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回 七绝指折逍遥剑落 再怎麽样惊愕,也不能坐以待毙,林月如一咬牙,竟向巴奇迎了上去,脚步自 然得像是在滑溜溜的冰上,她自己煞车不及似的,手上的剑也已平举横划。 这一招以前也用过,这一招乾净俐落地将雷魔兽砍成两截。 「好一招「如履薄冰」!」巴奇又喊出了招式名称,林月如心里虽然震惊,手 上却丝毫不停。 巴奇猛地收势後退,收得如此不可思议,他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快、退得更是突 如其来。 他退得并不多,只有一丈而已,这一丈却足令林月如剑势落空。 招已衰、势已老,林月如这才惊了,巴奇却偏偏嫌她惊得不够,後跃之势方尽, 重心一移,又向前进,竟然已扑到林月如面前。 林月如这时真已是骇然了~只见巴奇右手高举,以刀柄落向林月如天灵盖。不 论他知不知道,但天灵盖是林月如最大的弱点,这点却无庸置疑。 圣姑再怎麽神通广大,毕竟将死人弄活就是逆天而行。靠著傀儡虫、金蚕王加 上圣姑的赎魂咒及六十馀载功力,林月如活了,但天灵盖却是永远碰不得的地方。 碰了会怎样? 不怎样,那力量不必重,只消能打破鸡蛋就够,她就要再死一次。永远无法再 醒的一次。 十八年来,林月如首次又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喀鲁下毒是无声无息的,在他手 下,没有人能预知自己何时、为什麽会死,当然也就不会怕、也来不及怕。 唐钰并不晓得天灵是林月如的弱点,但那儿在任何人来说都是要害之一,是不 能被打中的。他想去援手,不过,来不及。巴奇先将林月如打飞,令他们距离唐钰 更远,实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手段。 一道真气早已凝聚多时,唐钰手指一挥,只见地面微微隆起一线,直冲巴奇而 去,就像有什麽骇人的怪兽在地底疾驰。 巴奇却像没有察觉也似,刀柄仍然往下砸…… 这刹时之间,生生死死就那麽接近,这个智勇双全的女人、刚毅中带著温柔、 落拓中带著细心的女人,一个那麽美好的女人,似乎不再是天下一流高手,而只是 个等死的小女人。 这样就要死?叫谁能够甘心?谁能够?!一个死过的人,再也不想死了! 那个世界又黑暗、又寒冷,没有食物没有饮水,连空气都显得污浊不堪。这些 都没关系,但那儿是如此的安静,就像一个虚无幻境,在那儿,任何人都会觉得孤 独。 嚐过了那种孤独,谁会想再嚐第二次? 周围有数百人在呐喊著,但林月如的耳中却那麽安静、彷若什麽都没有,似乎 她已将一只脚又伸进了鬼门关中。 不要!不要!我再也不要了!李大哥!逍遥!你在哪儿?我不要再去那里!就 在这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李逍遥,但他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而且,竟然是由阿奴 负在背上,他们的身後,是一排拖得长长的血迹。一柄木剑叱吒风云的李逍遥,在 她的视界中,变成一个垂死之人。 是回光返照了吗?林月如本来就不想死,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她要看看, 为什麽李逍遥会变成这样。 快得超出了她原有的水准!那纯粹是个反射动作,不经思考的动作,一根手指 头,无声无息地,抵住了巴奇的肩窝。一片飘飘而落的树叶,正好隔在那手指头与 巴奇的身体之间。 就这一指,巴奇的手缓了,但刀柄仍然轻轻碰到了林月如的头顶,那个她全身 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同一时刻,唐钰所出的一阳指,无比准确地击中了巴奇,但却只有打在他的胸 口,没有击中要害。而且,也没有贯穿他的身体。 饶是如此,巴奇一张口,「哇」的一声,一大口血喷到了林月如脸上,林月如 这才软软倒地。 巴奇也连连倒退,肩窝处亦源源渗出不少血来。 唐钰扑到林月如身前,横剑而立。现在他还没有空去看看林月如究竟是死是活。 