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回宣城名士入红尘 「……」 「……你还不出来吗?」敕里回返长安的路上,忽然像是十分无奈的朝天空喊 了一声。 此时,阿沁也不敢再躲,鼓著腮帮子出现在他身後。 「我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他的重要性了吧?」敕里回头道。 阿沁双手叉腰,愤愤不平地道:「这根本就不对嘛!您亲自去了,那个家伙… …他是用什麽态度来对您啊?当初巴奇和喀鲁也不敢这样的!」 敕里一笑,道:「巴奇和喀鲁不会,但凯特会呀~你不是很清楚吗?他的领域 和凯特不尽相同,但他们在我心中的评价,可是相去不远的。」 阿沁不屑道:「对啊,也一样的不知好歹!」 「够了……嗯~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敕里彷佛发现自己疏忽了什麽,这 句话说得非常快。 阿沁只点点头,她只有等待命令的权利~当然,她也可以拒绝,只是敕里所派 出来的任务,向来都让她、还有巴奇、喀鲁无法拒绝~只要他们心里还重视南绍的 话。 「到河南去……把燕军斗垮。」敕里将双眼眯成一线,远眺著东方。 阿沁一瞥头,经过了极为短暂的疑虑,随即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敕里轻吐口气,道:「有。依我看,李亨快不行了。」 「喔~我懂了。对了,教主,我从江州带了个人回来,你回长安後,是否可以 看看,那个家伙堪不堪用?」猛地想起了龙文,阿沁提醒了敕里一句。 敕里微一颔首。阿沁扁扁嘴,便即离去。 …………………… 诸葛静摸摸自己的袖袋……唔~晚餐恐怕没得著落了。 小鬼笑嘻嘻地看著他,道:「乾爹,我们要饿肚子了吧?」 诸葛静苦笑道:「你不要说那麽大声……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微吐了口气, 又续道:「我本来不想去的……不过天不助我,我只好助己啦~你别乱跑,给我一 个时辰就好。」 「少来这套了,你根本就是手痒而已。」小鬼一笑,道:「反正我又挡不住你, 随便罗~」 诸葛静一挑眉,随即出发。 开玩笑~这江州城内竟然有个家财万贯、而且没有任何家丁、守卫的有钱人家 ……不对,应该说是「藏钱的房子」,我诸葛静怎麽可能会放过呢? 时已初冬,天色早黑,诸葛静却不若一般盗贼换上夜行衣,仍然一身宽襟鹤氅, 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入了他勘查已久的目标~已经人去楼空的谢宅。 诸葛静不会武功,但他的身手却相当敏捷,沿著谢宅檐围走了一阵,他忽然急 跑两步、一纵而起,一把抓住了足有丈高的墙垣,身子一翻,人已到了宅子内侧。 这种事对他而言,还不算难,不然他如何能成为成都城中唯有赵瑜等六兄弟才知道 他这个大盗存在的超级贼子? 站起身来,拍净了自己的氅衣,他进入了宅子正厅,四处观望了一阵。 听说这儿在几天以前,还住了不少人,而今一个不剩,不过屋内的古董、摆饰 等等值钱的东西,却不见短缺……搞什麽玩意儿?难道这间屋子有鬼不成? 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开什麽玩笑,我诸葛静会撞鬼?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他在这个宅子内逡巡了一阵,却没有大肆搜括,再度回到大厅时,他的身上只 多了手掌中一只翠玉钗而已。 这就是他这个贼子最令人讨厌的地方~当小偷,偏偏偷的东西都很少,受害者 通常都是大户人家,一来不会在意这点小东西、二来即便报了官,官府见受损太少, 也不会认真去处理~诸葛静这个小贼,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在成都城中快活了二十年 ~也穷了二十年。 但诸葛静天性就是如此,穷又如何?要钱,难道赵瑜他们没有吗?他还是宁可 穷,穷也要穷快活~他走出宅厅,回身带上大门,将那只钗子收进袖袋,转身将离 之时,却不禁一怔! 有人! 有人?什麽人? 笑话,要是他知道,就不必怔住了~他也没看到人,是感觉有人。 倏然转身,伸手一抓,只捞了个空,那道人影,又到了他身後。 诸葛静咽口唾沫……不会吧?真的有鬼不成? 深吸了几口气,壮壮胆子,诸葛静发步向外走。 渐渐接近屋檐,他的脚步也渐渐加快,那道人影却只有停在他的身後,停在原 地,并未跟上。 诸葛静努力地要求自己不向後看,狂奔几步,便向檐顶跃去。 忽地眼前一闪,那道影子竟然出现在他预定攀持的墙檐上。 他猛然一怔,一口气松掉,当下竟跌了个四脚朝天。 真的是鬼吗?武林高手他不是没有见过,至少君聆诗、徐乞、还有在嘉陵会战 时的那个道士、碧眼的家伙,他们都很强了,但他们也没有那麽快的身法,能在他 跃起之时,尚在他身後四、五丈处,一瞬之间,却转到了他落脚所在。 诸葛静愤然抬头~就算是鬼,也要看清楚他是长什麽样子! 只见檐上那人身著皂衣、一袭灰色披风扬扬飘著、腰侧挂著一具笙、一双眼冷 然看著自己。 一阵寒意直从背脊升了上来~哇咧OOXX!这家伙不是鬼嘛!