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小妹双眉微蹙,道: “金陵王的家,比龙潭虎穴还危险,你如何去找人,找着人又怎样?” 云震想了一想,道: “我再考虑考虑吧!” 石小妹沉吟道: “我觉得……你胆子很大,也有男子气概,如果你能撇下‘玉符’这件事,我 倒愿意替你介绍一位师父,你可以好好地学武艺。” 云震含笑道: “多谢你,我考虑一晚,明天再与你商量。” 石小妹向他深深凝望一眼,道: “好吧,明日午时,咱们就在这个酒楼会面。” 云震应了,两人作别,云震见石小妹向北行走,于是向南走,找了一家铁匠铺, 买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绑在腿上,然后找了一家小客栈,落店歇息。 三更之际,云震刚刚翻身下床,再次将问题想了一想,觉得这事还是得靠自己, 除了冒险,别无途径,当下一咬牙根,启开房门,由后院翻墙出店,直向金陵王府 邸奔去。 须臾,来到金陵王的家门外,此时大门已闭,门前竖着两座,大灯笼,左右旗 杆上悬着两盏风灯,照得门前十分明亮,云震穿过小巷,绕到后花园外.纵身跃起, 手攀围墙,翻入了花园之内。 此时夜静更深,万籁俱寂,这后花园中尤其寂静,云震贴着墙壁站了片刻,没 有听出任何声息,当下壮起胆量,顺着园中小径,悄然向前走去。 他早已想过,似金老大等人,在金陵王府之内,至多不过二三流角色,他们的 住处,绝不会在中心地点,因之云震尽量靠边行去,避免闯到府邸的中心。 这时,云震心头卜卜乱跳,紧张之极,幸好今夜没有月亮,星光之下,勉强可 辨路径,他暗暗盘算,似此黑夜,只要自己小心一点,纵有守夜之人,也未必能发 现自己。 如此一想,胆气更壮,须臾来至一排矮屋之前,缓步走了过去,用手在门上徐 徐一推,发觉木门紧闭,纹丝不动,潜到窗下一试,同样是关得紧紧的。 云震暗暗忖道:此人睡觉,门户关得好紧。 当下贴着墙壁,缓缓朝第二间走去。 第二间屋子同样是门窗紧闭,云震好生失望,连试了四间,都是不得其门而入, 不禁大为沮丧,看看这排屋子尚余最后一间,心想这间房屋的门若是闭着,那就只 有设法撬开了。 思忖中,来到了那扇门外,用手一推,木门居然移动起来,云震暗暗心喜,心 想天无绝人之路,还是胆子大一点的好。 当下拔出匕首,执在手中,侧着身子潜了进去。 这时云震紧张已极,偏偏自己呼吸之声特别响亮,自己听着也感到害怕,站了 半晌,好不容易使心情较为平静,呼吸之声也跟着小了,耳中却闻得一阵如雷的鼾 声。 云震暗想:真是惭愧,这么大的鼾声,居然未曾听到。 当下握紧匕首,一步步朝那鼾声处移近。 原来这房屋是一明一暗,那人睡在里面一间,云震摸进里间,一脚踏上门槛, 几乎摔了一跤,急忙按捺住心头狂跳,摸出囊中的火折子,耳中有噫唔之声,云震 大惊,飞快地扑到床边,匕首尖端抵住子那人的项下。 他心情紧张,用力过猛,匕首尖端刺破了那人的皮肉,床上那人咽喉一痛,顿 时骇醒,张口结舌,瞪目望住云震。 云震沉声道: “不许张声,你叫一叫,我就取你的性命。” 床上那人嚅嚅道: “你……什……么……” 云震喘了一口大气,此时才有暇细看那人,只见那人浓眉细眼,满脸横肉,年 纪约莫四十来岁,身躯异常粗壮,一看便知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云震见那人的体格 壮大,心情更为紧张,当下匕首微颤,尽量装得恶狠狠的道: “我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讲,我饶你一命。” 那壮汉眼睛嘴巴乱动一气,表示听懂了云震的话。 云震低声喝道: “讲!你是干什么的?” 那壮汉眼睛向项下的匕首一瞥,表示匕首抵得太近,无法讲话,云震无奈,只 得松了一些,那壮汉喘了几口大气,始才说道: “小人在内府大厨房当差。” 云震暗想,既是厨工,想必不会武功。 当下略为放心的峻声道: “快讲,金老大住在什么地方?” 那壮汉愣了一愣,道: “公子爷问的可是外府‘星列堂’的金老大么?” 云震听他称呼自己为公子爷,也不禁为之一怔,顿了一顿,始才想起自己锦衣 华服,一身文士打扮,当下脸色一沉,道: “我也不知你们什么内府外府,反正这次护送你们小姐回家的那批人中,有金 老大在内,他的住处在哪里?” 那壮汉朝项下明晃晃的匕首瞥了一眼,不加思索地道: “不瞒爷,金老大下地牢啦,这也还是我们内府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人还……” 云震双眉一蹙,峻声道: “少废话,下地牢什么意思?” 那壮汉连忙答道: “下地牢就是关起来啦,他们那一起除单彤总管外共是八个,回来了六个,全 部关起来啦!” 云震低喝道: “为什么?” 五指一紧,匕首颤了一颤。 那壮汉急道: “小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云震暗暗忖道:此事八成与“玉符”有关,这等大事,他一个厨子,谅也不会 知道内情。 当下沉声道: “地牢必是在地底,入口处在哪里?” 那壮汉只求活命,有问必答,道: “地牢入口处在‘抱剑楼’中。” 云震皱眉道: “抱剑楼在哪里?” 那壮汉道: “内府第三进左边的大楼就是。” 云震沉吟道: “由什么人把守?” 壮汉道: “由内府的爷们负责把守。” 云震想了一想,觉得无可再问,只好说道: “我饶你一命?你可得识相一点。” 那壮汉急道: “小人明白利害,要不公子爷点住小人的穴道,小人不会解穴,自然乖乖的躺 在床上。” 云震脸色微微一红,怒叱道: “我偏偏不点你的穴道.我要堵住你的嘴,将你的手脚绑起来。” 那壮汉连声道: “也行,也行,公子爷只管动手。” 云震生性敦厚,他根本未曾想到伤这壮汉的性命,这时间完了话,觉得防止壮 汉声张唯一的办法,只有绑住他的手脚,另外 找点东西塞在他的口中,只是自己一手执着匕首,一手拿着火折子,腾不出手 来做事,无可奈何,只好板着面色叱道: “你先翻个身,脸向下躺着,稍有异动,我立即取你的性命。” 那壮汉唯唯称是,眼看云震抬起了匕首。连忙翻身俯卧,动作轻缓,不敢弄出 一点声响。 这时,云震倒是为起难来,原来这房中杂物虽多,却无捆人的绳索,一时之间, 不知如何处置。 