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诅之女 恍惚中我似乎撞断了数不清的树枝,然后“轰”的被一团黑暗包围。说来真是 幸运,悬崖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高,只不过崖底是一片茂密潮湿的森林,日以继 夜吐出的瘴雾水气无处宣泄,便形成了重重浓雾,给人以万丈深渊的错觉,而我正 好落在林木最茂盛的地方,层层叠叠的枝叶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更幸运的是,我 着地处偏偏是一洼泥沼,千百年积累下来的腐叶鸟粪拌着朝露雨水化成一种又糊又 软的胶质,我整个人陷入其深处,摔倒没摔坏,却差点闷死在里面。 我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爬出来的,反正在树下整整躺了大半天才回过元气。之 后我在树林里又呆了三天,一边养伤,一边寻找小圣。它的身体那么强悍,我都死 不了,它肯定也没事!可惜找遍了树林却活不见兽,死不见尸,无奈下我只好独自 出林,大致往北行去,我自私地相信只要小圣鼻子没被摔坏,终有一天能找上我的, 虽然我明知道其实纵横山林才是它最终最好的归宿。 我的衣服早被吴思明砍得七零八落,连布条都算不上,加上在密林中呆了那么 久,蓬头垢面不说,身上还有一种腐臭难闻的味道,自己虽已习惯,但若被人碰上 非大叫撞鬼口吐白沫而死。所以刚出山区我便找了条小溪好好洗了个澡,外衣干脆 扔了,银白色的雪蛛衫直接套在外头,只希望别遇上识货的高手才好。 当隔着老远看到村落上空袅袅炊烟的时候,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在这一刻我才 有勇气确定,我卢青火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但终于还是回来了! 穿着从一家农户偷来的衣服——可怜我身上虽有藏宝图,却连买一件衣服的钱 都没有——我跟着一辆柴车走进北行途中的一座小城,黎元城。 想到再过几天便可到达古龙镇,我心情大好,加上几天不曾大鱼大肉,胃中馋 虫已全体出动,愈闹愈凶,所以我打算到城里最有名的“香醉楼”好好吃一顿,虽 说囊中羞涩,但这应该不算太大问题,我心想。 随便问了几个居民,我决定到城南陈府去走一趟。听说那姓陈的仗着自己有几 个臭钱,极尽欺压百姓之能事,他那宝贝儿子陈光德更是乌龟生王八——一代不如 一代,终日带着一帮保镖打手横行街市,打架闹事,强抢民女,只要是缺德事,一 件都不落下。以前我总羡慕那些打抱不平,除暴安良的好汉,整天想着什么时候也 那样轰轰烈烈地干一回,但总找不到机会,这次能遇到如此典型的劣绅恶霸实属不 易,老天注定是该我卢青火扬威的时候了。 虽说打了几场恶仗后自觉受益良多,一身剑法已今非昔比,但我还没蠢到光明 正大地硬闯陈府,于是我绕着偌大的陈府走了一圈,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勒紧裤腰 带,开始……爬墙。 想当年我功力尚在的时候,这点高度还不是一跃而过?望着好不容易翻过来的 围墙,我心里又开始回忆往昔时光,直到肚子又“咕”地提醒我一声,才想起所来 为何。 这陈员外当真有钱,院落一座连着一座,我打昏一名巡视的下人,穿上他的衣 服,佝偻着背无头苍蝇般乱闯一气,遇上的仆人婢女虽见我身形高大,不免多看了 我几眼,但也没生怀疑。看来家产庞大也有坏处,混进来一个生人很难被发现。 刺激,真是刺激!怪不得萧老头做了贼老大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原来干这 种勾当如此有趣!人一兴奋起来就不免胡思乱想,此刻我就处于这种状态,心里正 上演着这么一幕:“姓陈的,你荼毒百姓,为祸一方,闹得天怒人怨,民声载道。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果,我卢青火今天就替天行道,特来取尔狗命!”然后他会磕头 求饶,献上奇珍异宝,我不为财色所迷,将他痛打一顿,逼的他开仓济粮,拯救无 数贫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事后悄然隐去,留下一段行侠仗义的千古佳话……哎 呀呀,实在太过瘾了。 我边走边傻笑,突然前面有人喊道:“站住!你是哪里的?面生的很啊。到这 儿来干嘛?”只见几个护院一样的家伙在走廊那端一房门前守着,一脸狐疑地看着 我。 “啊?对不起,我是新来的,走错了,走错了。”我连声道,转身便走。刚才 那些宏伟目标想归想,做起来可不易,这府这么大,天晓得里面藏着什么厉害人物。 说到底我只是想好好搜卷一笔银两,顺便在墙上写上几句话吓吓人而已。 “等等!”中间那名面貌狰狞的大汉望了眼我腰上那块刻有“漱玉”两字的铜 牌,道,“原来是在七姨手下伺候的,敢问兄弟大名?” 我硬着头皮编了个名字,准备好只要他们一有异态便先发制人。 不料他们毫不起疑,那大汉道:“方便的话,你可否帮兄弟我一个忙,帮我把 这盘饭菜送去给屋里的那位小姐,她是少爷的贵客,少爷吩咐过要好生伺候,但不 怕见笑,我们哥儿几个这副长相只怕吓着了她,刚才还在愁着呢,想不到救星就来 了。” 我一看,他们几个果然不是生得歪嘴斜鼻,就是竖眉倒眼,别说一个姑娘,连 我看着都倒胃口,也没多想,应了一声接过那盘似乎早准备好的饭菜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非常华丽但没什么品味的女子的房间,大小足够普通三口人家过活了。 我隔着垂帘朝内室说:“小姐,饭菜送来了。”却没人回应,便掀帘而入。对那个 小姐,我多少也有几分好奇。 出乎我的意料,那个女子穿的不是什么杭纺苏织,而是非常普通的一件青布衣 服,甚至还有些破旧,但洗得很干净。她坐在雕花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将饭菜放在桌上,仔细地打量她。她长得非常柔美,头发柔顺地垂在胸前, 乌黑发亮。白净的脸上,五官细巧而柔和,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她的眼睛非 常大,深邃动人,仿佛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玛瑙,而奇怪的是,她的眸子深处似乎真 的会发光,与她对视令人感觉非常古怪。