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雨会君山 湖南地沃产丰,人杰地灵,尤以湘女多情为人称道。 但它更出名的,却是境内的洞庭湖。 洞庭湖长达二百里,宽约百里,周围环绕着华容、甫县、安乡、汉寿、沉江、 湘阴等诸大县。 由于湖中著名的君山,乃是丐帮的发祥地,是以这六大县境内的乞丐特别多, 人数远超过洛阳总舵。 近日帮中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丐帮人物到处活动频繁,而且每个人都委色匆忙, 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地奔走。 这日,在岳阳城内的一家饭馆里,来了一批四五个乞丐,其中一个老者,另外 四人都是中年。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而君山又近在咫尺,因此,客栈饭馆经常接待江湖人物, 从不敢以貌取人,把衣衫槛楼的乞丐,以“臭要饭的”看待。 伙计一见来了几个气度不凡的丐帮人物,那敢怠慢?忙不迭殷勤招待,敬若上 宾。 他们五人大刺刺地坐下,点了些酒莱,自顾自吃喝起来,彼此一言不发,不知 是在生闷气,还是急着要赶路。 这时坐在最里面角落一桌的,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以及一个十二三岁的 书僮陪着。 主仆二人也是默默地吃着,大概刚吃了不久,有两盘菜尚未动过筷子。 突见那小书僮,用筷子轻碰那书生伸出正要挟菜的筷子一下,以引起他的注意, 随即施个眼色,把嘴向五个乞丐那桌撇了撇。 书生会意,暗以眼角余光向那桌一瞥,微微点了下头,仍然不动声色地吃着。 小书僮便凑近些轻声道:“那个老头儿,就是丐帮帮主吴长风!” 书生暗自一怔,低声道:“咱们快些吃完就走。” 小书僮点点头,赶紧加快速度,几乎是狼吞虎咽,根本食而不知其味。 主仆二人正匆匆吃着,吴长风是面向门外而坐,并未看到后侧的他们,但坐在 他对面的中年,偶一抬限,正好发现那桌的书生,不禁为之一怔,急向吴长风轻声 道:“帮主!”随即施个眼色。 吴长风转过头一看,也是意外地一怔,立即起身走过去。 来至书生的桌前,双手一抱拳道:“想不到在此地遇见李兄……”原来他把书 生认作了李小非。 书生抬起头来,故作莫名其妙地怔了怔,强自一笑道:“在下与老人家素不相 识,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吴长风陪笑道:“老叫化尚未老眼昏花,那会连李兄都认不出……” 书生置之不理,放下筷子,向小书僮道:“好啦!咱们不吃了,走吧!”随即 站了起来,似乎因为受到骚扰而感觉不快。 其实他是另有用意,故意站起身,好让吴长风看清他的身高和体形。 坐着看不出,这一站起,便发现他不仅比李小非矮了一大截,身材更瘦小许多。 吴长风心知识错了人,忙歉然道:“抱歉,抱歉,老经看走了眼,打扰了!” 说完双手一拱,没趣地赶快归座,但心里却在嘀咕:“这位书生,怎会长得如 此像那李飞老弟?” 眼看那主仆二人,匆匆结帐而去,吴长风心念一动,急向对面坐在中年轻声吩 咐道:“褚凡,跟去看看他们是什么路道?” 褚凡恭应一声,立即起身离座,急步跟了出去。 主仆二人出了饭馆,便加快脚步走向大街。 小书僮十分机伶,频频回头察看,一眼发现褚凡在远远尾随,忙向书生道: “有个臭要饭的盯上咱们啦!” 书生紧张地问道:“能摆脱他吗?” 小书僮笑道:“放心,看我的!” 主仆二人装作若无其事,从容不迫地闲逛着。 小书僮一路在动脑筋,如何能摆脱那乞丐的跟踪,这时正走近一条行人熙攘, 十分热闹的街道。 他灵机—动,立即拉了书生一把,突然快步奔向前去。 果然不出所料,褚凡一见他们想溜,便急起直追,那知追进人群里,转眼已失 去那主仆二人的影踪。 眼光正四下搜寻,冷不防小书僮从人堆里钻出,一把抓住他大叫道:“捉贼啊! 