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去伪存真 第三十九章 世事多幻 许箐芸凄然一笑,举手一挥,千万缕青丝飘散在晨风里,然后绝尘而去,再不 回顾。 凌江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接住了空中飘落的一缕发丝,轻轻叹息,不 知人生的烦恼,是否能随这三千烦恼丝一同剪掉? 失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问道:“她说什么?”凌江岩道:“她说李夫人临 死前告诉她,她并非姓许,而是姓周。”“周?”凌江岩听她语带惊讶,抬起头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同时喊出了一个名字:“周影!” 是的,如果不是周影,谁会那么清楚凌、许两家的底细?他一心要找无忧录, 首先怀疑的,当然就是他这两位师兄师弟。之后的种种事端,都是连环相生而来。 两人回思以前种种,深感周影心机之深,下手之狠,皆非常人所及。失梅道: “他一向行事,都是躲在幕后,让别人去为他冒险。这次的陷阱,多半也是他在后 面策划。”凌江岩愤然道:“你救他性命,他不知恩图报,反而一再加害我们,真 是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失梅苦笑道:“谁让你在千秋园露了一手好俊的功夫? 那李夫人向你索要的,一定是无忧录了。”凌江岩点头道:“必是如此。为了这么 一本无忧录,他已经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从我一家老小,到我的师父,到白柳婷, 到……到今日这些……”失梅仰起头来,望向千秋园的方向,道:“他一定会想方 设法不让我们两个活在世上。但他亲自出手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辛林枫和何茯玉辞别了失梅,同返梅山。他师仇得报,心中象放下了一块巨石, 眉头也舒展开来。但何茯玉却神情郁郁。辛林枫知她是因杀父仇人尚在逍遥,便道 :“玉妹,你如果不愿随我回梅山,就直说好了。”何茯玉道:“现在我又有什么 地方可去?”辛林枫心生怜惜,搂住她的肩头,道:“玉妹,你听我说,咱们回梅 山只是暂避一时,绝不是怕了那周奕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坏事做尽,终有 遭报应的一天。” 何茯玉点了点头,虽说天理昭昭,自有公道,但她力不能敌,智不能取,又有 什么办法报得杀父大仇?若非辛林枫相救,自己只怕一辈子困在静修庄中,再见不 得天日。想到这里,她又向辛林枫看了一眼,能得到这样一个一心相待的伴侣,也 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两个人带着荟儿上路,就宛如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天的阴霾也在笑语中渐 渐散去。辛林枫和何茯玉并马而行,看着她背上的荟儿,笑道:“玉妹,咱们将来 是生个儿子还是女儿?”何茯玉脸一红,啐道:“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些吧?”辛 林枫哈哈大笑,何茯玉佯做嗔怒,催马赶到前面去了。 辛林枫纵马赶了上去,两人一追一逃,心头却又是甜蜜,又是欢喜。辛林枫笑 道:“你要逃到哪里去?看我怎么捉到你?”何茯玉道:“你捉得到么?”两人同 时想起了当初遇上之时,何茯玉也是带着荟儿走得无影无踪,让辛林枫空自忧急了 半天。何茯玉想着想着,脸不禁又红了起来。突然间前面跃出两个人来,正拦在路 中间,何茯玉吃了一惊,急忙勒马。辛林枫赶了上来,见此情形,又是扫兴,又是 恼怒,喝道:“不要命了吗?” 其中一人冷冷地道:“两位若是要命,就请绕道而行。”辛林枫素来独来独往, 哪里会听别人的摆布,何况那人神态甚是倨傲无礼,更令他怒火陡升。他哼了一声, 马鞭挥出,在那两人身上各赏了一记,疾冲而过。 何茯玉随他冲过,道:“辛大哥,只怕前面真的有什么古怪。”辛林枫笑道: “你何时变得如此小心了?”何茯玉道:“我只是怕吓着了荟儿。”辛林枫道: “我们的荟儿最是胆大,什么都不怕!”他说话之间,荟儿在何茯玉背上手舞足蹈, 呀呀而语,好象马奔得越快,反越是兴奋。 何茯玉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苦笑。两个人奔出不远,就看见一群人围成圈子, 中央有两对人正在交手。其中一个使软鞭的男子逼住了一个使剑的少年。那少年气 力不支,已落在下风。辛林枫“咦”了一声,道:“那个人不是凌大哥的表弟洛璟 么?”何茯玉也道:“那些人是千秋园的!” 