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惊鸿一瞥 陆乘峰其实早已提不起力气,激励他坚持下去的只是他强烈的求生本能,此时 到了马上,他却连抓紧缰绳的力气都没了,只好任由马匹带着他不知奔向哪里。 不过他绝非轻言放弃的人,一路上他努力地想凝聚起真气,虽效果不大,却也 让他的神智没有再昏沉下去。 吴思明虽无马鞭,但马屁股拍得啪啪响,马匹奔行的速度自然较陆乘峰快上许 多,不一会儿便望见前方的目标,精神一振,催马愈急,幸亏陆乘峰所骑之马最为 神俊,且野性未脱,见有同类似要追上自己,心中大为不服,无需主人催促,四蹄 狂撒,立即又拉远了距离,气得吴思明咒骂不已。 然而山路曲折复杂,那马得不到主人指示方向,只顾着自己乱跑,不一会竟跑 上一通往悬崖的绝路,吴思明见陆乘峰已无路可退,心头大松,便放慢速度等自己 四名首徒赶上来。陆乘峰的马跑到悬崖口,惊啸一声,人立而起,将陆乘峰抛在地 上。 “陆大公子,看来老天也不无绝你之心啊。”吴思明领着他四个得意弟子慢慢 走来。 陆乘峰暗叹一声,“今天……你真非杀我不可吗?” “这还用说吗?若让你活着出去了,我纵是有千百条命也不够杀啊。” “那临死前,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好,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吴思明冷笑道,“说实话,论武功才德, 陆济中远非你所能比,所以若由你们两个公平竞争,门主一位多半会落于你手,而 你一旦当上门主,必会除去我柳城中华馆馆主的职务……” “谁说……我会撤你的职?” “你少装蒜,你与陆济中谈及我时不是说我无能无用,尔夫之死我罪责难逃吗?” “他这样说?……”陆乘峰神情有些落寞。 “而他应承我,若有朝一日由他当上门主之位,非但不会计较我失职之过,还 会将我调到江南富庶之地担任馆主,所以……最终害死你的人其实是你的亲兄弟啊, 哈哈,没想到吧?” 陆乘峰沉默片刻,道:“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最后一个问题,黑狼杀手团是 否也是他雇的?” 吴思明脸色一凛,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想你也没必要知道,或者,阎王 老爷会告诉你。”说着走近他,伸出手掌盖向他天灵。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过要撤你的职。”陆乘峰突然脸上一阵潮红,一剑刺向 吴思明小腹,速度快如闪电,哪里像个中毒无力之人。 吴思明怎么也想不到有此变故,虽勉力侧身,但肚子上还是划出一道深长的血 痕。四名馆员一惊,匆忙赶来攻向陆乘峰。 陆乘峰翻身而起,“惊龙剑法”毫无保留展开,一道白芒如蛟龙出海,腾转虚 空,剑气四射,刮得五人脸上呼呼生疼。 中华门里最不缺的便是功夫,每年不知有多少人献上或自创或家传的武功,其 中不乏想像奇特,天马行空之妙招,“惊龙剑法”便是中华门历代门主集众剑法之 长,去芜存精所创,堪称江湖上最玄奥精深的剑法之一,陆乘峰精研已久,火候已 是不俗,四名馆员哪里抵受得住,叮叮当当声中已被杀开一条路。陆乘峰毫不停留, 一鼓作气朝退至一旁处理伤口的吴思明逼去,只需杀了他,在场还有谁人能拦他? 吴思明见陆乘峰咄咄杀来,不及包扎,只好匆匆点了几处穴道止住血,拔刀还 击。他能当上一馆之主,武艺自非泛泛,弯刀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将陆乘峰的冲 势止了下来。 陆乘峰心急脱困,招式虽凶,却失沉稳,吴思明看出其中关键,叫道:“他定 是用了什么激发潜能的邪法,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终不过是虎头蛇尾,大家结阵对 付他!” 这时四名馆员也围上来,与吴思明前后夹击。陆乘峰确实如吴思明所说,用了 一种名为“鱼死网破”的心法拼着耗损寿元临时提升功力,压下了体内奇毒,但现 在这样的状态维持时间有限,若无法及时脱险,则必死无疑。 五人见陆乘峰突然剑光大盛,全是只攻不守的招式,皆心中有数,但有数归有 数,陆乘峰武林三大新兴剑客之一之名可不是白挣的,一旦拼起命来威力非同小可, 一时间无人敢撄其锋芒,在他刁钻狂野的剑光下各自作战,完全无法形成联手。 在陆乘峰刺伤了两个馆员,而自己也付出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的代价后,阵 势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虽只是一闪而过,但对陆乘峰却足够了,只见他身随剑动, 身剑合一,陀螺般钻了出去,谁知刚奔远几步,突然脚一软,全身力气泄得一干二 净,踉跄几步跌了个跟头。离他最近的一名馆员见有机可趁,追上去一剑刺向他后 心,心中正默喊“大功告成”,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此人身体一颤,万般不愿地瘫 下身子,眼睛中犹自带着深深的不解。 且说营地中我被围困,正想弃剑投降,突然周围三四个人痛叫一声,蹲下身子 捂着脚踝。