捉贼……” 褚凡出其不意地—惊,不由地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小鬼,你……” 小书僮却把一个小钱袋,硬塞在他手中,故作争夺状,一面又叫道:“臭要饭 的,你抢了我家公子的钱袋,还不快还我!” 这一嚷,行人都纷纷驻足围观,更有路见不平的人挺身而出,仗义喝道:“臭 要饭的,还不快把钱袋还给人家?” 更有人怒声道:“把这是要饭的抓起来,送他到官府里去!” 接着围观的人起哄叫道:“打!打……” “揍这臭要饭的!” “快抓住,别让他跑啦!” 褚凡百口莫辩,谁教他这一身打扮,好像额前写了个“贼”字,一看就是副贼 相。 他顿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情急之下,只有猛将拉住他的小书僮推开, 回身突围冲出,拔脚狂奔而去。 一些年轻好管闭事的路人,还一路在后猛追,不住地叫嚷着:“快追,别让他 跑了!” “捉贼呀……” 小书僮从地上拾起钱袋,还装模作样,直向围观的人连连称谢,一转身,却扮 个鬼脸,偷偷地笑着钻进人堆。 从容不迫走至大街转角,便向等在那里的书生得意笑道:“臭要饭的甩掉啦!” 书生不由地笑着赞道:“你真有一套!” 小书僮毫不谦虚道:“岂止一套,我的玩意儿可多着呐!慢慢等着瞧吧!” 书生置之一笑,遂道:“咱们这就去君山吧!” 小书僮眉头一皱道:“那是丐帮的老窝啊!咱们一定要去吗?” 书生微微点头道,“一定得去!” 小书僮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唉!这大概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 主仆二人出了城,直奔湖边,租了一艘小船,由舟子摇向湖中的君山。 君山又名湘山,世称之为洞庭山,屹立湖中,正与岳阳城西门,著名的“岳阳 楼” 遥遥相对。 水经有注,君山是舜之二妃湘君所游处,故而得名,山中建有著名的“湘妃庙”, 终年香火鼎盛,游客不绝。 慕名而来的游客甚多,主仆二人这时雇舟前往,自然不致特别引人注意。 他们坐在船舱里,心知谈话不致被船尾摇橹的舟子听去。小书僮便毫无顾忌道 :“王姐姐,你判断慕容复一定会来君山吗?” 原来这书生竟是王语嫣乔扮,不消说,那小书僮便是随她留笺出走,悄然离开 大理国的包小靓了。 只见王语嫣微微点头道:“表哥的个性我太了解,他至今仍在做燕国复国当皇 帝的梦,去年他落得众叛亲离,身边仅留下阿碧一人相随,纵怀大志,也无法施展, 如今他夺得丐帮的打狗棒,正好利用丐帮为他兴风作浪……” 包小靓忍不住道:“可是,丐帮的总舵在洛阳,他跑到君山来干嘛?” 王语嫣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呀!这你就不懂了,打狗棒是丐帮帮 主的信物,可持以向全帮发号施令,如今棒虽在他手中,但却是被他夺去的,吴长 风为了颜面关系,怕被江湖上笑话他无能,所以不敢稍露风声。 不过,丐帮中的人,不可能全不知情,他必须在慕容复兴风作浪之前,设法夺 回打狗棒,自然已作了各种布置和安排。“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慕容复如果直接去洛阳,他虽持有打狗棒,毕竟势 单力薄,万一吴长风狗急跳墙,不顾一切率众全力拦截夺捧,他武功再高,也会寡 不敌众。 而君山是丐帮的发祥之地,如今山上只有一些辈份极高,且极受帮中弟子尊敬 的长老,帮中一旦出了大事,连帮主都须移尊就教,前来向他们请示。 这些长老武功虽高,毕竟年事已大,平时从不过问帮中的事,但他们只要一站 出来说话,全帮无不唯命是从,连帮主也不便反对,而这些长老极为保守固执,对 丐帮创帮以来所立的帮规,绝对不容任何人破坏。 如果慕容复持打狗棒前来,让他们俯首听命,其他人还敢不听他的吗?何况, 凭慕容复的武功,对付这些乞老,应是绰绰有余了,他何必舍近救远?“ 包小靓听得连连点头,终于明白,王语嫣为何不去洛阳而来君山了。 在途中王语嫣已表明决心,毅然放弃大理国皇后的荣华富贵,将回姑苏曼陀山 庄,从绚烂归于平淡,安安静静地终老斯乡。 