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回 长安城敕里会四杰 一边仔细斟酌著昨晚有人侵入御寝房的消息,敕里的嘴角泛起笑意。 喀鲁完成一半的任务以後,回到敕里身边,虽然列在目标之内的李逍遥和林月 如双双逃过一劫,敕里也不因此而责难喀鲁,要是这两个人有这麽容易对付,那敕 里花在他们身上的心思不就是多此一举了吗? 随著笑容的隐去,敕里突然问:「台子架得如何了?够宽敞、够牢固吗?」喀 鲁应声答道:「教主放心,区区小事,早已完备。」敕里点点头,又道:「麻烦将 军替我请青松和红桧的两个徒孙来此好吗?」喀鲁又应:「是!」刹时身影不见。 敕里还没吐口大气,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用力的推开,来人实在是 没什麽礼貌。 不过敕里也没在意,笑问:「严尚书有事吗?」 来人长得并不突出,只是个五十来岁的平凡中年人,但双眼却显现出奸狡目光 ;他一身文官服饰、刻意留下文痞似的三绺清髯,更显得恶心做作。说实在的,敕 里并不喜欢他,可是却也要对他竭虑尽诚,实因「联唐平苗」的大策略,成功与否 都系在这人身上。不过今天不太一样了,在逍遥剑仙八成已经明白自己布局的当下, 敕里决定与他摊牌。 他不是别人,就是李猪儿、安庆绪弑父的幕後主使、降唐後官拜农部尚书的严 庄。现在的敕里所在的将军府、还有表面上所侍的安庆绪,都是他的计谋。当然, 这一些都是取得了李亨的同意才做的。 严庄面对著敕里的问题,竟然怔了一下,惊觉自己不应该来的。 敕里微微一笑,道:「严尚书还要再瞒下去吗?这里早就是大唐的地盘了吧?」 严庄也是聪明人,知道想要再圆这个谎,还能让他諕弄过去的话,敕里一定是 个难得的大笨蛋。 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应对,只听敕里又说道:「严尚书不必紧张,如果我 敕里存心非亲近大燕不可,你早就没命了罢!」 堂堂严庄一时也觉得自己窝囊万分,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来到此处实是失当之举, 但回头一想,看敕里的态度,倒是心甘情愿的让自己骗了这一阵呢? 敕里此时却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使得他对桌的椅子离桌三尺,他又倒了杯茶, 道:「严尚书怎麽一直站著呢?来喝杯喀鲁特地替我带来的云南龙井罢!」严庄这 才坐下,首次发话道:「明人面前,我再说假话也没什麽意思了。今趟来不为别的, 只是希望教主能出手助我一臂之力。」敕里笑问:「喔?有什麽事是严尚书也处理 不来的吗?你不喝茶吗?这品种的龙井在南绍可也是难得的好货,花了我不少时间 去植种它呢。」严庄此时哪有心情喝什麽龙井,匆匆一饮而尽,道:「严格来说不 是帮我,是帮皇上。昨儿夜里竟有三男两女,不知使了什麽法儿,竟然在全皇城卫 士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直入御寝房,著实吓了圣上一跳。虽则他们并没危害圣上的 行迳,此事却不能不理!」看敕里反应不如预想般强烈,又轻声问道:「教主神通 广大,早知此事?」 敕里早知严庄是为这桩而来,当下只是笑道:「严尚书如果没有别的事要提, 就请放心,小王已有打算。」 严庄悚然一惊,心想:「才昨夜的事,今晨已有计较,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却还有一事未提,便道:「郭子仪和李光弼等在外争战,史思明也非庸手,双 方俱未见其利,教主是否有办法早早结束这燕唐之争?」 敕里又是一笑,但这次的表情却非常的阴沈,只是细声道:「严尚书究竟是想 唐胜、还是燕胜呢?」 此言一出,严庄脸色登时大变。 