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往事如烟 第十四章 无忧传说 凉风轻柔地拂过失梅的面颊,使她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她睁开眼来,看到的 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白云在缓缓地移动,天空也在缓缓地移动。 她坐起来时,小船正依依呀呀驶入一片荷花丛中。失梅渐渐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向船尾的周奕流问道:“是你救了我?”周奕流含笑道:“对不起,我没遵帮主的 吩咐,还是跟来了。” 尽管失梅还没从迷惘的心境中恢复过来,闻言还是忍不住一笑,但随即愁容又 现。周奕流的那句话,是因为他屡次到芙蓉帮找她,之后一路之上,又频频在她身 边出现。失梅为此半真半假地喝斥过他,让他离得远一点。没想到他却锲而不舍, 一直跟到了李家庄。 周奕流看着她的脸色,道:“你可好些了?”失梅点点头。周奕流道:“只是 还不明白?”失梅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发问:“为什么?”周奕流道:“为什 么?因为你太美丽,也太单纯。” 失梅反驳道:“单纯?我……”周奕流打断她的话,道:“江湖上都说‘烈火 于,玄冰谭’,这短短六个字把芙蓉帮两任帮主的脾气秉性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我 知道,你的外表象冰,内心却是冰裹着火。你虽然聪明敏锐,果敢善断,但心却如 水晶般透明,没有世俗的虚伪和欺诈。我知道在你那万载玄冰之下,深藏着极浓烈 的感情。正因为这样,你才会不明白,你师妹为什么会欺骗你,坑害你。” 失梅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冰一样的外壳正被他逐步溶化。她 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对他感到戒惧,因为他注定是她命里的克星。 周奕流道:“不要以为你如何待人,人必同样回报于你。在姊妹和丈夫之间, 你师妹显然选的是后者,她可以容忍李剑云不好的名声,也可以用自己的同门师姊 去讨好李剑云。” 失梅猛地叫道:“你不要说了!”她的确不愿相信,害她的人会是她一起长大 的师妹。但事实却无情地摆在面前,如果连这样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那世上还有 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 周奕流坐到她身边,轻搂她肩头,道:“我比你年长不了多少,但在人情上, 却自认比你看得通透。”失梅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事实上,她此刻也需要一副坚实 的肩膀靠上一靠。 周奕流道:“我总觉得你并非尘世中人。江湖上风波险恶,实在是难为了你。” 失梅听他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反问道:“那你是尘世中人吗?”周奕流道:“我 是。”失梅微抬起身,侧头看他,发现他脸上是少有的认真,全不似平日那等不羁 的神态。 周奕流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的母亲在生我之时就死了,我也不知我的 父亲是谁。是师娘把我抱回柏苍派。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惜在我七岁那年, 她患病去世。从那以后,我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师父并不疼我,师兄弟们欺我是孤儿,常常合起来欺辱我。我从小就不得不 周旋于他们之间,不得不尽力讨好每一个人,日子长了,就变得越来越世故。”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道:“记得是在我十岁那年,师父因为一件小事, 对我大加苛责,无意间提到了我的母亲。那时我才知道,我还有亲人在世上,那就 是我母亲的两个姊姊。大姊就是赫赫有名的陆丹华夫人白菲青,二姊却是我的师姑 白妙宁。我在柏苍派十年,二姨竟然对我形同陌路,不闻不问。” 失梅道:“她是否根本不知你是她的亲外甥?”周奕流道:“不,她知道。这 件事,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失梅奇道:“那她为什么不认你?” 周奕流叹了一声,道:“当时我去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反倒是莫师叔,也 是我的姨夫,悄悄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 “当初白家三姐妹,最小的就是我的母亲白柳婷。两个姊姊都已出嫁,只剩下 这么一个小妹妹,自然备受钟爱。我母亲当年十分活泼,人见人爱,和柏苍派中上 上下下都处得极好,谁也不曾提防她。可是有一天,她却盗走了本派的至宝,金铃 玉塔。二姨因此事受了牵连,被罚面壁三年,故此对我母亲怀恨颇深。” 失梅问道:“那后来怎是你师娘把你抱回柏苍派?”周奕流顺手折下一张荷叶, 在手中慢慢把玩,道:“柏苍派失了至宝,怎肯罢休?当然是派人四处追查。师娘 和我母亲曾姐妹相称,是最锲而不舍的一个。但她找到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已怀 了九个多月的身孕,模样全都变了。她任凭我师娘责问,却什么也不说。后来她生 下了我,自己也油枯灯尽。临终之时,她告诉我师娘,我的父亲姓周。她虽然不说, 我师娘还是猜到,我的父亲就是指使我母亲盗取金铃玉塔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周奕流将手中荷叶狠狠揉成一团,道:“我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 一直不喜欢我,二姨为什么不肯认我。因为我身上,流的是一个盗贼的血,他不仅 盗走了金铃,还盗走了我母亲的心,我母亲的命!” 失梅叹道:“当日在静修庄,我不知道这金铃玉塔对他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否 则我绝不会任陶晓扇盗走它。”