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彷若已脱力之人,竭尽了最後一分真气所喊出来 的声音,掩过了四周的杂嚷:「快……快来人啊!」 这声音那麽的著急、那麽的无助、那麽徬徨失措,巴奇冷冷一笑,抹去嘴角的 血渍,左手一挥,叫道:「退兵!」过不多时,南绍士兵已走得一乾二净。 那声音的主人,出现了,竟然是阿奴。 她背著一个人,小阿奴背著一个大男人,显然非常吃力,她看见了唐钰,像是 松了口气,这口气撑著她奔过这段路程,它一呼出来,她脚下几个踉跄,倒了下去。 她身後的人,竟连自己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躺平了,胸 口仍不断流著血,须臾之间,已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大理的士兵,只要在十九年前的大战时见过他,怎麽可能会忘记?谁不认得他? 数百人同声惊呼道:「逍遥剑仙!!!」 唐钰当场愣住,林月如倒了,阿奴和李逍遥来了,也倒了,这是怎麽回事?他 握紧了拳头,仰天大叫:「巴奇!敕里!我饶不了你们!!!」 皓羽与婥儿心里一震,望向她们从未去过的大理城,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看不清是谁,那麽快的速度,竟似不在喀鲁之下,一路向大理狂驰。 敕里仍然从容地泡著茶,喝著伊机伯被赵涓搞得日思夜想喝不到的云南龙井, 嘴角逸出一丝微笑。 李忆如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江闵湘一惊,问道:「忆如姐?你怎麽了?」李 忆如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啊!」伸袖拭了泪水,但它却仍然停不下来。 太阳还在半山上,欲落未落,东方和南方的那两颗星,却已是如此明亮。 南宫寒出了武圣殿炼剑房,进入智得府天道室,取出天宫百象图。 他才刚走出来,却见那两颗最亮的星,竟难分先後的同时坠落。 「苍龙角、朱雀翼?!八阵折矣!!」短短一日之间,南宫寒竟两次失色。 神木林最高的一株树上,金翅凤凰长声悲唳,那是阿奴十八年前「孵」出来的 幼凤凰。它已经长大了。像在唱和一般,老金凤凰与银凤凰,在神木林的深处,也 低低的戚鸣。 麒麟老人已受不了这种刺激,当场昏厥~ 这是个什麽情形? 元灵归心术和赎魂咒、灵血咒,一点用也没有。盖罗娇施法术已施得满头大汗、 神情颓靡,可是林月如和李逍遥,他们若有似无的一口气,却依旧那麽薄弱、将断 未断,唐钰看得心都纠结了。 林月如身上几乎没有外伤,想治也不知从何治起;李逍遥的胸口一个窟窿,竟 似被把苗刀所伤。本来外伤用元灵归心术应该是有用的,但那刀已经伤及心脉,离 心脏不过两三寸,生死,也就那麽一线之间,元灵归心术,无法雪中送炭。虽然已 止了血,但李逍遥血行不足,不只是脸,整个身子都已发白,这条命,随时都会丢。 喂血,也已不再有用,胃似乎也伤著,喂进去的血,又吐出来。 大理的英雄倒在床上,大理最高明的医者和巫师~凯特及盖罗娇,却只能乾著 急,束手无策。 那一旁的床上,阿奴躺在那里,背著一个人连跑了四五十里,跑掉了她全身精 力,却跑出了一场大病。普通的发烧,没什麽大不了的,却需要一段时间调养。凯 特配了药,让她服过後,众人都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照顾她了。 你看我、我看你,撒丝、唐钰、凯特、盖罗娇、尹思潜,全部都摇头。 沈默了一阵,盖罗娇才道:「我看,只好找圣姑了……」 於是,场景转到了圣姑的小屋。 尹思潜和撒丝、盖罗娇留在大理,唐钰和凯特小心翼翼地送李逍遥与林月如到 了这儿。大理离圣姑的小屋也不过五六里路,但他们却走得那麽辛苦,生怕有一点 颠簸,就把两个伤者的性命震掉了。 圣姑几乎张不开的眼睛望向他俩人,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要来的。」手向右 侧的小房间一指,示意两人将伤患抬进去放下。 