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哀雨洗劫无馀生 林婉儿没给他们太多时间想通诸事,又问江闵湘道:「这小丫头是哪儿受的致 命伤?」 江闵湘愣了一下,说道:「腹上一掌,就这样……」 「一招致命?」江闵岫讶然了,虽道藤儿不会武功,但要一掌便将她打死,武 功定然也是不低的,至少自己就没这个信心。林婉儿掀开了覆在藤儿身上、徐崎脱 下的袍子,合手摸了摸藤儿的下腹,果觉一个掌印仍在,那掌印比之自己的手掌大 了不少,应该是个男子。 林婉儿又在藤儿身上摸了一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伸手到她怀中,竟摸出了 一张纸来。还摺得好好的,纸色已然泛黄,看来是有段时间了,便摊开了看看。 里头写了一些汉字,字数并不甚多,一会子便看完了,写些什麽也不甚了解, 不过像是个信笺,还有段钰璘的名字,於是递到段钰璘手上,道:「你自个儿看看, 有你名字的。」 段钰璘早在林婉儿看信时就已发觉,那信上明明白白绘著一根笛子,一根他再 熟悉不过的绿笛儿!他接过了信,江闵湘也放下了藤儿尸身,与李忆如、江闵岫就 著灯火下一道儿看了,上头写著的是: 逍遥哥、林姐姐:很久不见了,你们在中原过得好吗?最近南绍立了新教主, 这几年声势大盛,又跟我们打了好几仗,虽然勉强守住了大理,但听闻他们的教主 己在计划联合中原朝廷的军队来攻打大理,我们是一定撑不住的……这个孩子叫段 钰璘,八年前父母死在那在乱战中,我养了他,教他武功,虽然学得并不太好…… 阿奴真的很想、很想再见你们一面的…… 阿奴 虽然信中没有明写,却分明是在向李逍遥、林月如求救兵的意思,江闵湘姐弟 自然也是不懂此信内容何所指,李忆如搔著脑袋,还在努力的回想,好像之前也看 过这一封信才是……段钰璘脸色虽然没变,心里已是暗潮汹涌,看来自己真的是被 晃点了,被黑苗人耍了一次,可是怎麽会被如此愚弄,却没有一点记忆呢? 江闵岫问道:「璘哥,上头写的是什麽意思?我看不太懂耶。」段钰璘只摇了 摇头,没有立即回话,过了一阵才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要回大理,你们要 去哪儿,随你们。」 房门口突然闪出一人,冷冷笑道:「哪能由得你们说来就来,要去便去?完全 不把我放在眼里麽?」 段钰璘吐了一口长气,抽出剑来,明知绝对打不过他的……不过说什麽也要拼 他一拼,怎能甘为俎上肉! 自午时出了长安,一路策马狂奔之下,约莫申未时分已到了黄河渡口。君聆诗 一眼瞥见路旁一间酒肆,这才觉得口乾舌燥得紧,随即勒马,也该让牲口休息一下 的。 君聆诗走近酒店,犹豫了会儿,现有要务在身,说什麽也不该再饮的,不过自 己久未碰酒,今日与徐崎、段钰璘乾了数杯,醉不了他,却引得腹中酒虫醒来,平 常处事明快果决,此时却对著铺子踌躇起来。 忽然一个老道士高声叫道:「小兄弟,要喝酒就来,何必在那儿扭扭捏捏的?」 君聆诗转头向出声之人看去,除了那鬓白发苍、衣衫不整、醉态略显的道士, 尚有一体格壮硕白发老者与他同桌。白发老者起身,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拉著君聆 诗下座了,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多喝一些,明天会发生什 麽事,明天再说罢!」 对著这两个豪气的老头儿,君聆诗也不甘落後,向酒保要了只杯子,老道士替 他斟满了。他捧起酒杯,道:「今日此处无羊无牛,咱们就饮他个三百杯作数便了!」 说著头仰杯空。 白发老者听他言语,哈哈大笑不止,说道:「小兄弟虽有佩剑,诗书倒是念得 不少,我喜欢你!」也跟著君聆诗乾杯了。 老道士有点雾里看花,听不太懂这两人掉个什麽书包,却知道喝酒是省不掉的, 既然不会念诗吟赋,多喝总行了罢?