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情翻覆 第二十五章 因怨成缘 失梅一怔之下,知道已陷入对方阵法之中。越是如此,她越是冷静。那漫天的 杀气,突然间汇成一线,失梅眼角见寒芒一闪,疾出剑相迎,两股劲气相交,竟无 分轩轾,各自弹开。 阵法由这劲气激荡,蓦地发动,失梅身在阵中,只觉万点红芒闪动,却不知是 虚是实,那致命的一击仿佛随时会从任何地方冒出来。 忽然间一朵蓝色烟花升起,照得半空中倏然一亮,失梅立刻捕捉住阵法中现出 的一丝空隙,指剑径击,“砰”地一声,一盏红灯应手而灭。一剑方出,又是“砰 砰”数声,红灯接连熄灭,现出四周数十条仓徨而走的人影。 场中忽而多了一个俊秀少年,持剑叫道:“失梅姊姊,这些人可不能轻易放过 了!”声娇人脆,手下却半点也不留情面。失梅没想到在此与他骤然相遇,愕然道 :“晓扇妹妹?!” 陶晓扇挥剑驱敌,只片刻间,那些黑衣人走的走,死的死,散得干干净净。 失梅止剑回望,正好陶晓扇也向她看来,目光相接,陶晓扇看出了她的疑惑, 向她一招手,道:“姊姊请随我来!”失梅心中正有疑问,便随她一起穿房越脊, 在一座安静的院落停了下来。 陶晓扇转身面对失梅,道:“姊姊你可怨我?”失梅面带薄霜,道:“我是有 话要问你!”陶晓扇轻叹一声,道:“姊姊,不管你是否相信小妹的话,请你听我 说完,再行处置如何?”失梅只点了点头。 陶晓扇道:“姊姊,我之所以去盗金铃玉塔,因为那本来就是我家之物。”失 梅眉梢一动,道:“以何为凭?”陶晓扇道:“我没有凭据,但自我懂事之日起, 就晓得家中有这么一样宝贝。后来此物被我园中的一名叛徒盗走,我一路追查,好 容易找到了那个叛徒的下落,却被周奕流捷足先登。后来的事,姊姊你都知道了。 只怪我事先没有和姊姊说清楚。” 失梅冷冷道:“现在为什么又要和我说清楚了?”陶晓扇道:“不瞒姊姊,我 回去之后,却被爹爹妈妈狠狠训斥了一顿。妈妈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得罪了 你,就是得罪了她。妈妈让我来请姊姊去千秋园做客,她要当面给你解释金铃玉塔 的来龙去脉。” 她这句话却让失梅想起了无数往事,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金铃玉塔对她而言, 又有什么价值?她只是不希望被人一骗再骗。 她举起手中之剑,道:“你可认得此剑?”陶晓扇睁大眼睛,道:“飞琼冰泉, 是‘剑笛双侠’随身之物。姊姊的这把,自然是‘飞琼’剑了。”失梅道:“是你 把它从静修庄中盗出,又遗在梅山?”陶晓扇奇道:“姊姊你说什么?梅山在哪里, 我根本不知道啊。” 她这话本在失梅预料之中,却仍然令她感到一阵失望。她原本就不相信,也不 愿相信陶晓扇是盗剑杀人的疑凶,但不是她,又是谁呢?难道线索又就此中断? 陶晓扇道:“姊姊,你不是来救人的么?”失梅为她一言提醒,抛开纷乱的思 绪,道:“对,救人要紧!” 两人行不多远,就遇上了云天欣。云天欣躬身道:“启禀帮主,我们赶到之时, 那里已是一座空屋。”失梅失声道:“什么?”陶晓扇在旁轻轻一笑,道:“姊姊 不必担心,是我的人先把他们放走了。” 门一打开,凌江岩见情形有异,跳了起来,道:“辛兄弟,你抱着孩子,我来 照顾王姑娘!”几人冲出门来,外面却是一座花园,人影绰绰,呼叱喝骂声不住传 来,更有刀光剑影在树林花丛中时隐时现。 辛林枫抱着孩子出来,正不知所措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一个女子口音喝道 :“要命就随我来!”辛林枫一愣,觉得她并无恶意,连忙跟了上去。 那女子窈窕的身影在前面飞快地行走,遇上拦路之人,便见她手中剑光一吐, 出招迅捷,干脆利落,显是个中高手。 辛林枫在她护卫之下,冲出了宅院,又在荒野中疾奔了十余里,再也坚持不住, 又吐出一口血来。那女子察觉他停下,便折返身来,道:“你受了伤?”辛林枫道 :“多……多谢姑娘相救,大恩大德,日后必报!”说罢腿一软,便坐倒在地上。 怀中的荟儿一直没有声息,此刻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道:“孩子给我!”辛林枫将荟儿递给了她。 她抱着荟儿轻轻摇晃,口中哼着小曲,荟儿的哭声才慢慢小了下来。 辛林枫盘膝打坐,将一股内力从腹间缓缓提起,运功疗伤,渐入忘我之境。忽 然一只柔嫩的手掌按在他后颈“大椎”穴上,那女子冷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我 只须内力一吐,便可致你死命!” 辛林枫暗吃一惊,道:“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恩无怨,何故取我性命?”