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情翻覆 第二十六章 孰仇孰非 辛林枫劝映梅一同去寻找失梅,映梅却不肯听他的建议,坚持带着荟儿返回李 家庄。 当那两扇庄门合拢之时,辛林枫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映梅今生今世, 再不会踏出李家庄,那两扇门永远地锁住了她的青春,她的回忆。她是以这种方式 在赎罪,可是那对于一个未满双十的少女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一点。 四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各自的去向。洛璟道:“陶……陶姑娘说了,这次和芙 蓉帮联手,定能重创云山教,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看来她所言不差。” 辛林枫看了凌江岩一眼,道:“大师姐她此刻仍未来与我们会合,想是知道我 们已安全脱身。她很可能已陪着周奕流去千秋园了!”凌江岩道:“辛兄弟说得是。 既然事情已经平息,我和表弟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了。”辛林枫亦不挽留,道: “凌兄一路小心。”两人拱手而别。 辛林枫望着他二人远去,然后回转身来,向站在一旁的何茯玉问道:“何姑娘 有何打算?可是要回柏苍派?”何茯玉摇摇头,道:“不!我这次出来,是来找周 师兄的!” 辛林枫心头一沉,暗道:“原来她是来找周奕流的。周奕流风流倜傥,柏苍派 中爱慕他的少女,又怎会少了?”想到这里,语调中便带了几分酸楚:“你既是找 他,为什么又陪我们到李家庄来?” 何茯玉避而不答,扬起头来,向远方看了一会儿,才忽然转头望着辛林枫,道 :“辛公子,你对我周师兄好象一直没有好感?”辛林枫不知她此言何意,但他心 怀磊落,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当下“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不错!”何茯玉 问道:“为什么?” 辛林枫皱起眉头,道:“一定要有原因吗?”何茯玉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是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事。”辛林枫道:“而且他还是杀我师父的疑凶!”何茯 玉大是惊讶,道:“哦?愿闻其详。” 辛林枫便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怀疑一一道出,何茯玉听完之后,却缓缓摇头, 道:“辛兄,你错了,周师兄他绝不可能是杀害令师的凶手。” 辛林枫唇皮微动,还没有说话,何茯玉已抢着道:“我不是因他是我师兄而偏 袒他。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辛林枫道:“什么根据?”何茯玉道:“那天晚 上,我亲眼看见了盗走剑笛的那两个人!”辛林枫惊道:“两个人?” 何茯玉点了点头,道:“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和令师姐有几分相似,另外 一个接应的,看上去是个中年妇人。我可以做证,那晚之后,‘飞琼’剑和玉笛就 已不在周师兄身边,而且周师兄两个月内没有离开柏苍派半步,他也没有时间去梅 山杀人!” 辛林枫听得呆住了。若是别人来和他说这番话,他一定不肯相信。可是何茯玉 那柔和而坚定的语调,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何茯玉轻轻地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为他说好话,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其实, 他虽非杀害令师的凶手,却可能是我的杀父仇人!”辛林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道:“什么?令尊……不是楚焕所杀么?” 何茯玉的目光落在辛林枫脸上,眼神中带着无限的凄苦和无奈。那双会说话的 眼睛,似在诉说着多日来的痛苦和辛酸。辛林枫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揽在怀 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一切风雨,让她的脸上始终是灿烂的笑容,而没有一丝 的阴云。 何茯玉低声道:“本来我不应和你说这些的,但我的推测,说出来根本不会有 人相信。”辛林枫脱口道:“我相信!” 何茯玉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头去,道:“谢谢你啦。”