但她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要力劝慕容复,将夺去的打狗棒物归原主,甚至不 惜放弃为母报仇。 她可谓用心良苦,如此做何尝不是为了段誉,惟恐木婉清心犹未甘,再找机会 揭发“丑闻”,使她与段誉不能立足于大理国,更愧对于全国子民,无法称王称后。 如今她放弃了一切,木婉清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而慕容复一旦兴风作浪,不但将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段誉,所以 她必须赶来全力劝阻。 包小靓的想法却不同,爷仇不共戴天,她是决心非报不可的。 但她不容易找到慕容复,不得不利用王语嫣,找到了杀父之仇,还得伺机下毒, 否则根本不是慕容复的对手。 但她在王语嫣面前,却不敢再提报父仇的事,以免不带她同行,那就报仇无望 了。 这小不点人小鬼大,不动声色道:“王姐姐一向料事如神,你看吴长风他们也 赶来岳阳了,会不会是已经得到风声,得知慕容复的行踪了呢?” 王语嫣沉吟一下道:“这倒很难说,也许他们的想法跟我一样,判断慕容复很 可能走这—步棋吧!” 包小靓默了一默,忽道:“真可笑,他居然把王姐姐,误认作是那小子了!” 王语嫣笑道:“幸亏我站起来,让他看出我的身材不同,否则还真麻烦呐!” 包小靓眉头一皱道:“王姐姐,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小于怎会跟你长得这样像, 害我那夜真把他当成了是你女扮男装……” 王语嫣道:“我也觉得奇怪,想不出个所以然……小靓,听你的口气,是不是 吃了他的亏?” 包小靓脸上一红,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会吃他什么亏?” 王语嫣笑了笑道:“没有就好,我是怕你……” 包小靓心虚,怕她追问下去,忙站起身道:“王姐姐,还有好长一段水路,你 歇—会儿,我到船头上去看看湖上的景色。” 王语嫣叮嘱道:“小心些,别掉落湖里去。” 包小靓漫应一声,迳自出了船舱,来到船头上。 “疑乃”声中,小船缓缓前进,君山虽已遥遥在望,好长一段水路,还有得慢 慢摇晃呐! 湖上风平浪静,往返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有足可容载数十人的画舫,也有三 五好友游湖的小船舟,更有速度较快的轻舟和船板,点缀着辽阔的湖面。 包小靓独自站在船头,她毕竟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对湖光山色毫无兴趣, 居然在默数着湖中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数得倒津律有味呐! 正数得起劲,突见她们的船后,距离一二十丈外,有艘轻舟飞快地追来,不由 地暗自一惊。 急忙定神一看,遥见舟上载着四五个乞丐,船首站着的正是褚凡。 包小靓情知不妙,吓得急忙蹲下,一头钻进船舱,手指船尾方向叫道:“王姐 姐,臭要饭的追来啦!” 王语嫣从船舷窗口向后望去,果见那艘载着几个乞丐的轻舟,距离已愈来愈近, 不禁情急道:“小靓,怎么办?你那一套这会儿恐后派不上用场了……” 包小靓苦笑道:“我没问题,大不了来个‘水遁’,可是王姐姐……” 王语嫣知道“水遁”的意思,就是跳进湖中游水逃走。 包小靓从小在燕子坞长大,参合庄四面环水,小姑娘成天在水里嬉戏,水性自 是了得,但她可不同了,曼陀山庄虽也在湖中,她却不能随心所欲去戏水。 眼看轻舟已愈来愈近,王语嫣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处之泰然道:“反正溜不 掉了,看他们要怎样,咱们再随机应变吧!小靓,千万记住,不要跟他们动手。” 包小靓扮个鬼脸道:“对!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跟他们来软的。” 这时轻舟几乎已跟她们的小船并行,但速度却未减缓,竟快速越过小船,继续 往前疾行如飞。 