两人对千秋园没有半点好感,哪里还会客气,对望了一眼,双双跃离马鞍,抢 进人圈,同时袭向那使鞭的男子。这一下形势立转,那男子“啊”地一声,臂上腿 上同时中剑。洛璟喘了一口气,见到两人,急急道:“辛兄,快……快去救陶姑娘!” 辛林枫转头看去,那另一对厮杀的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那少女仗着身法灵活, 屡屡逃脱那少年的擒拿,但那少年气息悠长,功力深厚,稳稳地占在上风,若不是 他想生擒那少女,一直未下杀手,那少女的情形只怕更加危殆。 见辛林枫站着没动,洛璟又急道:“他们要杀我,多亏陶姑娘偷偷放我逃生。 逃到这里,却又被他们缠上了!”话音方落,那少年一掌抓下,陶晓扇见这边形势 有变,稍一分神,招数用得老了,身法迟滞,眼看闪避不开。突然旁边一柄剑伸出, 指向那少年的要害,却是何茯玉及时出剑,那少年见剑风凌厉,不得不避了开去。 陶晓扇定了定神,凄然道:“哥哥,你一定要抓我回去吗?”那少年正是陶晓 扇的兄长周岸,他哼了一声,道:“你快些将这姓洛的小子杀了,随我回去,爹爹 妈妈才可能饶了你!”陶晓扇向洛璟看了一眼,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我杀他? 哥哥你执意逼我,我只有离开千秋园,永不相见!”周岸甚是恼怒,道:“你为了 这毫不相干的小子,值得么?”陶晓扇咬了咬牙,道:“他……他虽然算不上什么 出色的人物,但他……他待我很好!”说话之间,忽地衣袖一挥,数十点寒星飞了 出来。她一拉何茯玉,和洛璟打个眼色,双双跃起,四个人分落在两匹马上,纵马 疾奔。 后面众人纷纷举兵刃格挡暗器,陶晓扇在马上又是一把寒星撒出,射向的却是 坐骑而不是人。趁了这一线空隙,四个人纵马狂奔,但马上驮了两人,终究不可长 久,拐过一个弯,四人又再跃起,投入一片树林,任空骑沿路驰去。四个人展开轻 功,在林间穿行。那些人顺了马蹄印迹追去,发现上当,再折回寻找时,四人早去 得远了。 四人直至摆脱追兵,才停了下来。喘息方定,陶晓扇便向何茯玉深施一礼,道 :“多谢姊姊不计前嫌,仗义相救。”何茯玉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谢我,我救 你是另有目的。”陶晓扇奇道:“姊姊这话小妹可不明白了,那金铃玉塔已经回到 柏苍派了啊。”何茯玉道:“对,我就是要问你金铃玉塔的事!”陶晓扇更是不解, 困惑地看着她。辛林枫却已知道何茯玉要问什么,凝神听着两人的对答。 何茯玉吸了口气,道:“你当日从静修庄盗走玉塔之时,可曾留意它是否完好?” 陶晓扇侧着头想了一下,道:“当然留意了。嗯,底座上好象缺了一角,不过不细 看是看不出来的。”何茯玉声音有一点发颤:“你敢确定?”陶晓扇道:“是啊。 我当时还十分惋惜,这么完美的一座玉塔,竟然有了瑕疵,也不知是在哪里跌坏的。” 何茯玉嘴唇轻颤,望向辛林枫。辛林枫道:“你想让陶姑娘做证,指证她的亲 大哥?”陶晓扇插进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不懂?”辛林枫道: “陶姑娘,你可知你那个大哥周奕流,是杀害他师父的凶手。他为了杀人灭口,把 我和何姑娘困在迷洞中,又将我大师姐和凌江岩凌大哥推入深涧?” 陶晓扇大吃一惊,道:“不,不可能!”辛林枫冷冷道:“我骗你做甚?”陶 晓扇道:“可是他在失梅姊跌下深涧后,在洞口守了十天十夜,伤心得不得了。” 何茯玉道:“他伤心?当初他杀了我爹,又把罪名推给楚师兄,也曾是一副悲痛欲 绝的样子呢。”陶晓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凭什么断定他 是杀令尊的凶手,就凭那跌破的金铃玉塔?” 何茯玉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推测和周奕流的狡辩之语详细说了,道:“他说玉 塔是在千秋园中跌破,那是一派谎言,可惜大伙儿却全都信了。”陶晓扇听了半晌 不语,好久才道:“但他为什么要害失梅姊姊?他和失梅姊姊是未婚夫妻啊!”辛 林枫道:“大师姐嫉恶如仇,焉能与这等人为伍?那周奕流是怕大师姐知道这件事, 不能和他善罢干休,这才先下手为强。” 洛璟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却突然道:“晓扇,你父母执意要杀我,并非如他们 所说,是因恨我将敌人引入了千秋园,而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陶 晓扇又是一惊,道:“他们说什么?”洛璟道:“我只听到令尊说:那谭失梅只要 敢回芙蓉帮,我就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陶晓扇只觉全身冰凉,道:“可…… 可是……是失梅姊姊救了他啊!”辛林枫闻言却是一惊,道:“什么?大师姐正是 回芙蓉帮去了!” 