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情翻覆 第二十二章 寻仇问根 习武之人,睡觉时分外警醒,失梅更是如此。当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鼻端 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她连忙取了一颗药丸放入口中,放缓呼吸,就如真正沉 睡一般。 过了一会儿,窗格“呀”地一声轻响,有人震断窗栓,从窗中象狸猫一般轻巧 地钻了进来,毫无声息地来到榻前,一反手,黑暗中寒光一闪,“扑”地一声,扎 个正着的,却是榻上的枕头。 那人一招失手,更不迟疑,倏地从窗口窜出,跃上屋顶。当他立足方稳,却见 月光下一个白衣少女悄然而立,似乎已在那里恭候了他很久。 借着月光,失梅已看清这个行刺她的,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五官清秀, 身子似乎略显单薄,手中握着一把长约尺许的短剑,闪着逼人的蓝光。 失梅淡淡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那少年紧握着短剑,道:“你只要 回头去看一看,就会明白。”失梅已经听到有人从后面悄悄掩了过来,但隔了丈许, 那人便不再移动。 失梅明知那少年会趁她回头之际突袭,却想故意给他这么个机会,看看他究竟 有多高的功夫。但她回头一看,却一下子呆住了。 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那是凌江岩!而且他一脸戒备, 看去大有敌意。他不是在芙蓉帮中养伤吗?怎么会到了这里?又怎么会和人联手来 刺杀自己? 果不出失梅所料,就在她回头之际,那少年已和身扑上,手中短剑刺破夜空, 向失梅颈侧划去。失梅脚下一滑,闪了开去,右手衣袖翻起,拂向那少年面门。她 这一招本来极有分寸,绝不会令那少年有什么损伤。但她一愣之下,反应稍缓,迫 不得已全力出招,那少年的武功远不及她,哪里避得开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凌江岩也同时出手。他那一剑正指向失梅的弱处,失 梅迫得回防。那少年身上压力一轻,登时恢复了自由,短剑一指,又攻了上来。 凌江岩长剑反撩,“当”地一声,却将那少年的短剑荡了开去。那少年惊叱一 声:“表哥?!” 失梅借机已掠出数丈之外,身边微风飒然,原来是周奕流听到动静,出来与她 会合。 凌江岩向那少年使个眼色,道:“快走!”两人双双跃起。却听周奕流一声长 笑,喝道:“哪里走!”人到剑到,“砰”地一声,周奕流和凌江岩在空中换了一 招,分别落在屋脊之上。 周奕流冷笑道:“曾岩!咱们又见面了!” 辛林枫眼前渐渐出现了光亮,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然后是一团闪烁的光晕。 光晕渐渐变小,缩成了一朵不住跳动的火苗。 辛林枫又眨了眨眼,这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一灯如豆,照亮了整个斗室。室 中除了他所卧之榻,只有一桌、一椅,椅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绿衫少妇,正是映 梅。 辛林枫霍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胸口登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在地上。 映梅向他看来,然后轻叹一声,道:“师父平时怎生说来?虽神惊而目眩,知事幻 则心宁。” 辛林枫微微一愣,应道:“是!”依师门心法打坐,缓缓运功,不多时神清气 宁,心头烦恶已去了不少。 他运功一转,慢慢睁眼,映梅仍坐在灯下,低头看着怀中婴儿,目光中充满怜 爱。辛林枫惊疑不定,道:“你……你是二师姐?”映梅抬起头来,道:“你如果 真不认得我,倒可免了这无妄之灾。” 辛林枫四面环顾,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些伤我的贼子呢?”映梅道:“我 也不知道。”辛林枫跃下榻来,向门口走去,伸手一推,却纹丝不动。他运气在掌, “砰”地一声,重重击在门上,那门却并未碎裂,反是他的手被震得隐隐作痛,连 退了两步。他吸了一口气,正待再试,忽听映梅幽幽道:“不要再试了。那门是精 铁所铸,四面都是石壁,你如何出得去?” 辛林枫怔了一怔,转身问映梅:“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映梅依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辛林枫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向门踢了两脚,除了把门踢得“砰砰”作响,把 脚撞得生痛之外,却一无所获。 