那壮汉俯卧床上,只怕云震一匕首刺向他的背心,因之目光暗暗瞟着墙壁,注 意着墙上云震的影子,以防云震言而无信,伤害他的性命,哪知云震一时无计,站 在床边发怔,那壮汉见状,心头越来越疑。 要知宰相家奴七品官,多少也有些见闻,他早已看出云震是初出道的雏儿,又 见云震不会点穴,所以将云震愈看愈低,已是跃跃欲动,有意猝施袭击了。 云震原也不是笨人,只不过初干这种事,一则没有经验,二则难免紧张,因之 显得相当笨拙,这时念头一转,计上心来,暗想我虽不杀他,将他击昏过去总该可 以,心念一转,顿时掉转匕首,以柄端朝那壮汉的后脑勺猛敲下去。 那壮汉人虽伏卧床上,目光却一直瞟着墙壁上的影子,一见云震以匕首柄下击, 顿时大喝一声,身子朝床里猛力一滚,同时飞起一脚,使劲朝云震踢去。 变起仓促,云震吃了一惊,未及动作,腰际已被壮汉一脚踹上。 那壮汉力量不小,又当拼命之际,这一脚将云震踢得仰面就倒,轰的一声,背 脊猛撞在壁上,尚好这一面是木板墙壁,云震未曾受伤,但那声势却更加惊人。 那壮汉反败为胜,精神大振,翻身下床,抓起床上的棉被挡在身前,口中大声 喊道: “拿奸细!捉拿奸细啊!” 这时,云震匕首虽然尚在手中,火折子却已不知去向。黑暗中,耳闻那壮汉猪 般的喊叫,不禁大起恐慌,要夺门而逃,又想扑过去给那壮汉一刀,仓惶之中,犹 未打定主意。 忽听卟哧一笑,那壮汉应声倒地,黑暗中,一双柔软的纤手,拉住了云震的手 掌,直向门外奔去。 云震听出那卟哧一笑,乃是石小妹的声音,连忙将她那玉手紧紧握住,两人才 冲出门外,隔壁屋中的人已纷纷扑出,挥兵器拦截。 石小妹哪里将这批人看在眼中,身形丝毫不慢,右手连挥,敌人纷纷倒地,非 但招式玄奥,而且姿式优美,大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势,看的云震好生心折。 忽听一个劲厉的声音喝道: “什么人?站住答话!” 石小妹听那声音,已知追来了一流高手,估计自己带着云震,定然逃不脱敌人 的追踪,一旦对方人多,自己两人势必遭擒。 心念电转,立即低声说道: “你先躲一躲,有机会就溜出去,否则就一直等我。” 说罢之后,将云震朝左侧的花圃中用力一推。 云震飞出丈许,身形一仆,一头跌入了花丛之内,急忙拨开花叶朝外望去,石 小妹已逃得不见影踪。 只听先前那劲厉的声音喝道: “老褚、老陈,搜花圃。” 声未落,三条黑影一晃而过,瞬眼不见。 “老陈,你由西面过来。” 说话中,两条人影一分,一左一右,向花圃包抄而上。 云震暗暗叫苦,心想如此被擒,真是自投罗网,怨不得人了。 倏地,花圃之内站起一人,冷冰冰说道: “不用搜,大爷在这里。” 云震先是一惊,既而暗喜,原来这挺身而出之人,正是与自己分手不过数日的 西门咎。 西门咎双手抱着那唱道情的长筒,足点花枝, 一掠丈许,踏花而行,仿佛凌 波飞渡,从容曼妙,悠然之极。 那姓褚的和姓陈的见西门咎露了这一手轻功,心头同是一冷,两人还未开口, 西首一座高楼的屋顶,遥遥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何方高人,请留贵步,敝主人这厢有礼了。” 那姓褚的闻声,洪声说道: “启禀少爷,是丐帮的西门朋友。” 西门咎哈哈一笑道: “上复贵主人,尊府中卧虎藏龙,高手云集,西门咎自忖不敌,就此告退了。” 话声中,身形连闪,眨眼退到了围墙之上,说到最后两句,人已消逝不见。 那姓褚的与姓陈的齐齐一声大喝,疾向西门咎追去。 但见一缕黑影,恍若一股淡淡的轻烟,贴地飞掠,展眼越过褚、陈二人,飘出 了围墙之外。 转眼间,花园内恢复了原有的宁静,星光闪耀,夜风习习,花气似酒,薰人欲 醉。 云震仆伏在花叶之内,不敢弄出丝毫响动,等了片刻,确定四周已无人踪,始 才缓缓在花叶下爬动。 这片刻间,他将事情仔细想过,闯荡江湖,自己的本领实在太差,以今日之事 来说,若非石小妹帮忙,西门咎挺身而出,将敌人引走,自己早已落在别人手里了, 最可恼是一旦遇上敌人,纵然三四流的角色,自己也对付不了,这是最令他气馁的 事。 他暗暗盘算,潜入地牢,已是难以办到的事,而看这情势,即令找到了金老大, 也无法追回“玉符”,为今之计,只有先脱离险境,再慢慢设法了。 转念中,已重爬出花丛,金陵王手下追敌的人尚未转来,云震为防撞上,因之 避过一面,准备由侧面翻墙出去。 这面有一条小径,小径两旁遍植树木,云震仆身一窜,一步行了过去,借着树 木遮掩,疾步向前走去。 蓦地,一阵说话之声,传入了耳际。 只听一个苍劲的老妇声音道: “这一带都巡视过了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刚刚巡视过,并无敌人的踪影。” 但听那老妇冷冰冰一哼,道: “据厨下王胜禀报,侵入他房中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这人的下落未找出以 前,事情不能算了。” 云震暗暗忖道:这声音我似听过,好象是那叫铁娘的老太婆。只听那老妇人道: “高鼎。”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 “高鼎在。” 那老妇人冷森森的声音道: “小姐夜来安息之后,至今未醒,这后院一带非比等闲,天亮以前,除原来值 夜之人外,你也在此守望,不许离开半步。” 语音微顿,接道: “如若让人闯入内宅,惊动了小姐,你们谁也别想活啦!” 只听那中年男子唯唯连声,其余几人也跟着应喏,想是那老妇吩咐完毕就已离 去,转眼之间,园中复归寂静。 云震离那几人尚远,但若由这小径过去,势必要接近那几人隐身的所在,云震 想了一想,觉得那样过于危险,于是掉转头来,向东面溜去。 此时天将破晓,星光已隐,晨曦未露;正是天色最为黑暗之际,云震矮着身子, 在花径中摸索前进,渐渐穿过花圃,到达了花园的另外一边,过此之后,在越过两 丈方圆的一座假山,便可翻过围墙,脱出这龙潭虎穴了。 倏然,那假山的孔隙之内,闪电般窜出一条黑影,嗖的一声,直挺挺地挡住了 云震的去路。 云震吃了一惊,抬头一望,依稀看出是个身材修长,穿着长衫的老者,眼看对 方如此镇静,似乎根本未将自己放在眼内,只得硬起头皮,长身站了起来。 那老者朝云震冷冰冰望了一眼,森然道: “小子,你也算得胆大包天了。” 说罢之后,左手一伸,向云震腰际抓去。 这老者的动作看似缓慢,其实快极,云震刚刚认出对方是谁,忽觉腰际一麻, 身子瘫软下去。 蓦地,一个低得勉强可闻,幽幽细细的声音道: “单彤速即退,快,人放下。” 