敕里并没有转换表情,又道:「那麽,请严尚书待我佳音罢!昨儿夜里的访客, 我会招呼他们的。」说著又斟了杯茶,静静啜饮著。 严庄满怀不安神色,知道今儿这一趟,不仅仅是假安庆绪一事败露而已,更将 他和敕里的地位给颠倒了。 关上房门之後,严庄心头一寒,在连番的背叛与不信任中打滚的他,知道绝不 能放任敕里坐大,可是又有什麽办法对付他呢? 忽然听闻脚步声响,严庄回头看去,只见两个熟悉的年轻人迎面而来。 两人见了严庄,一齐躬身作揖道:「尚书大人好。」 严庄心情差到了极点,只冷哼一声,迳自转身离去。 吴仲恭与丁叔至也没在意,吴仲恭敲了敲敕里房门,道:「教主,我们到了, 可以进去吗?」话才说完,房门已「呀」地一声打了开来。 两人对视一眼,这种连师父都很难办到的引气拉门之技,敕里却总能如此不经 意的施出,实在令二人打心里觉得,师祖青松若不忌讳此人,那天下间又有谁是可 惧的呢? 敕里首先问道:「你们见著严尚书了吧?」吴仲恭点头道:「是见著了。」敕 里点点头,道:「两位坐罢。」 两人听了此话,猛地倒抽几口凉气,敕里竟然叫他们「坐」?他们有何能耐与 堂堂的拜月教主兼云南王敕里同坐一席呢? 敕里见了两人表情,已明究里,当下也不催他们坐了,说道:「两位实不必这 麽拘谨。今日有事与两位商量一下。」吴仲恭忙道:「教主有什麽地方用得著我两 兄弟,吩咐便是。」 敕里微微一笑,却问道:「两位最近练武颇勤,进境如何呢?」 两人再怎样也料不到敕里竟然会问这种问题,一时均无言以对。 敕里其实也没真希望他们会回答,接著又道:「要麻烦两位,最近几日要将织 锦和李忆如两位姑娘看紧些,尤其是李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吴仲恭问道:「教主是在意昨晚侵入御寝房的贼子吗?」敕里 道:「喔?两位也知道这件事?」 丁叔至此时却喃喃道:「他们总算回来了。」敕里疑道:「叔至知道是他们?」 吴仲恭摇头道:「教主,其实是师父告诉我们昨夜里有人偷入皇宫,然後师祖 也问我们的武功练得如何,我们讨论以後,觉得一定就是他们回来了。」 「喔~是这样。」敕里道:「我也觉得是他们。那麽我就明说了吧,两位该记 得,我和卢光道长曾提议要用来留下段公子等人的方法?」两人微微一愕,点了点 头。 敕里接道:「其实我是想,要将这个计划实行。」吴仲恭打断道:「教主,虽 然道长走了,但我们双方已经翻脸,他们怎麽还会答应你打这个擂台?」丁叔至却 道:「他们会打的……」 敕里一笑,道:「没错,我想他们会打。不过参赛者的人数可能会比原先预定 的少很多,而且奖品也会不一样。」吴仲恭这才醒觉,讶然道:「教主……这样好 吗?」敕里道:「我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才找你二人来的。你们觉得好吗?」吴丁二 人当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实在是万分犹豫。 不过那种犹豫只是因为不明白敕里为什麽要这麽做,此事於他们其实无害。二 人思及此处,一齐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来就来了,为什麽还要特地跑去打扰那个皇帝老儿的安宁啊?」一行五 人站在「将军府」的门前,江闵岫还是不了解为什麽君聆诗要提议昨晚夜闯御寝房。 君聆诗还来不及回答,婥儿已抢先说道:「喂!你很死脑筋耶,我们去逛逛皇 宫有什麽不好?你不觉得昨儿夜里过得很有趣吗?我还是第一次去皇宫耶,没想到 这麽豪奢,真是无所不有!而且里面的景色真是好得没话说。我以为我们蜀地已是 集南北诸物各景於一处,谁会知道我们有的,皇宫一定有;我们没有的,皇宫却也 有!」看著她回味无穷的样儿,诸人都不禁莞薾. 徐乞摸摸插在背後布袋中的竹棒, 深吸了口气,道:「进去罢!要用什麽方式?」婥儿又随口应道:「当然是从正门 进去比较有趣啊!」