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情翻覆 第二十九章 变数无常 千秋园中重整杯盘,再开宴席,一片喜气洋洋。但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却多少 让人感到有一点怪异。 失梅和周奕流自然是这一晚的主宾,除了他们之外,却还有另两个客人,凌江 岩和洛璟. 他们是受陶晓扇之邀来到千秋园,至于陶晓扇为什么特意请了他们,就 见仁见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 落座之后,陶清月擎起酒杯,道:“敝园难得有这许多客人,真是可喜可贺, 我敬各位一杯。”众人干过之后,酒杯重满,陶清月道:“这第二杯酒,是为了敝 园的一桩大喜事。”说着笑吟吟地转向周影,道:“恭喜夫君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 子。” 这句话一出口,除了周影,席上的人都大吃一惊。几个人的目光,同时都集中 到周奕流身上。 陶清月不待周奕流发话,便向周岸和陶晓扇道:“岸儿,扇儿,还不快见过你 们的大哥!”周岸和陶晓扇一齐叫了一声:“大哥!”停了片刻,陶晓扇又嘻嘻笑 道:“只怕大哥不肯认我这个淘气的妹妹!” 周奕流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手中的一只酒杯,不知是举起还是放下 的好。却听得失梅清亮柔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奕流,骨肉团圆,乃是喜事,你 不但找到父亲,还多了一双弟妹出来,连我也代你欢喜呢。” 周奕流不得不打点欢容,向周影道:“孩儿不孝,今日才得拜见父亲!”周影 朗声大笑,道:“好!好!干了这一杯酒,就是自家人了!” 周奕流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认下这个父亲,心中实是不甘。但他若执意不认, 就势必和包括失梅的在场诸人翻脸相向,权衡之下,终于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酒入喉中,一股辛辣之气直冲脑际,熏熏然使人如在云中。周奕流的心情,反 而随了这一杯饮下,变得轻松起来。纠缠于心底的那一股怨愤,也随酒化入血液之 中,从千万个毛孔散去。周影的那句话是对的,父子相认,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迈出这一步是那样艰难,失梅的殷殷相劝,陶清月的出其不意,却使这一切轻 易起来。他真想大笑三声,又想痛哭一场。 再饮一杯,郁结散去,脑筋也慢慢回复了清醒。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 “既然是自家人,那么孩儿有一件事,要请陶园主和爹爹做主!”周影微笑道: “有什么事,不妨席后再谈。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会答允你!” 周奕流道:“这件事却缓不得,只怕拖得久了,就是两条人命。”陶清月轻轻 一笑,道:“你是说擅闯迷洞的那两个人么?敝园从不轻伤人命,只是令他们吃个 教训。不过既然提起,我这就命人送他们出洞。”周奕流道:“如此多谢园主了。” 失梅低声问道:“那是谁?”周奕流答道:“是我的小师妹和令师兄。”失梅 轻噫了一声,显然有些意外。 他二人交首细语,神态亲昵,看在凌江岩眼里,心头不禁一酸。他也不知道自 己为什么会应邀到千秋园来,只是因为他知道失梅也会来么? 忽听得周影问道:“凌公子武功超群,却不知师出何门?”他这一句话便问到 凌江岩的痛处,他停了半晌,才道:“在下才疏学浅,有负师门教诲,实是惭愧。” 周影一笑置之,道:“凌公子不愿说,那也无妨。我只是听小女说起你的武功,颇 似我昔年一位兄长,这才好奇问上一声。” 他这么一说,却引起了凌江岩的好奇,道:“哦?不知周先生的这位兄长……” 周影道:“他幼时出家,法号虚林。后来还了俗,改名凌何。”凌江岩骇然起身, 道:“周先生所说的,正是先父。” 周影击案而起,大笑道:“今晚真是喜事迭来,上天有眼,让我得见故人之子。” 说罢举起酒杯,和凌江岩对饮了一杯。 陶晓扇对旁边的洛璟道:“爹爹一年之中,也难得这么多笑容。”洛璟赞道: “令尊真是豪爽人物!”陶晓扇撇了撇了嘴,道:“才不是呢。他整日就知道钻研 武功,话都很少说。我不知道他也会这么开怀大笑。”洛璟笑道:“你敢是吃你这 个新大哥的醋了?”陶晓扇轻轻打了他一下,道:“怎么会?