这声音虽是低若蚊蚋,但却充满了一种焦灼而又森严的气势,单彤一听这声音, 仿佛突然之间见着鬼魅,身子机伶伶一颤,随即身形一仆,掠过假山,闪电般的翻 过了院墙。 同时间,假山之后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只听嗖嗖连响,两条黑影疾箭般的 射出了墙外。 这是大违常情之事,单彤乃是金陵王府的总管,什么人能令他害怕得如此厉害, 而且纵然要逃,也不必逃向围墙之外。 云震惊愕莫名,一时之间,忘了趁机逃走,反而呆立当地,睁大双目四处张望, 找寻那发话之人。 倏地,一位长发披散,白衣赛雪的少女,闪入了云震的眼帘。 云震心头猛地一跳,揉了揉眼睛,再向那白衣少女望去。 此时,那白衣少女站立在一株龙爪槐前,正自遥遥望着云震,一见云震发现了 她,顿时轻移莲步,缓缓走了过来。 那白衣少女才一举步,云震顿觉眼前一花,原来白衣少女赤着双足,长裙摇曳 之际,那粉装玉琢般的天足,与人一种无以言喻的美感,云震虽是遥遥一瞥,心中 也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晨曦微露,朦胧的天光下,只见那白衣少女莲步姗姗,徐徐踱了过来,行 走之间,不时的左顾右盼,欣赏花圃中的景色。 双方距离虽不远,白衣少女却走了许久,方才走到这边,突然之间,云震看清 了那白衣少女的面貌,不禁惊诧欲绝,几乎脱口大叫。 原来那白衣少女眉目如画,美丽如仙,正是金陵王高华的独生爱女高洁。 然而,此时的高洁,长发披垂,白衣赤足,晨风习习中,款步行来,飘飘然如 云端仙子,尤其令人高兴的是,她那白晰的面庞上,隐隐然流露着一片纯稚的笑意, 那清澈似水的美睁中,荡漾着一种极端温柔极端和平的光辉,任何人见了,都会感 到那是一位瑶池仙子,小谪人寰,从未食过人间烟火的仙女。 云震先是一惊,随即生出一种惶然无措的感觉,心中暗叫:这……这是金陵王 的女儿高洁么,那…… 要知高洁在那酒店之中,曾命单彤以毒酒鸩杀衢州史家的一名弟子,后来还想 如法炮制,毒杀西门咎,杯酒杀人,神色不动,那种狠毒心肠,人间少有。这是云 震亲眼所见之事,与眼前这种神情柔和,举止娴雅的白衣少女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这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是,白衣少女业已走近云震身前,云震心慌意乱,不 由自己地退后一步。 忽又听得先前那种细若蚊蚋,幽幽忽忽的声音道: “小子,不许有丝毫歹念头,一切顺着她的意思去做,若有半丝不妥,我将你 锉骨扬灰,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令你万劫不复,永世不能为人。” 云震听那诡异的声音,心头已是一惊,再听那语气中冷削如刀的森然之意,情 不白禁的身子一颤,机伶伶打一寒噤。 忽听那白衣少女柔声道: “你别怕,我不欺负你。” 这少女说话的声音柔和之极,而且异常甜美,令人听了,心中说不出的舒畅, 云震要想回答一句,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装出一个笑容,表示感谢之意。 那白衣少女莞尔一笑,缓缓说道: “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何欺负你?” 云震闻言一怔,楞了一楞,猜出她问的乃是单彤,不禁大惑,心中暗想:这少 女若是高家的人,怎会不认识单彤,但若不是高家的人,又怎能在这府中出现,而 且从容自如,毫无顾忌,单彤等人反要回避她? 任他云震聪明绝世,也想不出此中的道理,而那少女又绝对不像作伪,云震满 腹疑云,一头玄雾,只有傻傻的将头摇一摇。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流目四盼,忽然走近花圃,俯下身子,双手摘了一朵初开 的玫瑰。那是一朵白玫瑰,蓓蕾初放,点尘未染,几滴露珠,颤巍巍的沾在花瓣之 上,光彩闪动,珍珠一般。 白衣少女的动作温柔至极,捧着那玫瑰花看了半晌,轻轻嗅了一嗅,转面一望 云震,笑盈盈说道: “你看,这花多美。” 云震连连点头,见她有招唤之意,急忙大步走了过去。 这花圃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世俗少见,极为珍贵的品种,那朵白玫瑰开得确是 美极,云震就着少女手中欣赏了片刻,不觉忘记了先头那些紧张的经历,也忘记了 身在龙潭虎穴之内,忘记了那诡异的语声,整个的人,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此时朝暾初上,夜露未干,这园内空气清新,花香袭人,白衣少女朝云震微微 一笑,顺着花径,缓步朝前走去,东看看,西瞧瞧,美艳如花的脸庞上,始终溢着 一片欢畅的笑意。 这少女浑身散发着一片祥和的气息,但她的一言一动,皆有一股令人不忍违抗 之力,纵然没有那诡异声音的警告,云震也不至对她漠视,因之见她向前行去,也 自自然然的伴随在后。 浏览片刻,白衣少女忽然捧着一朵人如海碗,状似菊花的白色花朵,向云震问 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儿么?” 云震看那花朵似菊非菊,不知究竟何花卉,只得摇头笑道; “不知道。” 白衣少女甚为得意,嫣然一笑,亦不说出那花朵的名称,只是眼皮一眨,甜甜 的说道: “有个地方,有这种花儿,但比这里的更加美丽,你要我领你去看么?” 云震连连点头,道: “要。” 白衣少女大为满意,粲然一笑,道: “走,我领你去。” 皓腕一舒,牵着云震的手,朝前走去。 这片刻间,云震茫然无主,只觉得顺应白衣少女的心意,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不料,两人走出花圃,白衣少女娇躯微微一晃,竟然带着云震腾空而起,冉冉越过 围墙,飘然落到了墙外。 云震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简直怀疑白衣少女是一位仙女,触手之处,却是一 双柔若无骨,温暖如玉,软绵绵的素手,那双素手美得不可方物,明明生长在一位 血肉之躯的少女身上。 