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能怀疑,无论命运以怎样残忍的方式赐予一跟以磨难和不幸,但仍会相应 地赐予他幸福与甜蜜,即使这幸福是如此短暂与不真实,也足以照亮他今后整个暗 淡的人生。 他怎能怀疑,在相遇的当初,双眸相对的那一刻,他脸上灿烂的笑意和璀灿的 神采便已成为他心中永远的光明和希望。 他又怎能怀疑,那一夜共有的缠绵、温柔、激情与炙热,即使是南柯一梦,他 也会永远将这个梦深深印在脑海,刻入生命! 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爱他!就在十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个冬季,就在他对他展开 一脸灿烂笑容之际!也许远在他们未相逢之前,他就已经默默在用整个生命爱着他, 否则又怎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之后便如此不可自拔? 防腐在无边无际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在几日不眠后的第一个好梦,自深深的 昏睡中突然清醒的陆惟睁开眼。 日光已穿透了深谷的树荫,穿透细细的枝叶,洒落一道道淡绿如梦的帘幕,不 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轻唱。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夜像昨夜,睡得如此深沉、 如此香甜,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那样,心中一片纯净甜蜜的幸福,感觉日子是如此 美好,阳光竟是如此温暖,鸟儿唱得竟是如此动听。 为什么以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 怕面对他明亮的眼光,为什么对女人,再漂亮的女人一 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二十三年以来,心头时时刻刻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 不过气来,为什么忧郁和孤独就如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为什么每回守 在烟雨楼厢房门口竟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折磨和痛苦。 一切的一切,直到今天,豁然发现,原来都是因为——他爱他! 他确定,十分清楚地确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过。 他爱他! 他缓缓从草地上坐起,发觉自己已经着装整齐,暗想必是东方逍替他穿上的, 想到昨夜两人的肌肤相亲,那一夜无尽的疯狂与激情,脸庞不禁通红。 昨夜温暖的青火已熄,一堆黑色灰烬和几根枯枝,是那一夜矿欢的忠实见证。 极目四望,不远处,东方逍背对着他,静静站在寒潭边,春风吹拂起他的白衣 胜雪,映着潭水深墨绿色,恍惚间犹疑似在梦中。 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感,仿佛他即将翱翔九天,弃他而去,而他则要 沉溺海底,永不超生。 “少庄主”。他站起来,喃喃道,受伤的头还有一点晕眩。 沉思中的东方逍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神色肃穆,复杂的神情代替了平日动 人的笑容,凝重得令陆惟暗暗心惊。 良久,他迈步走向他。“你没事吧。”口气中的冷淡冰冻了他一心的羞怯与温 柔。 “属下没事了。”他道,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那么凝重、那么疏离。 这样的东方逍,太陌生! “那就走吧。”看也不看他一眼,东方逍径自往正南方走去,那是铁沙帮所在 的方位。 “是。”他连忙跟在身后。 高大的背影就在眼前,阳光流连在他英挺健硕的曲线,是他曾紧紧依偎一夜的 胸膛。为什么,一旦黑夜遁去,光明乍现,一切都变了。仿佛昨夜,只是梦一场。 昨夜,可真是梦一场?他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恐慌的心里纠结着 强烈的不安。 回到铁沙帮时已时正午。听闻两人回来,一干人等连忙迎出来。 眼尖的风扬鹏一眼看到头缠布条的陆惟,不禁惊叫一声。“陆惟,你怎么受伤?” 关明山连忙让下人送上金创药,风扬鹏拉着陆惟做下,帮他解开了布条重新包 扎。 “陆护卫可是被无影盟的人所伤?”洛凡道。 东方逍冷眼看着忙得团团转的风扬鹏,摇摇头。“不尽然,我跟无影盟的人交 过手。”他刻意略去坠崖一事。 “如何?” “高深莫测”。 “可知是何人?” “他自称是柳剑。” 洛凡心中;一惊。“可是在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柳剑?传闻此人武功高不可测, 是无影盟中最厉害的杀手之一。” 东方逍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昨夜一战,他根本没探出他的半点能耐,坦白而 言,对方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 “若此人是为铁沙帮一案而来,将是我们的大敌。” 