爹爹高兴,我也代他 欢喜,只不过和这位‘大哥’作对惯了,一时还转不过来。”说罢嘻嘻而笑。 宴罢人散,周影喝得酩酊大醉,连周奕流、凌江岩也都脚下踉跄,各自被人扶 回房中。 失梅心头甚是宽慰,看来金铃玉塔之事,竟由这意料之外的父子相认,变得迎 刃而解。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多待,因为尚有芙蓉帮的事要料理,师父之死的谜底 也待她去查。 第二日起身,她便打好了辞行的主意。但她的计划却全然被打乱了。 当有人来请她去见周影时,她还不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但她走进屋中时,却着实有一点吃惊。屋里已经有三个人,周影、周奕流和凌 江岩。不要说周影和周奕流这对父子冤家是借酒宴才勉强解开了死结,就是凌江岩 和周奕流这一向的对头,也不易处在一起。而此刻,他们却全然没有水火不容的样 子,反而大有合作的味道。三个人六只眼睛,都集中在平摊在桌面的一张图上,不 时指点谈论,专注得连失梅进来都没有注意。 还是周影抬头看见了失梅,笑道:“谭帮主来了,咱们便可以出发了。”失梅 诧道:“去哪里?”周奕流道:“这张图是找到‘无忧录’的唯一线索,凭咱们几 个的才智,一定能破解其中的秘密!”失梅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才恍然大 悟。原来就是这一张宝图,令他们同时起了兴致。武林中人,最让他们兴奋的莫过 于对武学一道孜孜不倦的追求。何况是传说中神奇的“无忧录”? 失梅心中暗叹一声:“‘无忧录’不过是传说罢了,就算真有其物,周影居此 二十余年,还不掘地三尺,会等你们再去找么?”但她看到周奕流熠熠发光的眼睛, 却又不忍扫他的兴,只淡淡道:“哦,原来你们还想去尝试一下。”周奕流道: “当然要试!咱们这就出发!” 四个人备了长索,火摺、干粮等应用之物,带上那张图,在周影的带领下攀上 了山。四人均是武功高强之辈,常人所不能及的断崖秃壁,对他们来说却是屡险如 夷。而且周影在这里住了二十余年,对这条路也不知查勘过多少遍了,轻车熟路, 行来极是轻快如意。 四人越攀越高,不多时已来到一个山洞之前。周影扯去乱藤野草,露出洞口, 道:“图上标记,到此洞为止,我曾多次入洞,洞中只有两条岔路,但都是绝路, 并无其他岔口,不知其中尚有什么机关。” 说罢领先入洞,走不多远,果然前面分开两条岔道。周影道:“我和凌贤侄查 看右边,奕流和谭帮主向左如何?”几人自无异议,分开两边,各自前行。 周奕流和失梅牵着手,向洞中行去。一路上,查看左右石壁,全无异状,以手 叩击,也无空洞之处。洞穴向内延伸数里,尽头也是石壁。 周奕流好生失望,道:“这一边无处可通,却不知爹爹那边如何?”失梅道: “你终于肯称他爹爹了。”周奕流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你的话, 我从来不敢不听。”失梅虽知他是花言巧语,心头仍是一甜,盈盈笑道:“我以为 你会怪我。”周奕流道:“这次多亏了你,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一定会打出千秋 园去。”失梅道:“一昧动武,也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周奕流道:“可是 我们学武,不就是为了求那最高的境界么?” 失梅轻叹一声,道:“武学之道,驳杂不精,也未见得是好事。以你我现在修 为,再有十年,必得窥一流境界,何必一定要求那‘无忧录’呢?”周奕流正色道 :“湘妹,那‘无忧录’对我或不要紧,对你却是至关重要。”失梅奇道:“对我?” 周奕流道:“难道你忘记了‘云山教’?我敢说居雅庄那一战,是因为他们一 时轻敌,才致重创。可是他们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加厉害的人物。一日不将他们连 根拔起,一日就休想安宁。他们既然缠上了你,一定会卷土重来。凭你我现在的实 力,若真遇上他们的顶尖儿人物,未必能应付得下来。只有找到‘无忧录’,练成 了天下无敌的武功,才能一世无忧啊。” 失梅听他说到一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暗自忖道:“或许只有‘无忧录’上 的武功,才能克制魔教的功夫。但那终究只是传说,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周奕流见失梅沉思不语,知道她已经心动,当下得意地一笑,道:“咱们去看 看爹爹那边有什么发现。”说罢拉起她向来路折回。 