白衣少女似是毫无心机,根本未曾注意到云震脸上复杂的表情,也似不知有男 女之嫌,与云震牵着手,并肩而行,脸上始终露着笑意。 须臾,两人走到巷口,忽听马蹄声响,一匹遍体纯白,火眼朱睛的高头骏马, 直向云震奔来。 白衣少女一见白马迎来,鼓掌欢呼道: “啊!我的小雪来啦!” 那白马也似乍见主人,不胜欢喜,口中欢嘶不绝,在白衣少女身前不住的跳跃 打转。 白衣少女忽然抱住了马头,笑道: “小雪不许闹,我们要回家啦!” 那白马好似深通人言,闻得回家,果然不再跳跃,白衣少女飘然跃起,横坐在 马鞍之上,扭头一望云震,伸出一双玉手,道: “来啊!我带你去看花。” 云震移步上前,惑然问道: “在哪儿?” 白衣少女吃吃一笑,道: “你先别问嘛,我带你去。” 拉起云震的手,轻轻—带,云震也上厂马鞍,坐在白衣少女身后。 只听蹄声得得,白马展开四蹄,径向南门驰去。 片刻间,白马驰出南门,踏上官道,直向南方奔去。 那白衣少女心头越来越是欢畅,手中缰绳连连抖动,不住的催促白马快行,笑 声扬溢,高兴之极。 云震却突然清醒过来,整理了一下思绪,道: “姑娘你姓高么?” 白衣少女星眸一睁,含笑道: “他们以前说过我姓高,我知道不是,那是他们骗我的。” 云震莫名其妙,道: “准是他们?” 白衣少女颇为得意的一笑,道: “就是刚才那座大屋子中的人。” 云震惑然道: “那姑娘尊姓大名?” 白衣少女双睫连闪,无限神秘的笑道: “我没有姓,也没有名儿。” 云震大惑不解,心中暗想,世间哪有无姓无名之人。 当下问道: “姑娘认识金陵王么?” 白衣少女讶然道: “不认识啊,谁是金陵王?” 云震大声道: “金陵王高华,姑娘由他家中出来,难道不认识高家的主人?” 白衣少女摇头道: “真的不认识。” 云震暗暗忖道:此事当真费解。 当下问道: “姑娘既不认识金陵王,何以到了他的家内?” 白衣少女笑吟吟地道: “真的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金陵王,你认识么?” 云震道: “在下也不认识。” 白衣少女噗哧一笑。道: “那么你又何以到了他的家里?” 云震脸上一红,道: “我是偷偷进去的,姑娘呢?” 白衣少女咬着嘴唇,双眼连连眨动,俟了半晌始才说道: “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我是怎样到了他们家中的……” 云震急声问道: “怎样到他们家中的?” 白衣少女含笑道: “好吧,就告诉你,有时候呀,我一睡觉,醒来之后,人就到了他们家中,你 说奇怪不奇怪呢Y” 云震瞪目道: “天下有这种怪事?” 忽听一个娇娇的声音叫道: “云震,等一等,你和谁在一起,到哪里去啊?” 云震扭头一望,见是石小妹赶来,忙向白衣少女道: “姑娘,请你等一下。” 白衣少女一勒马缰。道: “谁呀?” 云震道: “是在下的一位朋友。” 白衣少女闻言,飘身下了马背,云震也翻身下马。 石小妹飞奔而至,看清了白衣少女的面貌.不禁大吃一惊, 一顾云震,道: “好啊!原来你攀上高枝了。” 云震急道: “你误会了。”石小妹不待他将话讲完,截口说道: “我倒没有误会,只怕是你误会了。”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道: “这位姐姐,是你误会了。小妹不叫高枝。” 石小妹道: “当然啦,你不叫高忮,你叫高洁。” 白衣少女含笑道: “小妹也不叫高洁,根本就不姓高。” 石小妹闻言一怔,心中暗暗忖道:怪事,她装模作样,目的何在? 云震见石小妹不胜迷恫之状,急忙插口道: “这位姑娘容貌长得与高洁一模一样,但她并非高洁。” 石小妹双眼一瞪,道: “那么她是谁?” 云震道: “她……” 石小妹气势汹汹的道: “她是谁啊?干嘛吞吞吐吐的,做了亏心事不成?” 云震脸上莫名其妙的一红,这白衣少女来历如谜,云震也不知她究竟是谁,无 可奈何,只好转面望住白衣少女,意思是请她自己讲一讲,她到底是谁。 白衣少女美目流盼,朝二人看了一眼,似于觉得非常有趣,眼珠一转,突然露 出一片神秘笑容,道: “我就是高洁,金陵王高华的女儿,高洁。” 云震惊道: “你真是高洁?”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偷偷一夹眼睛,暗示云震,乃是骗石小妹的,其实自己并 非高洁。 她这举动甚为幼稚,好似小孩子所为,哪里瞒得过石小妹,但石小妹心中却更 加迷惑,因为这白衣少女虽然与高洁长得一模一样,但衣着打扮不同,尤其举止神 情,与高洁截然两样:高洁是冷峻矜持,气势凌人,这白衣少女则温柔天真,和蔼 可亲,两者各处极端,判然有别,而白衣少女一言一笑,都是自然流露,丝毫不像 是假装出来的。 石小妹越想越糊涂.忽然心头一动,叫道: “你是高洁的孪生姊妹了。” 云震心中暗暗叫道: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这姑娘长得与高洁一模一样, 又住在金陵王家中,定是高洁的孪生姊妹了, 但听那白衣少女噗哧一笑,道: “我骗你们的,我不是高洁,也不是高洁的姊妹。” 石小妹双眉一皱,冷冷说道: “既不是高洁,那么你是谁?” 白衣少女笑道: “我就是我。” 石小妹冷笑道: “姓名总该有啊!” 白衣少女发觉石小妹脸色不寻,怔了一怔,收起玩笑态度,一本正经的道: “我老早就想取个姓名,但想来想去,总不知什么字眼最好。” 顿了一顿,转面问云震道: “我长得很像高洁么?” 云震点头道: “完全像。” 白衣少女星目一张,道: “真是奇怪,下次我定要找着高洁,与她比较一下。” 云震道: “那女子心狠手辣,姑娘还是不见她为妙。” 白衣少女惑然道: “哦!女孩子也会心狠呀?” 忽然发觉石小妹斜睨自己,脸色阴沉,神经甚为诡异,忙向云震道: “我们走吧,过一会太阳大了,道上的人也多啦!” 忽听石小妹叫道: “我有办法找出你的狐狸尾巴来。” 白衣少女讶然道: “什么狐狸尾巴?” 石小妹笑道: “哈哈!高洁与我曾经动手相搏,虽只三招两式,我却记得她的武功门路,咱 们也来走上几招,我岂不就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了。” 白衣少女螓首一摇,道: “我不和你打架。” 石小妹笑道: “那么你就别还手,让我一个人打吧!” 欺身止步,一掌击了过去。 