於是一口气自饮了三杯。 三人互饮互酌了十来盅,白发老者突然问道:「小伙子,你跑得这麽急,赶著 去哪儿赴死啊?」君聆诗喝得多了,遇上这两个都是酒豪,此时已略有醺意,听了 老者问话,随口回道:「我回苏州找逍遥剑仙来救人呢!」 老道士听了「逍遥剑仙」四字,忽然双眼一瞪,笑道:「哈~那个兔崽子也被 称剑仙~小伙子,找他去救什麽人来著?」君聆诗说道:「逍遥剑仙的徒弟和几个 朋友被困在长安了,我回去搬救兵的。」老道士看了他腰间一把木剑,道:「他教 徒弟教得这麽差?还会被困著?是什麽人禁著他们啊?」 君聆诗打了个嗝,道:「我也没见过那人,也是个道人,唤做卢光的……」「 卢光!?」老道士忽然击桌站起,将木桌一掌打得震天价响,可是桌子却是分毫无 损,也把君聆诗的酒意吓醒了大半;白发老者没有反应,仍然斟酒饮著。 段钰璘、江闵岫各各使出全力,奋起对付著这个身手一流的蜀山仙剑派前辈, 李忆如内息未复,不敢擅加出手、林婉儿略略犹疑,看了段江二人虽然以二敌一, 仍是险象环生,看来不出廿招便会落败,也拔剑而上,一同对付这个不算是自己敌 人的敌人;江闵湘武艺并不甚佳,为免成为累赘,只好抱著藤儿尸身远远躲开。 房内打得乱成一团,房外吴仲恭、丁叔至两对师徒,站得远远的隔窗观战著。 吴仲恭说道:「他们在搞什麽鬼?吵了一个晚上,现下竟动起手来了?看他们 又不像是在练武的样子啊,出招够狠的。」 陆敬风和杨均原也不知何故如此,对著吴仲恭这个问题,都是无言以对,只好 静观其变。过不多时,青松、红桧师兄弟亦飘然而至,看著房中剧斗,只是默然不 语。 又过了会儿,一旁闪出四人,二话不说就冲进房内,将原本就不大的房间弄得 更显狭隘。这四个莽撞的汉子,一个脸长似马、一个落腮如猴、一个鼻翻像豕、一 个密髯若狮,不是西山四散那四个傻瓜是谁? 段钰璘一边动手应敌,一边仍在筹思退走之策,偏偏藤儿已死,要带著她的身 子,想要在场五人尽可全身而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现下又加进了四个莽汉,他 脸色不变,心中已是大叫不妙!这番看来是难脱大厄了。 卢光看了西山四散现身,心想:「这四个傻子平常做不成好事,今儿出现的时 机却是再好不过了!」於是大声说道:「千万活捉,下手别太重,凭咱们合力,不 信捉不了他们!」 冯褚卫陈四人皆是对卢光不满已极,此时俱欲悖其命而行。冯经首先见著缩在 一旁的江闵湘,心想这小姑娘武功看来不高,或许根本就不会武,是再好对付不过, 他十指力量极大,善练大力鹰爪功、大擒拿手等招式,其出指弹掉对方兵刃的功夫 也是一绝,当下直直伸手便向江闵湘袭去。 这一抓不打紧,只吓得江闵岫大惊失色,为了保护姐姐,浑不把眼前的卢光当 一回事,回身便把剑刃转递向冯经身上各大要害。 外边的丁叔至看在眼里,一缩身就要纵出,却被杨均拉著他後领,骂道:「臭 小子!你要做什麽,哪一边会输会赢是看得很清楚的,你有没有帮手,会输的一样 输,会赢的一样赢,你要作死麽?」丁叔至还没回话,却见了江闵岫一剑逼得冯经 不得不先自救,对江闵湘的攻击已缓了下来,暗暗吐了一口长气,却知他们五人决 计不敌卢光和西山四散,被擒之势已在所难免,仍是不免心焦。 一边的陈料看江闵岫不顾自身,先攻冯经,他不知湘岫二人原是姐弟,况且房 中惟一油灯而已,於各人脸面也看不清楚,还道江闵岫为了女伴可以不要性命,心 里不禁怒火中烧,狮吼一声,挥起铅重的拳头便向江闵岫打去。谁叫他们四个都是 很没有女人缘的长相呢?所谓「物以类聚」,约莫如是吧! 这回江闵岫有难,换成江闵湘紧张了,不加思索便抽出「断愁剑」来,出一招 「古木参天」,剑刃由右向左,朝上划个半圆,如茂盛古木朝天之势。陈料体型比 江闵湘大了一倍,这招正好剑刃要划过他的颈子,陈料大惊之下,回身自救犹恐不 急,对江闵岫的攻击又收了回来。 江闵湘未料自己一剑竟可逼得陈料收势,她还没有出剑与敌的经验,不禁也是 愣了一愣。