东方逍摇摇头道:“无影盟到底是敌是又,现在还很难下断论。”如果柳剑真 是别有敌意,那在自己坠崖一刻,他完全可以束手旁观。 此时一直在外院的庄青峰匆匆走了进来,向众人——抱拳,道:“盟主有令, 在下须即刻赶回铁箭山庄述职,现向各位告辞。到底铁沙帮一案如何定夺,待盟主 决定后,属下会飞鸽传书给各位,到时还请各位鼎立相助。” “庄副庄主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差遣。”东方逍及其他人一一回礼。 待庄青峰走后,风扬鹏、洛凡及东方逍亦一一道别,各自返庄。 从回庄的一路上,除非必要,东方逍都没有再跟陆惟说过半句话。 冷漠的神情、疏离的举止,无情地划开了一道两人之间深深的沟渠。 回到逍遥山庄,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未及休息,东方逍便一个人来到卧云堂见过父亲。 “逍儿,此行如何?”东方峰。 “颇有收获,孩儿已跟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杀手柳剑交过手。”东方逍道。 “哦?对方武功如何?” “孩儿自认没有必胜的把握。”东方逍坦白承认。 东方峰沉吟道:“没想到,无影盟不过是近一、二年内崛起的帮派,竟有如此 厉害的高手,看来我们今后得多加小心。” “嗯。”东方逍点点头。 “听说陆惟这此为了救你,头部受了伤?”东方峰问道。 东方逍心里突的一沉,道:“确有此事。” “看来他倒真是忠心可嘉,也不枉我十年前救他回来,将他养育成人。”东方 峰手抚落腮胡,满意地点点头。 东方逍心中一动,不敢想象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与陆惟的关系,会是怎样的表 情。 东方峰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江湖宗师,历来重面子、重名誉、尊圣人、崇儒学, 那种禁忌与猥琐的关系,是他所绝对无法容忍的! “你也辛苦了,早点下去休息吧。”看到自己儿子的神情有点恍惚,以为是太 过劳累,他不禁有点心疼起来。 “爹。”东方逍终于开口道:“孩儿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尽管说罢。” 沉默半晌,他道:“孩儿不想陆惟再作我的贴身护卫。” “什么?为什么?”东方峰诧异道,东方逍与陆惟几乎、相处了十年,虽然平 时不见得十分要好,但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与不快,他实在不 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尤其是在陆惟舍命救了他之后! 东方逍一脸坚定的道:“请爹把陆惟调到自己身边掌管庄内事务,或者派他到 其他分庄去。?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他迟早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陆惟一向尽忠尽职,这此铁沙帮之行又是他立了大功把你救回来。” 东方逍凝重的脸上闪出了一丝痛苦之色,转瞬即逝,他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 “请爹成全,别问我为什么,孩儿自有主张。”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问上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回答他? 东方峰一怔,这是第一此见到他那心高起傲的儿子向自己下跪相求。 “好吧。”他沉吟半晌,道:“陆惟今后就帮我处理庄内事务,我另调他人当 你的护卫。不过这件事,你自己去跟陆惟说。” 东方逍如释重负:“谢谢爹。” 但愿从此已经错位的轨迹能重新纠正,他与他再无瓜葛。深谷那一夜,那无法 启齿的秘密,就当从未发生过,从未。他已经做错了一此,怎能放任它继续错下去! 他一定要拯救自己,同时也拯救陆惟! 一出卧云堂门口,东方逍便见到像影子一样等在外面的陆惟,头上缠着一圈布 条,失雪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 一皱眉,他脚也不停朝门口走去。陆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听到后面熟悉而轻微的脚步,淡日下映出的俊秀身影,他不禁一阵心烦意乱。 豁地停住脚步,他转过头,朝默然跟在身后的陆惟恶狠狠地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里?” 陆惟茫然摇摇头:“属下不知?” “我去烟雨楼,你还要跟来吗?”斜睨了他一眼,东方逍冷冷丢下一句无情的 话,飞身上马。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脚跟,头脑一阵晕眩。定定神,他紧紧咬住嘴唇, 亦飞身上马,追随东方逍业已在风中消失的身影。 惨淡的下唇被咬出一丝淡淡的雪痕,被风吹过,异样的鲜红。 洛阳城内,烟雨楼中,依旧是热闹非凡,春情盎然。 陆惟照例又等在房门紧闭的厢房外,对着迎春花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竟格外耀眼、格外刺目。