映梅在他背后又幽幽叹了口气:“你这么闹,可要吓着我的荟儿了。”象是应 证她的话,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辛林枫听到婴儿啼哭,转过头来,看那婴儿踢蹬着小脚,在映梅怀里大哭大闹。 映梅则低低哄劝,那情景令辛林枫呆在了当场。 他记得江湖传言,王映梅未嫁而丧夫,怎么会有了孩子?她在李家庄中为夫守 寡,不再涉足武林,如何还有人找她的麻烦? 不一会儿,映梅便哄得那婴儿安静下来。她根本没抬起头来,却似乎已看到了 辛林枫诧异的目光,轻轻道:“是个女儿,起名叫作李荟,我便叫她荟儿。”辛林 枫道:“她……她是你的女儿?”映梅点点头,道:“我和表哥的婚礼虽然未成, 但在那之前,我……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辛林枫心头不知是同情、惋惜还是鄙夷,半晌才道:“江湖上有人说是大师姐 杀了李剑云,可有其事?”映梅秀眉一扬,道:“有这等事?” 辛林枫没有料到她连这个也不知道,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据说你二 人就是因此反目成仇。可事后大师姐却什么也没有和我们说。”映梅喃喃道:“反 目成仇?杀我表哥的,并不是大师姐,我怎会恨她?倒是她应该恨我……”辛林枫 问道:“为什么?” 映梅闭上双目,似乎在回想当年的一切,良久才叹道:“师姐从小就护着我, 她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和师父。”辛林枫隐约感到了什么,追问道:“你是说,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映梅颔首,泪水顺着腮边慢慢滑落,半晌才道:“错就错在我不该让她来参加 我的婚礼。我表哥见到了师姐,惊为天人。他就象猫见到了荤腥,不肯放手。他又 是哄劝,又是威逼,想让我答应他,效娥皇女英,我姐妹两个一起嫁了给他。我当 时已是他的人了,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竟帮着他,在师姐的茶中下了迷药。不知是 师姐察觉了,还是有人相救,我表哥进屋的时候,竟已不见人影。现在想起来真是 后怕,要是当初……幸亏没铸成大错。” 辛林枫听了,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大师姐是因此一怒离开李家庄。二师 姐,你莫怪我直言,你那个表哥就算真是大师姐杀的,也死得一点不冤枉。” 映梅低下头去,凄然道:“我表哥风流成性,他的死,也是咎由自取。只可怜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爹。”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问道:“大师姐现在可好? 师父可好?” 听她问及师父,顿时令辛林枫心中一痛,道:“师父……师父她刚刚过世了!” 映梅一惊,道:“什么?”辛林枫便一口气将失梅失忆,遗失剑笛,师父被刺杀等 事一一说了。 映梅听罢,很久很久,都不作一声,只默默流泪。辛林枫道:“二师姐,大师 姐她一心护着那周奕流,说什么也不信他是凶手。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映梅道:“师姐聪明过人,她的话一定有道理。”辛林枫冷哼道:“她说杀师 父之人必然晓得梅山的确切位置,又懂得用笛声骗苓姑打开机关。那周奕流和她是 未婚夫妻,什么不晓得?就凭那姓周的一张嘴,说剑笛早被人盗走,就可以洗脱他 的嫌疑?” 映梅轻声道:“至少知晓梅山位置的,除了我们三个人,除了周奕流,还有旁 人。会吹玉笛的,也不止我们姐妹。”辛林枫听她这么说,眉锋聚起,道:“还有 谁?” 映梅道:“我的表姐。”辛林枫奇道:“你表姐?你还有表姐?我怎么从来没 听说过?”映梅道:“不错,我从来没对你和师姐说过。因为确切说来,她并不是 我的表姐,而是我表哥的表姐。她是我公公姐姐的女儿。”辛林枫听得头都大了: “李庄主还有个姐姐?” 映梅仰起头来,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她和师姐年纪差不多,身材气质, 也有几分相像。她的母亲,就是我公公的姐姐,别人都称她李夫人,我随表哥称她 为姑母。”她的声音慢慢变低,“那天晚上,表哥因为白天扑了一个空,心里不痛 快,就多喝了几杯酒。被公公看到,又斥责了他几句,说他第二天就要做新郎,多 少该收敛一点。我看他醉得厉害,心里放不下,夜里又起来去看他。谁料到却听到 了邻院的吵闹声。我赶过去一看,才知他半夜醒来,跌跌撞撞闯到了邻院,闯进了 我表姐的卧房!” 辛林枫不住摇头,心忖这李剑云真个是不知自爱,面对如花美眷,痴心玉人, 还屡作他求。 映梅道:“他和他表姐厮打之中,惊动了他的姑母。我赶去的时候,正看到他 的姑母满面怒容,一掌向他击下!