冯经看己方两人分别出手,竟然被这二姐弟各出一招便逼了回来,也是 大为惊怒,随即爪影呼呼,毫不留情的转向江闵岫打去。 窗外的吴丁二人,看到江闵湘出此一剑,只是相顾讶然,这一招自己好像也会? 吴仲恭问道:「师祖,那姑娘怎麽也会使咱们木色流的剑法?却有点似非而是?」 青松眼不转瞬,仍是看著房中,一边回道:「她姐弟二人,都是你们四师叔祖的徒 孙。你们四师叔祖个性放盪不羁,不好墨守原矩,咱们派中的武功极重心性而使, 自然看来有些不同,其实仍是源出一脉的。」 吴仲恭点点头,道:「那她们姐弟算起来也是我们师弟妹罗!我们真的要两不 相帮吗?」丁叔至心里已是焦急万分,巴不得师伯祖快快答应出手相助较弱的那一 方;红桧、陆敬风、杨均都是目视青松,要看他的意思如何。 青松自然也已看出丁叔至所急何事,不过仍是摇摇头,道:「不,我们不出手。」 这句话只弄得丁叔至哑然不知所云,急著叫道:「师伯祖!你要看著他们受难麽?」 青松回头瞪了他一眼,丁叔至被瞧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才听青松说道:「你少不自 量力了,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卢光而来,你想现在倒戈,你就出手,我不会 阻止你,不过你最好先看看四周,免得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看看四周?」丁叔至和吴仲恭同时起疑,对四方一巡,才发现一个不很明显 的人影,静静的站在墙角下,他们师徒六人都在墙头,不仔细观察自然不容易查觉。 仔细一看那人,丁叔至身子一抖,想要出手的意思全都没了! 一双澄明的眼睛、如玉脂般的脸貌、细柔风扬的秀发,乍看之下还真以为是个 女子,敕里站在墙角的阴影下,月光并没有照射在他身上,他的悠然之状与青松几 无二致,看著房中数人动手,毫无反应。 房内段钰璘极思冲出屋子,如此给困在里头,莫说胜算,想脱身也是不可能的 事。李忆如调了两刻钟的内息,总算气力复了四五成,见段钰璘和林婉儿下盘已是 呆滞不已,随即也拔剑攻上。 卫峭和褚习犹在一旁掠阵,陈料与冯经分攻湘岫姐弟,若非想要生擒,出手时 略有保留,早就把他们给打死了。 这边段钰璘兵行险著,李忆如甫入战局,马上使一招「大祭绝顶」,以双手持 剑,指苍天之势下劈,攻的是敌顶、双肩,这招并无花巧,与蜀山仙剑派剑诣「速 灵巧动」大相乖悖,是独孤剑圣当年见林天南自创「苍天有泪」後之彷作,但并不 以深沈内力困敌,双手持剑的好处,在於对手欲举剑相隔之际,即可变招转攻其左 右二胁。 卢光於仙剑派剑法自是烂熟於胸,见了段钰璘使此一记,狞笑一声,道:「小 心了!」右手一晃,短剑已不在手上,煞时之间,段钰璘只觉得周身都是剑影,正 是当日在江家院中用以示人的「四面楚歌」! 卢光剑已出手,林婉儿毫不留情的动指发劲,喊了一声「月弓斩」! 李忆如听了这句,她二人习的均是林家剑法,知道此乃林家七诀剑中,威力犹 大於斩龙诀的一式,最大的缺点就是需要二人同使。这时哪里还管什麽交情好不好, 立即伸左掌与林婉儿相抵,一指前划,二人气势合一,一片如墙一般、劲力比一阳 指还强的气劲破地而进。 哪知林婉儿以往用这招式,君聆诗都是使较难出手的「半月弓」,这时她左手 自然也是以「箭」出之,二人同出箭,却没有了弓,二人手掌相抵之处登时破绽大 露,卢光毫不客气的发步向前,侧身一让,只觉两道锐利气劲擦身而过,狞笑一声, 呼呼两下,分了一人一掌。 蜀山仙剑派武技向来以剑为主,剑诣登峰造极之时,天地万物均可为剑,卢光 虽未臻此境,这两掌出来,却已是赫然有其雏型。 林婉儿一咬牙,颇觉可惜,这时只好自求多福,尽力闪过。 李忆如出了「月弓斩」的一箭,却已是耗去了大半真气,卢光这一记,她是再 无力闪躲的了。林婉儿躲了一半,见她对於卢光的攻击似无反应,即想起她元气未 复,万忙之中伸脚在她腰际踢了一下。 