂。以失梅的才貌,裙下之臣决不会少,象辛林枫 这般年纪相当,又同门学艺,朝夕相处,怎会没有情谊? 他疑惑地道:“有令师作主,为什么竟没有成?”辛林枫面上微红,道:“师 父让我自己去问她。”曾岩问道:“她拒绝了你?”辛林枫怅然道:“她没有说好, 也没有说不好。我这人虽然笨,但也明白她其实并不喜欢我。”曾岩道:“那你对 她呢?”辛林枫道:“现在想起来,我若真地娶她,也未见得快活。那时她既聪明, 又美貌,哪怕是一个笑容,也能让我想上半天。但她也太好强,太犀利,什么都想 试一试,但每件事又都能做得那么出色。她太完美,我在她身边,自惭形秽,配不 上她。” 曾岩听了,半晌才叹口气,道:“可能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寂寞,更需要人安 慰。”辛林枫猛地抬头,道:“我原来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看上周奕流,原 来是这样。”曾岩点着头:“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一帮之主,身上的压力之重,不 是一般人所能了解。或许,周奕流恰好是那个能倾听她心事的人。”辛林枫叹道: “是啊。我这人性情耿直,又不善言辞,更不懂得看人脸色,才不会去猜别人有什 么心事!” 曾岩却在想:“呵,失梅,你又在想什么?别人看到的是你孤高美丽的一面, 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最最孤苦无依的你。你的笑容,不能阻止我看到你的忧伤。 你心中千言万语,如今又向谁诉?” 这日来到鄱阳湖畔,但见李家庄庄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辛林枫道:“从前 李家庄人来人往,客如潮水。自从李庄主失去独子之后,无心待客,门庭也就渐渐 冷落下来。”三人嗟叹一番,才上前叩门。 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家人前来应门。失梅道:“烦请禀报李庄主,芙蓉帮 谭失梅求见!”那人“砰”地一声合上大门,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将门打开一线, 道:“庄主不在!”失梅道:“那你家少夫人呢?”那人一翻白眼,道:“少夫人? 我们这里没有姓邵的夫人!”说罢又将大门重重合上。再去叩门,却无论如何也不 肯开了。 辛林枫道:“看来这之间误会颇深,我看只有等师姐恢复记忆,才能找到问题 的症结。”失梅只得怅然离开李家庄,随辛林枫一同赶往梅山。 梅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上山下遍植梅树,此刻已是盛夏,梅花早已开过。 三人沿一条小溪而上,行不多远,便见一个深潭。潭水深碧,一望无底,仿佛是一 块天然的翡翠。潭水尽处,一帘水瀑从上垂下,水花轻溅,叮咚有韵。 失梅在潭边坐下,望着潭水,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她与这潭水, 仿佛有种与生俱来,无法割断的无形联系。 辛林枫和曾岩在一旁看着她,见她脸上忽喜忽忧,辛林枫低声道:“你看,她 象是想起了什么。”曾岩点点头,道:“这里是她自幼所居,触景生情,对恢复她 的记忆肯定大有帮助。”辛林枫叹道:“她以前最爱来这里,有时一呆就是一夜。” 失梅伸手轻触潭水,低低道:“我回来了。”她缓缓站起,对辛、曾二人道: “我想一个人先上去。”辛林枫问道:“你能找到路?”失梅道:“我想试试。” 曾岩拉了辛林枫一把,让他不要阻止。 失梅沿着山路向上行去,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向她招呼。她清楚知道哪里会有 一株大树,哪里会有一块青石,哪里会有一片野花,哪里会有一道山泉。这一切, 好象早就刻在她脑海中,她为每一个记忆深处的发现而惊喜。 她全心沉醉在对往事的搜寻中,依稀能看到儿时的自己,在山野中快乐地嬉戏。 后来,在山岭间的奔跑已成为习练轻功的功课,渐渐地,她知道哪里是最合适的落 点,能跃得更高,奔得更快。记忆中另一个小姑娘也插了进来,总是在后面追着她 喊:“师姐等我!” 失梅禁不住微笑,那时的她,终究是无忧无虑,可这样的日子是何时结束,她 却无法想起。 她轻盈的脚步逐渐加快,很快就望见了一处山崖,她停了下来,一颗心“砰砰” 直跳。那种心情,用“近乡情更怯”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她仰望崖顶,良久良 久,才下定了决心,继续向上行去。山路越来越是难行,最后止于一片石坡之前。 失梅攀着坡上石缝杂草,上行十余丈,面前是一片光滑的青石,有两条铁链从上垂 下。沿铁链再向上行,来到一个只有几尺宽的石台上。 这石台悬在半空,再无通路,崖壁上却有一个可容人弯腰进入的洞口。失梅心 道:“难道师父知道我们要回来,将洞口特地打开?” 她不及多想,走进洞中,拾级而上,再推开一道门户,眼前是一片人工开出的 平地,结着四五间小屋。屋侧一枝老梅横伸枝干,似在迎客。 失梅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呆了片刻,向正中的木屋奔去。屋门半掩,她伸手及 门,忽然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屋中怎么无人察觉我的到来?” 她一把将门推开,登时如被雷击,全身动弹不得。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