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八年来,他的感情第一次有了归属。(或许该再加十八年?他在乎。)但 对于禾来,他却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做。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子菱他的真实身分?该不该儿子京和雪凝一面?而他和子 菱的未来又该如何?他全无头绪。 面对子京和雪凝的忧虑,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更怕子菱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压下那份情感,将子菱平安地送还子京,然后,远 走高飞,让李陵永远地消失。但现在,他无法再作任何决定。 他爱子菱。无法自拔地变上了她。虽然连他自己无法解释,这样狂猛又激烈的 感情为何会发生在他身上?但它就是发生了。如今他才知道,当年对雪凝的爱只不 过是一种迷恋;虽然,刚开始他是被子菱似雪凝的容貌所吸引,但在他内心深处, 却清楚地知道,子菱早已紧紧地捉住了他的心。 她是那么美、那么纯真。她身上有著雪凝的柔、却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温柔和坚 强。 而她的活泼、她的俏皮,更温暖了他冰封已久的心。 或许,在治好子菱的双眼后,他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眼前他必须做的,就是先治好子菱的双眼。 如果必须告诉她真相,他希望是在她看得见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这件事会对 她带来多大的影响。但他不想冒险,他不希望她是在最脆弱的时候知道这件事。 至于其他,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吧!心意既定,他扬手挥鞭,催促著马儿加快脚 步朝天伦山前进。 动身之前,子菱托他差人送信息给远在黑风堡的子京和雪凝,告诉他们她一切 平安,只因喜欢上青海的景致,所以想多待些时日。 她不想让爹娘担心。这样的作法他可以理解。换作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做。唯 一值得庆幸的是,幸好他能待在她身边照顾她,否则,以她倔强的个性,可以想见, 就算没人陪她,她还是会雇人送她上山的。所以他只得陪著她。 对于自己和子菱的境遇,他感到极不可思议。若是在过去,他绝不会料到自己 曾遇上这样的事,更不可能会变上子菱,更不可能想到,在遭遇那样的一切后,竟 会在这样偏远的小镇里,遇上三十年前誉满江湖的神医——无良老人。 他和子菱的这番际遇,真是大奇妙了。 三十年前,无良老人以一身绝妙的医术行遍天下,先是治好了天元庄主身上的 奇、再是让已死三日的北城派少夫人吕玉蝉起死回生,因而声名大噪,在江湖上可 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他替人看病的规矩也是奇怪得很。天气不好不看、心情不佳不看、重金礼聘 者不看……反正只要他不想看,什么理由都掰得出来,也不管病人是不是情况危急。 所以,他虽然身为神医,救人无数,但恨他入骨的人也不在少数,无贝老人的称号 就是由此而来。 但,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在他救活吕玉蝉之后,竟然就失去了踪影,跟著,吕 玉蝉也失踪了。当时有人怀疑是不是这两人另有奸情,被人发现之后便私奔去了, 但后来又有人说看见他带著妻子出现在东北、南海、各个地方,时日久了,人们也 就渐渐忘了世上还有这个人。 没想到,今日会在青海巧遇,还指引了他们一条明路。 只是他很好奇,连无良老人都无法医治的病,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办到呢?当时 能与无良老人的医术齐名的,只有北城派少夫人吕玉蝉。但吕玉蝉精通的是毒,也 已失踪多年,不可能会是她。那——又会是谁呢? 想到此,就被子菱的梦话给打断了。 他坐在马车的驾驶座上,望著倚车边猛打瞌睡的骆子菱,不禁摇头笑了。笑里 似有些无奈,实则却是满满的宠溺。这丫头,在说些什么呢?是梦见他了吗? 咚! 马儿踢著了颗大石子,车子稍稍颠簸了一下,把她给震醒了。 “唔!”她伸了个懒腰,手碰著了大阳晒得发烫的车顶,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沈”大哥,我们到了什么地方?”边说,手还揉著迷蒙的睡眼,“出了城 不过十里。”他答,边注意著她的行动。 “子菱,坐好别乱动,当心摔著了。”还叫他“沈”大哥,看来,一时是改不 了口了。 “才不会呢!”她皱皱鼻头,摸索著爬近他身边,一屁股坐上他身旁空著的位 子。 “我虽然看不见,可没缺手缺脚的。”经过了昨日,她的顽皮里都带著一丝娇。 “你真是的。”他摇头,转身探入车内,取出了顶笠帽道:“来,戴上它。” 说罢,硬是将笠帽往她头上戴去。 “讨厌,热死人了!”抱怨归抱怨,她仍是很开心地接受他体贴的照顾。 她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得像快要死掉了。老天爷会不会嫉妒她的幸福呢?她这 样想著。啊!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她甩掉了不好的想法。 “热死总比被晒死好吧!”他拍拍她的头,替她把斗笠绑紧。 她吐吐舌头。却不知道这神情有多诱人,险些让他失了心跳。 ““沈”大哥,我们还要很久才会到吗?怎么我觉得睡了好久,才不过离城十 里而已。”她东张西,自然是望不见什么东西,但那姿态却煞是天真。 他忍不住笑了。“是啊,你是睡了很久了。想想,好像自我见到你以来,你就 一直在睡梦中。” 他停了停。“不过——照我们前进的情形看来,你大概还睡得不够久吧!” “啊——”听出他是在调侃她,她不依地抱怨著。“你笑我!我是个病人耶, 病人当然比较容易想睡觉啊!” “是啊!”他笑著接下去。“不知是哪个病人在三天前说她的病全都好了,闷 得快昏了,还逼我早点动身呢!” “这——我不理你了。”她赌气,咚地一声跳回马车里。 男人就是这样坏,才对他好,就欺侮起人来了!哼!她嘟起嘴,不再说话。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小睡猪,下回别再这么跳来跳去,万一跌下马车, 只怕你又得多睡个三、四天了。”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 他笑笑,继续策马前进。 没想到她能适应得这么好。这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自无良大夫走后,她就很安分地吃药、休息,彷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天伦山之 行做万全的准备。两地的情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还透著欣喜。似乎已不再 在意自己看不看得见的问题。这是因为知道能有法子可治,还是——因为他?他私 心这么想。 ““沈”大哥,你在想些什么啊?”见他半晌都不说话,她又探出头来问。 “哦!没什么,不过是些往事罢了。”“往事?”他的话让她惊觉到,虽然她 是这么地爱他,虽然她觉得自己似乎认识他一辈子了,她却发现,除了他的姓名, 她对他一 无所知! 但她又想,这一点也不重要!她告诉自己,只要知道他爱她、在乎她,这就够 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 ……在家乡有……很重要的人在等你吗?”她担心,他是不是……早已经有了婚约。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她是不是有点笨?但,还是得问问看。就算有,她还是会把 他抢过来的。她可不能容许别的女人和她一起分一口小他的爱。 瞧见她脸上的凝重,他不禁笑了。“如果你说的是有没有情人在等我,那答案 是——” “是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他搂过她,将她自车内抱进自己怀里。 他的话,让她既窝心叉心疼。“可是,你的家人呢?你被冰在地洞里,难道没 有人找你吗?” “我没有家人。”他答。声音里并没有泄漏大多的情感,好似这是件很平常的 “没有家人?”她有点后悔自己间了不该问的话。 “嗯!”他点头。“从小,我就是个孤儿,不知道家人在哪儿。十岁在街上游 荡时,遇到了愿意收养我的义父。于是,我跟著义父读书习武,直到他去世。”除 了姓名,他所告诉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你在你义父去世后就出来游历,不小心进入无量山遇上了怪物,所以 就被冻住了?” “不,我义父去世时我才十八岁,那已是十……不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二十八年前?!”她惊呼。“胡说!你看来也不过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可 能跟我爹一样大!” “是啊!”他苦笑。“如果你被冰冻了十八年,醒来时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八岁 “天! ”她惊得住了嘴。 他就这样被冰冻了十八年?! “十八年……”她急急摸索著捉住他的臂膀,问:“邯你为什么会被冰在洞里? 