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去伪存真 第三十六章 笛声惊梦 那冯夫杲生就一张圆脸,胖乎乎的甚是可亲,听了失梅的话,转头笑道:“邵 大哥,都是你板着一张木瓜脸,凶神恶煞似的,把人生生给吓坏了。”邵远风一晃 头,怒道:“如何是我的不是?木兄弟那张木瓜脸,难道比我更风流潇洒了?”木 信处冷冷地道:“说到风流潇洒,还是首推庄兄弟。” 那庄于山颏下三绺长须,一袭青衫,果然颇有儒雅飘逸的味道。他轻拈胡须, 叹道:“今日龙钟人共老,谁复当年旧声名。”木信处也随他叹道:“一晃十余年 不见,大家都老了。” 失梅心中好笑,十余年前,他们已经很老了,这十余年光阴,也不过多老那么 一点点罢了。看他们说话有趣,如孩童一般,真不似外间所传阴险狠辣的魔教中人。 陈隐树轻咳一声,笑道:“几个老头子当中,也就陈某能说些正事,让谭姑娘 见笑了。”失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实是困惑。 陈隐树道:“江湖上多把我们说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其实……唉,这中间的 误会波折,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 失梅道:“陈长老请讲。”陈隐树叹了口气,道:“当初本教的创教祖师,实 是厌倦了江湖仇杀,才金盆洗手,更名换姓,绝迹江湖。他所立下的第一条教规, 就是凡加入本教之人,不得再与武林中人来往。就为了这么一条教规,本教逐渐被 人视为神秘之源,因为外人只知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形。” “谁知本教传了百余代平安无事,到了第一百二十四代,教主却突然失踪,连 教主的信物‘孤云令’也不知去向。教中弟兄群龙无首,本教的真义也逐渐为人淡 忘,作恶江湖的屡见不鲜,江湖上才提云山教而色变。后来令堂在无意中得到了孤 云令,无奈之下,大伙拥她做了教主。谁知她一直心怀野心,在搜寻各地教众之时, 逐渐掌握了教中的实权,终于酿成了巨变。其中经过,谭姑娘你也应略知一二吧?” 失梅黯然点头,道:“如陈长老所说,创教的本意是远避江湖,而非称霸武林?” 陈隐树点头道:“不错。只可惜从梅教主到殷连坷,都走上了邪路。” 屋中静默了许久,失梅才道:“那么你们希望我做什么呢?”陈隐树道:“请 谭姑娘就任教主之位,铲除奸孽,令本教重归平静。”失梅道:“焉知我不是第二 个梅教主,令云山教再逢劫数,重归苦海呢?”陈隐树嘿嘿一笑,道:“谭姑娘如 果和梅教主一般,那么千秋园早已经不存在了!” 失梅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带几分凄凉:“如果我执意不肯呢?”陈隐树道: “经青桐山一役,那些名门正派无不对云山教恨之入骨,派了大批的人手四下访查, 如逼到绝处,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那将是又一场无比惨烈的武林浩劫,谭姑娘愿 意如此吗?” 他老于世故,如何不知失梅既不忍于千秋园的毁于一旦,又岂忍见另一场更大 规模的血腥杀戮,因此寥寥数言,就将失梅逼到了绝境。 失梅良久无语,半晌才道:“陈长老既然愿意息事宁人,就不如先从退出千秋 园开始吧。”陈隐树道:“退出千秋园不难,只怕日后会给谭姑娘带来麻烦。”失 梅淡然道:“该来的劫数,终究要来。我心中自知光明磊落,何必惧怕别人的反复 无常?” 陈隐树赞道:“谭姑娘身为巾帼,却有丈夫豪气。只管做心中事,践平生愿, 他人眼中的是非,又有什么要紧!”失梅明眸一转,心底豪气忽生,突然觉得自己 苦苦纠缠于过去的情波,未免太不值得。自己从不强迫别人行事,为什么偏要折磨 自己?心中豁然开朗,长笑一声,道:“我谭失梅给人冤屈误会的,难道还少了? 多一个邪教教主,又能怎样?” 踏出千秋园,凌江岩骇然问道:“失梅,你真要去做他们的教主?”