徐乞冷冷瞟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是来玩的。」这话才说完, 足有两尺厚、原先紧闭的府门应声而开,来人道:「教主请各位到内院。」说著转 身便去。 徐乞夷然不惧,当先便入;婥儿兴致勃勃,随後而去;江闵湘若无其事,紧跟 其後;君聆诗神色木然,缓步而行;江闵岫略一犹疑,殿尾入府。 五人前前後後的到了庭院中,乍见一座高三尺、宽长各有四五丈的木架高台, 一名俊美异常的男子端坐台後椅上,不禁均显异色。 江闵岫似是想起什麽,扯了扯徐乞的衣袖,道:「阿崎,你不觉得这台子好生 眼熟吗?」 徐乞闻言,脸色大沈,闷著声音道:「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这样的台上。」 此言一出,江闵岫不禁为之失神色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婥儿不知其事,毫不在意的对台上人喊道:「喂!你是什麽教的教主啊?」敕 里对著这一个素未谋面、闻其名小姑娘的无礼询问也并不发怒,只是微笑回道:「 我是云南南绍拜月教教主,我想小姑娘定然知道。」 婥儿听了,双目精光一闪而过,点了点头,却闭口不语。 敕里将目光在他们身上转过一圈,最後定在那名腰悬四剑、一身素白的男子身 上。 君聆诗知道他在看自己,听他的声音,也知道当初那一招「行云流水」便是他 出口的,当下昂首迎面接上了他的目光。 此时包括在场的江闵湘、江闵岫、婥儿和徐乞,以及更远处受命不应现身的喀 鲁,均觉这两人对视的模样,既不像是敌人、当然不会是朋友、但不存一点怒气、 也没有丝毫的善意,严格说起来,该说是正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底子。 看著他俩,江闵湘却不禁想起段钰璘无神的双眼、也想起他唯一表露内心情感 的时刻。 但在他们还没有机会来做第一次的交谈,敕里的目光忽尔移往他们身後,也露 出了难得一见的咋异神情。 众人察觉此景,一齐回头看去,惟君聆诗恐其有诈,双眼仍然盯著敕里;徐乞 则是迟迟未见卢光,也回头看看是否此人现身。 这一回头,见了一男一女迎面走来,徐乞还只是略觉失望,倒是湘岫姐弟真真 喜不自胜,这一回来救人,应是势在必得的了! 若让湘岫姐弟选一个人於此时出现,那男子定然将是第一人选。 来人左配木剑、後系七星,正是来此找女觅徒、寻访友子,那个一流暗杀高人 也伤不了他的……「逍遥剑仙」~李逍遥! 婥儿的嘴角却泛起微笑,又回首看看敕里。 君聆诗也似感觉到身後的愉悦气氛,回头一看之下,只觉那男子卖相潇洒、风 流倜傥,又见他腰插木剑,思绪一个流转,已知道他的身份,心里不禁大感震憾。 同时也想起南宫家中「会客堂」的壁上画像,南宫寒果然是妙笔生花,画像与本人 所差的,只有年龄而已。 一来是如同湘岫姐弟般欣喜他来得及时;二来是思及此时见面,必可问出林家 堡与白河村江家的大仇是谁,不禁心神憾动。 李逍遥看著湘岫姐弟双双投怀而来,也是大喜过望。他与阿奴方抵长安,便觉 此地气息诡怪,知道定是聚集了不少高手,於是马上赶来。谁知一到便将欲寻四人 盼来两个,总算能对故世摰友有所交代,教他如何不喜? 但是大家虽然都知道台上之人是谁,真正能认得他的人却只一个阿奴。敕里也 在阿奴还没开口前,先向她打了个招呼:「少主果然韧性十足,受了那般致命重创, 纵是小王也没有信心能保住性命,就别说现下还能像少主这样的生龙活虎了。由此 也可以看得出,逍遥剑仙救人的工夫真个是一流啊!」 李逍遥抚了抚两个孩子的背脊,随後向前几步,细细打量了敕里会儿,问道: 「你就是拜月教的新任教主吗?看起来真不像样!喂,钰璘和忆如那两个孩子呢?」 敕里爽然道:「令嫒待会儿就来,至於令徒嘛……嗯~江姑娘,你不出声吗?」 听到敕里突如其来的一句,众人均将目光投在江闵湘身上,再没人怕敕里使诈。很 奇怪的,他便是让众人觉得,明明就是敌人,却没有一丝暴戾相抗之气。