她曾与高洁动过手,结果不敌而逃,这时既怀疑白衣少女即是高洁,因之一出 手就施展看家本领,丝毫不敢大意。 这一掌说到就到,来势如电,凌厉之极,白衣少女吃了一惊,急切间双手—挥, 长袖飞舞,挡在面前,同时间吸气飘身,朝后退去。 石小妹眼看手掌再进半尺,手腕势必被对方双袖缠住,不禁喝一声“好!”招 式疾变,一招“分花拂柳”,双掌同时攻去。 白衣少女急声叫道: “喂!这位姐姐,有话好讲,不要打架啊!” 说话中,双袖倏翻,露出一对白玉般的柔荑,皓腕轻转,左右挥去。 这一招变化奇突,对付石小妹那招“分花拂柳”恰到好处,石小妹掌到半途, 白衣少女的指尖已然拂上她的手腕。 石小妹腕脉突然一麻,不禁大骇,脱口惊“哦”一声,双足一顿,反身跃退丈 许。 白衣少女一招获胜,脸上毫无得意之色,款步上前,柔声说道: “小妹一时紧张,没有伤着姐姐么?” 石小妹抬手一看,双腕被山衣少女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了两道细细的血痕,心 头暗惊,口中却冷冷说道: “哼,想伤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云震问道: “小妹,这位姑娘武功与高洁相像么?” 石小妹怒声道: “那很难说。” 云震讶然道: “为什么?” 石小妹冷冷道: “高洁出手全是攻势,阴狠毒辣,招招想要置人于死地,这一位只守不攻,当 然无从比较。” 白衣少女道: “我最不爱打架,现在我讲真活,我不是高沽,而且从来没有见过她。” 转面向云震道: “我们走吧!” 石小妹大喝道: “我再试一下。” 闪身上前,一指点戳过去,下面飞起一腿,踢向白衣少女腰际。 这一招“上下交征”,看似平淡无奇,其实隐伏着数十种变化,杀机弥漫,威 力极大,只一施展开来,就如云腾海啸,石破天惊一股。 白衣少女看出这一招的厉害,脸色一变,急急跃退,口中叫道: “不要打啊,我们也未曾得罪你。” 石小妹冷然道: “你得罪了我,只是白己不明白罢了。” 掌指齐飞,攻势连绵不绝。 云震暗暗发愁,眼看石小妹紧迫不舍,只得叫道: “小妹住手,这位姑娘既非高洁,何必还要逼她动手。” 石小妹大喝道: “岂止动手,我还要杀她哩!” 说话中,攻势愈紧。 原来白衣少女美如天仙,石小妹与她相对,心中隐然有自愧弗如之感,又见云 震与她混在一起.心头更有一股说不山的酸味.这时迸力攻击,实有借题发挥之意。 这时石小妹抢制了先机,白衣少女身处下风,被迫得连连山避,石小妹心头大 快,娇喝一声,攻势再紧,连连进袭。 白衣少女身居劣势.眼看将要落败,方自惶急中,石小妹的耳中突然响起那细 若蚊蚋,阴森诡异的声音,道: “贱婢猖狂太甚了。” 这诡异的声音只有石小妹一人听到,云震与白衣少女皆无所闻,石小妹方自一 惊,胸口陡地一阵奇痛,忍不住双手扪胸,弯腰大叫道: “哎哟!痛煞我……” 白衣少女见状,怔了一怔,倏地闪身过去,拉起云震,纵身上马,道: “我们快走。” 纵马疾驰而去。 云震急道: “姑娘稍待。” 白衣少女道: “咱们不要上当。” 云震大急,扭头叫道: “小妹。” 石小妹心痛如裂,口齿启动,未能讲出话来,转眼间,蹄声隐若,白马已然去 远。 云震坐在白衣少女身后,想起这两天与石小妹相处之情,心中大为不忍,急声 叫道: “姑娘,你伤着石小妹什么地方?” 白衣少女道: “没有啊,我还没有来得及还手。” 云震道: “那她怎会受伤呢?” 白衣少女道: “唉!你和我一样老实,她是假装的,想骗我们上当。” 语音微顿,接道: “我以前受过一次骗,如今谁的当也不上了。” 云震暗想:当时她确是未曾还手,四周又无旁人,石小妹不可能受伤,嗯!那 丫头最爱闹鬼,必是假装受伤,想要骗她上当;扭头望去,沙尘滚滚,早已远离打 斗之处,已经看不见石小妹了。 这白马乃是异种良驹,驮着两人,仍旧跑得又快又稳,午牌未到,离金陵已是 一百多里了。 这时艳阳高照,白马驰入一座小镇,云震急忙叫道: “姑娘,咱们不要歇一歇么?” 白衣少女一勒马缰,扭头道: “你疲乏了么?” 云震喘了口大气,道: “倒还不累,但我觉得姑娘应该歇息了。”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 “我有点口渴。” 说话中,白马已步入镇中,云震向前面一家酒店一指,道: “咱们在这里打尖,用过午饭再走。” 白衣少女颔首一笑,策马来至酒店门外。 一名酒保迎了上来,道: “两位里面坐。” 伸手去接缰绳,突然发觉白衣少女那倾国倾城的美貌,顿时张口结舌,瞪目呆 住。 云震双目一蹙,接过白衣少女手中的缰绳,塞在酒保手中,大声道: “选上好的豆料喂马,咱们打过尖立时上道。” 那酒保好似由梦中惊醒,惶然道: “是,是,公子爷请里面坐。” 云震与白衣少女相视一笑,并肩走入店内,一名酒保迎住,领着二人走向一张 空桌。 入座之后,那酒保弯腰哈背,问二人吃些什么,这时早已惊动店堂中的人,所 有的食客都停止吃喝,呆望着白衣少女,那酒保立在近处,反而目不斜视,望也不 敢望白衣少女一眼。 云震本来有点恚怒,转念一想,似高洁那样美艳,已令见者吃惊,白衣少女非 但具有高洁那份美艳,更有一股清新出尘之气,难怪见到的人惊奇。 心念一转,对四周的人也就视若无睹,转向白衣少女道: “你想吃什么?” 白衣少女朝四周溜了一眼,螓首低垂,悄声道: “他们都望着我。” 云震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你长得太美,又裸头跣足,像图画中的仙女,他们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美的女 子,自然感到惊奇,其实并无恶意。”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低声道: “我真的美么?” 云震不禁叹一口气,道: “唉,实在太美了。” 白衣少女轻轻说道: “你们都说我像高洁。那么高洁不是与我一样美么?” 云震微微一怔,随即又喟然一叹,道: “真正的美,须是发白内心,形貌美心灵也美的人,才会具有一种美的光辉, 否则的话,躯壳虽美,缺少一份美的气息,与人的感受,也就不过尔尔了。”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嫣然一笑,低下头来。 