失梅向他 瞟了一眼,含笑道:“凌大哥,你陪我同回芙蓉帮,将帮中事务处置明白,我便嫁 你为妻,然后一同绝迹江湖如何?”凌江岩惊得几乎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失梅, 你……你这可不是玩笑?” 失梅笑道:“难道这不是你的心中事,平生愿?为什么一定要等我说了出来, 你自己却不敢说?”凌江岩怔怔地看着她的笑靥,道:“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你会 笑话我,拒绝我。”失梅微嗔道:“呆子啊──”催马行到前面去了。 凌江岩心中百感交集,如果说他不愿娶失梅为妻,那一定是天下最大的谎言。 但她真能放得下周奕流吗?离开千秋园时,周影根本就不见影子,对推他二人下涧 的事也没有半句解释。但失梅的心情却似转好,这许多的恩怨纠葛,真的是说放下 就能一刀两断,再不追究吗? 失梅只是匆匆赶路,她只想尽早赶到芙蓉帮。谁也不知道一次简简单单的千秋 园之行,会变得如此波澜起伏。不管你算得多么精确,命运总是爱和你开上一个天 大的玩笑。 一路行来,他们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周奕流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掌门之位。 那么何茯玉呢?在周奕流的光环下,似乎没人再会注意前任掌门的遗孤。江湖上似 乎一片平静,等他们快到李家庄时,看似平淡的旅程才起了变化。 寒冷的冬夜里,人们都恨不得生起炭火,早早钻入被窝。行旅中人,更是盼着 能睡个好觉,消去一天的疲劳。但失梅在呼啸的风声中,却隐约听到了一阵清越的 笛音。 起初她以为是在梦里又回到了梅山,漫山的梅花盛开,笛声随着师妹飞舞的身 影,和着纷扬的花瓣,不知是笛声催落了梅花,还是梅花谱出了笛音? 但睁开眼来,依稀看得见客栈里蔽旧的帐顶,哪里却是梅山?笛声却仍在耳边 萦绕,恬淡得宛如深夜独自舞蹈的花朵,在催开沉睡的伙伴;凄清得又似盘旋回转 的孤鸿,在呼唤失散的伴侣。那是她们姐妹间最熟的一支曲子:问君语。 失梅猛地坐了起来,她不会听错,只有师妹映梅的翠玉笛,才吹得出这样的音 质,只有师妹,才吹得出这支曲子。师妹怎么知道她就在附近?莫不是深夜孤单, 聊以自慰?自从在李家庄出事之后,师姐妹就再没见过面,谁也打不开那重太沉太 重的隔阂。但失梅听着曲子,想到昔日姐妹同门学艺、同游江湖的亲密情形,心头 仍是一热。她匆匆穿好衣服,悄悄潜出了客栈。 寒风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拉紧了衣襟。在风中飞舞的不是花瓣,而是零 星的几片枯黄的残叶。笛声在这凄冷的冬夜里,就格外的迷朦和伤感。 忽听身边有人问道:“是谁在吹笛?”失梅道:“凌大哥,你也听见了?”凌 江岩道:“当然。这笛声真象是你的玉笛。”失梅点点头,道:“那多半是我师妹。” 凌江岩道:“她怎么离开了李家庄,到这附近来了?你要去见她?”失梅侧耳又听 了一阵,道:“那是我们平日有事相招的曲子,莫不是她有事找我?”她并不等凌 江岩的回答,而是径直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行去。凌江岩连忙快步跟上。 笛声在风声中时隐时现,象在指引他们的路径。失梅想到映梅在李剑云死后, 独自一人守在李家庄中,多少酸苦,多少寂寞,竟无人可诉。一个原本纵横江湖的 女侠,却突然变成了锁在深闺的孀妇,一把宝剑,一支长笛,是否也如它们的主人 一般寂寞?因此也要在这深夜无人时,倾吐久蕴的哀伤? 在夜雾中,隐隐看见了一带院墙,笛声正是从墙中飘送出来。两人跃上墙头, 见庭中花木稀疏,假山林立,一个少女背对着他们立在那里,乌发披肩,全身白衣 如雪,手中是一管翠绿的玉笛,横在唇边。两人这一刻的惊讶比初听到笛声时更甚, 那显然并不是映梅,除了手中的翠玉笛,那亭亭背影,却和失梅象到了极点! 那少女象是听到了动静,止住笛声,慢慢转过身来。凌江岩几乎一个跟头栽下 院墙。