这不踢还好,林婉儿脚尖儿才碰到李忆如的腰,猛觉一痛,卢光掌力已到,如 利刃般划过她的足踝,登时已见肉两寸有馀,林婉儿跌在地上,伤处泊泊血流不止, 看来是站不起身了。 光一招「四面楚歌」,段钰璘不惟是自顾不暇,卢光上回使出此技,只是快速 运剑,连刺古柏廿四下,这次却是以「万剑诀」的法门而使,看起来就像有廿四柄 剑围於周身,再怎麽样也挡不下来。果不其然,段钰璘一招「胡笙解围」才使了一 半,已是守御不及,身被其廿四剑之五,分中於左肩、左腿、左胁、左小臂、左腰, 由於他收下「大祭绝顶」之後,仍是右手持剑,左半边几乎全是顾不著了。 李忆如籍林婉儿些许助力,极欲侧身避让,才避了一半,林婉儿送过来的力量 却已失了,还来不及看看是怎麽回事,额头也是一疼,碰的一声,身子直挺挺的朝 後倒去,额上虽未见血,人却已昏厥了。 湘岫姐弟看卢光三招两式之间,已趁著林婉儿和李忆如默契不足此一大弊打败 了三人,登时愣在原地。 卢光「哼」了一声,自忖:「我功力果然未臻化境,左掌仍无法劈出剑气,小 丫头竟未见血!」短剑已收在手上。 冯经陈料又哪里会放过湘岫发愣的好机会?各各出爪发拳重重向二人打去…… 阿奴强迫张四吞了只毒性较弱的蛊,发作时也不过拉拉肚子罢了,但这也够张 四受的,半推半就的领著阿奴到林家堡门前,总算换来了一颗解药。 阿奴素来不愔水性,又从没坐过船,张四已是择前隋朝所建运河邗沟上苏州, 船只颠簸得极轻,一路上阿奴仍是吐得稀沥哗啦的,看得张四暗暗好笑、却又不敢 不照看她,毕竟自己一条小命还交在她的手上…… 到了林家堡门前,阿奴回头问张四道:「你确定是这儿?要是你敢骗我,我先 要你再吞了一只金蚕蛊再说!」张四退了一步,苦笑道:「我说姑娘啊,除了赫赫 有名的林家堡,还有谁家的门能这麽大的?况且一路上咱们苦头都各各吃得够了, 你就放过我吧。」阿奴看著这雄伟的豪宅,心也不禁怯了,一把捉著张四的小臂, 道:「我不管,你跟我进去看看再说!」 这话才说完,已有一名路人过来说道:「现下都近午时了,林家堡却还大门深 锁,里头说不定出事罗!」「出事?能出什麽事?」张四问道:「这林家堡威名素 著,莫不成有高手来拆他们的台?」那路人摇头道:「谁知道啊,反正平常这时林 家堡门前早就携携攘攘,哪似这般寂静!」说完竟自走了。 阿奴听了,心里觉得奇怪,伸手推推大门,却是纹风不动,抬头一望墙垣,也 不过四丈多高,毫不思索便一跃入内去了。留著满脸愕然的张四,不晓得是不是该 先行离去的好?被一个苗女「绑架」了这些日子,家里定然颇为担心,不过又不知 道逍遥老弟的情形如何了,总是无法安心。 阿奴进到外庭,只有清风阵阵,仍是一个人影也无,她这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这麽乾净的庭院,平时一定是日日有人洒扫的,怎麽没见人呢?她素来是个急性子, 发步便向大厅冲去。 找过大厅、找过练武房、找过後花园,一个人也没有,一念及馀杭那一片焦木 残垣,阿奴已经慌得不择路的乱跑,直直冲进西厢房去随意开人房门了。 「碰」的一声,阿奴竟以手上的青蛇杖打破西厢的左首房门,一眼瞥见床上的 熟悉身影,重重的吐了一口长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毕竟逍遥哥还是贪睡的嘛 ……走近了直直躺在床上的李逍遥,阿奴轻唤了声:「逍遥哥?」不见回话,伸手 轻拍了拍他脸颊,一时只觉得冰寒彻骨!不禁缩回了手来。心里也大知不妙,慌慌 的把其脉、察其目,仔细看完以後,气得一蹬脚,心道:「果然是他!如此极寒的 毒药,再没人用得!」手上可没停著,也赶紧从腰间的药囊取出一只赤血蚕及火蚕 蛊,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李逍遥口中。此二物一属补脾养气之物、一为极乾燥热之毒, 配合使用,只要人尚未死,用来治寒气侵体的症状最为有效。