听着房中隐隐传来的熟悉呻吟声,陆惟 只觉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越来越沉重,越来月沉痛、越来越无法呼吸……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一下子冲出烟雨楼,冲出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繁华街市,四周净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毫无目的地,他茫茫然跟着人潮流动,人走,他走,人停,他停。 浮生如梦,此生若梦。 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阵一阵,肆意切割他那原已苦难深重的心。 春心莫共,春花争发,一寸相思念,寸寸相煎! 春意深深的烟雨楼厢房内。 火热的欲望犹如一匹脱缰之马,狂野地拼命律动、冲刺着,体验着生命的狂热 与美好,一波又一波的快感,从四肢蔓延到头脑中,在冲刺到顶峰是非时,一阵昏 眩似的快感令他饿知觉有暂时的空白。 “陆惟、陆惟。”他无意识地喃喃吐出这个名字,不及将手指深深掐入交缠在 自己身下雪白眮体,但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软滑腻,而非陆惟那结实而富有弹性的 躯体。 原来他抱的不是陆惟,东方逍愣愣地看着身下的情欲亢奋,满脸桃红的女子, 原本诱人的赤裸身体此刻竟如此惨不忍睹,身上刺鼻的香味混杂着交欢后的汗水,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袭来,他心中一阵翻腾,马上翻身下床。 烟雨楼的顶红头牌美女不过是庸脂俗粉,怎么以前还觉得她温柔可心、娇艳动 人? “东方公子?”那女子睁起情欲迷醉的双眼,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迅速着装,东方逍丢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烟雨楼。 走到门口,没有看到陆惟等候的身影,就似长年跟随主人身边的一条忠犬突然 不见,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与不悦。 爹已经同意将他从他身边调走,从此他与他再无牵挂,别再管他了!东方逍摇 摇头,径自上马回庄。 然而,出乎他意料,他还是在忠心地等着他,不是在烟雨楼而是在逍遥山庄门 口。 逍遥山庄气势磅礴的横匾下,他低着头,单薄的青衣布衫在风中佛动,削瘦得 几乎在风中消失。 一眼自门口看到他,东方逍不知为何心头一松,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在意他的 存在。胸口翻腾着阵阵莫名的情绪,无法原谅自己竟在与其他女人交欢的兙仍挂念 着他,执意不发一言,淡淡与他擦肩而过,浓重的脂粉味从他身上传来,飘散在两 人之间,亦显示出沉默两人间的波涛汹涌。 陆惟转身跟上东方逍,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慌与彷徨,难道他害怕十年的事最终 还是要来临,再真切的祈求,也抵抗不过命运残酷的捉弄?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卧云堂不远处的小浪亭,小浪亭建于鱼池之上,精巧别致, 是平日赏景对月的好去处。 “够了。”东方逍无法再忍受这僵硬沉默的气氛,如果他不开口,他是永远多 不会先开口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双目灼灼地盯着陆惟。“你做得已经够了!” 那锐利眼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内心,陆惟不禁微微发抖,颤声道:“少庄主,属 下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眼神原本是坦白而纯净,如今却满是惊慌与恐惧,一如温顺的绵羊面对猎 人闪亮的屠刀,无辜地迎向任其宰割的命运。 不忍再看下去,眼光越过他,东方逍死死望着小浪亭下方的鱼池,数尾红色鲤 鱼在池中悠哉悠哉,如此自由自在。 他暗暗握紧拳头,迟早都要开口的,开口啊! “陆惟,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陆惟垂下眼睛。“是的,少庄主。” “我知道自从十年前救了你之后,你就一定很感激我,一心想要报恩。” “是的。” “其实真正想救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爹,他说你是可造之材,而且他想给 我找个护卫,所以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我爹,懂吗?” “懂的。”陆惟恭顺地回答,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已预见到不幸的未来,但 此刻害怕得只想掩耳盗铃似的远远逃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努力地练功,对我一直尽心尽职,无论有什么危险 都枪上去帮我挡。就连这词,也是因为你拼命保护我,我才没有受伤。”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东方逍往前一步,咬着牙道:“你报的恩已经够了, 足够了!