云震见酒保尚在一旁,忙向山衣少女问道: “你想吃什么?” 白衣少女道: “我想吃果子,什么水果都好。” 云震道:“不吃饭么?”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螓首摇了一摇。 那酒保好似觉得白衣少女本是仙女下凡,理该不食人间烟火,闻言之下,急急 说道: “水果比饭好,眼下莱阳梨正好上市,小的到外面去买。” 云震道: “那么你去买点梨,顺便看到可有别的鲜果,另外替我来点饭菜,越快越好。” 那酒保喏喏连声,疾步退去,比起侍候任何达官贵人都要恭谨几分。 须臾,酒保由街上买来水果,云震一看,除梨之外,尚有一个哈密西瓜,当下 拔出匕首,揩拭干净,剖开西瓜,道: “你先吃这个,我替你削梨。” 白衣少女点一点头,道: “你也吃一点吧!” 云震笑道: “我先吃饭。” 一阵马蹄之声,传入了耳际。 转眼间,三骑骏马奔到店前, 马上人骑术甚精,但见三匹马戛然而止,马上 三人已飘然落地,鱼贯走了进来。 云震与白衣少女都知未了武林中人,移目望占,只见当先进来一个白发老者, 身穿团花锦袍,峨冠博带,神态甚为威猛,随后一人,年纪莫约十八、九岁,身穿 一袭月白绸衫,玉面未唇,剑眉斜飞,长相颇为英俊,只是目光转动的特别灵活, 给人一种尖刻之感,最后一人是劲装大汉,肩上抗着一个长约四尺,红绸外衣的包 裹。 这三人踏入店门,早有酒保上前迎住,带领三人入座,华服老者与那少年一眼 就发觉云震与白衣少女,由于白衣少女美绝尘寰,老者不觉多看了两眼,那俊美少 年却是耸然一惊,人虽走向座位,双目却精光逼射,始终盯在白衣少女身上,一瞬 不瞬。 白衣少女忽向云震低声道: “咱们别惹事。” 低下头来,慢慢吃着面前的西瓜。 云震本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见那三人气派不小,更是唯恐招来纠纷,当下收回 目光,削好了一只梨,端起碗筷吃饭。 这面三人坐下之后,那俊美少年依旧偏着脑袋,盯住白衣少女,目光也不转动 一下。 华服老者点过洒菜,倏地沉声道: “飞儿,着魔了。” 那俊美少年收回目光,笑道:“徒儿看这两人来路有点可疑。” 说罢之后,又转面朝白衣少女瞟了一眼。 华服老者板着面孔,沉声道: “我不妨告诉你,这两人要就不会武功,若会武功,就是一流高手。” 那俊美少年微微—笑,眼珠一转,倏然说: “江湖传言,金陵王那女儿容貌之美,世间罕见,徒儿想来,这话必然不实。” 华服老者双目一剔,道: “为什么?” 俊美少年道: “世间若有真正的美人,绝对美不过这一位姑娘,金陵王那女儿也不会例外, 所以徒儿说,江湖传言,必是言过其实了。” 华服老者冷冷一哼,道: “你最好多用心练武,少风流自赏。” 后面几句,两人讲的声音甚响,这面虽是隔着几张酒桌,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云震与白衣少女,不禁相视一笑。 那劲装大汉—直在暗中端详云震,这时忽向华服老者低声说道: “老爷子,那个扬言失去‘罗侯心法’的少年,就是对面那一位。” 华服老者蓦然一惊,道: “你看清楚了?” 劲装大汉极有把握的道: “小人亲眼看到,绝不会认错人,不过那日他穿的破破烂烂,不是现在这副打 扮。” 那俊美少年敞声一笑,道: “徒儿过去问一下。” 华服老者峻声道: “慢点。” 那俊美少年笑道: “师父有吩咐么?” 华服老者压低嗓子,沉声道: “金陵王不是好惹的,那心法的主子更不用讲,我这次赶往金陵,也只打算弄 清楚事情的真相,若不衡量轻重,后果不堪设想。” 俊美少年双眉一挑,道: “我们的人无端被他们毒杀,难道就罢了不成?” 华服老者冷冰冰说道: “江湖事可大可小,那也得看情形讲话。” 俊美少年眼珠一转,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脸色,道: “好吧,师父的话总是对的,徒儿过去问一问,也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说罢之后,起身离座,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云震虽在低头吃饭,暗中却在留意那面的动静,眼看少年走了过来,已知纠纷 无法避免了。 那少年直逼云震桌边,满面含笑,先狠狠地望了白衣少女一眼,然后向云震抱 拳为礼,笑声道: “在下仇一飞,衢州史老太爷门下,这位朋友贵姓人名?” 云震瞧他举止轻佻,看白衣少女时尤其无礼,心中甚为不悦,这时放下碗筷, 勉强站起身来,抱拳道: “在下云震。” 仇一飞朗声笑道: “原来是云兄。” 转眼一望白衣少女,接道: “这位姑娘尊姓芳名?” 白衣少女本是一位远离红尘,极少接触生人的姑娘,她与云震一见如故,主要 是由于两人同属纯洁善良之人,气质相近,气味相投,再者也是一种缘份,这仇一 飞嚣张轻佻,她一看心里就不舒适,此时仇一飞问她的姓名,她不愿与仇一飞讲话, 因而转脸望住云震,示意云震代自己答话。 云震莫说明知白衣少女没有姓名,纵然有名有姓,也不愿告诉仇一飞,当下不 答所问,道: “仇兄有何指教,请向兄弟讲来。” 仇一飞碰了一个软钉子,突然之间,好似与云震结下了一天二地之仇,眉宇之 间,煞气一闪,嘿嘿冷笑道: “云兄快人快语,兄弟有一事请教。” 云震淡然道: “什么事?” 仇一飞口光一转,朝白衣少女瞥了一眼,心中暗暗忖道:世间竟有如此的美人, 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忖念中,对云震的恨意,莫名具妙的又深了一层,冷笑道: “数日之前,是你与金陵王的女儿在一起么?” 云震见他不时要看白衣少女一眼,心头大起反感,当下懒得解释,冷冷说道: “正是在下。” 仇一飞目射厉芒,道: “是你扬言,高家温老四夺去了你的‘罗侯心法’么?” 忽听那华服老者峻声道: “仇儿嚷什么。” 仇一飞狞声一笑,目光如箭,逼视云震,道: “讲呀,是与不是?” 云震怒声道: “正是我丢了 ‘罗侯心法’,你想帮我找问不成?” 仇—飞哈哈狂笑道: “对啦,区区正是想帮你找回。” 白衣少女瞧这情形,大有一言不合,随即动手之势,她性善和平,不爱争斗, 于是站起身来,一拉云震道: “咱们走吧,别和人家争吵了。” 云震朝白衣少女脸上一望,见她面有忧色,急忙微微一笑,道: “你吃饱了么?” 