李逍遥回 首,轻声道:「湘儿,钰璘怎麽了吗?」在旁的阿奴更是露出极为关切的神色。那 是种母爱。 在众人期待之下,江闵湘细如蚊蚋的声音慢慢吐出了口:「璘哥他……人在大 理,受了重伤……」乍见阿奴与李逍遥神色愈喜,下面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阿奴与李逍遥听了段钰璘负伤,当然不知道江闵湘所指是巴奇出马所致的肩伤, 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是卢光那招「四面楚歌」使之受创,却能大难不死;又听他人 在大理,知道有盖罗娇可以法术救命,其性命必然无恙,又如何不喜? 江闵湘虽然没碰到过段钰璘的伤口,不过当时纯以眼力判断,出血虽然不是很 多,但他的右臂自从受伤之後,却丝毫没有再动过,便知道他的肩伤其实是很重的, 一念及此,神色不禁略黯。 君聆诗和江闵岫最是观察入微,均发现江闵湘神色有异,彼此对视一眼,也俱 感嗟呀,不欲多提其事。 君聆诗和徐乞又一前一後的轮流向敕里道:「请教主明示,李姑娘和织锦二人 凤体安否?」「喂!兀那蛮子,卢光那他妈的老贼道到哪儿去了,怎地还不出来送 死?」 若是外人看了,这两句话早片刻出口,便会令人觉得此二人真是胆气过人、万 物不惧;此时却像是凭恃著李逍遥在後撑腰般,厚脸皮将这话吐出口来。 但敕里哪同凡夫俗子之见!他感觉到二人发言时,君聆诗的气息淡而无为、虚 渺无际,便如风平浪静的洞庭湖面,一旦狂风暴起,却可想见其波浪滔天的无尽壮 阔。 至於徐乞,则是罡气四溢、不动如山,虽不似君聆诗般高深莫测,却明显的绝 非易与。这两人气息不同之处,於高人来说或许并无二致,一般庸手见了,若要挑 一人来当对手,大概会尽数找上君聆诗送死。 敕里只是微微一笑,随意向後一招手,接著对君聆诗道:「君公子稍待,小王 就请两位姑娘出来。」对徐乞却不大理睬。徐乞吃了记闷亏,神色愈怒。 李逍遥又对著发话的两位年轻人打量了会儿,先向君聆诗道:「你是君师弟罢? 你回过林家堡?」看君聆诗点了点头,不禁深叹口气,摇了摇头,又转向徐乞道: 「你若只是要找卢光,可能是白来罗~他现下不在此处,却是在燕国军营之中,充 当史思明的护卫。」 提及此人名头,君聆诗、徐乞、湘岫姐弟尽皆惊道:「你见过他?!」只是称 呼分别是「逍遥剑仙」、「李逍遥」、「李叔叔」。 李逍遥冷然一笑,道:「是啊~嘿!而且他还欠我一条命呢。」说著轻轻瞥了 阿奴一眼。 他这话令人摸不著边际,但君聆诗和湘岫姐弟听闻此言,便知林家堡及白河村 江家之门祸与卢光无关,否则卢光欠李逍遥的就不会只是一条命而已。 倒是徐乞脸色显得万分失望。但这一趟也非全无收获,一来知晓卢光所在、二 来也用自己的眼睛,肯定了帮众兄弟们大加赞扬的逍遥剑仙,的确极有大家气度, 心里好歹也认了他是个前辈高手了。 此时只听婥儿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喂,咱只和你要两位姑娘, 怎麽多了四个大男人出来?」 众人将集中在李逍遥身上的目光再次投往台上,乍见四男两女分别上台,林婉 儿与李忆如已俏立於敕里两旁。若不看其他四人,两美簇此俊杰人才,其身後隐然 有皇宫反映日光之金气,著实是幅极美景致。 李忆如美目扫过众人身影,显是感到非常新奇有趣;林婉儿也将众人逐一看过, 最後定在君聆诗身上,又瞥了敕里一眼,似是道:「你看吧!我说他会回来的嘛!」 接著看看台下众人的反应:湘岫姐弟笑逐颜开,想是见两人无恙,心头快慰; 徐乞和婥儿彷若事不关已,并无甚特殊反应;阿奴当是马上分辨出谁是谁来,直盯 著那天仙也似的女娲族传人瞧;君聆诗则完全相反,目光完全投注在林婉儿身上, 嘴角则不自禁的轻略微笑;李逍遥神色却闪烁不定,实难捉摸他心里想些什麽。 敕里这才发话道:「诸位可否接受小王的第一次挑战呢?」