辛林枫道:“他们为 什么不信?”何茯玉茫然道:“我只是推测,却没有证据。”辛林枫将双手轻轻放 在她的肩上,低头看着她的双眸,道:“告诉我。只要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何 茯玉感到了他手上的温暖,忽然之间,泪水充溢了眼眶。 辛林枫再也忍耐不住,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何茯玉靠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长 叹了一声,泪水潸然而下。 良久,何茯玉才道:“那日寿宴过后,大师兄就疯了,整日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我冤枉,我没有杀师父!我冤枉!我没有杀师父!‘周师兄只是命人将他囚禁, 后来在派中长辈和其他人的坚持下,才在师父灵前将他处决。可是他那句话,却久 久萦绕在我耳边,无论怎样都无法消去。“ 辛林枫道:“就凭这一句话,也不能确定啊?自古至今,哪个死囚是不说自己 冤枉的?”何茯玉叹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我总觉得他做不出这种事。后来符 师叔的话,也证实了我的想法。”辛林枫问道:“符师叔?”何茯玉道:“他就是 帮大师兄找人来冒充我爹爹的那个人。事发之后,他也被罚面壁思过。他却托人带 信给我,要我悄悄地去见他。”辛林枫“哦”了一声,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何茯玉道:“他说,我爹爹死前,确实是有意让大师兄接任掌门的。所以他才 会帮着大师兄找人来冒充我爹爹,传位给大师兄。我爹爹的死,对大师兄没有半点 好处。”辛林枫道:“这么说来,令尊之死,只会对周奕流有好处了?” 何茯玉抬起头来,双目中莹然有光:“爹爹素来不喜欢周师兄,这是我们大家 都知道的。连我有时候也为周师兄抱屈,觉得爹爹对他未免苛严太过。以他的才智, 的确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辛林枫心中一寒,道:“你是说,他杀害了令尊,再把 罪名推到楚焕头上,一箭双雕?” 何茯玉微微点头,道:“若是爹爹逼得他急了,他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辛林枫道:“他一心想当掌门,当然要除掉有碍之人,与令尊何干?”何茯玉道: “你可知道金铃玉塔之事?”辛林枫想了一想,道:“金铃玉塔?莫非在贵派之中, 它真与掌门之位有关么?”何茯玉道:“当然是真的。我在路上遇到周师兄被人围 攻,擒下了一个证人,周师兄让我看住那人,自己携金铃玉塔先行赶回。那为的是 什么?就是要赶在爹爹传位给大师兄之前啊!” 辛林枫浑身一颤,显然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何茯玉道:“计算行程,他应 该比我早到一天才是。可是他在第二天,才出现在寿宴之上。”辛林枫搂紧了何茯 玉,却没有说话。何茯玉轻声道:“你也想到了?如果周师兄先一天赶回柏苍派, 见到了我爹爹。他认为自己有继任掌门的资格,而我爹爹坚持不允,那会怎样?” 辛林枫的脑中,清清楚楚出现了这样一幕:齐采峰在说:“除非我死了,你才 可能当上掌门!”然后,在他床前的周奕流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举起了手掌…… 他长叹一声,道:“可是你没有证据。”何茯玉道:“对。我心中存疑之后, 就暗中询问,问到我师姐贺盈星的时候,她一时说漏了口,竟告诉我她在我爹爹被 害的那天晚上,见到过周师兄!” 辛林枫惊呼一声,道:“这不是绝好的证据吗?”何茯玉黯然道:“可是她立 刻又否认了。”辛林枫奇道:“为什么?”何茯玉道:“她和我曾是极亲密的姐妹, 她在暗中喜欢周师兄,已经很多年了!” 辛林枫“哦”的一声,道:“难怪她不愿为你作证。”何茯玉道:“辛大哥, 我现在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辛林枫道:“继续查啊,只要你找到证据,就可以 为父报仇。”何茯玉道:“不,我不是说这个。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师 兄若真做了什么坏事,也一定逃不过天理。可是我真的不希望那是他。”辛林枫十 分诧异,道:“为什么?”何茯玉道:“为了柏苍派。” 辛林枫一时默然。如果何茯玉所说是实,那么柏苍派就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一 个掌门被黜,一个又是杀师灭口的凶手,不但全派清誉难保,且很难再找到一个统 率同门,扬威武林之人,柏苍派恐怕就此衰落,不复兴盛。但就任由这么一个杀人 凶手高居掌门之位么? 辛林枫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那你如何打算?”