过了一刻钟,李逍遥 「呃」了一声,缓缓睁眼坐起身来,扭动著全身筋骨,似乎觉得挺不顺畅。忽然觉 得有个人在身旁,一眼看去,先是一愣,接著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那人还是在的 ……不禁喜上眉梢,大叫了一声:「阿奴!」 阿奴见李逍遥无恙了,虽然知道他以往久经圣姑与自己的各式毒蛊「调教」下 来,必然不会便死,却也是眼中欣喜含泪,一来念及段钰璘下落不明、二来近廿年 未见,此时重逢,晃若隔世,一缩身便把自己塞到李逍遥怀里,哭道:「逍遥哥! 我好怕你会醒不过来!」 李逍遥一笑,抚著阿奴的头发,说道:「怕什麽!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怎麽一见面就触我霉头?你长高了耶!」 阿奴站正了身子,道:「我哪有触你霉头,你中了一个黑苗使毒高手的算计, 本来是早该没命的,还好我以前常用你来试蛊,你的抗毒能力还算不错,不然你真 该醒不过来的!」李逍遥眉头一皱,道:「不会吧?中了毒我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奴正色道:「真的啦,他最擅长用无影毒了,还有把毒加在饭菜、饮水中, 我想大概是你吃饭喝水的时候误食了。」「吃饭喝水?」李逍遥猛然一惊,摸出枕 头下的七星剑向外便跑,叫道:「快来!中毒的不只是我啊!」 阿奴一想不错,刚刚心急了,倒没想著此毒不仅是李逍遥中而已,慌慌的跟了 上去。 李逍遥出了房门,毫不思索的向左跑去,撞开了西厢右首房门,果见林月如直 挺挺的「睡」在床上,虽然不晓得现在是什麽时辰,不过她可是从来没比自己晚起 过的! 李逍遥伸手一探,她还有鼻息,不过再用力摇撼叫唤也是毫无反应。阿奴这时 走近,撑开林月如的眼皮一看,道:「逍遥哥,不急,林姐姐还有救!」这次连赤 血蚕都没用上,只取了火蚕蛊塞进林月如口中,说道:「林姐姐运气好,她服过圣 姑的金蚕王,除非是同时中了相克的天下至毒,都要不了她的命的。看吧!我以前 叫你吞五毒珠,你不要,不然哪里还得要我来救你。」李逍遥听了林月如并不危险, 心里的大石头刚吊起来又放了下去,笑道:「那个蛤蟆胆?长得又丑、闻起来又乱 臭一把的,我才不吃咧!而且天下哪个动物的胆不苦,吞那大蛤蟆的胆,岂不苦死、 薰死我了?」阿奴道:「你自己不吞也就罢了,那是宝物耶~练蛊士求之不得的! 竟然还在试炼窟搞丢了,叫人家哪儿找去!」李逍遥笑道:「那有什麽难的!下次 我再杀只大蛤蟆,拿它的胆给你就是了,只不过太苦了可别怪我。」 阿奴笑道:「那有什麽!我才不怕苦呢!」李逍遥道:「别闲扯蛋了,咱们再 去医人去!」看林月如一时是不会马上就醒的,乾脆先领著阿奴去救救林家堡中其 他人。 又过了一刻钟,林月如坐起身来,觉得喉头似有什麽东西哽著,咽咽口水把它 吞了下去。站起身来,刚见了李逍遥和阿奴神情颓靡的走进房来。 林月如看到阿奴,先是愣了一愣,接著笑颜逐开,道:「不是阿奴吗?你怎麽 也来了!」又看他二人神情有异,向李逍遥道:「阿奴来了你不高兴吗?怎麽一付 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逍遥和阿奴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深深叹了口气。 林月如皱皱眉头,道:「你们俩搞什麽鬼?莫不是出了什麽事罢?」李逍遥摇 摇头,道:「是出事了,一件很大的事。」林月如道:「出事了就说出来听听,咱 们一道儿解决啊!」李逍遥道:「来不及了……我不想用说的,你自己来看看好了 ……」说著和阿奴走了出去。 林月如虽感奇怪,整整衣衫、取过龙泉剑,也跟了上去。 走到後花园时,才觉得好像满热的?林月如抬头一望,竟已日正当中,问道: 「现在该不会已经是午时了吧?」李逍遥点点头,仍是和阿奴直直的穿过大厅、向 左走去。 林月如又问道:「此去不是爹爹的房间吗?