原来几个乞丐不是来追她们,只是一场虚惊。 其实方才包小靓站在船头上,由于她个子娇小,又被船逢挡住视线,轻舟船首 上的褚凡根本未看见她。 直到轻舟飞驰而过,她们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暗庆侥幸逃过一场麻烦。 包小靓双手合会,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多亏菩萨显灵保佑。” 王语嫣也吁了口气,笑道:“你不用‘水遁’啦!” 包小靓笑了笑,忽道:“王姐姐,他们急急忙忙赶去君山,会不会是得到消息, 山里发生了紧急状况?” 王语嫣沉吟一下道:“很有可能,丐帮耳目众多,遍布各地,一遇重大事故或 紧急情况,都是用飞鸽传送消息,看情形君山一定出了事。” 包小靓急道:“那咱们得快赶去!” 便从舱后探身出去,向那哼着山歌的舟子招呼道:“喂!船家,能不能加把劲 快一点。咱们要赶去君山有急事哪!” 舟子漫应一声道:“成,没问题。” 嘴上答应,手上却仍然慢条斯理地摇着橹。 包小靓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干脆出了船舱,上前帮着舟子摇橹,这样一样, 速度果快了不少。 舟子见她并非生手,不禁诧异道:“小哥儿,瞧你摇橹的动作,好像很在行嘛!” 包小靓信口胡说道:“那当然,以前我家就是靠摇船讨生活的哪!” 舟子信以为真道:“难怪啊……” 包小靓无暇跟他胡扯,双手加了把劲儿,连连摇动橹的把手,使小船加速前进。 湖上行舟,可比不得陆地,能施展轻功,这十几里水路,足足花上一个多时辰, 总算抵达君山岸边。 包小靓付了船资,将斜背在肩上的包袱整了整,才扶着王语嫣由跳板下船。 上了岸,只见游人如织,逢人就伸手讨钱的乞丐也不少,个个都趁机大发利市。 君山景色宜人,尤以著名的“湘妃庙”,更是游人必到之处,若不去景仰一番, 那就等于白来了。 但丐帮的大本营在何处,外人却不知道。 王语嫣和包小靓不便探问,以免引起丐帮的人物疑心,况且,吴长风等人已来 到君山,她们更不能贸然前往,只有瞎猫碰死老鼠,希望能撞见慕容复主仆二人, 希望虽渺小,但除此之外,她们根本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她们以游人的姿态,漫无目标地各处走动,暗中观察那些丐帮弟子,似乎看不 出发生了重大事故。“包小靓看在眼里,不禁暗觉奇怪,忍不住轻声道:”王…… “一见王语嫣急施眼色,忙改口道:”公子,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吧?“ 王语嫣明白地的意思,笑了笑道:“咱们又未跟人家约好来这里见面,那会一 来就见到?” 包小靓作个无奈的表情,正待说什么,突见她眼光一亮,振奋道:“想不到他 也来了!” 王语嫣一怔,茫然问道:“谁来了?” 包小靓伸手一指道:“你看哪!” 王语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茶棚里,矮桌旁坐了个年轻小 伙子,正抓起肉包狼吞虎咽,好象饿了三天没吃似的。 再定神一着,竟是面貌酷似她的李小非。 王语嫣意外地一怔,轻声惊道:“是他?” 包小靓想起那夜的事,不由地怒从心起,愤声道:“公子别走开,在这里等我 一会儿。” 王语嫣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向茶棚走去。 李小非确实饿极了,一盘十个大肉包,不消片刻,已吃得精光。 伸手到怀里摸了摸,似乎在盘算身边的碎银够不够付帐,一算还有多余,不禁 笑逐颜开,很神气地大声招呼道:“喂!伙计,再来十个大肉包……”顺手端起桌 上的热茶。 茶碗刚到嘴边,突被人从身旁一撞,将整碗热茶泼翻他一身,烫得他跳起身来, 失声叫道:“啊……” 故意撞他的正是包小靓,忙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面忙用手去 向他身上擦拭。 李小非刚要发火,一见只是个小书僮,而且直向他道歉,不便发作,只好忍了 忍道:“小兄弟,别那么莽撞,走路小心点儿。” 