那女 子轻笑道:“你倒是罪不致死,‘素不相识,无恩无怨’这八个字可是说错了!” 辛林枫问道:“姑娘认得我?”那女子轻咬银牙,道:“你或许不记得我,我却把 你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罢,你答应向我磕头求饶,我或许就饶了你!” 辛林枫把身子一挺,道:“如果在下曾得罪过姑娘,要杀要打,悉听尊便。男 子汉大丈夫,却不能轻易受人污辱!”那女子冷笑道:“难道弱女子就可以随便任 人污辱?”辛林枫一愣,道:“在下虽然不才,却没做过欺凌弱小之事。” 那女子手上微微加力,道:“你当真不怕死?”辛林枫朗声道:“如果在下当 真该死,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那女子似乎叹息了一声,手掌一晃,抵在他后心,一股绵韧的内力送入他体内, 助他冲穴通关。辛林枫这一下的诧异比方才更甚,但他怎肯轻易放弃这疗伤的良机, 全神贯注地将对方的内力和自身相融,渐渐忘却了身遭一切。 待得东方发白,辛林枫运气一转,缓缓收功,自知伤势已大大见轻,不由得满 怀感激,转过头来,见一个黑衣女子抱着荟儿,坐在一边,她眼睛之下,全部用一 块青布蒙住,但还可以看见额上细密的汗珠。 虽然看不见她的全貌,辛林枫还是断定,那是一个极其动人的少女。他站起身 来,向那少女深深一揖,道:“姑娘对辛某恩重如山,辛某不知何以为报。” 那少女冷笑道:“谁想救你了?我不过不愿趁人之危。”辛林枫听她语气中仍 是积怨未消,苦笑道:“那是在下运气好了?敢问姑娘到底是谁?”那少女看了他 一眼,缓缓扬手,取下了蒙面青巾。 辛林枫“啊”的一声,道:“是你!”那少女冷冷道:“想起来了?”辛林枫 的确是想起来了,这个少女,正是周奕流的小师妹何茯玉。当日她在林外窥视,被 辛林枫撞到,出其不意地擒了下来,后来就是用她向周奕流交换了凌江岩。 辛林枫当日对她印象确实不深,何茯玉却认为是奇耻大辱,将他的形象牢牢记 在心中。这次遇上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本想好好出一口恶气,事到临头,眼见他重 伤在身,又是一身傲骨,竟不忍下手。 何茯玉站起身来,冷不防扬起手,给了辛林枫一记耳光。辛林枫伸手抚摸脸颊, 苦笑道:“我当时是迫不得已,得罪了姑娘,姑娘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何茯玉见 他全然不恼,眼珠一转,举起荟儿,道:“这是你的孩子?” 辛林枫一见,立时急道:“那是我二师姐的孩子,姑娘快还给我!”何茯玉身 子一转,避开他的来势,喝道:“别动!否则我就对这孩子不客气了!”辛林枫立 时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道:“姑娘别乱来!” 何茯玉见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得意,道:“你不许跟着我!” 说罢抱着荟儿就向前走。辛林枫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放心,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儿,这才发足追去。 可是追不多远,何茯玉避进一片树林,辛林枫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他垂 头丧气地走到中午,唇干舌燥,便在路边讨了一碗水喝。 一碗水刚刚喝完,就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乖宝宝,来!”辛林枫转头一 看,见何茯玉坐在斜对面的一家饭铺中,正喂荟儿喝着米汤,那神情,那动作,都 似一个无可挑剔的慈母。 辛林枫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这一刻,他看到的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没有哪一个 女子的温柔可以胜得过她。一瞬时,他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因为他突然明白, 何茯玉只是在戏弄他,原有的那一点恨意,早已是风吹云散。 凌江岩护着映梅出来,正在择路而行,忽听一人唤道:“表哥!”凌江岩听得 这声音,惊喜交集,道:“表弟,你怎会在此?”洛璟从暗处闪出,道:“我是特 地来救表哥的,快随我走!” 三人趁乱逃了出来,映梅却牵挂着女儿,焦急之情见于颜色。