你要这样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颤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明白的,陆惟别再装傻了。”东方逍深深叹口气。“昨夜……那一夜…… 是根本不该发生的!我承认那时我的错,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会……但,你不该总是 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 他也算是个正常的男人,陆惟用那种痴迷的眼光看他,又是那样毫无抵抗地顺 从与配合,让他怎么能忍得住。 陆惟心中一片凄凉,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夜,却是他想极力抹杀的错误。 东方逍的话自耳边隐隐传来,如此地不真实。 “陆惟,我们都是男人,这么做是不对的。” 谁能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爱上一个女人就是对,而爱上一个男 人,则注定是错,注定不被他人相容,注定要被深爱的人唾弃? 一丝无比苦涩的笑容挂于他眼底眉梢。“少庄主,你想说什么就尽管开门见山 地说吧。”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等候,终于等来他无情的决裂。 精致池亭内、温柔春风中,他听见他再次对他宣告。“陆惟,我已经跟爹商量 过了,你就调到别庄帮爹处理庄内事务,不必再跟着我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 的护卫,而且……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不再见面了吗?再也……见不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清洌的双眸满是压抑的痛苦和幽幽的哀怨。没有一句话,没有 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一声啜泣,一滴眼泪如晶莹的水晶,迅速自他的眼眶凝聚、扩 散,然后滴落,无声、无息,流过脸颊,掉入土中。 他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在东方逍面前,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整整十年,生命原来始终在重复着这样可笑的轮回,从起点到终点,从光明到 黑暗。也许这一次,将是永远与黑暗相随了吧。 心碎无声,泪过留痕。 泪眼模糊中,东方逍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着恒古难及的距离,曾经多么熟 悉的眉目,却在恍惚中飘摇不定,他眼前一阵发黑,疼痛将他的心狠狠揪住,他痛 苦地微微张哭喘息,挣扎着吸入空气以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见鬼,我叫你别这样看着我!”东方逍怒吼道,一把抓住陆惟的胳膊,拉入 自己怀中,粗鲁地用手抹去他的泪,下一秒,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唇已经堵住 了他的唇。 那慘淡的红唇品尝起来竟是如此清新可口,带个他异样的刺激和享受,他无条 件的柔顺,火上浇油地点燃他的欲望,浑然不觉得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小浪 亭拥吻一个男子。 “孽障,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雷灌顶,随即一道凌厉的掌风劈过,将 他们交缠的身子拉开。“啪,啪”两声脆响,东方逍与陆惟各被狠狠地打了一记耳 光。 “爹!”看清来人后,东方逍心头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满脸痛红的东方峰将手颤抖地指向两人,气急败坏,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小浪亭当中看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做出这种人伦 湮灭、纲常颠倒的事情!若非今天亲眼撞见,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苟合的举止, 竟会出现在自己的儿子和一向忠实可靠的陆惟身上! “陆惟……你当的好护卫!”东方峰气怒攻心,一把抽出宝剑,刺向陆惟,陆 惟则不躲不避,犀利的剑尖“噗”地一声,深深没入陆惟左肩。 “爹!手下留情。”东方逍惊叫一声,却赶不及阻挡。 陆惟闷哼一声,向后大退一步,大量鲜雪如箭一样喷射而出。他直直双膝跪下, 任有鲜血染红前襟,一滴滴蜿蜒至地面。 就是这一刻,他能得到解脱了吗?如果能,那么,这伤口何妨再重一些,再深 一些? 这点疼痛,远没有东方逍刚才那番话令他疼痛! 怒喝一声,东方峰举剑欲再刺下去,陆惟已认命地闭上眼睛,引颈就死。东方 峰只觉剑身一沉,已被东方逍以手掌紧紧抓住。 “爹,放过陆惟吧。”锋利的剑峰瞬间割破他的手掌,去却全无感觉。真正令 他疼痛的,是陆惟左肩上深深的伤口,他为什么不点穴止血,这个苯蛋! 陆惟猛地睁开眼,向前跪爬两步,朝东方峰叩首,道:“一切都是属下的错, 与上庄主无关,是我引诱他。