一看原来是外出觅食的小圣饱餐后回来,见有人胆敢对它主人不利,张 口便咬,要知道连姚奉天都曾被它阴过,暗算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 我见了又感动又好笑,小圣年幼齿短,咬下去不伤筋骨,不过平添了他们几分 火气,若全发泄到我这战俘身上,吃亏的还不是我?不料那些人呻吟了几声,竟躺 倒在地不再动弹。其余人见状一愣,待小圣再扑向他们时下意识地纷纷避让。 我见事有转机,怪叫一声,持剑朝身边一人劈去,那人惊疑稍定,单手一剑格 挡。我臂力本就不弱,又是双手用力,仗着碧隐剑的重量,将他连人带剑劈开。其 他人忙来攻我,但却要时刻注意着下盘小圣的毒噬,自是放不开手脚,而我有“雪 蛛衫”在身,毫无顾忌,抛开“狂砂剑法”不用,连碧隐剑也插回鞘中,拔出随身 匕首撞往他们怀中,这种缠斗的作战方式本就是我较擅长的。 我早看出来他们虽武艺不错,但实战经验比我还少,打斗时不知变通,招式刻 板,显然吴思明教徒弟的手段并不高明,我选择贴身战定会让他们措手不及,而且 顾忌到同伴的安全,进攻时必然会缚手缚脚,同时“雪蛛衫”的作用在贴身战中更 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些馆员平日里在武馆中同学切磋时何曾遇到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昏暗的夜 色中只见敌人与同伴人影交错纠缠,不知该攻哪一个才好,而黑暗对此时的我来说 却是如鱼得水。 片刻后,原先围攻我的十一个人反而成了最终倒地的尸体,其中大部分是在和 我肉搏时被小圣抽空咬中毒发而亡的。我看着小圣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 暗暗警惕,以后千万不能和它过度亲密,否则被它的毒牙轻轻磕破层皮便一命呜呼, 岂不冤哉? 救出郭梁后,我把他和宋思依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接着便循着蹄印一路寻来, 刚赶到时正好撞见陆乘峰生死一线,忙掏出霹雳神弩解决了那馆员,心中暗舒了口 气。 要知这神弩近距离发射还好,远了便很难瞄准目标,所以当初我要等到被卷至 梼杌嘴前时才敢发射,这次离陆乘峰尚有十步之遥,能打中人纯属侥幸。 吴思明等却不知道这点,见我拿着个奇形怪状的会喷火花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杀 了一人,俱是心怀惊虑不敢有所异动,倒是陆乘峰的那匹马受惊后嘶叫一声,奔跳 不已。 我手持神弩,一脸冷酷地走上前去,见他们一个个想动而不敢动的样子,正中 下怀,待我再靠近一点便可准确无误地射杀他们,事情似乎变得非常简单了。 谁知在那匹疯马跑过我面前时,吴思明突然一手抓住一个徒儿朝我抛来,那两 个倒霉鬼在空中手脚乱摆,“啊啊”直叫,显然事先没有半点准备。 我砰砰两发,只射准一个,另一个落在我旁边,不知为何却不来杀我,只是痴 痴望着地面颤抖无语。我也顾不了他,因为吴思明已趁机飞身而至,如此近的距离 反而不方便用神弩,我只好拔剑迎敌。 吴思明岂是那些馆员能比?弯刀反射着黯淡的月光,劈头盖脑地涌过来,看得 我眼花缭乱,只好拼命挥剑护住头部,任由他在我身上刷刷狂砍。 “小三,还不快上!”吴思明大喝一声,其实他此刻也不好过,刚才那猛力一 跃使他的伤口再次崩裂,此时已经感到有些头晕,那是失血过多的现象,而眼前这 个死硬的小子不知穿了什么宝衣,虽然自己占尽优势,但一下子也解决不下来,最 头痛的是那条怪犬,不仅速度奇快,而且异常狡猾敏捷,自己好几次差点被它咬到。 站在最远处的那个馆员听了迟疑地应了一声,持剑走来。这时却听旁边那个一 直发呆的馆员缓缓道:“三弟,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为他卖命吗?” “小三”闻言顿了一顿,道:“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了,刚才他是怎样对我的……如果刚才站在他旁边的是你,他也会 毫不犹豫地把你扔过来当靶子。”那人道,“这次的任务如此龌龊,难道你就不怕 他事后杀人灭口?” “小二,你想造反吗?”吴思明一听不对,冲着他大喊。 “不要叫我小二!我一直最讨厌你这样叫我。”那人怒视吴思明一眼,道, “我的名字叫田昊!”接着他站起身对我说,“这位朋友,如果我们师兄弟两个助 你退敌,你可否饶我们一命,并保证中华门不再找我们的麻烦?” 我狼狈万分地挡开吴思明一刀,自是满口答应。“小三”与田昊对视一眼,一 齐朝吴思明攻去。吴思明这下子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大骂两人欺师灭祖,虽然两个 徒儿的招数他了如指掌,但以一敌四——算上小圣——自是绝无胜算可言。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吴思明几次突围不果,体力随着不停流淌的鲜 血渐渐消减,生存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心中狠念一起,竟收刀静立,任由我们三 把剑刺进他的身体。 “陪我去吧!”他紧紧抓着胸口那把剑不让挣脱,同时一刀捅入它的主人“小 三”的腹中。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吴思明与一脸诧异的“小三”对视着, 眼中带着深切的疯狂和仇恨…… “一切都结束了。”我望着死不瞑目的“小三”,叹惜道。 “我看未必。” 转头一看,只见田昊将剑指在陆乘峰的脖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你不用 这样看着我。我师父一生教了我不少东西,但只有刚才教我的最是重要,那就是‘ 无毒不丈夫’!” 这一刻,无尽的后悔和自责涌上心头。我怎么就没想到,一个可以面不改色背 叛师门的人如何能与“信义”扯上关系呢? “把那支奇怪的暗器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如果交给你,你就不杀他?” “是的,一旦拿到东西我绝不下手,不管你相不相信。”田昊认真地说。 “不要……不要相信他,你只管走,他……不敢杀我。”陆乘峰恢复了点精神, 断断续续地对我说道。 “是吗?”田昊冷笑一声,手上微微用力,陆乘峰的脖子上立即鲜血直流。 “好,我信你!”说着我将“霹雳神弩”扔到他面前,“看得出,你不是个言 而无信的人。”心中却早将他骂的猪狗不如。 田昊捡起神弩,看了几眼,笑道:“我说过不会下手杀他,但要是他自己摔死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住手!”我疾步赶上,但已来不及。陆乘峰被高高抛起,直往远处的悬崖落 去。我心有不甘,追到崖边一跃而出,堪堪抓住陆乘峰的手臂,同时碧隐剑死命往 崖臂上一插,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挂在万丈深渊之侧。 往下一看,全然一片云雾缭绕,这时我才感到害怕,身上冒出一阵冷汗。 “放开我!”陆乘峰看清情况,用力道。 “不放!”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搞成这样,怎能让他先死。 “放开!不然大家都会死!”陆乘峰的语气无比坚决。 “不放!你觉得我还活得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我的语气无比顽固。 “真的不放?” “真的不放!” 陆乘峰深深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也好,咱们这次同年同月同日死, 下辈子正好再做一回兄弟!” “畜生!敢来咬我?”这时崖上传来阵阵小圣的吼叫声,不久只听田昊叫了句 “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我们旁侧滑过,带着凄厉的吠声落向崖底。 “不!!!”我悲泣一声,追望着那个身影,直到眼睛被热泪模糊得再也看不 清东西。小圣在我心中仿佛是我的孩子,可如今,我的孩子却先我一步死在了面前。 “真是想不到啊,我的运气竟然这么好。”田昊在上面探出脑袋,嘲讽地看着 我,“现在,让我试试这奇巧器械的威力吧。”说着将神弩对着我,扣下扳机。 我闭目待死,不料半天没什么反应,睁眼一看,只见田昊不停地扣着扳机,但 神弩黑漆漆的管口沉静依旧,看来弩弹正好被我用完了。 “他妈的!”田昊缩回脑袋,不一会又露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把剑。 “都去死吧!”他将剑举过头顶,用力向我掷来,不料在出手的一霎那,他突 然痛哼一声,手臂似乎被什么打到,这剑不免偏了少许,插在我脑袋上方不远处, 着实又吓了我一跳。 “什么人?”田昊怒叫道。 “不许你伤害乘峰君!”一把动人之极的女声传来。陆乘峰听了好像非常惊讶, 皱眉道:“称子?” 田昊似乎在来人的攻击下吃了大亏,且战且退。我们正松了口气,发觉插碧隐 剑处的岩石因为刚才田昊的一剑变得有些松散,竟慢慢碎裂开来。我刚要提醒来人, 突然岩石“哗”的一声裂开,两人大叫一声开始坠落,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刚出 现的希望转眼像泡沫一样破灭不见,所以此刻我们的叫声真的可谓凄惨之极。 “嗖”,崖上飞来一根绳索,将陆乘峰拦腰卷住,这时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 一下子让我的心平静下来的绝美的脸,月光下像仙女一样圣洁而不可侵犯。我望着 她的同时她也在望着我,清澈的眼中里透着深海般的哀伤和愧歉,看得我心头也莫 明地悲伤起来,全然没想到她的哀伤正是我带给她的。 隐约中只听得陆乘峰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救他?……” 但不久便被呼啸的风声全部代替了。 “好美啊……”我闭上眼用心回味着,只觉得身体越落越快,空气稀薄得无法 呼吸,“临死前还让我看到上天最伟大的杰作,倒也不算太吃亏……”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