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却已阻挡不住他姑母那盛 怒下的致命一击。” 她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泪雾,道:“那是我李家的丑事,我公公自然不会宣之于 外。只可怜了我表姐,和我腹中的孩子。” 她垂下头去,过了片刻,又续道:“表姐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我抱着赎罪 的心情,守在她身边照顾她,吹笛给她听。她特别喜欢听我的笛声,也喜欢我的笛 子。她求我教她吹笛,我就教了给她;她又要我给她讲‘剑笛双侠’的故事,我也 答允了她。你知道,女孩子亲密起来,什么秘密都会在枕边共享。” 她偶一抬头,看到了辛林枫脸上的表情,急道:“师弟,你……你不要以为我 表姐会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她绝做不出那样的事。而且她也没有理由去杀我们的师 父!我只是想告诉你,师父被害的这件事,未必象你想的那么简单!周奕流看起来 符合凶手的一切条件,可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杀师父,因为他一心要娶师姐!” 凌江岩向那少年叱道:“快走!”那少年却不肯离去,站在一角,两眼象要喷 出火来,直视着失梅。失梅倒有些奇怪,竭力回想,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少 年。她自认出道以来,手下都极分寸,江湖上受过她恩惠的人,远远多于仇人。而 且她从不轻易与人结下深仇大恨,象这个少年那种恨之入骨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 看到。 她又向那少年问道:“你是谁?究竟和我有什么仇恨?”耳畔兵刃相交,周奕 流和凌江岩又斗在了一处。 失梅知道以二人的武功,一时间未必分得了胜负,所以并未插手,只盯住了那 少年。那少年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道:“我姓洛名璟,你和我有杀父杀母之仇!” 失梅飞快地搜索着记忆:“洛?我曾会过一对姓洛的夫妇吗?”突然之间,她想了 起来,母亲惨死的情景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那“毒魔二使”,她曾听母亲说 过,那是一对夫妇,男的叫洛栎边,女的叫包菱,他们的确有一个独生儿子。 她心中一阵难过,问道:“你是洛栎边的儿子?”洛璟咬牙切齿地道:“我以 为你杀人无数,根本想不起来了呢!”失梅轻叹一声,道:“你父母不是我杀的。” 洛璟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句话?”失梅道:“那你也是云山教的了?”洛 璟一愣,道:“云山教?什么云山教?” 失梅虽和他对话,仍时刻留意着周、凌二人的交锋。这一看不禁暗暗心惊。原 来凌江岩这次受伤大损元气,并未完全复原,而周奕流的武功比上次见时,却又进 了一层。此消彼长之下,凌江岩完全落在了下风。 失梅心中不忍,足尖一点,突然飞身跃起。洛璟一见,登时全身一紧,就象一 张绷得不能再满的弓。谁料失梅并非冲他而去,而是蓦地插入了周、凌二人之间, 替凌江岩化解了一招,飘然落下,正挡在周奕流面前。 周奕流本待一剑重创凌江岩,不料又被失梅阻止,愤懑难平,刚开口叫了一声 :“湘妹!”却遇上了失梅那微微含怨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说:“有什么不解之 仇,非要伤人?”周奕流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这等情形之下,若还执意要杀凌江 岩,就可能永远失去了与失梅和解的机会。权衡轻重之下,他终于选择了沉默。 失梅转头向凌江岩道:“凌大哥,你的伤还没全好,不宜和人动手。”她语调 虽然平淡,凌江岩心中却是一暖,更觉尴尬,转身欲走,却听失梅道:“且慢!” 这声音似乎对他有无限魔力,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失梅在他背后道:“凌大哥,这位洛公子,是你的表弟?”凌江岩知道失梅心 思敏锐,洛璟那无意间的一声“表哥”绝逃不过她的耳朵。他终于开口,说了见面 以来的第一句话:“不错。”失梅道:“恭喜你又找到了亲人。” 凌江岩道:“多谢。”失梅又问:“令堂姓洛,可是这位洛公子的姑母?”凌 江岩道:“你猜得真准。”失梅道:“那么你应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毒魔二使’。” 凌江岩的身体轻轻一颤,道:“啊,原来……我当然记得。”失梅道:“那你们走 罢。我不希望你也变成我的仇人。”凌江岩苦笑道:“我怎有资格?”说罢携着洛 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