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最清楚敕里底子的阿奴排众而出,道:「你又想玩什 麽把戏?」敕里笑道:「少主不必这麽激动,且听我细细道来……况且,你们不接 受行吗?」 台下七人悚然一惊,才发现完全被他的和言悦色给骗过了,其实那两女站在他 身旁,比在卢光身旁还危险。 比武台上,江闵岫头打先锋,他的对手则是随著林婉儿和李忆如上台、那四人 的其中一人。 现在才说,或许看倌会觉得出乎意料之外,因为那四人并非冯经、褚习、卫峭、 陈料等「西山四散」,却是陆敬风、杨均、吴仲恭、丁叔至等两对师徒兄弟。 原先被设为假想敌的段钰璘并未前来,令丁叔至颇为失望,等若失去对手。而 今台上的人又是江闵湘的胞弟,更使丁叔至认为自己这个预定的先锋应该撤换才是。 江闵岫哪里会注意到这麽多,只是向他们叫道:「喂!比赛是你们提的,别拖 拖拉拉,赶快打完,我们还有事要办的!」 杨均此时也注意到自己的徒弟神色奇怪,便在他耳边道:「你听好了,记得你 师祖和你说过什麽吗?」丁叔至心头一震,点了点头。 杨均跟著道:「我知道他是你心仪女子的胞弟,但他也是你四师祖的徒孙,换 句话说,你们俩同门又同辈,若你想临阵退缩,你觉得你师祖会怎麽办?」丁叔至 深吸口气,点点头道:「是……师父,我懂。」言罢,从比三尺高台又高三尺、敕 里座位所在的木架台上一跃而下,正与江闵岫打个照面。 江闵岫虽然看得出来他是上头四人辈份最小的一个,也毫不在意,依足了礼数, 先向对方一揖,道:「未知兄台大名?所属何门何派?」不用说,这当然不会是他 那个放盪三叔教的,是南宫寒告诉他这些规矩和道理。 丁叔至见他有礼至此,也回作一揖,道:「唔……敝姓丁,师父取名叔至,属 伏牛山木色流红桧门下第三代弟子……江公子就不必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是谁。」 江闵岫一笑道:「那太好了,省得我废话,出招罢!」说著右手抽出了腰间青 锋剑来,也摆好了架式。 丁叔至呼口长气,眼角一瞥台下的江闵湘,跟著双拳虚抱,摆的姿势一如当初 徐乞对敌皇甫望的第一招:「苍松迎客」。 他这姿势一摆,江闵岫双眉一皱、嘴角微扬,毫不客气的持剑攻上。至於他的 「长曾弥虎彻」,仍然挂在背後。 台下的徐乞目不转睛,细细看著丁叔至每招每式,竟然都与自己原先所会的「 黑流拳法」都有几分相似。 仔细分析木色翁的五个徒弟,黄杉和蔼柔善;青松随和自然;红桧要强好胜; 白柏自行其是;黑桐刚正不阿。他们使出来的拳法与剑法也与各人个性相符。再看 看台上正在相抗的江闵岫与丁叔至,江闵岫使的只有长剑一把,而非刀剑并用,当 然出的便是「柏风剑法」;而丁叔至一对肉掌在剑影中穿梭来去,虽然似已竭尽全 力,也并无败象。 外表看来,虽然是一攻一守,但是在场的人其实皆非庸手,知道胜败尚且难料 ;尤其是吴仲恭、陆敬风、杨均三人,更熟晓「赤流拳法」绝非以防守为主的一套 拳法,由素来从不服输的红桧所创出来的拳法,只要觅得一点足够的空隙,被逼出 来的反攻能力岂是其他的师兄弟所能及? 而当初丁叔至自认及不上段钰璘,实在是因为看了他把剑平放在君聆诗颈後的 那种精湛技巧,觉得对手用的是利器,只要被击中要害,一切都玩完了,哪还有什 麽机会反攻呢?更何况他出剑之快之准,实在是平生罕见,而且……段钰璘才多少 年纪? 啊……还没说,这个比赛当然是敕里所策画的,是场五对五的比赛。由於每人 只可「出赛」一次,使得原本已想先行离开的徐乞只得好人做到底,也参加这场与 他「无关」的比赛。总不能叫能力仅足自保的江闵湘、或是婥儿为他们出力吧? 所以江闵岫、阿奴、徐乞、君聆诗、李逍遥已是确定将要轮番上阵;而反观敕 里的安排,除了目前已上台的丁叔至及其师徒兄弟三人之外,最後一个人选则可由 青松、红桧、喀鲁等人择一而出。敕里本人气定神闲地端坐椅上,明显并无亲自出 场的打算。其实他觉得青松、红桧、喀鲁均有与对方最强的李逍遥一较高下之实力, 并不一定要自己出手。