你们要去他老人家房里作什麽?这 麽晚了,怎麽家里还没人起来?」这话问完,李逍遥也伸手推开了林天南房门,道 :「没人会起来了。」 林月如看了父亲直直的躺在床上,又听李逍遥言语奇特,神色也是不觉一变, 走到了父亲身旁,轻轻唤了几声,不见答应,略略放大音量也是毫无反应,才知道 真的大事不妙了!以林天南如此武功,就是睡眠中,警觉性应该也是很高的,怎麽 可能叫得这麽大声了,还是……而且好像胸腔亦无起伏、没有呼吸?伸手一探鼻息, 果真已断气了…… 猛然倒退了三四步,林月如深深抽了几口凉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色看著李 逍遥和阿奴。 李逍遥目视阿奴,意思也是要她解释一下这是什麽情形,毕竟他还是连自己中 了什麽毒也不知道。阿奴才开口道:「那是冰蚀蛊,下肚以後,只要人一入睡,就 会侵坏所有内脏,十分特有,最大的弱点是怕火蚕蛊。这是最近才研究出来的。」 林月如道:「我和逍遥也有中毒吗?」阿奴道:「这……是有啊!」「那麽为 何我们却无恙?」林月如的口气似乎已有了一点敌意,阿奴不禁愣了一下。 李逍遥听到林月如出此语,料著她怀疑是阿奴下的手,忙道:「你别这麽说啊, 阿奴来此救了我们,你怎地倒疑心起她来啦!」 阿奴也说道:「林姐姐……不是我……」 「哼哼!」林月如瞥了阿奴一眼,没有多说什麽,抱起父亲的尸身,到了後花 园中放下,接著孟映谷、魏成等人个个都已是气绝多时,林月如不辞其劳的把每个 人~所有师弟妹们和家丁奴婢都送到了後花园中,三四十人堆成了一座小山,唯林 天南放的远了一些。 李逍遥看著林月如的动作,不禁有点疑心了,难道她想……待林月如进柴房抱 了五六困的薪材出来,铺放在尸山四周,李逍遥才叫道:「喂!你真的要把他们火 化?」 林月如没回话,又取来了一些油淋在薪材和尸山上,接著晃燃火摺,丢到了尸 山上,登时大火熊熊。 阿奴紧抿著双唇,一句话也没敢多说,虽然她料想得到凶手是谁,可是没有证 据,眼下能使毒蛊致人於死的,也就自己而已,看来是难辞其咎了。 忽然眼睛一亮,阿奴想起尚在外头的张四了!只要他来替自己证明是今儿午时 才到的,那自己就没有嫌疑啦!随想随做,阿奴即往大门奔去。 张四站在外头,还是不放心就此离去,忽然一道人影又从墙上落到自己身旁, 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奴,忙问道:「好姑娘啊,里头怎样了?出什麽事啦?你怎地 这麽久才出来?」阿奴一把搀著他的胁下,道:「废话少说!你和我来!」 李逍遥看著林月如,她要怎麽处理家人的尸首,自己都没有过问的权利,只有 静静的待在一旁。转头一看,阿奴怎麽不见人影了?四处寻了一阵,才见阿奴拖著 张四哥向内来了,不禁有点惊异,说道:「原来是四哥把阿奴带来这儿的?」 张四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道:「还不是香兰和秀兰害的!弄了这一个鬼丫头 给我带~」 阿奴道:「逍遥哥,这些话等等再说,林姐姐呢?」 李逍遥道:「还在後花园吧!」已料到张四能证明他们来此的时间,林月如与 阿奴不过一面之缘,最多再听听李逍遥的叙述,实无什麽情谊可言,但若是张四哥 出口澄清了,料想林月如没有不信的道理,於是三人二跑一拖的回到了後花园去。 眼前烈焰尚在,却不见了林月如的影子,李逍遥大是惑然,疑道:「骨灰都还 没收呢,怎麽她这麽快就跑了……」 阿奴没看到林月如,一颗心登时沉了,戚然道:「逍遥哥,怎麽办~林姐姐一 定误会我啦!」 张四隐约看出花园中的一座小火山里,烧的竟然是人,心想道:「这林家堡莫 不是真被灭门啦!怎麽有人这麽厉害的……」 李逍遥拍拍阿奴的肩头,对张四道:「四哥,林家堡的人全部中毒而死了,月 如疑心到了阿奴身上,所以她才把你带进来的。」张四登时了然,击掌道:「是啊! 