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师妹许箐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边院墙上已有人厉声喝道:“你是谁?怎么拿了我二 师姐的翠玉笛?又会吹这支曲子?”随着话声,两条黑影一先一后,飞跃而下,直 扑许箐芸。许箐芸显然十分意外,急向旁闪去。角落里倏地数十枝短箭射了出来, 眼看就要把来人钉成刺猬。 失梅也忍不住“啊”了一声,那跃出来的两个人,正是辛林枫和何茯玉。但见 辛林枫手中长剑展开,护住了身周。但他多顾着何茯玉,自身就不免疏漏,一枝箭 穿过剑网,扑地插入了他的左肩。辛林枫大叫一声,更让他意外的是脚下一沉,地 面竟然急速向下陷去。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失梅跃下之时,已经迟了一步,两块钢板倏地合拢, 将两人关在下面。失梅心知这个陷阱本是为她而设,却误擒了辛、何二人。眼见机 关巧妙,一时无法救人,心中一动,瞥见许箐芸正向内逃去,知道她和这陷阱必有 关系,连忙追了上去。 许箐芸避进假山石间,向左一转,钻入了一个假山洞中。失梅几步跟了上去, 眼前登时一黑。又向前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对,空荡荡的甬道中,似乎只有她一个 人的脚步声。许箐芸好象一下就消失在空气里,那情形诡异得让人心悸。失梅用手 摸去,摸到的都是凸凹不平的石壁。她摸索一阵,已到了尽头,再转回来,突然间 摸到了一个莲花状的突起。她试着转动,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过四圈,只听 “嗒”地一声轻响,一面石壁轧轧移开,露出了一道门户。 失梅闪身而入,接着向前走去。当她打开第三道门户时,已明白这暗道的设计, 不过是一座“七转莲花阵”。在无忧录的记载中,此阵变化虽多,却是专做囚人之 用,所以并没有杀人的机关。心中不觉稍安。 凌江岩只落后了一步,就失去了失梅的踪影。他正着急地在四下搜寻,忽听一 声冷笑,风声如刀,直向他后脑砍了下来。凌江岩正处在两座假山之间,转动不灵, 对方正是看准了这一时机,要一招制他死命。 凌江岩猛地向前一伏,从假山隙间平平掠出,那必杀的一招竟然落空。风声激 荡,卷起了大片的尘埃。凌江岩争得这片刻喘息,拔剑在手,定睛看时,偷袭他的 却是一个全身黑衣的中年妇人,面目似曾相识。 凌江岩心底深处的记忆突然跳跃出来,象一个魔鬼用血淋淋的手再次展开了那 令人一生不能忘怀的场景。那个妇人,分明就是他十八岁时噩梦的开始! 那妇人一招没有得手,又是一剑逼了过来。但凌江岩此时的武功,已远非当年 能比,只轻轻一晃,就闪开了剑锋。他心中有无数疑团,要在这妇人身上解开。因 此交手数招,虽知那妇人不是他的对手,却并没有下杀招。他打定主意,要将她擒 住,再慢慢追问当年的来龙去脉。 那妇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突然间卖个破绽,身子一晃,避入了假山石中。 凌江岩那里肯放,随之跟了上去。那妇人仗着地形熟悉,凌江岩倒一时奈何不了她。 两人一逃一追,凌江岩迫得极近,那妇人见始终摆脱不了他,忽地闪进了一道暗门, 里面是一条黑沉沉的甬道。沿着甬道曲曲折折行了一阵,那妇人按动机关,避了进 去,凌江岩正要随之而入,一股凌厉的掌风却扑面而来,他猝不及防下,被逼得退 了一步,机关合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凌江岩再向回寻去,来时的门户也已被封死,他只得折转来,摸索着前行。也 不知行了多久,尽头处摸到了一堵墙。他不由得大为失望,重重地在墙上一推,不 料那却是一扇活门,他使力大了,几乎是跌进了门去。眼前光线耀目,令他一时睁 目如盲。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