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说道,声音也细细柔柔的,听来心旷神怡。 我正想回答,她突然摇头制止道:“求求你不要说话,静静地听我说,可以吗?” 美人的软语相求,我最没办法拒绝,只好点点头,奇怪地看着她。 “卢公子……” 我吓得差点叫出来,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以前见过她?这不可能啊。 “公子不要惊奇,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到陈府来做什么。”她一直那么盯 着我,说出的话我却让我阵阵胆寒,“我不是什么陈光德的贵客,而是他刚抓来的 普通人家的女子……对,正如你想的,他马上就会回来淫辱于我,所以……我需要 您的帮助。” 我捏捏自己的脸颊,感觉很疼。 “你……到底是谁?” “一个自出生那刻起就被上天诅咒的可怜人……”她的眼中只有望之心颤的迷 离而无助。 “老大,那小子进去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别是被那小妖精迷死了吧?”门外 一个形貌猥琐的瘦子怪声道。 “嗯,我进去看看,可别被这小子误打误撞拔了头筹了。”大汉道,在其他人 的哄笑中推门而入。 他们正是陈光德最得力的打手,房中女子是陈光德刚掠来的,但他为人私欲甚 重,抢来的女子从来只是自己享用,即使玩腻了也视为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所以 这些人只好趁他不在的时候用蒙汗药迷翻那些女人,然后偷偷地大快朵颐。这方法 本来屡试不爽,但这次这个极品美女却死也不肯食用他们带去的饭菜,那大汉只道 自己面貌丑陋,吓到了佳人,无奈下只好求助于我(谁让我长得那么帅呢)。 大汉进了屋子,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由心生疑窦,蹑脚走至帘前,正想抢步而 入,一把剑隔着垂旒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喉咙。大汉满面惊恐,想呼喊却发不出声 音,缓缓倒地。 我将他的尸体拖到一旁,开门走出来,其余五人围上来看着我,问道:“那小 姐可曾吃下饭菜?” 我摊手道:“有啊,不过似乎身体不适,吃了几口倒头就睡,我刚想找几位帮 忙,你们大哥便来赶我了。” 五人相视而笑,那瘦子道:“谢谢兄弟帮忙,这位小姐的病我们都知道,有我 大哥悉心照料,她保证不会有事。” 我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五人忙让开一条路,我走了几步,见他 们对我再不注意,正凑着脑袋讨论什么“谁第二”,“谁第三”的问题,冷笑一声, 拔剑连将三人刺死,其余两个发现不对,刚想抽出家伙迎对,我已撞入他们怀中, 运匕捅穿了他们的小腹。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收拾这些不上台面的小混混自然 轻松的很。 “出来吧,都解决了。” 那女子垂着头走出来,见到满地死尸时脸色一变,随即眼中透出深刻的仇恨。 对这个奇怪的女子,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絮儿”外几乎一无所知,但她却 好像对我了如指掌,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走吧。”她说。 “上哪儿啊?”我问,难道再爬墙出去? “当然不是用那种方法,”她第一次笑了,温柔的像驯服的小羊,“堂堂正正 地走出去难道不好吗?” 将尸体安置妥当后,她领着我在府里转来绕去,胆子竟比我还大,不过像她这 样的打扮,婢女里面多的是,倒也没惹人怀疑。到了陈府侧门,她想都没想就往外 走,看门的老头儿不敢怠慢,拦住我们例行查问。 “你们两个……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干什么的?有路牌吗?”老头儿还挺仔细。 “老大爷,你真是糊涂了,我们外出办事还需要路牌吗?”絮儿笑道。 老头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怎么说?” “陈府上下除了少爷的人,谁敢这么说?”絮儿似乎胸有成竹,望着老头儿的 眼睛,“少爷今早出门忘带了一样东西,所以让我们来取。” “什么东西?” “钱啊,”絮儿亮出那袋从那些打手身上搜出来的银子,“我知道您想说,少 爷出门哪里需要带钱?但这次可不一样,‘霓春院’新来了位苏地的姑娘,少爷可 不能空着手去捧场啊。” “这个我也听说了,”老头儿点点头,望向我,“他又是谁?府里要是有一位 这么俊的小伙子,我没理由不知道啊。” “他?”絮儿脸上突然一红,道,“少爷有些习惯,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头儿会意地笑笑,就这么打开门让我们出来了。 “你好像对陈府很熟啊。”我问道,絮儿一路上一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你怎么不说话?” 絮儿抬头看了我一眼,紧张地说:“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他们抓来 的。” 我骇然止步,脑子里乱成一团,她竟然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对陈府,我一点都不知道,刚才我说的,全是那老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她 看了我一眼,接着道,“你猜得没错,我能够感应到别人心里想的东西,不过要看 着他的眼睛才能办到……求求你,不要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是妖女?我也不 想这样的啊。”她突然别过脸,泫然泪下。 我一时无语,刚才,我脑子里确实闪过了“妖女”这个词。 “我是一个被上天诅咒的人。”哭了一会儿,她望向天空,喃喃道。 一片乌云移过来,遮住了太阳,仿佛在回应她的控诉。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