包小靓连声应道:“是是是……”迳自退开,选了个座头坐下,暗将握在掌心 的一块碎银掂掂,露出一脸得意的黠笑。 李小非这一身衣服。还是钟灵那日送往小岛上去的,就这一身,多日来尚未换 洗过,本来已又破又赃,加上被泼上茶水,看上去就更狼狈了。 好在他并不在乎,抖掉沾在身上的茶叶,若无其事地坐下,刚好伙计又端来一 盘热腾腾的包子放下。 李小非放下尚拿着的茶碗,正伸手去取包子,不断包小靓突然站起向前走,似 被脚下什么一绊,竟全身扑跌向矮桌上,将那盘包子推落了一地。 这一来,李小非可火大了,霍地跳起身,怒道:“你这小鬼是怎么搞的?是不 是存心找我麻烦?” 一把抓住包小靓后领,将她整个人从桌面上提了起来。 包小靓惊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赔你就是了嘛……” 李小非并未认出是她,怒形于色道:“当然要赔!” 茶棚里尚有十来个游客,有人便打圆场道:“小孩子嘛!难免冒里冒失的,何 必跟他计较?” 伙计也来拾起满地的包子,全都沾上了泥土,那还能吃,只得收了下去。 李小非怒哼一声,放开了包小靓,斥道:“滚远些,别再替我添麻烦了!” 包小靓连声应着,沮然退回坐下,不动声色,只等着看后面的好戏了。 茶棚只卖茶和点心,她要了壶好茶,并且故意摆阔,吩咐伙计将各式点心都送 上一份,尝两口就不吃了,表示她有的是银子。 李小非重新要了十个大肉包,狼吞虎咽,一口气匆匆吃完,喝了几口热茶,便 待结帐,那知伸手入怀一摸,身上仅有的那块碎银竟已不翼而飞。 他刚才担心银子不够付帐,还特地摸了摸,好端端地揣在怀里,人又未离开过, 怎会不在身上了? 心想:“大概是方才跳起,抖落掉在地上了吧!” 那知蹲下去四处寻找,根本不见那块碎银的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失声 叫道:“咦?我的银子呢?” 伙计走来,冷言冷语地道:“是不是丢了?还是忘了带出来?” 李小非情急道:“不不不,刚才还在的,怎么……” 伙计识道:“那一定银子长了翅膀,飞走啦!”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李小非又窘又急,突然若有所悟,便向包小靓看去,小姑娘却一脸无辜,若无 其事地啜着热茶。 势利眼的伙计冷笑道:“客官这一套,小的可见多啦!上回有个存心白吃的老 兄,居然抓了条蜈蚣塞进包子馅里,想不结帐还讹一笔呐!” 李小非怒道:“你说我存心白吃?” 伙计似笑非笑道:“客官当然不是那种人……”手一伸道:“那就请付帐吧!” 李小非尴尬道:“这,这……” 伙计这可逮着了理,双—抱,拉开嗓门道:“请在座的各位爷们说句公道话, 这位客官是不是存心白吃?我这茶棚是小本生意,为的是糊口,如果客人都像他, 一家大小岂不要喝西北风哪?”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附近的游人也围了过来看热闹。 李小非明知可能是那小书僮做了手脚,但苦于无凭无据,拿他无可奈何。 正在窘迫万状,不知所措之际,忽听茶棚外有人道:“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 的时候,何必令人难堪?” 那人随即走了进来,将一个银锭递给伙计道:“这位朋友的帐我来结,够吗?” 李小非转身一看,这位挺身为他解围的书生,不但似曾相识,而且长得跟他几 乎一模一样。 包小靓—见王语嫣出面解围,大感意外。正待跳起来,却被她以眼色制止。 这时伙计已接过银锭,掂了掂,忙改变一副嘴脸,陪笑道:“那用得着这许多, 连打翻的一共三十个大肉包,外加一壶茶,总共才三钱半银子,小的这就给公子找 钱……” 王语嫣道:“不用找了,多的你留下,说不定那天又遇上存心白吃的老兄,抓 了蜈蚣塞进包子馅里讹你,那你一家老小岂不要喝西北风了?” 