两人到了洞口,却不见周影和凌江岩。周奕流奇道:“爹爹说两边的岔道深度 相差无几,他们若是没有发现什么,也应折返来了。”突然间他兴奋起来,道: “莫不是……”说着拉着失梅,冲入了右边的岔道,喊道:“爹爹,你在哪里?” 过不多时,隐隐听到周影的声音:“奕流快来!”声音经洞壁反射,十分郁闷, 但还是听得出并没有喜悦,却带几分惊惶。两人心中同时觉得不祥,加快脚步。 洞穴突然一折,周奕流收势不住,险险撞了上去。失梅却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原来失梅一直只听到周影的声音,却不闻凌江岩说话,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 浓。转过弯角,隐约只见到一个人影立在不远处,正是周影,而他的身边,却没有 凌江岩! 失梅心中一惊,提高了声音,问道:“周先生,可是凌大哥出了什么事情?” 声音微见颤抖,心更是颤抖得厉害。可是令她恐惧的答案还是从周影口中吐了出来 :“正是。”失梅这一惊非同小可,疾步赶上,耳听得一阵湍急的水声,眼前并非 石壁,而是一片似乎可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急停步时,见半步之外,竟象是谁用巨斧在地上生生劈开了一条大缝,但闻 水声,向下看时,黑黝黝地却不见底。而周影的脚下,踏着一条绳索,绷得笔直, 另一端显然坠得有物。 周影道:“谭帮主快请拉住绳索,凌贤侄就在下面!”失梅关心则乱,竟没想 他何以不自行拉起绳索,救上凌江岩。 她没有半刻迟疑,一伸手拉住绳索,感觉另一端沉甸甸地果然有物。正要运劲 拉绳,突然劲风袭体,她立足不稳,再被下面重物一带,只一声惊叫,便跌入深涧 之中! 周奕流只迟到一步,眼见周影将失梅击落涧下,不禁狂喝一声:“你疯了!” 和身向周影扑去。他去势极猛,又不谙地形,周影向旁一让,他收势不及,一脚踏 空,眼看就要步失梅的后尘,却觉臂上一紧,已被周影抓住。 周影却并不提他上来,而是冷冷地道:“我只要一松手,你便坠入深涧之中, 尸骨无存!”周奕流身在半空,一时间心碎神伤,喝道:“你松手便了!”周影连 连冷笑,道:“别以为我是吓你,先后曾有好几个人被我用绳索坠入此涧之中,你 道他们怎样了?” 周奕流被涧底凉风一吹,冰冷彻骨,脑筋却清醒了一半,愤然道:“你为什么 要用‘无忧录’作饵,设计杀人?”周影嘿嘿一笑,道:“我是为了你!”周奕流 被他这句话说得糊涂了,一怔之间,周影已用力将他提起,随即出手,点住了他的 穴道。 他出手如电,周奕流一心待死,心神恍惚,哪里想到反抗,身上一麻,已然动 弹不得。周影将他放在地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投入黑暗之中。良久,才听到“扑”地一声轻响。 周奕流呆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掷这块石子,目的是证实他所言非虚。 那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影道:“我没有骗你们,按图上所未,‘无忧录’的确应藏在此洞之中。可 是我掘遍洞中,却一无所获。我也曾遣人沿绳坠至涧底,都说那是一条十分湍急的 深涧,有水性好的试着下到涧中探路,却再也没能回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所以你也不用多想,他二人必死无疑。”周奕流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他们?” 周影道:“那凌江岩已得了昔日无忧老师父的五成真传,日后必成你的心腹大 患,你难道不想杀他?”周奕流道:“可是……湘妹……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周影纵声大笑,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就永远不可能达到武学的巅峰!”周 奕流问道:“为什么?” 周影道:“你知道最妨害武学进境的是什么?就是一个‘情’字!只有不生情, 不动情,才能漠视世间的一切,超脱凡俗的境界。你怎么会为一个女人动情呢?女 人就象是一件衣服,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穿上,不需要的时候就抛到一边去,有时候 还可以用来换一些需要的东西。你可以有欲,但绝不能有情!”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