更何况只要前头赢了三场,或许根本就不必打第五场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嘿!就算把这两个姑娘还给他们也没有关系啊……只是觉得现 在这样,看如此的实战比赛很好玩嘛~远远观战的青松、红桧师兄弟虽然并不动声 色,直觉却告诉他们,目前的丁叔至就算竭尽全力,恐怕也不是江闵岫的对手。只 是对方是来此救人,为什麽江闵岫不发挥实力速战速决,却仍在台上与丁叔至拖拖 拉拉? 再反观李逍遥,他之所以会接受敕里的挑战,就是考量於除去敕里以後,就算 林婉儿和自己那略有痴状的女儿亦算是己方人手,双方战力也衹能算是相若而已。 当然他感觉得到,除了眼前五人,尚有三位高手犹未现身。况且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就算尽力打胜以後,想离开恐怕就没有这麽容易,只好勉为其难的应此一役。但是 他的神色却相当诡怪,因为他隐隐感应到一股非常非常熟悉的气息,令他心神极度 不安,却又无从判断是哪儿传来这股气息。 丁叔至总算抽剑了!但他才出得一招,只见江闵岫一个回身,转到了他身左, 递剑便刺其左肩,正是抓准了南宫寒所说,用剑最大的弱点:左侧无防。 丁叔至未受此教,哪知其理?感到措手无及的刹那间,只得勉力略略向左转身, 挥剑挡格。 此时众人眼前忽地寒光一闪,只见江闵岫左手还握在右肩後的刀柄上,丁叔至 的长剑已然断为两截,剑尖被削去数寸、当啷落地。江闵岫右手的青锋剑挺直不动, 丁叔至的左肩仍是被刺著了。 但在场的人均非庸手,除了吴仲恭、江闵湘、婥儿和丁叔至本人,众人均知江 闵岫这一招出手实是快到极点、狠劲十足、准度一流!对於「快狠准」三字上的造 诣,比蜀山仙剑派的门人绝对不諻多让。 尤以敕里、阿奴及喀鲁三人更是神色惊疑,分明认得江闵岫出鞘、断剑、入鞘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的兵刃,与巴奇所用实无二致。 江闵岫足足算准了丁叔至挡格的剑路,因为剑法相若,实是算得毫厘不差。右 手并不变招,仍旧追刺已移位、原来目标的左肩;左手移往背後,抽出「长曾弥虎 彻」,挥砍丁叔至剑上力道最实的剑尖後六寸之处,接著马上收刀,右手剑也贴著 对方剑刃被断之处,结结实实地刺到对方。他砍中的位置,便是原来丁叔至准备用 以挡剑的位置,如果丁叔至剑力是虚位,江闵岫便砍不断他的剑,而只能将剑压下。 这次却是硬碰硬来了一记,遇上长曾弥虎彻这等名刀,丁叔至的剑又只是一般长剑, 如何不断? 这麽突兀的分出胜负,连敕里和李逍遥都微微愣住。 江闵岫也傻了一下,浑没料到对方这麽「不堪一击」,也觉得虎彻刀比想像中 还要锋锐坚实、自己的实力会进步这麽多,现在才深切体会到,南宫寒真是个了不 起的家伙。 江闵岫将剑回抽,其实刺得也不深,只有剑尖寸许有点血迹,拭去以後,收剑 下台。 丁叔至愣在当地,不言不动。敕里命属下将他带到後进治伤,结束了这一场过 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比赛。当然,和江闵岫是「同学」的君聆诗是例外。江闵 岫下台以後,不禁得意的略出微笑,道:「赢了一场啦!接下来要换谁上呢?」 这时的吴仲恭早已傻了眼,和自己向来不相伯仲的师弟竟然被轻而易举的干掉, 而且对方其馀的四个人,看起来似乎个个都强过江闵岫,叫他如何再提起勇气上台? 身为其师的陆敬风见了此景,也不打算催徒弟上台了,反是以手肘一顶身旁的 杨均,而後起身,向前几步,直挺挺的落到台上。 敕里微微一笑,看来会要强好胜的不只是红桧而已。 君聆诗则看看阿奴、看看李逍遥、再看看徐乞,在还不能完全掌握对方真正实 力的此时,什麽「以君上驷,对彼中驷;以君中驷,对彼下驷」的方法根本不管用, 己方实力最强的李逍遥一定得放著压阵;阿奴一介女子,最好能不上就不上;至於 徐乞,则看不出他有上阵的意愿。