凌江岩明白她的 心情,安慰她道:“辛兄弟如能脱身,一定会把孩子送到李家庄去,咱们也去李家 庄便是。” 映梅无奈,只得随他一同向李家庄行去。凌江岩助她运气冲关,很快就帮她解 开了被封的穴道。映梅奇道:“你对我的内气运行好象十分熟悉。”凌江岩只是苦 笑,他曾两度为失梅疗伤,当然对梅山派的运功心法有所领悟。但如今物是人非, 他和失梅结这一段生死情缘,还有希望重续吗? 映梅心细如发,当然看得出凌江岩和师姐之间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凌江岩 不说,她也不多问。 到了晚间投宿,洛璟和凌江岩同处一室,凌江岩问起洛璟的遭遇,洛璟却不答 他,反问道:“表哥,你和那谭失梅究竟是什么关系?” 凌江岩心中一阵难受,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我和她曾是朋友。”洛璟眼睛眨 也不眨地看着他,道:“关于我父母之死,是她告诉你的?”凌江岩答道:“是。” 洛璟又问:“她是怎么说的?” 凌江岩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将失梅告诉他的有关洛栎边夫妇的事告诉了洛璟, 只略去梅莞茹和失梅的母子关系这一层。 洛璟这一次却十分平静地听完,然后道:“我知道了。”凌江岩如释重负,道 :“你不会再向她寻仇了罢?”洛璟默然不语,思忖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凌江岩见他的态度模棱两可,也不知如何下手,才能化解他的恨意。但至少洛 璟已不象先前那么冲动愤恨,或许他是真的平静下来,认真思索了? 凌江岩不愿再谈论失梅,又问:“表弟,你到底是如何脱身,又如何晓得来救 我?”洛璟便将自己如何遇到陶晓扇,如何在她安排下救人之事说了,说完了才发 现凌江岩一脸的惊讶。 洛璟奇道:“表哥,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凌江岩摇头道:“没什 么不对。可是你不知道,这个陶晓扇,乃是千秋园园主的千金。”洛璟被他的话吓 了一跳,道:“什么?他……他是个女子?”凌江岩苦笑道:“莫说你没看出来, 当初我也被她唬得不轻。”洛璟张大了口,半晌合不拢嘴。 第二日三人一同上路,路上向人打听见没见过一个带孩子的少年,却一无所获。 映梅忧心如焚,日见憔悴。 其实映梅的担心略有多余。辛林枫虽然全无照看孩子的经验,但何茯玉却天生 喜欢孩子,把荟儿哄得开开心心。可最尴尬的莫过于投宿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问: “您二位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不住一个房间?”辛林枫面红过耳,不知如何应答。 何茯玉却一瞪眼,喝道:“你看清楚些!我是没嫁人的大姑娘,这是我姊姊的孩子!” 伙计一缩头,心说谁知你们是怎么一回事,便不敢多言了。 进了店房,辛林枫刚说得一句:“何姑娘,真是拖累你了。”何茯玉就扔过来 一块银子,吩咐他去买一些东西。她在念清单的时候,辛林枫忙找来纸笔,一一记 下,否则他是绝对记不住那些名目繁多,有些他根本没听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东西的。 等他辛辛苦苦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的时候,何茯玉正在屋里逗着荟儿玩耍,两 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辛林枫抹了一把汗,一个劲地祈求菩萨保佑,快快找到荟儿 的母亲。 也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到了第三天上,他们终于见到了映梅和凌江岩等 人。 五个人会合到一处,辛林枫向映梅解说如何如何多亏了何姑娘,何姑娘待荟儿 如何如何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要说,直到映梅向他诧异地看了 一眼,他才突然住口,无端端地红了脸。 何茯玉在一旁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辛林枫的脸更红了,拉着凌江岩避到一边。 映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道:“看来各人有各人的克星,辛师弟的克星,一 定是这位何姑娘了。”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