何茯玉道:“我想找 他问几句话。”辛林枫断然道:“好!我陪你去!” 辛林枫和何茯玉抵达无暇山的时候,已是初秋季节,但山中四季长青,古木参 天,流水不息,见不到半分萧瑟景象。对着这番美景,人也不由得神清气爽起来。 但两人向当地住家打听千秋园的位置,竟无人知道,两个人在山中漫无目的地 乱走,竟然迷失了方向。何茯玉道:“听人说若是迷了路,只要找到水源,顺着水 走,一定能找到出山的道路。”辛林枫道:“你说得是。”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留心倾听周围的声音。不多时耳听得水声潺潺,两人同时 一喜,相视一笑,顺声而去。突然间前面草丛中飞起一只五色斑斓的野鸡,辛林枫 喜道:“有晚饭吃了!”拾起一枚石子,向那只野鸡击去。 那野鸡扑腾着翅膀,应声而坠。辛林枫拨开树丛,几步赶了过去,却突然间愣 住了。原来一个少年抢先一步,正将地上的野鸡拾了起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 周奕流! 周奕流看见辛林枫,也有几分错愕,随即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这么 巧,辛兄也寻到这里来了?”辛林枫问道:“我大师姐呢?”周奕流回身指了指不 远处的一条小河,苦笑道:“他们只请她一人进去,我跟到这里,便不见了踪迹。” 辛林枫走到河边,见河水尽处,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显然是一条暗河,没有 舟楫,如何能行? 失梅和周奕流比辛林枫他们只早到了一天,可是却顺利得多。陶晓扇并未与他 们同行,而是如约在山外相候。 见到失梅,她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失梅道:“劳妹妹久候了。”陶晓扇微 微一笑,转头对周奕流道:“周公子,你这么满脸敌意地看我,是不是不高兴我们 只请了失梅姊姊,而没请你啊?”周奕流冷哼一声,道:“你们请不请我没甚打紧。 我来也不是做客,而是来索还金铃玉塔的!” 陶晓扇嘻嘻一笑,道:“好啊。你不稀罕去我们那里做客,我也不能勉强,是 不是,失梅姊姊?”失梅也笑了一笑,道:“我们两个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到 府上做客。晓扇妹妹,请带路罢!”两个人语带机锋,已交换了一招。 陶晓扇道:“姊姊这可让我为难了。我来之时,家母曾嘱咐我说,只请失梅姊 姊一人进去。如果姊姊执意要再带一个人,那么此行便作罢论。请姊姊谅解我的苦 衷,家母虽是园主,我也不敢违了千秋园的规矩。”她脸上虽带笑容,却说得十分 认真。 失梅向周奕流使个眼色,道:“既是如此,奕流,你便在此处等我如何?”周 奕流道:“也好,我若是信不过你,还能信谁?”失梅嫣然一笑,便随陶晓扇向山 中走去。 原来失梅和周奕流早有约定,如果千秋园真地将他拒之门外,失梅便会在沿途 留下记号,让他循踪而至。陶晓扇不知内情,以为周奕流已将事情完全托付给失梅, 因此也未起疑心,向周奕流做了个鬼脸,甚是得意。 陶晓扇一边走,一边为失梅介绍山中景色,话语之中,深以此间山水为傲。江 南秀色,比这这神秘的南国深处,真是各有妖娆。 说话间来到一条河边,早有人持桨守候,水边泊的,都是只能载两三人的独木 舟。陶晓扇坐上了一艘独木舟,向失梅招手。失梅心中暗惊,小舟顺水而下,让周 奕流如何跟踪?但势成骑虎,她也不能再做犹豫,当下上舟坐稳。 小舟既轻且快,转眼间就滑入了一条暗河,眼前登时一暗。只有借石隙间的微 光,才能勉强辨认出河道。向前行去,暗道一分为二,再分为四,错综复杂,联接 成网。失梅这才明白千秋园被江湖上称为神秘之地的缘故。外人纵然能识破暗道, 钻了进来,也全然不能辨识方向,非迷失在这水网之中不可。 那操舟之人却异常地熟练,手中木桨一摆,便转入岔道,也不知他是凭何确认 道路。河道中除了潺潺水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息,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空灵之感, 就象行走在一个无边无际、不断延展的梦里。两边的石壁向你迫压过来,到了面前, 却又向两旁闪开。潮湿而流动的气息,随着微风拂面而来,似是有形有质的灵物, 又象无影无踪的飘渺游魂。 失梅从未在这样幽深的水洞中穿行过,那的确是一种全新的体验。那不需用言 语去形容,去解释,所有都是自然的天籁与足迹,每个人的体味和感受都不尽相同, 世俗的声音不但无力而苍白,而且象一个硬生生插入的外来客,是绝不受欢迎的。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突然河道变宽,尽头也出现了光亮。小舟象一只挣脱牢 笼的小鸟,欢快地冲出洞外。两岸绿草如茵,到处都是野花。陶晓扇舒了一口气, 转头笑道:“姊姊,欢迎你来千秋园!”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