只要我和月如说了,我们确是午时才到的,这丫头就没嫌疑了,不然眼下能用毒害 死林家堡全门的高手实也没几人,疑到她身上来是难免的。」他尝过阿奴用蛊的厉 害,对她使毒的功夫可是一点也不怀疑。 李逍遥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仔细听著、感觉著四周空气的流动,过了会 儿,才摇摇头道:「月如不在林家堡内了……四哥,劳了你的驾带阿奴来这儿,你 还是先回去吧,家里人担心了。」张四道:「也好,再不回去家里可没米了……你 们自己保重啦!」说完迳自离开了。 俟张四去远之後,阿奴才说道:「逍遥哥,那我现下要怎麽办?」李逍遥还是 把她当个小孩子,抚著她的头发,道:「我们先帮林家堡善後吧,至少先处理了他 们的骨灰。你还没说呢,你怎麽来这儿了?大理还好吧?」 「大理……」阿奴的神色黯了下来,道:「很糟,新教主即位,才干和见识都 比杨教主高得多了,亏得现下中原战乱,不然黑苗拜月教主恐怕早就和中国军队一 起打下来了。」「中国军队?哇!这教主真的这麽行,竟然和咱大唐朝廷联合啦?」 李逍遥满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你们大理城内情势必然危急,你还来找我?你娘准 的吗?」 阿奴道:「不,我是自己偷偷来的,以前曾派人来送信给你求援的,我看是路 上就被拜月教徒拦下了……」李逍遥道:「求援?那真是没有的,只是有个孩儿, 拿著你的信,上头写著要我帮你照看他、教他武功。」 阿奴顿时脸色一变,急道:「孩儿?他是个什麽名字?多大年纪?」李逍遥道 :「你怎麽这麽紧张?不是你叫他来的吗?他名字叫段钰璘,现下廿一啦。」阿奴 听了,真是欣喜若狂,大叫道:「啊!钰璘真的找到你了!他很好吗?他没死吧!」 李逍遥道:「你怎麽这麽兴奋?我教了他十年武艺,三个月前他和忆如、还有江家 两姐弟才一道儿出门去了,也不晓得去了哪儿,不过我想应该是无碍的吧。」 阿奴重重的吐了几口长气,道:「逍遥哥,你不知道,钰璘离了大理十年,一 点音讯也无,我们都以为他早赴黄泉了!」李逍遥道:「只不过是来找我罢了,怎 麽会赴黄泉呢?说起来你们也太冒险了,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就 算他再聪明冷静,也不能放他独个儿来此罢!」 阿奴摇摇头,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当年敕里那家伙把大理逼得好紧,我们 想求援,报子又出不去,只好让钰璘来找你,毕竟他是个小孩,或者敕里不会太在 意。可是你既然接到了信,怎麽不来帮我们呢?」 李逍遥道:「敕里?是拜月教主的名字罢?帮你们?你那封信里没提到要我去 大理啊……只是要我照顾钰璘而已……」 「只是要你照顾钰璘?」阿奴眼色又是一变,她本来已和李逍遥并坐在花园中 的大石头上,登时猛然站起,说道:「逍遥哥,你怎麽知道那信是我写的?」李逍 遥扬扬眉,道:「还不容易,那信笺上绘著你的竹笛子罗!」「我的竹笛子……」 阿奴抚抚腰间的竹笛,道:「这次真的大事不妙了……」李逍遥道:「大事不妙? 怎麽说?」阿奴道:「或者那信不是我写的,被调包过了。」李逍遥大惑不解,道 :「不会吧?你的字我见过的,而且那信还是钰璘贴肉藏著。」阿奴把皓首摇得打 铃鼓一般,道:「不对!我信里是写明了,大理情势危急,我相信你看了一定不会 不来帮手,可没要你照顾钰璘就算!」李逍遥思索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道:「 对啦!他刚到馀杭时,身上还有蛊毒、带了些伤,我觉得那伤势见血不多,似不甚 重,大概是路上遇了盗匪,也没多在意了。」 阿奴问道:「伤?是什麽兵刃伤的?」李逍遥道:「应该是刀剑吧,伤口都不 浅,可是见血极少,将养了几个月也就好了;倒是他体内的蛊毒一直无法尽解,我 们也不知道他是中是什麽蛊,可惜他现下不在,不然你就可以帮他去毒了。」 