事已至此,君聆诗做了个深呼吸,看看眼前这个 没梯级的台子,竟然将双手攀在台边,再毛手毛脚的爬上台去。 此举看得李逍遥和阿奴大皱眉头、李忆如嗤嗤偷笑、林婉儿没好气的嘟著嘴儿、 婥儿和湘岫相对讶然、吴仲恭与杨均、陆敬风三人神色惑然、徐乞和敕里却丝毫不 以为意。 君聆诗上台以後,先对著林婉儿浅浅一笑,表现出无比的信心,才向他的对手 道:「前辈,好久不见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或是为之色变、或是讶异万分,听君聆诗言语,他认识 陆敬风?什麽时候的事? 当事者的陆敬风却道:「你识得我,我却不知你是什麽人,不妨先报上名来。」 林婉儿也叫道:「无忧,你何时见过他的?怎麽我不知道?」 君聆诗先对著陆敬风一揖,十分恭敬的道:「前辈师兄弟二人形貌出众,见了 一次便难以忘怀,如果前辈记得,七年前您曾在林家堡与我大师兄比试过一次。」 然後又对林婉儿道:「你当然不知道,谁教你趁全部的人都没空时溜了出去?最後 还不是照样被捉回来麽?那样精彩的比试,这辈子怕再难见第二次,你却要放弃这 种机会,不说便罢,说起来我才真要替你可惜。」 林婉儿微嗔道:「哼!谁爱看你们舞剑弄拳的?不过你最好小心点,这家伙或 许比你想像中还厉害。你可不许死啊!你还欠我一趟黄山、一趟大漠草原……还有 一趟三峡!」 忽然听到三峡之名,婥儿和江闵湘对视一眼,又勾起了不该想起的回忆。 君聆诗哈哈苦笑道:「嘿~你倒是把行程都定好了嘛!一处在江南、一处在关 外、一处在蜀地,看来不用前辈出手打我,光听这些地方便累死我啦!」 林婉儿道:「哼!随你便,你不去我自己去。陆敬风,快快一掌送他起程吧!」 君聆诗忙回道:「喂~你搞错了吧?我要是输了,你想离开这里的机会就变小 了耶~哪还有机会提什麽玩不玩的?」 林婉儿叫道:「那你还不快打?你多浪费一招,我就再加一处地方~要是你真 死了,我会把你抓来鞭尸!」 李逍遥听得大为惊异,孟映谷所言果然不差,此女个性真与年轻时的林月如有 得拼了。 君聆诗无奈的耸耸肩,道:「是是~小的遵命……」深深叹了口气,转向陆敬 风道:「陆前辈,请赐教吧。」 莫说全场为他们的对话为之讶然,陆敬风也被他俩弄得哭笑不得,当下只是走 近君聆诗,在他耳边细声道:「说句实在话,其实我倒满希望你可以和这姑娘离去 就好,李逍遥的女儿,该让他自己出力来救。」他说话时正好一阵风起,连李逍遥 也不晓得他与君聆诗说了些什麽。 走到了这一步棋,君聆诗怎麽可能点头呢?只是回道:「前辈,我不能这麽不 讲义气,就请您不必客气,仅管来吧!」 陆敬风退後几步,哈哈一笑,道:「胆气很够,可是你自认本领能及得孟兄吗? 就我所知,当年全林家堡除了孟兄和林老爷,没有人接得下我陆敬风卅招松风剑法。」 君聆诗也退後一步,笑道:「我当然差大师兄很远了,不过有人要鞭我的尸, 为避免死了也不安宁,我好歹拚他一拚。」 陆敬风点头道:「好!当初你师兄以一招「河西落日」迫我露出破绽,接著连 下七招进手将我逼败,那之後我便废寝忘食地钻研林家堡剑技。而今你身上便带了 四把剑,你再用剑与我对敌,恐怕於你相当不利。」 君聆诗点点头,退到台边,解下了四剑其三,才回到原位,道:「陆前辈的剑 法的确很强,但我林家堡向以剑指双绝著称於世,不管说什麽也不能要我不用剑。 更何况我相信林家剑法没有这麽容易被参透的。」 「是吗……那麽,来吧~」陆敬风摆起架势,一对碧眼发出青光,已经打算先 发制人,要一雪七年前吃下人生首场败战的耻辱。 君聆诗却呆立当场,似乎完全没有对敌的准备。 可是包括对战者陆敬风在内,杨均、敕里、喀鲁、青松、红桧、李逍遥等高手 谁不知道君聆诗完全是有恃无恐,更对这个大敌当前,仍能与久未见的女伴笑语叫 骂的小伙子多忌讳了几分。 但不管君聆诗有多麽从容,任谁都晓得经验丰富、实力堪与林家孟映谷匹敌的 陆敬风仍是占了绝大的胜算。 此时,身为其师父与师叔的青松、红桧二人却同时大叫不妙! 