唐钰和凯特将林月如及李逍遥安置好以後,对视了一眼,各呼口长气,抹去额 上的汗,就像刚打完一场大战一样。 圣姑走进房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两人一愕,凯特先道:「圣姑,族长已命我和唐兄弟来助你医治李大侠、林女 侠,无论您有什麽吩咐,我们一定照办。」 圣姑道:「那很好,我就要你们回去。」 唐钰道:「圣姑难道不用我们替您收集药材什麽的?」 圣姑道:「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办。唐钰,你快点回去,别忘了你是为什麽留在 大理;凯特,最好找一只赤血蚕让阿奴吞了,她这次脱力恐怕比你们想像中严重, 不好好调养,会留下後遗症。」 唐钰和凯特又对视一眼,有点愕然的点点头,「奉命」离开。 走到小屋外,凯特以肩肘顶了顶唐钰,道:「你是为什麽留在大理?」 唐钰想了想,摇摇头。 他们俩人,相对无言,轮流叹气,又踏上了回大理的来时路。 唐钰和凯特去远之後,又有两个人进入圣姑的小屋。酒剑仙和段钰璘. 段钰璘 看著林月如,喃喃道:「怎麽会呢?」 酒剑仙道:「其实很容易,他练过先天无上罡气,只要算好对方要攻击哪里, 事先将这股罡气导过去,那时就算是天下最强最猛的气劲,只怕也不能伤他分毫。 就算像你师娘这般身手,遇到一个伤不了的敌人,也会有一点束手无策。」段钰璘 一皱眉,道:「如何破法?」 酒剑仙道:「无志、无欲、无好、无恶、无情、无我。没有这些,就没有「气」, 那时,他想导气抗气,也无从抗起。天下一物克一物,世上没有绝对的无敌。」 段钰璘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将目光定在李逍遥身上,道:「这又如何?」 「哈哈~这就难了~」酒剑仙看著自己的笨徒弟,苦笑道:「依老夫之见,除 非将他洗脑!」 「洗脑?」段钰璘「理所当然」地不明所以。 圣姑检视过两人的伤势,道:「阿络,别净说一些浑话。」 酒剑仙叹口气,道:「我并没有说错呀!罢了罢了~路姐,他们有救吗?」圣 姑道:「一个窟窿缺在膻中穴上,还好你徒弟不是练气的人,不然这一刀下去,辛 苦数十年练来的气都散了,要我再救个死人,我也懒得。」 段钰璘一愕,道:「膻中不是死穴吗?」 圣姑道:「本来是死穴,但对李大侠不是。因为他学武之初,连一点内功都没 先练过,气海对他而言,有和没有差不多。」 圣姑的意思是李逍遥还有救了~段钰璘又问:「那师娘呢?」 圣姑回身,伸手轻触了林月如天灵盖,略皱那皱纹多到没地方好再皱的眉头, 又摸了一下,才道:「要救她,只怕没有那麽简单。」 成都锦屏山。 这并不是一座很大很高的山,严格来说,只是成都平原的一个小丘陵而已。有 个人躺在山坡上,闭著眼,像是睡著了。 夕阳的馀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在这个初秋的日子里,映著绿极转黄的草地, 看起来是那麽柔和、那麽协调,他像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士,享受著闲暇的日子。其 实他早就想这样了,像陶潜一样,「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一条身影缓缓地走近他,一黑一白的衣著,显现出强烈的对比。 那人抬起右脚,像是想要踢他,但没有踢下去;接著,那人蹲下身子,又像要 拍醒他,但也没有伸出手。 那人在草地上坐下了,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想走了。 她才走出两步,躺著的人忽然出声了:「有什麽不对头的吗?」 她回头,就像知道他根本没睡著一样,对於他的出声丝毫不觉得奇怪,随口回 道:「没事!」言罢,走人。走得很潇洒。 他坐起身子,一身白衣渐渐随著天色由橙变蓝、由蓝变黑,他一动也不动。 圣姑从来不会骗人,她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应验。 阿奴果然有危险,昏迷了一整天,一整天的高烧不退,口里的呓语,除了「逍 遥哥」之外,找不到第二句。