李逍遥每说一句,阿奴的脸色就愈沉,等到他说完了,阿奴才颓然说道:「这 下子大事不妙了,钰璘和忆如这趟出去,恐怕性命不保……」 李逍遥听她说得严重,道:「到底出了什麽事?瞧你一付大难临头的样子……」 阿奴道:「逍遥哥,敕里培养了三个高手~一个武艺极高,尤擅真空刃法,交 手之时,常常令人身被致命伤,却因见血不多犹不自知,现下他人在南绍,随时等 待机会攻击大理,名字叫巴奇;一个是女子,模彷他人笔迹的功夫独步南苗,五象 法术使来得心应手,又号称南绍第一探子,现下行踪不明,我想不是在敕里身边, 就是在大理打探我们城中的消息,名字叫阿沁,如果她真在大理,想来敕里一定早 就知道我来馀杭了;另一个叫喀鲁,最擅用毒、蛊,接受敕里的暗杀命令之後,几 乎就不会失败,轻功高绝,从没人和他正面交过手。」 李逍遥听完以後,已经是讶然不知其所云。过了半晌,才道:「那……我们现 下上哪儿去找钰璘和忆如?」他反覆思索,已经三个月了,八成是来不及,不过说 什麽也要先知道两个孩儿的安危如何再说。 阿奴摇头,道:「或者该去大唐京城吧,敕里要利用朝廷的军队,定然要和中 原皇帝会谈的。他们骗走了钰璘和忆如,我想只是要你不能来帮手大理罢了……」 李逍遥恨得咬牙切齿,愤然道:「王八蛋……敕里、巴奇、阿沁、喀鲁……我 饶不了你们!」就像以往对付妖狐女、金蟾鬼母、乃至於扬州城的女飞贼一样,无 论对方是不是女性,李逍遥也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忽然凭空一声雷响,下起倾盆大雨,浇熄了花园中兀自燃烧不止的尸山。李逍 遥走近看看,大概也已烧得差不多了,随手取了两个有盖子的瓷罐来充当骨灰罈, 将林家三四十人的骨灰都装在一起,林天南则另装了一个,都放到了林天南亡妻的 灵牌前。 阿奴道:「逍遥哥,你也要去唐京城吗?」李逍遥点点头,道:「嗯,无论如 何也得去探探那几个年轻人怎麽样了,要是能碰上敕里那一班人,乾脆也来做个了 断。」阿奴又问:「那林姐姐那边要怎麽办?」李逍遥略一思索,道:「或者她到 白河村去了,我们一道儿去看看?」 林月如一看四周,早已不见了人影,怒得大跺其脚,气剑指、一阳指、七诀剑 气等乱扫一通,方圆五丈之内的花草树木被她摧残得惨不忍睹。 既然追丢了人,林月如又想回头去帮父亲、二师兄及众师弟妹、家丁们收拾身 後遗骸,但转念一想,李逍遥如果还念著他们之间的一点情份,应该会处理的吧? 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先别和阿奴计较,虽然她是嫌疑最大的一人~只是为什麽?为 什麽她会下手害了林家堡数十口子?林月如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甘就此让她洗脱 了罪嫌。 现在家也没了、父母都没了、丈夫帮著外人,还可能是帮著仇人,一时令她觉 得天地间也无处容身了……忽然想起江家,不过现下去那儿就像要避难一样,实是 拉不下这个脸面。 林月如颓然坐倒,黯黯地流下几滴清泪,好不容易才和父亲重修旧好,昨儿还 很高兴的讨论著要去大理寻访大师兄唐钰,怎麽才过一个晚上,一切全变了样儿? 大师兄?林月如站起身来,虽已拭乾了眼泪,倏然降下的雨水却会令人误以为 她仍在哭泣。或许该找大师兄吗?不过他在大理,那儿是阿奴的地盘,竟是该不该 去?分明知道阿奴是凶手的机会实在太小,生来的拗脾气却令她不肯轻易承认阿奴 定然是无辜的,却不知这种脾气只会苦了自己。 好吧!暂且别把阿奴当凶手,就这麽决定,到大理去找大师兄,问问他最近这 段时间,有没有人不在云南的使毒高手,大师兄应该不会不为师门报仇的!就是这 样,一切都靠自己来,绝不轻易假手他人,这才是林月如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