曾岩道:“原来他千方百计寻回金铃玉塔,不光是 关系到掌门之位,还牵扯到他的身世。” 失梅道:“当晚我们就在湖上彻夜长谈。江湖人谈江湖事,辉煌的背后,每每 有无数的辛酸血泪。” “第二天我没有去参加师妹的婚礼。我并不恨她,我只是感到伤心,她曾是我 最亲近的姊妹,竟也会背叛我。我和周奕流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在附近尽情 游玩。幸得有他陪伴,我的心情才很快转好。可惜只玩了两天,就听到了李剑云被 杀的消息。我连忙和周奕流一起赶回李家庄。” “在李家庄中,我被指为凶手。我不是不想辩驳,而是不知从何辩驳。师妹虽 然对不起我,我却不愿说有损她名声的话。更何况李剑云初死,我吐露实情,不但 于事无补,反而雪上加霜。我想见师妹,却被李庄主拦住了。众目睽睽之下,我第 一次没了主张。” 曾岩轻轻道:“结果是周奕流一力证明了你的清白。”失梅道:“不错。但这 件悬案,却一直没有答案。”曾岩道:“老天有眼,那李剑云是罪有应得。” 失梅忽然仰起头来,道:“现在想起来,我和周奕流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都 象在眼前一样。”曾岩看着她悠然回想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道:“既然是两情 相悦,为什么又起争执?” 失梅展开那方素帕,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曾大哥,武林中有一个传 说,你可知道?”曾岩对她的答非所问甚感诧异,道:“什么传说?”失梅道: “无忧录。” 曾岩脸色倏地一变,道:“无忧录?”武林中习武之人,听到这三个字,都会 有所反应,曾岩也不例外,“嗯,那是一个和尚传下来的一本什么书,据说神奇无 比。得到了它,便可一世无忧。”他说来满不在乎,好象并不深信。 失梅道:“传说虽多,却大多语焉不详。要说较为完整的故事,我是听先师和 先母讲的。”曾岩惊道:“什么?令堂……”失梅看了他一眼,道:“人皆是父母 所生,我又何能例外?只不过我母亲……”她幽幽长叹,道,“那个故事,前半段 是先师所述。” 曾岩捺下性子,听她讲述。他不明白失梅为什么提到这个故事,但凭直觉感到 那与失梅之母,甚至周奕流都有很大的关系。更何况那个传说对他也有极大的吸引 力。 失梅道:“一百多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奇人,此人立誓要学尽天下绝技,于 是投身于各大门派。不到三十年,走遍了十余家武林中最有声望的名门大派。”曾 岩奇道:“此人纵然天资绝顶,但各家绝学,素来不会轻易传与外人,他又凭了什 么,能学得各门的看家本事?” 失梅答道:“此人精擅易容之术,加上能言善辩,往往一两年间,就能博得师 长的欢心。而他入门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必会身遭‘意外’而亡,当他的同 门还在为这么个能光大门户的人才‘英年早逝’而难过时,他却已用另一副面孔出 现在别的门派了。如果门中绝技只传亲族,他就想法偷窥,要么摇身一变,干脆扮 作掌门人的子侄,代领传授。搅得门中个个疑神疑鬼时,他就溜之大吉。” 曾岩拍手称快,道:“难道他始终没被人发觉?”失梅轻哂道:“这样的事, 做得多了,自然会露马脚。后来他的事让人揭破,那些名门大派面上无光,要联手 铲除这个武林‘祸害’,可是此人化身千万,谁又捉得住了?但他从此销声匿迹, 江湖上倒也太平了一阵子。” 曾岩道:“江湖上没了这等人物,也当真寂寞。”失梅道:“武林中的风波, 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过了二十余年,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个魔头,此人心狠手辣,不 少成名人物都折在他手下。他凭了一身邪派功夫,在武林中横行无忌,口出狂言, 说有人若能单打独斗胜过他,他立即自尽。可如若胜不过他,就得听凭他发落。” 曾岩失声道:“这魔头就是当年那个千面人么?”失梅摇摇头:“不是。但他 们两人,都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那魔头发下誓言后,竟一直无人能胜过他。这一 日,他来到了嵩山少林寺,向少林众僧挑战。他连伤了十余名少林僧,这时一名老 僧站了出来,对他宣讲佛法。众人都知那老僧只喜读经,并不会武功,满口经文倒 是讲得舌灿莲花,那魔头却哪里肯听,一手把他推开,就向里闯。谁料一手推了个 空,往前走时,那老僧却仍端端正正挡在他面前。” “这一下那魔头起了疑,使出了功夫对准那老僧的胸口击出一掌,那老僧仍是 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魔头喝道:”好和尚!‘认真与他交起手来。这一交手,就 斗了一日一夜,竟不分胜负。消息传了出去,引得众人都来观看。“ “两个人斗得累了,便歇上一会儿,接着再斗。奇招妙术,层出不穷。观看的 人越聚越多,有的师长更趁机指点门下弟子。这时众人也渐渐看了出来,那老僧的 功夫并非全出自少林,是什么门派,却无人能知。渐渐有人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两人足足斗了十天十夜,那老僧才用一记巧妙的手法,点中了那魔头的一处穴道。 那魔头却也服输,问那老僧名号。那老僧自号‘无忧’……”曾岩“啊”地一声叫 了出来。 失梅道:“你想必已经猜到,那老僧无忧就是当年那轰动武林的千面人。原来 他落发为僧,在少林寺中隐居了二十余年。那魔头最后自尽在少林寺前,最后只说 了一句话‘你不是少林和尚。’这句话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由此猜到了那老僧 的身份,念及旧恨,纷纷向少林要人。少林方丈与无忧一番长谈之后,出来解劝众 人,说今日之无忧已非往日那个千面人。他早已诚心叛依佛门,陈年往事,何必再 究?少林寺在武林中素有威望,众人虽忿恨难平,也终于不了了之。” 曾岩道:“后来他把他毕生所学所悟,都记在一本册子中,便是那流传江湖的 ‘无忧录’了。”失梅点点头,道:“这前半段故事,世人大多知道。可是其中尚 有疑问,比方那个魔头的来历?‘无忧录’的下落?就鲜有人知了。”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