平常的阿奴,就算偶有微恙,也不可能病成这个样子 的。 「赤……赤血蚕!还有没有赤血蚕?」宝贝女儿竟然一病不起,撒丝有点失去 理智,著急的扯著凯特的衣领询问。 凯特回道:「属……属下自然还有,可是……」 撒丝叫道:「那你还等什麽?快!」 凯特摇头,道:「族长,属下恕难从命!少主的症状是大热极旱,她已经出了 多少汗?体温可有降低些许?赤血蚕本质亦是燥毒、属阳,她服了三只尚不见效, 再多服食,恐怕更有危险。」 撒丝因多日失眠而神色颓靡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忧色,茫然道:「那要怎麽办?」 唐钰在旁,也道:「难道没有什麽药物可以降低体温的吗?」 凯特愁然道:「少主去中原一趟,一定有受过什麽重创,一直尚未痊愈,不然 以她平时的身体状况来讲,跑个几十里路应该不是什麽大问题,不至於造成高烧不 退。」接著露出一脸为难,道:「能试的我几乎都试过了,还没试过的,只怕一个 不对头,对少主也是有害。」 撒丝露出了绝望神色,口里念念有词,或许又是在祈祷女娲保佑? 凯特负手在房里踱著步,发现桌上放著一个小纸包,他拿了起来,将里头的晶 状粉末捻了一些在手里,凑在鼻头前嗅了一下。 忽然,他如获至宝,兴奋地问道:「这是哪来的?这是什麽东西?」 撒丝像没有听著似的,唐钰回道:「从少主的衣囊中发现的,谁也没有空去理 它。那是什麽东西,我们也不知道。」 凯特仰天一笑,叫道:「哈!有它就成了!你们安心吧~少主的性命就包在我 身上,三天之内,我保她完好如初!」 凯特关上房门,点亮了灯火。虽然还是大白天,但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研究,他 将会忘了日月、暂时废寝弃食。所以他先点灯,免得天黑时,能见度变得不太好。 他的房间很别致,有只笼子,里头是蛤蟆;有只箱子,里头是蜈蚣;有只盒子, 里头是各类蚕蛊。「蛊」已经是许多毒物相争互食之後的「高级毒品」,他又将这 些「高级毒品」放在一起,过些时候,剩下来的那一个,不管它是火蚕、冰蚕、金 蚕、赤血蚕、或是一个灵蛊,一定都是了不起的玩意儿。这就叫「取粹中之精,万 中挑一」。 另外还有一个大缸,还好它盖著一片大铁板,不然里头的东西,可是足以吓死 一些胆小鬼的。而且,还很恶心呢。 不过现在他要的不是这些毒物。他取出那个小纸袋,不敢多拿,只捻了三四颗 粉末状的晶粒,放在舌头上,送进了嘴里。 那些粉末一下子就溜进了他的胃,他仍然在「啧啧」地咽著口水。 他霍然起身,在房间东侧的大药柜翻弄著,喃喃道:「热、温、凉、寒……少 主现在是过热转燥,冰蚀蛊乃寒极生冻,两者相应那是正好。但少主身体正虚,下 不得猛药,得先以温凉药物平衡冰蚀蛊的毒性……嗯~红花、蒲黄、陈皮、硼砂、 还需要一点黄莲、黄芩减弱毒性,大蒜和樟脑提神醒脑……」他翻来翻去,竟然弄 出了一堆的中药材来。说一样,就拿出一样来,到说完以後,八种药物抱了个满怀。 接著,他又将那些药物丢在大桌子上,回身到了西侧的柜子去,又开始翻弄, 嘴里仍然念著:「身子虚就要补身,赤血蚕是没用了。嗯~要补气,我这儿灵芝倒 还有些……火蚕蛊就不必了……这样就差不多了!」 凯特拿著几株灵芝,一样丢到那堆药材之中,坐了下来,忽然对著那些药材嗤 嗤笑了起来:「嘿嘿~喀鲁啊喀鲁~你该当知道此药有我能解能破、甚至能改,却 仍然用它?难道是敕里有意留少主一条性命吗?不可能的,我想太多了~不过少主 这次可真算得侥幸,要是没这冰蚀蛊,一时三刻之间,我倒还真不知如何下手救她 呢……好了~第一步就是大杂烩!」 说著,拿出了一个大研钵,将九味药材全都丢了一些些进去,开始磨它。 至於这样搞到底有没有用?这个嘛……我也不太懂药理,还是问问凯特吧!反 正他是说「三天之内保少主完好如初」,现在才第一天,不急啦! 敕里的表情,永远那麽的闲淡、那麽的自然,若不是他的手下处处奉他的命令 去办事,他真像一个不管天将塌、地将裂的隐者。 而现在,整个大理城已经是一片的愁声不断,他却依然一本常态,微笑著,泡 茶。彷如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有人,都会照著他定好 的步调走。