陆敬风身形如风般随兴而至,已到了君聆诗身前不足一丈之处,眼见一招就要 分出胜负。 此时风势却猛地一改,原先对著君聆诗迎面而吹的风骤然止息,反而从他的背 後吹向陆敬风。 突如其来的诡变,陆敬风也为之分神,便在此时,君聆诗倏然拔起无鞘剑,平 钝的剑刃不偏不倚的击中陆敬风右手腕,陆敬风手中剑应声落地,胜负易数!他人 尚且不说,常接触五象法术的李逍遥、阿奴、喀鲁、敕里四人心里却相当明白,这 等改变风向的能力,绝不是常人可以办到。 阿沁不在这儿,就算在也不会於没接到敕里命令的情况下如此施咒,那麽究竟 是谁? 纵然理由再多,君聆诗还是赢了。更何况「风向异变」根本不能算是理由。他 对著林婉儿笑了一下,道:「运气好,只用了一招,看来你不用加地方了。」林婉 儿却道:「喔?谁告诉你只用一招便不加地方?我是说「多出一招」,却没说我要 给你几招来使吧?嗯~太远了不好,就太湖好啦!」 君聆诗为之一震,愣在当地,做声不得。 陆敬风左手抚著右腕,似乎呆子般笑著,喃喃自语道:「这到底……嘿~嘿嘿! 没想到我又输了,又输在林家堡手下……」 君聆诗颇感歉然,低声在陆敬风耳边道:「前辈,其实我使的不是林家剑法… …」 陆敬风先是一愕,接著捡起自己的剑,道:「罢矣罢矣!看来我的道行果然尚 浅!师弟,看你的了。」说著迳自下台去了。 看著自己的师父在瞬息之间败下阵来,吴仲恭受到的冲击不言可喻,呆在原地, 作声不得。 君聆诗捡起金童、玉女、椎心三剑,将金童与椎心剑重又配上了,却将玉女剑 回身掷给林婉儿,道:「这剑算我赔你的。」 林婉儿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也不将剑出鞘瞧瞧,随意便挂在腰带上了。 看著这两个人的说话和动作几乎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敕里却依旧只是微笑 不语。 但他见了江闵岫与君聆诗分别用以致胜的招式,似乎已经明白了几分,原本因 惊於陆敬风之败而抿起的嘴角又略略上扬了些。 君聆诗下台後,一晃眼间却没见到徐乞,便问道:「嗯?徐兄去了哪儿?怎麽 不见了?」 众人环目一扫,果然不见了徐乞,方才谁的眼光不集中在陆敬风和君聆诗身上? 哪会注意到徐乞不见了。 随著杨均的上台,李逍遥嘴角一扬,道:「好罢!我将这游戏早些结束。」但 他双脚才一施力跃起,尚未落到台上,一根绿竹棒又像当初砸飞一块银子一样的飞 来,力道方向皆是准确无比,李逍遥若欲闪躲挡格,便决计上不了台子。 李逍遥眉头一皱,腰身扭动,落下地来。 青松见李逍遥要提早上场,这机会原是求之不得,几乎就要出声叫杨均下台, 自己早已蓄势待发,准备一个劲儿便冲上台去,先和李逍遥打个照面。 却哪想到竟然飞出一根竹棒来,青松的势子猛地收回,体内的气息再次随著风 飘来转去,似乎没有一点定向。 绿竹棒在台上弹跃了几下,在它静止的同时,徐乞也上了台。 他捡起竹棒,先向李逍遥道:「李大侠,抱歉,这一场架让给我打吧……」李 逍遥算是被小摆一道,此时却见这小乞丐脸色凄然欲绝、话音有气无力,忽然想起 自己心情最低落的时候,约莫也是同他一般,心里生出的再不是火气,而是一股惺 惺相惜…… 听了他语气如此,君聆诗、湘岫姐弟亦是相对默然…… 最看不起他的林婉儿此时也不禁心中暗叹。 徐乞向李逍遥道完了歉,才转向杨均道:「我们换个地方打。」 也不管对方理是不理,他话说完,便跃下高台,朝著另一个地方走去。 一干人等都没说话,默默跟上。 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麽。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显,它灰色的身影,孤独地立在这将军府广阔的花园中。徐 乞喃喃念起了花了三个月时间背起来的一首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