被封在冰里的时候,是不是还有感觉?看得到东西、听得到声音吗?”如果在被封 冻的十 八年里还有感觉、还有思想,那岂不是大可怕了? “当年,我是为了找寻传说中的冰火石才进入无量山的。没想到一进洞里就看 见了冰火石静静地躺在湖心的冰柱上,整个洞穴是一片冰封的景象。我当时太过欣 喜,只顾著要取冰火石,没想到才将它移开湖面,整个湖水竟立即解冻,顿时手上 一阵冰麻,后来,就是你见著我的情景了。” “天哪!那……会不会恨痛?”她蹙起小脸,好像被冻著的人是她似的。 “幸好,没有任何感觉,这十八年对找来说,只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她复颂著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孤单。”想到这里,她不免 替他心疼起来。 “也许吧!”他笑笑。“幸好我并没有感觉。”她不知他是真这么想,还是在 安慰她,所以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玩著他胸前的衣襟,以一根指头卷起,又放 开,衣裳都被她弄得绉了。 “子菱别闹。”他忍不住捉住在他胸前不安分的心手。她究竟知不知道,有几 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逗,若再不制止她,他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没察觉到他变得沈重的呼吸,她乖乖地缩回手,改将小手平放在他的胸膛。耳 朵靠近倾听他强壮的心跳。 他的呼吸,越见急促。 ““沈”大哥,你的心跳得好快呢!”不待他回答,她又皱了皱眉头道:“真 是好可惜,好不容易找著了冰火石,却又带不出来。“沈”大哥,你会不会这么觉 得?”他深吸了口气,待心中的蠢动稍稍平息后才答道:“我想,或许那东西原本 就不属于我们。就让它随著那怪物冰封在湖底也好,否则,又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 而遇害。”也是。 她偏过头想。“那怪物实在是大厉害了,就罚它被封在湖底一辈子好了不过, 她私心又想,如果不是那怪物,她也不会遇见“沈”大哥,或许也该感谢她呢! 罚它?说得好像它是什么宠物似的。这话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沈”大哥,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呢?”没了亲人、没有了家,十八年前的 朋友恐怕也跟她爹一般年纪了。要是她,怎么地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转变。比起他 的遭遇,她的失明还只是件小事,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这么倚赖他,只想到 自己受的苦,却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心境,她——好难过。 往后该怎么办?她的问题,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 “我不知道。 ” 他诚实地回答。“一切,等你的双眼医治好了再说吧!”“ “沈” 大哥,如果……如果我没有瞎……”她抬眼间。“你是不是会在我们出了无量 山后就这样走了?”他沈默,不再回答。 或许会、或许不会,他不知道。见到子菱他是开心的,但事隔十八年,他无法 想像当子菱知道他就是李陵,子京和雪凝认出他的情景。 十八年前,他什么没有。十八年后,一切自然都不会一样。就算,人间堡仍活 著的弟兄们承认他是堡主,那又如何?这一切对他跟本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但现在……他望著眼前的子菱,无法掩饰对她的满腔情意。 见他不再出声,子菱也跟著静默下来。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吧!”她垂下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 “子菱。”他突然又接下她的话道:“那时的我,的确有可能那么做,但现在 的我——却舍不得离开你了,”他抚著她柔细的发丝。 她笑,将脸揉造他怀里。 ““沈”大哥……如果我的眼睛治不好……”他会因此永远留在她身边吗? “不会的!”他的反应,比她料想的还激动。“一定可以治好的。子菱,我保 证,一定会让你的双眼重见光明。” “嗯!”她点点头。不敢问的是,若是治好了呢? 他会什么也不说的离开她吗? 突然她发觉,自己并不是这么热切盼望能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