他自任导演,开播著这一出并未预告、却也容不得任何失误的大戏。争 胜云南的大戏。 「我还真没料到,最棘手的对象,反而是最重要的家伙……」敕里心想著。堂 堂的逍遥剑仙,与唯一的同伴林月如,互相扶携、闯过层层难关,竟然捣毁了多位 蜀山仙剑派先辈绝命之所的锁妖塔;又能在前任杨教主挂帅指挥之下,於成千上万 士兵中,仗剑杀开血路,护送女娲到达大理神殿,成功的祭雨,解除了云南乾旱… … 激励著李逍遥出生入死、百战不挠的原因,也是击败他最好的利器。 其实,云南那十年的乾旱,正值敕里年轻的岁月。他是那麽的高明、又那麽的 自负,似乎年纪轻轻的他,就已经无所不能。 刚好遇上一个妒贤的杨教主,敕里在拜月教中出不了头。他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使天下雨。於是,他开始学习所有巫师祭雨的法门。结果,当然 是徒劳无功。 就当他一个人躲在试炼窟附近练习自己的武功与法术时,他看到盖罗娇在训练 五毒兽。他知道盖罗娇是大理的头号战将,盖罗娇的所有军事行动,当然都是针对 南绍。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回去通报。 过了不久,有名少年来了,他神采飞扬、顾盼自得,他的双眼是敕里所见过最 亮的一双。他的武艺,也是敕里见过的汉人中最好的一个,这一点马上就呈现出来 了。 这名少年竟然和盖罗娇打成平手?敕里略略一惊,他却不知道,平手,其实是 少年保留了四分实力的战果。 接著,阿奴也来了,敕里是第一次见著阿奴,却马上就认了出来。她果然很出 色,果然不愧南绍传言,「大理城中最亮眼的山茶」。看著盖罗娇离开後,他们是 那麽的亲腻,敕里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敌对意识:「这家伙,就是我的敌人!」 敕里早已非常发奋的勤练勤学,至此,甚至跟在那少年与阿奴之後进入试炼窟 ~那可怕的试炼窟。纯粹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而进入试炼窟,身上还没有土灵珠这 等宝贝,那简直是玩命。 试炼窟是那麽的大,大到他们不曾相遇。 然而,就在敕里下到试炼窟第九层,因为粮尽力绝而出来之後,他愣住了。天, 竟然在飘雨! 东北方那引人注目的五色光柱,正在渐渐消逝。敕里怅然若失,在他的旅途中, 曾与大理部落长老谈过祭雨的故事,他知道那是女娲祭雨时才有的景象。 「努力了数年,我终究还是不如女娲~」当时的敕里,心中只有这种感觉。因 为输给「神灵」,并不是那麽的可耻,他没有想得太多。 但後来,在水魔兽造成的水患结束後回到南绍,他听说了,下雨的那一刻,杨 教主的大军正在大理城内做最後的歼敌行动,只差占领神殿,大理就要覆灭了。而 女娲,竟是从城门直入神殿祭雨。 「女娲不是神吗?那很正常吧?」当时敕里这麽回答。 和他谈起这事的族人,却摇头道:「这你就错了!每个见到女娲的人,都说她 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似乎风吹得倒,没有一点作战能力。而大理的少主阿奴,却只 有持刀护在她的身边。」 敕里回道:「那麽女娲的前面,一定有许多冲锋陷阵、为之开路的大理士兵吧?」 那人又摇头,道:「你又错了!有冲锋陷阵、为之开路的人是对的,但,他却 只有一个人、一柄剑!」 敕里一愕,道:「怎麽可能?杨……杨老儿虽然独断专行,但他手底下的士兵, 可不是那麽容易打发的。看你不就知道了吗?」 那人道:「没错,我也是杨老儿手下的士卒。所以,你该晓得,我不是胡说。」 说著,拔出腰间弯刀,它只剩下半截,断得整整齐齐、断得不可思议。 那人接著说道:「你看看,这是被什麽弄的?」 敕里又一愕,但却半开玩笑的道:「断得这麽漂亮……不可能是巫月神刀,莫 非是玄冥宝刀?」 因为,传闻五大神器中的玄冥宝刀、冥蛇杖、无尘剑三样,已封印在女娲陵寝, 而女娲陵寝传闻又是在试炼窟最底层,试炼窟到底有多深,根本没人知道,也就是 说,这三样神器,已算是徒具其名、只能传芳後世了。不过,想要切断南绍精制的 弯刀,除了那些神器之外,敕里也想不到什麽兵刃有这种能耐了。 