白衣少女摇头道: “我不想吃了。” 云震道: “好吧,咱们另换一家店。” 见桌上尚有几个梨,心想那是她爱吃的东西,于是将梨揣入囊中,掏出银钱付 银,白衣少女见了,不觉嫣然一笑。 仇一飞见两人如此亲密,妒嫉之心大起,无名火发,顿时哈哈一声狂笑,道: “云兄,你这就走么?” 右手一伸,疾抓过去。 云震怒喝道: “你讲不讲理?” 挥手一拳,猛击过去。 仇—飞将云震估计过高,未动手时,仇一飞心中倒是颇为顾忌,云震这一还手, 顿时露出马脚,仇一飞哈哈狂笑道: “好啊,原来小子不过如此。” 手腕一翻,直向云震手腕抓去。 白衣少女见状,顿知二人武功相差太远,云震根本不是仇一飞的对手,情急之 下,右手一挥,五指朝仇一飞腕脉拂去,左手拉着云震,闪身朝后退去。 仇一飞见白衣少女出手相救,不禁敞声笑道: “姑娘,你……” 言未落,倏地腕脉一麻,手臂犹如触电一般,不禁大惊失色,猛地跃退一步。 他未曾料到,对方两人中,一个武功平庸得过份, 一个却高明的出奇,而低 的是男子,高的却是那仙女一般的少女,一时之 间,竟然怔住。 白衣少女亦不趁胜追击,牵着云震的手,嫣然一笑道: “走,咱们不同人家吵架。” 云震余怒未息,但知自己武功不济,不是别人的对手,当下点了点头,放下一 块碎银,举步朝店外走去。 仇—飞妒恨交进,蓦地大喝道: “站住!” 闪身追上,一掌朝云震背上击去,哪知手腕被白衣少女指尖拂过,一条右臂, 至今尚麻木无力,急忙左手一探,猛向云震腰际抓去。 云震见仇一飞扑到身后,心头方自一惊,白衣少女好似背后长着眼睛,头也不 回,反手朝后一挥,一指向仇一飞手掌“劳宫”穴点去。 这反手一指,认穴奇准,动作虽不见快,但仇一飞的去势快,双方一凑,就等 于白衣少女出手快捷了。 仇一飞大吃一惊,闪电般收回左手,脸色已然大变,羞怒交集下,准备猛力一 掌,再向云震背后击去。 但听那华服老者峻声喝道: “飞儿!” 仇一飞扭头朝师父望了一眼,再回头看时,云震与白衣少女已双双上马,只听 蹄声得得,展眼去远。 华服老者目注店外,眼看两人行去,神色之间,大有不胜困惑之意,似是突然 之间,遇上了一个百思莫解的难题。 仇一飞败在白衣少女手上,心头丝毫不觉怨恨,却将这笔帐全部记在云震身上, 这也是小事,最令他衔恨入骨,无法宽解的是,云震与白衣少女共乘一骑,双双走 了。这使他无法忍受,他心中妒恨交集,忿无可泄,不禁暗暗怨恨起他那师父来, 但见师父脸色凝重,安坐不动,显然没有追赶之意。也只好隐恨在心,怏怏走了回 去。 华服老者朝徒儿望了一眼,忽然冷冰冰说道: “那女孩就是金陵王的女儿。” 仇一飞微微一惊,意颇不信地道: “根据江湖上的传说,金陵王的女儿高洁,不是这种样子。” 华服老者冷冷一哼,道: “衢州史家虽是小门小户,老夫史文恭还眼睛未瞎。” 仇一飞容色耸动,道: “师父根据哪一点,断定那白衣少女就是金陵王的女儿?” 吏文恭淡淡地道: “金陵高家武功自成一派,而且向来不收徒弟,武功不传外人,这是数代相承 的惯例,武林之中,谁人不知,谁个不晓。” 仇一飞急切地道: “师父看那白衣少女的武功手法,是金陵高家的嫡传么?” 史文恭漠然道: “那还用讲,要不然你的武功也还说得过去,何以遇上人家,就显得如此低弱 了。” 仇一飞道: “弟子只注意云震那小子,根本未将那姑娘当作敌人。” 他似是感到话讲的过于露骨,因之未曾讲完,倏然顿住。 那劲装大汉道: “老爷子,适才那白衣姑娘,装束打份与时下的妇女不同,小人也曾听到江湖 朋友谈论,金陵王有一位美貌的女儿,武功很高,手段很辣,却未听说是这种打扮。” 史文恭双眉一扬,捻须说道: “这一点老夫也曾想到,此事颇费猜疑,不过……” 仇一飞岔口道: “不过怎样?” 史文恭沉吟道: “女人的事,难免千奇百怪,反正刚才那女孩子武功,必是金陵王亲自传授, 这是不容置疑的了。” 仇一飞道: “既然我们这次赶往金陵,为的是找出 ‘罗侯心法’的真相,遇上云震那小 子,岂非天赐的良机,何况尚有金陵王的女儿在一起,师父何以又将他们放过?” 史文恭冷冷道: “谁说为师的将他们放过?” 仇一飞意颇不满的道: “他们骑的是一匹千里良驹,我们的马追赶得上么?” 史文恭长长叹息一声,道: “唉!整日里自负聪明,找看你也不过如此,马追不上,难道就不能弃马步行 么?我就不信,以你的脚程,追不上一匹牲口,再说你就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往南, 并非往北,既是背向金陵,岂非愈远愈好么?” 仇—飞以为然的道: “既然碰上,何必又欲擒放纵,多费手脚。” 史文恭冷然道: “哼!我看你是见到那个女孩,连自己的姓名也忘了,在这阳关大道的镇集上, 闯下乱子,消息立时不胫而走,哼哼!你道金陵王是省油的灯么?” 仇一飞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马快,总以早追为妙。” 放下这师徒二人,且说云震与白衣少女纵马飞驰,不到半个时辰,已奔出四十 余里,白衣少女令马行微慢,吁了一口气,娇笑道: “嘿!哪人好坏呀!” 云震微微一笑,道: “要不是你武功好,只怕咱们还走不了哩!” 白衣少女轻轻叹息一声,道: “我就怕遇上坏人,所以懒得出门,这一路上,但愿再无麻烦。” 云震道: “咱们究竟到哪里去?” 白衣少女含笑道: “到我家里去啊!” 云震道: “你家在哪里?” 白衣少女扬起雪白的玉手,朝西南方遥遥一指.扭头笑道: “在那一边,万山丛中,白云深处。” 云震微微一怔,笑道: “有多远?” 白衣少女顽皮地道: “很远哩,你怕么?” 云震摇头道: “与你结伴,到哪里我也不怕。” 白衣少女绽颜一笑,甜甜地道: “骗你的,不太远,明日晨间就到啦!” 云震道: “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随即含笑道: “有小白、有小青、有小金儿、还有小翠。” 云震惑然道: “那是些什么人?” 白衣少女眼睛一眨,道: “现在不告诉你。” 云震道: “你的父亲呢?” 白衣少女星日一睁,螓首摇了几摇。云震暗忖道:不知她是父亲已经去世,抑 或是根本没有父亲。 但觉追问下去,或许会惹她伤心,于是问道: “你的母亲呢?在家中么?”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突然问道: “你有父亲母亲么?” 云震道: “都已去世了。” 