失梅心中不祥的预感在踏上通往芙蓉帮的山路时就已经开始,当看到那两扇紧 闭的大门时,她终于确认有什么在她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庄门忽地大开,从里面依次走出五个人来,正是接任梅露的红花谷谷主郁莲, 白花谷谷主崔书礼,黄花谷谷主郑云岭,蓝花谷谷主云天欣和紫花谷谷主康倩。五 个人并没有向她行礼,而是一字排开,拦在庄前。 失梅的目光缓缓扫过五人,平静地道:“出了什么事?”郁莲道:“你是魔教 妖女,我们岂能再奉你为帮主?”失梅听到“魔教妖女”四个字,禁不住微微苦笑, 看来云山教五老所预测的风波已经来临,她只是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自己在千秋园一念之仁,放过了周影,不但是放过了所有事端的幕后主凶,也 种下了连绵不断的杀身之祸。她略一凝神,便听到轻重不同的微微呼吸声,心知周 围还有许多人伏在暗处。今日若是一个应付不当,就是血溅当场。自己一人倒也罢 了,却带累了凌江岩。 凌江岩却已忍耐不住,喝道:“是什么人的胡说八道?”一个青袍少年蓦地转 出,道:“是我说的!”失梅见了,心中仍是一阵绞痛。尽管她对他已不存任何指 望,但还是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出来指证的是他。耳听得那人又道:“谭失梅,你 投身魔教,又做了他们的教主,你我之间,自此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失梅低声 道:“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奕流,这句话本该由我来说,你还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么?” 周奕流心头一颤,嘴唇微微抖动。他在心里说:“不!推你坠涧的并不是我! 如果有一线的机会,我也不会站在你面前和你为敌!”但这番话还没有说出,就仿 佛听到周影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谭失梅既然没有死,那么你唯一的办法,就 是先下手为强!只要人人都知道她是魔教妖女,那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她纵然 说出你杀师之罪,也没有人来理会!这是你必须走的一条路,除此之外,嘿嘿,你 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周奕流咬了咬牙,厉声道:“你做了魔教教主,即是武林正派的公敌,人人得 而诛之!”失梅凄然一笑,道:“那么谋害同门,杀师篡位之人,如何能高居庙堂, 安然无事?”周奕流脸色一变,更下定了决心,一声长笑,掩饰住心中的慌乱,道 :“我当初错看了你,以为你虽是魔教教主之女,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知你 一面救治各派掌门,示恩买好,一面又隐瞒顾你母亲将教主之位传你的秘密,更隐 瞒了你意欲称霸江湖,要人人听你号令的野心!今日若不除你,任你逍遥,以后还 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失梅向他斜睨一眼,道:“周奕流,你这么急于杀人灭口,是怕我毁了你这辛 苦得来的掌门之位么?可惜你纵当上了掌门,也不过是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的傀儡罢 了!”这句话正说中周奕流的隐痛,他连连冷笑,暗暗向后打了个手势。 旁边忽有人喝道:“这种邪教妖女,和她多说什么?趁早杀了便是!”四周一 片喊杀声,涌出数百人来,服色纷杂,兵刃各异,将两人团团围住。 失梅昂起头来,卓然而立,对眼前的刀光剑影,辱骂叱责浑若不见,往事一一 在心头流过,遥远得就象梦里踏过的虚空,忽然间她对生命有了一种全新的领悟。 生总是短暂,死却是永恒,生不过是在沉睡的永恒中一次刹那的苏醒,但许多人还 来不及擦亮朦胧的睡眼,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沉迷于红尘万物的人们,以为那些 身外的名利就是全部,一生在拼搏和相互践踏,却不知探求心灵中永恒的甘泉。那 正如蒙懂无知的婴儿,只让人觉得哀怜。 寒风轻轻拂动她的衣衫,虽没有一言半语,但那飘飘出尘之气已令在场诸人自 惭形秽。若说她是妖女,还不如说是超越尘界的仙子。人群中已渐渐安静下来,忽 听一人喊道:“父债子还,母债女偿!咱们那许多人的性命,可不能白白葬送在魔 教手中!”立刻有人随声附和,人群中又是一片混乱。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