哪知道,那人却一本正经的道:「不是玄冥宝刀!别说你不信,这是无尘剑所 断!」 敕里当场愣住。 传说中的无尘剑,如非梧不栖之凤,它非明主不出鞘。 这时,敕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替女娲开路之人,长得什麽样子?」那 人道:「他……是个汉人,约莫廿岁年纪、长得挺俊的、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儿、绑 个马尾,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双眼,非常明亮、非常有神~他……真的是……现在, 大家都叫他做……「逍遥剑仙」……」那人彷佛心有馀悸,再也说不下去。 敕里听完,冷冷的笑了,转身离去。 从此以後,不管是什麽时候、争拜月教主的时候、计划攻击大理的时候、将势 力扩展到牂牁的时候、见著「安庆绪」和严庄的时候、和卢光密谋共划的时候,他 都没有第二个表情。 直至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行动,都只是为了击败那个大理城的神灵和英雄, 击败号为「圣灵」、「剑仙」的活传说,击败他们~赵灵儿、李逍遥! 现在的敕里,他有著神鬼莫测的实力、武侯再世般的战略头脑、子房之能忍、 还是一个超级美男子。 除了他本身值得夸耀於天下的能耐外,他还有几个心腹大将,他们的办事能力 之强,可以让敕里本身安坐尺室,观望天下~在他掌中的天下。 一样是十年,杨教主的十年是忍辱负重,敕里的十年却是不断的策划、与等待 时机的到来。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已经是进入最後一步的时候。 李逍遥已倒,算是去了敕里的心头大患;而赵灵儿去处成谜~就是当下敕里不 敢走最後一步棋的关键。 大理算什麽?在敕里眼中,大理不过是一个晃子~一个可以用来扳倒李逍遥的 晃子。李逍遥已经重伤,虽然没有死,敕里一点也不在意了。 「织锦……无忧……君无忧……君无忧……」敕里啜了一口茶,口里喃喃念著。 「静哥哥~看看这儿呀!」「静大爷~你怎麽这些天不见人影哪?」成都城一 条花街柳巷中,「迎春院」、「满堂红」的姑娘与老鸨,热情的招呼著路过的诸葛 静。 他是孤身一人的。回头向迎春院的姑娘挑个眉角,引来了一阵浪叫;转身把朵 不知哪儿捡来的花丢给满堂红的老鸨,得到了呕人的谢声。 他昂然快步而走,显然今天他不是来找女人寻欢、喝花酒作乐的。 他转进一条暗巷,推开一间破宅子的大门,木板作的门已经有点腐朽。这里是 他的家。 小到可笑、丈许见方的小庭院中只有一棵似乎快枯死的桑树。 他走进正厅~所谓的正厅,也不过有一张桌脚快烂掉的圆桌、围著几只坐下去 不知会不会蹋掉的板凳。但正朝著门外的祖先牌位,那神案却无比的清洁。 诸葛静点了三炷香,插到了香炉上,长长叹了口气。突地,他霍然回身。 门口走进了一个人,一个很娇美的女孩子,她的皮肤和衣裳比起来,不知哪样 比较白。白衣裳外,覆著一件绿纱。 她看起来那样的洁净,走进这与她完全不搭调的屋子,却连一点点嫌恶的表情 也没有。 诸葛静看见她,似乎颇为不悦,死盯著她,一句话都没说。 她见诸葛静不言语,便道:「你干嘛一副死人脸?这麽讨厌看见我吗?」 诸葛静轻叹口气,道:「为什麽跟著我?」 她一耸肩,道:「我来看看这些年,你过得如何罗~」 「那麽,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诸葛静冷然说道。 她幽幽说道:「静啊~你当我不了解你吗?以我们的交情,你也要计较这一些?」 诸葛静又叹气,道:「至清,我不想同你计较,但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有人 跟著。」 她道:「人家……只不过有点担心,不晓得你一个人落了单,又要去做什麽了 ……」 诸葛静似乎有点想发笑,道:「好吧好吧~那你已经看见了,我什麽都没有做 不是吗?你可不可以快点回去大哥那里?」 她嘟起嘴,道:「你就急著赶我吗?」 