属下自知罪不咳恕,恳请庄主赐以一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苦,既然此生注定沉沦于地狱煎熬,何妨早点得以解脱! “陆惟!”东方逍向他狠狠瞪眼道,这个苯蛋在自找死路,他知道自己在说些 什么吗? “爹,孩儿也有错,请爹念在陆惟十年来护庄有功,放过他吧。”东方逍抓住 父亲的衣襟,一向高傲的眼神露出深切的哀求。 看着同样英俊出色的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一个 亦是自己几乎当作半个儿子的陆惟,东方峰右手一软,再也没有力气刺下去,身形 一晃,连忙扶住小两亭的柱子。 “爹,你怎么了?”东方逍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东方峰。 “孽鄣、孽鄣,家门不幸!想我逍遥山庄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老天,我上辈子 是造了什么孽啊!”东方峰拿着剑鞘狠狠砸着的地面,全身发抖。 “爹,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东方逍看着老父刹那间似乎苍老十年的脸庞和几 乎已经灰白的胡子,心思无比歉疚。 陆惟依旧跪在地上,麻木而沉默,鲜血还没有干枯,伤口出传来的疼痛,跟强 烈的心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造孽,是的,他是孽鄣,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逍遥山庄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逍儿,你太令为父 失望了……”东方峰深深叹息道,平时高大的身形此刻竟显得如此佝偻,雄霸一方 的豪杰此刻竟像七、八十的老翁。 东方逍一阵心酸与难过,他从来未发现自己刚强的父亲竟如此老态,在自己眼 中,他一直是个叱咤风云的江湖英雄、一代宗师,亦是自己深深地景仰与崇拜的对 象。数十寒暑的勤练与苦读,不就是为了博得老父的一句赞扬,成为像老父那样的 人物,而此刻,自己竟让他如此失望! “爹,孩儿只是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会了!”是的,他是真的糊涂了,一定 是糊涂了! “逍儿,你有大好前程,铁箭山庄的莫盟主对你青眯有加,想与我庄联姻也不 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你娶了莫大小姐,武林盟主之位便指日可待。届时指挥群雄, 统领整个中原武林,非你莫属。逍儿,千万别毁了自己!” “爹,请你相信孩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否则上次我也不会请您把陆惟个 调走。” 听到这句话,东方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的眼光转到一直垂着头跪在地 上的陆惟身上。 “陆惟,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你!”东方峰叹道。 有些话远比刀剑更伤人,伤人于无形。陆惟全身一震,东方父子的对话一字不 漏地听入耳中,尤其是东方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受伤! “你杀了我吧,庄主。”他闭上双眼,心中万念俱灰。 长叹一声,东方峰摆摆手,道:“你走吧,陆惟。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等得太久、害怕得太久,所以当听到这最终的宣判时,他的心已经麻木得没有 感觉。 且休,且休,青鸟在美丽的小浪亭外叫嚣,他这一生的情爱,从此皆休! 定定地,面向东方峰三叩首,道:“属下在此谢过庄主的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 虽然,属下不会再留在逍遥山庄,但只要庄主有所差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东方峰心灰意懒地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他偷眼瞧向东方逍,他则一直垂着头看着地面,以躲避他的目光,没有想到竟 会有这样一天,轮到耀眼逼人的东方逍躲避他的目光! 唇边仍挂着一丝甜甜的苦笑,原来笑容也可以这样既苦又甜。他缓缓地站起身 子,青衫的前襟已几乎全被鲜血染红,放任它汩汩而流,他伸手解下刻有“逍遥山 庄”的佩剑,将它放在地上。 “保重,少庄主。”几乎轻不可及地,放任最后一句对他的叮咛于风中,他转 过身,挺直,一步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跨过回廊、跨过大门、跨过十年悲欢无 情的岁月、跨过那一夜璇旎风情,那无边的伤害与刺痛,跨过去!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料到,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他,那他该何去何从? 春风乍起,吹皱他一身鲜血淋漓的衣裳,那单薄的身躯,在逍遥山庄高大的院 墙外是如此渺小而无助,他一步步往前走,开始重新迎向那变化莫测的残酷人生。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