伙计听不出是损他,还连连称谢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小非尚未及致谢,王语嫣已迳自出了茶棚,包小靓不禁抱怨道:“王……公 子,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存心要给那小子出个大丑,你怎么替他……” 王语嫣置之不理,一直走至游人稀少的湖边才停住。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小非很快就追来,双手一抱拳道:“多谢这位兄台为在下 解围……” 包小靓冷哼一声,不屑道:“下回没银子付帐,没蜈蚣就找只蟑螂,不可能每 次都遇上好心人替你解围。” 王语嫣见李小非一脸尴尬,忙拱手回礼道:“这位兄台,童言无忌,请别跟她 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小非道:“是,是,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咱们以前是否曾在那里见过?” 王语嫣笑道:“见是未见过,不过兄台是否觉得,咱们两人的面貌非常像?” 李小非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公子说的一点不错,确实非常相像,在下正是 感到好奇,特地追来……” 包人靓愤声道:“哦?原来你不是追来谢我家公子解围的?” 李小非一脸尴尬道:“这……” 王语嫣以眼色制止了包小靓,故作诧异道:“说来真是怪事,曾经听人说,姑 苏城外曼陀山庄,有位姑娘竟也跟我十分酷似……” 李小非接道:“公子可是说的那位王姑娘,如今大理国的皇后?” 王语嫣心想:“他果然并未认出是我。”便笑了笑道:“好像听说她是姓王, 至于是不是大理国皇后,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真是怪事,怎会今日来君山, 又遇见兄台跟我长得如此相像?” 李小非道:“是啊!不久前我曾去大理国,亲眼见过那位皇后,连我自己都几 乎不敢相信。” 王语嫣胸有成竹,不动声色道:“可否请教兄台……” 李小非坦然道:“在下姓李,名小非。” 王语嫣拱手道:“原来是李兄,在下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言字。” 她把“语”字拆了开来,而以“吾”的谐音“吴”为姓,相当巧妙。 李小非也拱了拱手道:“吴公子。” 包小靓故意道:“公手,还有我呢?” 王语嫣不加思考,正色道:“小宝,不许没规矩,我在跟李兄说话,那有你插 嘴的份儿?” 她不但临时替包小靓起了名字,而且“宝”与“包”谐音,真不愧是才思敏捷。 随即试探道:“李兄一个人来游君山?” 李小非迟疑一下始道:“我,我来找人……” 王语嫣随口问道:“找到了吗?” 李小非道:“还没有……我只是猜她们可能会来,并未约定,也许……” 王语嫣不便刚一认识,就一直追问个没完没了,反而容易引起他疑心,便适可 而止道:“既是如此,李兄若不嫌弃,咱们就结伴同游如何?” 李小非未置可否道:“这……” 王活嫣察言观色,看出他是为了阮囊羞涩自惭形秽,便道:“李兄若是身边不 方便,没关系,小弟此次出游,带的花费尚很宽裕,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难得与李 兄结识,总是有缘,何必斤斤计较,那就太见外了。” 李小非担心的正是这个,那日他不辞而别,把钟灵和木婉包留在小岛上,游上 彼岸,连衣服都等不及晾干,穿上衣提着湿鞋就狂奔而去。 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才停下来休息,同时好把鞋衣晾干,独自坐在石头上默 默沉思,愈想愈不妥,深觉这样做未免太绝情。 可是他的心情十分矛盾,既觉于心不忍,又对她们有些依依不舍,但更怕惹上 麻烦。 想了很久,终于改变主意,决心回头去寻找她们。 那知一路并未遇见钟灵和木婉清,一直循原路赶回河边,发现木筏已在,她们 却早已不知去向。 再回头追赶,结果是芳踪杳然。 李小非十分懊恼沮丧,奔走了整日,直到薄暮时分,来到了处小镇,打算买些 食物充饥,才想到身无分文。 