诸葛静道:「嘿~不是你,我也一样赶~快滚快滚~」言语虽然无礼,却是那 麽轻佻的语气,教人无法发火。 她一笑,道:「好啦~我滚就我滚。但我先问一下,那位「诗诗」公子跑哪儿 去啦?」 诸葛静一撇头,道:「昨儿他似乎去了锦屏山睡午觉,今天我就不知道了。他 不在府里?」 她道:「你变呆了耶!他在我干嘛还要问你?没话找话说吗?我滚啦~呃~四 哥要我告诉你,三天後晚上记得来吃饭,顺便开会,二哥要回来了。」言罢,白衣 绿纱飘飘在眼睛一晃,人已出门。 诸葛静喃喃道:「四哥说的……三天後……这麽快?看来事情满顺利的。」一 边环视了这破屋子一眼,悠然道:「云飘飘於世尔~何愁居陋?斯是陋室,唯吾德 馨~哈哈哈哈~」 笑著,他走出屋外,到了那小前院中。 眼前就是「满堂红」这间妓院的後庭,他家与成都最大的妓院,只隔著一条宽 不到一丈的小巷子。 诸葛静抬起头,看著最接近自己的那扇窗子,它紧闭著。 赵涓策马,慢条斯理地走在回成都的路上。 正好逮住了伊机伯的弱点,运气不错,他顺利的完成了这次任务~其实就算由 他自己提起合作的建议,也没有什麽关系,但偏偏这两边的人,本来敌对意识颇浓, 谁都不肯示弱,就像两个吵架的小孩子,谁也不愿意先和对方道歉。 马蹄踢著,赵涓想起了离开前与廖公渊最後的一次会谈。 「如果收复牂牁之後,要怎麽样分配应得的利益?」廖公渊提出了非常实际的 问题。 「那当然是依照双方出力多少、损失比例来计算了。」赵涓如是回答。 永安的人才,远不如成都多,光是赵家六兄弟,就已是永安三大支柱人数的两 倍了。赵涓的回答入情入理,但也等於替成都争取到了更多的好处。 廖公渊却只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事相询。既然要合作,我希望二当家可以 说出真正急欲攻下牂牁的理由。」 赵涓想都不想,旋即回道:「因为敕里。」他太明白,只要略一踌躇,就会被 廖公渊看出破绽。其实是因为成都暂时有了两位非常出色的人物加入,而他们的目 标却只是上蜀山,赵涓当然不能说,只好抬出敕里的名头,原因和理由,可以再想。 廖公渊果然脸色略略一变,道:「敕里?和他有什麽关系?」 赵涓此时已想好对策,回道:「敕里派出了一名极高明的间谍,潜入了燕军中。 敕里既然已有命令发出,恐怕这燕唐之战,很快就会结束,届时若唐军想藉敕里之 力,再将我四川实际收归,我等必将受到牂牁与陕南的双向夹攻无疑。我只是以防 万一,不想在面对敕里的「收归」过程中,负著违天子令的罪名、或是迎接这胜狼 越虎的枭杰。最快的方式,只好先占了牂牁,别让朝廷认为,让敕里对付我们是很 好的办法。」他侃侃而谈,当然,都是胡掰,敕里若发出密令、派遣间谍,怎麽可 能会让他知道? 但一听见敕里的名头,廖公渊却像是失去的判断力,竟信以为真:「若如此, 占下牂牁真是刻不容缓了!但牂牁也不是好对付的,二当家觉得合我二家之力,应 该需要多久时间?」 「依我数日研讨的结果,筹军需费一月、行军十五日、战三月、回师十五日、 休十五日、分配战果十五日,共要半年左右,才能以万全准备迎接敕里的到来。」 赵涓以十分慎重的态度回答。他要迎接的对象是「敕里」,而不是「朝师」,可见 得连他自己也是一样,惧敕里一夫,胜过当朝军队。 廖公渊浑身像是在微微发颤,道:「我们用四个月解决牂牁。二当家,不送了。」 虽然知道赵涓是来辞别的,廖公渊本来依然非常有礼的与他谈一些相当郑重的问题, 现在却是一付送客的态势,可见得他是希望赵涓快回成都筹备一切,以便尽早与牂 牁一战。 赵涓乐得从命,随即回返成都。 於是乎,这个变相的「联吴制魏」之策,在君聆诗与诸葛静的提议、以及赵涓 的执行下,非常顺利的成功。 赵涓愈想愈是开心,他心想著,君聆诗的智计果然过人;而在成都的那几日, 徐乞在他眼中表现出来的气度,也隐然有著股大将之风,有这两个人,再加上永安 军的协助,锦官军要花四个月打败牂牁、攻破建宁,由诸葛静突围与他们一道上蜀 山,其实不难。 出了永安,才走没卅里,赵涓忽然勒马,前头有个人当在道上,很明显的要阻 他们的路。 虽然身後十馀个护卫都已经进入警戒状态,那人依然如无所惧,大摇大摆的朝 赵涓走来。 赵涓的脸色一变,但露出的是喜色。 走来的人,他认得,是那个在大厅上言语来得及时,恰巧助他完成了这次任务、 还拿自己双手给他当茶几的小姑娘。 