白衣少女道: “死了?” 云震点了点头,默然无语,白衣少女见他神色忽然暗淡,怔了一怔,悟出他是 怀念去世的父母, 一时伤起心来,连忙握住云 震的手,表示安慰之意。 这少女国色天香,世所罕见,尤其是那份纯洁与温柔,当真如天使一般,云震 与她共骑驰骋,双臂不得不抱住她的纤腰,两人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心头都感到 一股甜蜜之意,但两人同是心地纯洁,了无瑕疵之人,除了这种甜甜亲密意味,谁 也未曾想到其他,谁也没有生山绮念。 这日傍晚,两人在一道溪流旁停下马来,洗过手脸,选了一片草地,取出道上 买来的干粮和水果,两入席地而坐,共同食用。 吃过东西,白衣少女一望那潺潺清溪,道: “我们来洗脚,好么?” 云震点了点头,道: “好。” 白衣少女大喜,拉着云震的手,奔到溪旁,两人并肩坐下,云震脱下鞋袜,与 她一起濯足。 此时夕阳衔山,晚霞流照,正是旅人落店,百鸟归林的时候。 夕阳残照下,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上,双足浸在清凉的溪水中,许久工夫, 二人默默无语,脸上却都带着满足的微笑。 良久之后,两人相视一眼,又齐齐望向别处,日色已隐,夜幕四合,白衣少女 白皙的脸庞上,却升起一片淡淡的红晕。 云震低声问道: “你疲倦么?” 白衣少女螓首微摇,双手玩弄着衣角,低声说道: “不累,咱们玩一会。让小雪休息一阵,恢复气力。” 说道,两人手牵手的走了回来,在草地上并肩坐下。 云震道: “你武功那么好,是谁教你的?” 白衣少女摇头道: “没有人,是我自己会的。” 云震奇道: “你没有师父?” 白衣少女点头道: “嗯,我长这么大,你是我最熟的人。” 云震不胜诧异,道: “那么是谁把你养大的呢?”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道: “我自己,是我自己把我养大的。” 云震暗暗忖道:天下竟有如此怪事,无名无姓,自己养大自己,武艺是无师自 通。 突然灵机一闪,道: “武艺也许有天生的,文学却不能啊!是谁教你读书识字呢?” 白衣少女螓首连摇,正正经经道: “从来没人教,我天生就会读书认字。” 云震大惑,这是不合情理之事,云震怎样也无法相信,但白衣少女那善良纯洁 的气质,令人无法想象是讲假话的人,而她那神情语态,又不像在开玩笑。 白衣少女见云震有怀疑之意,不禁大急,道: “我讲的全是真话啊,唉!只要见到了我的家,你就会相信我的话啦!” 云震暗暗忖道:这话不错,由她生长的环境,定可找出她那神秘如谜的身世来。 心念一转,恨不得立刻就到达她的家内,当下说道: “趁着夜间凉爽,咱们赶路好么?” 白衣少女向四周环视一眼,转面一望白马,柔声说道: “咱们让小雪儿多休息一阵。” 顿了一顿,期期艾父的接道: “这里风景这么好,又没有人,咱们何不多玩一会儿?” 云震含笑道: “好吧!咱们半夜时动身,不过我总想早点知道,你是如何会有这一身武功的?”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 “你干嘛老惦着武功,我就从来不想到武功的事。” 云震哑然失笑,心头感慨丛生,不禁喟然长叹,道: “有一句俗语,饱人不知饿人饥,你武功高强,不知武功低弱的苦处,再者你 性情和善,不喜争斗,因之也不知武功高强的好处。” 白衣少女道: “武功低弱有什么苦处?” 云震道: “真正能做列与人无忤,与世无争的人,世间没有几十,何况有些坏人,你不 惹他,他照样要欺负你,如果武功高强,就有自御防身之力,若是武功低弱,那就 只布任人宰割了。” 白衣少女道: “难道不能躲起来么?躲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坏人不就找不着你了?” 云震道: “唉!既生天地之间,就该挺起胸做人,躲躲藏藏,那又何必活着?”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道: “你说的话当然是对,不过,除了防身门御之外,我总想不出武功高强还有什 么好处。” 云震道: “当然有哇,尤其是在乱世,若是武功高强,就可平天下之不平,为人间伸张 正义,那好处可就大啦!” 白衣少女星目一睁,道: “真的?” 云震点头道: “当然是真的。” 白衣少女道: “你说我的武功高强么?我还从来没有和谁比过。” 云震道: “真正说起来,我还不懂武功,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你的武功是十分高强了。”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低头沉思半晌,倏地一叹,道: “虽然有武功,我还是只想躲在家里,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云震含笑道: “你是女孩子,以天下为己任,应是男子的责任,你不管闲事也好。”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顿了片刻,突然说道: “我把我的武功送给你,好么?” 云震讶然道: “武功附着在你的身上,又不是有形之物,如何送人?” 白衣少女道: “不能送么?” 云震笑道: “你说如何送法?”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摇头笑道: “真的不知如何送法,唉!若是有法子转让,我倒是舍得的。” 云震含笑道: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任何一样本领,都是破费工夫去求来的。” 白衣少女一本正经地道: “我就是不劳而获,全未破费工夫。” 云震朗声一笑,道: “你是仙女嘛,我是肉体凡胎,要不勤修苦练,这一辈子难有武功了。” 白衣少女道: “那么干吗不练?” 云震苦笑道: “为学须有师承,没有人教,我不知怎样练法?” 白衣少女星目一闪,道: “我教你,好么?” ------------------------------ 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