这下可麻烦了,饿上一两顿没关系,以后一路上还得吃喝哪! 小伙子既不愿偷,更不愿抢,这该如何是好呢? 想来想去,别无其他办法,只有到山里去猎鸟兽。 凭他的武功,射鸟猎兽,可说是轻而易举,半点也难不倒他,只是未免大材小 用罢了。 吃的问题不难,抓两双野免烤一烤就解决了,睡更不成问题,幕天席地,不须 花一文钱住客栈。 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醒来,精神大爽,蓦然想起近十日来,每夜与木婉清相 拥而卧的情景,如今却不知她的去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他忽然想起,钟灵告诉木婉清的三个消息,第一,王语嫣突然放弃大理国皇后, 离宫出走了。 第二,慕容复夺得打狗棒后。未再出现大理境内,很可能已去中原兴风作浪。 第三,她已查明,真正杀害木婉清母亲等人的凶手,不是段誉而是慕容复。 两个少女都矢志要报杀母之仇,尤其是钟灵,更决心要夺回打狗棒,势必急于 找到慕容复,那厮既已去中原,她们还会不去? 于是,李小非当机立断,也决定去中原走一趟。 一路上,他就靠鸟兽解决食宿问题,猎多了还可以卖个几文当盘缠,倒也逍遥 自在,不亦乐乎。 小伙子虽然毫无江湖阅历,但对天下第一大帮的总舵在洛阳,这倒是早就听说 过了。 他去洛阳既不是拜会丐帮,也不是寻慕容复,而是为了找到木婉清和钟灵,必 要时自然义不容辞,得助她们一臂之力。 毕竟,他对她们已有过承诺,更何况,两个少女在他的生命中不但出现过,也 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温馨和回忆,令他回味无穷。 赴洛阳的途中,那日经过一处大镇打尖,无意间听得邻桌有几个江湖人物在高 谈阔论,说起丐帮帮主吴长风,从大理国回洛阳后,召集了各地的丐帮舵主,马不 停蹄地急急赶往君山,帮中必是出了大事。 虽然他们并未提及,打狗棒被慕容复所夺—事,但李小非听了,心知定然与此 事有关。 既是吴长风都亲自赶往君山去了,木婉清和钟灵自然不会在洛阳,小伙子心念 一转,便决定直奔岳阳。 为了赶路,途中已无暇抓鸟猎兽,以致到了岳阳,再租船到君山,他全身只剩 下了一声碎银,偏偏在茶棚里还莫名其妙地失落了。 此刻听说这年轻书生有意结交,他自然觉得高攀不上,以致面有难色道:“多 承吴公子盛情,在下心领了,我,我……” 王语嫣故作姿态道:“李兄若不愿结交,小弟不敢勉强,何必为难。” 包小靓不屑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想结交,我家公子还看不上呐!” 李小非只好强自一笑道:“如此在下就高攀了。” 王语嫣暗喜,心想:“只要相处一两日,不怕套不出你的来龙去脉。” 于是,三人便结伴而游,一路随着游人涌向“湘妃庙”而去。 其实他们是暗自各怀心事,王语嫣为了两人相貌酷似,一心想探出李小非的来 历,包小靓却是自认那夜吃了亏,心有未甘,决心要伺机报复。 而李小非则是心不在焉,眼光—直不停搜索,希望能发现木婉清和钟灵。 将近“湘妃庙”,突见三五成群的乞丐,匆匆忙忙朝同一个方向奔去,仿佛赶 去救火似的。 王语嫣看在眼里,心知丐须帮中必有重大急事发生,故作好奇道:“这些叫化 子怎么了?” 包小靓会意道:“公子,咱们也去瞧瞧热闹罢吗?” 王语嫣转向李小非道:“不知李兄可有兴趣?” 李小非正中下怀,但他顾虑道:“吴公子是读书人,可能对江湖上的事不甚了 解,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若是他们帮中有什么盛大聚会,外人是不得……” 不等他说完,包小靓已黠笑道:“没问题,我自有办法,瞧我的吧!” 这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满脑子装的都是怪主意,此刻不知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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