婥儿走到赵涓面前,笑嘻嘻的道:「二当家,你好啊。」 赵涓下马,他感觉得到,这个小姑娘并非泛泛之辈,多给她一点尊敬,对自己 绝对是有益无害。 身後的十馀人,个个都对自己上司的动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们跟赵涓的日 子也不短,知道这个头头的个性,是只对自己认可的人物,才会有尊敬对方的动作 与言行。而这个小姑娘,竟然能让赵老二下马相迎,他们收起了警戒心,跟著赵涓 一齐下马。 听到身後发出的一阵声响,赵涓回头对他们露出赞许的微笑,才向婥儿道:「 今次多蒙姑娘言语相助,赵二感激。」 婥儿一笑,道:「二当家言语未免太明白,奴家好歹也是永安府旗下,怎麽一 开口就说奴家帮你呢?这样可不是冠「叛主」一名於我身了吗?」 赵涓道:「在下绝无此意!但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姑娘既会於道上待赵涓,就 表明并无恶意,在下自然先谢姑娘之恩。」 婥儿道:「好吧好吧~我接受你的谢了,不然不晓得你还要和我客气多久。我 这次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而已。」 赵涓道:「姑娘有问题,便即问,在下知无不言。」 婥儿手一拍,叫道:「我就是要你这一句~你会瞒老爷,难保不瞒我。」 赵涓疑道:「瞒老爷?姑娘莫非是指……」 婥儿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我就明明白白的问你, 你为什麽会到这儿来,提这「联永安制牂牁」之计?」 赵涓略一犹疑,在廖公渊面前都可以随随便便的唬弄过去,可是遇著这小姑娘, 他却觉得自己的头脑和口才都没有用了~因为她实在太直接。 但不知为什麽,赵涓却又觉得,如果是对著她,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关系……明 明她问的是成都的秘密…… 赵涓仍在踌躇,婥儿却已接口:「算啦~看你这种样子,我真的问不下去了。 换一个问题好了~嗯……前几日是不是有二男二女刚到了成都去?」 赵涓一愕,盯著婥儿道:「其实你都知道,是不是?」 婥儿若无其事的一耸肩,道:「不见得什麽都知道,但是该知道的还是少不了 就对了。」 赵涓道:「姑娘不妨报上名来?你们该是认识的吧?」 婥儿道:「既然知道我们认识,你何不回去再问清姐就好了?我只是想和你确 认一下,这个计策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赵涓暗叹,这小姑娘精明若此,实在不是易与的角色……可是为什麽这样的人, 会在永安当一个端茶的小妹?她口中的清姐,应该就是程至清吧? 他心中也已有了计较,道:「既然姑娘都知道,我也不瞒你了,这是前日与你 口中的清姐,一同到达成都的公子所提。那位公子一身白袍,姓君……」 婥儿嘻嘻一笑,道:「果然是他~嘿嘿~二当家,我要麻烦你一件事儿。」赵 涓道:「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力之所及,自当尽力。」 婥儿的脸色却忽然略沈,道:「不是什麽大事啦~只是想请你转告清姐,如果 可以的话,三个月後、半年内,一定要到大理去找我……就这样。」 赵涓问道:「姑娘所言的清姐,是不是指一个白袍女子、身上又披著一件绿纱, 约莫是廿岁年纪……」 婥儿道:「对啦对啦~有什麽好怀疑的?你还认识第二个人,名字中有「清」 这个字的吗?」 赵涓摇头道:「那倒真的没有……只有这样吗?这种小事,在下自然能替姑娘 办得妥贴。嗯~只要略为形容姑娘的形貌,至清就知道你了吧?」 婥儿道:「那是当然~好了,那就拜托你啦~我走罗!」 言罢,便回向永安城方向去了,经过那十馀名护卫身边时,还一一的和他们打 招呼。 赵涓目送她离去,直到瞧不见她的身影,才跨鞍上马,再启程回成都。 马蹄踢著,他心里又想:「我是知道至清非泛泛之辈,不过以此看来,恐怕她 的未知性比我所想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