可是,为什麽 看到他,我觉得那麽害怕? 站起了身,诸葛静抬头叫道:「王八蛋!你混哪条道上的?何故碍著我吃饭来 著?」 那人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锐利,彷若要将诸葛静刺死一般~他当然没有回答诸 葛静的问话,但诸葛静竟也被他镇住,开不了口。 良久良久,那人才喃喃道:「不意诸葛後裔,沦落至此……」言毕,身子分毫 未动,已落到了墙垣对面。 诸葛静闻言,一时发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你到底是混哪条道上的!!」诸葛 静大叫了一声,翻身上墙。 才离开大理领地没多远,婥儿忽然问道:「石头,你就这样把湘姑娘丢在那边? 这样可以吗?」 平凡人疑惑地瞄了她一眼~不然你要我如何?把她带在身边吗? 「安慰完人家,就把她抛下了,有点不负责任耶。」婥儿缓言说道。每一个字 都吐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平凡人生气。 平凡人鼻中略略哼了一点气,摇了摇头~我觉得,带了会更糟糕。 「我现在来猜你在想什麽,猜错了你不要生气、猜对了也别否认……」婥儿轻 呼口气,道:「你并不是把湘姑娘当成累赘,只是觉得,如果你对她太好的话,会 让她对你的行动有所误解,对不对?」 平凡人闻言,只是毫无反应。 婥儿道:「我当你默认了。可是……其实以湘姑娘目前的处境来看,你现在收 手,就已经迟了……你或许觉得,在她遭逢大难时安慰她一下是你应尽的责任,可 是她不经事故,我以为她不会想到这麽多。要嘛~你就伸手伸到底,抱得紧一点; 不要嘛~你一开始就连根手指头也不该动。所以呢~我以一个女人的立场来看,你 如果不想造成她身心上的二度伤害,最好是回去把她带在身边。」 平凡人道:「一直都在想这个?」 婥儿点了点头。平凡人冷哼一声,道:「可以将时间用来想想,要怎麽找君兄 和诸葛静吗?」 婥儿微微一愣~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嘛! 不过……算了,还有圣姑在,应该没关系吧…… 其实,平凡人心烦,婥儿也很心烦,一个烦著师父师娘、一个烦著她的孪生姐 姐、还有两个都在烦的大理、不知何所踪的君聆诗和诸葛静…… 「去成都好了……」婥儿忽然说道。 平凡人斜睨了她一眼~要求理由。 婥儿道:「君聆诗很崇拜诸葛武侯,我猜……猜他可能跑到武侯祠去了。至於 静嘛~我就没办法了,清姐和他的交情比较好,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关於他的一 切,都是清姐告诉我的。」 平凡人略一犹疑,点了点头。 反正现在正是无头苍蝇,有了一点点线索,就不妨试试。 对面路上,三个人经过。 一个是六十岁左右的隐逸老人、一个是约二十岁的俊秀男子、一个是身高还未 满五尺的稚幼孩童。 婥儿看著他们从自己身旁走过、继续向後走去,一直拿眼偷瞄他们。 这三人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只是赶路。 平凡人毫不理会,开始向北走去。 婥儿见状,只得急忙跟上了。不过……那三人好像……现在的牂牁,是不准任 何人南出的,这也是君聆诗和织锦、徐乞当初之所以决定助成都攻打牂牁的原因。 那麽这三人,是如何到达云南的呢?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就像赶回大理时那般的急促匆忙,平凡人一刻都没有浪 费,直奔成都。不算短的路程上,一句话都没再和跟班的姑娘说过。 锦官城外的武侯祠,在永续的宁静与沈谧中,却有一个小圈子,近来显得特别 的热闹。圈子的中央,是一个身著染了血渍白衣的青年。 平凡人走近青年,没有让自己从平凡人变成段钰璘,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君 聆诗看著这两人走近,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道:「段兄、宗姑娘!好久不见了!」 果然是个天才~平凡人心想著,他还是像当初一样,可以用自己的模式,马上 就看出初识的面孔究竟是谁。 整路上被平凡人浸在冷水里、打在冷宫中,她一样很泰然自若、一样很轻舞飞 扬,此时见了君聆诗的表情,婥儿双眉不禁微蹙。 平凡人却没有理会这麽多,到了君聆诗面前坐下,盯著他的脸。 君聆诗被他看了一阵,不觉满身的不自在,扭了扭身子,道:「段兄,我的脸 上有什麽奇怪的东西吗?」 平凡人眨了眨眼,轻轻摇头。 君聆诗还是微笑著~就像他们初识时一般。只是眉目之间,却已不见在林家堡 待了十几年所养成的轻佻模样。但与其说他的气息变得沈稳,用「沈重」该会更贴 切些。平凡人如是想。 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其实平凡人和婥儿的神色十分类似。 君聆诗仍然看著他们。 婥儿轻咬著下唇,深深几个吸气。 平凡人看看他身前的酒壶、酒杯、还有两把剑、以及衣袍膝部的血迹,然後, 慢慢起身。 「段兄不喝一杯吗?」君聆诗斟了酒,举到平凡人面前。 平凡人木然道:「不是善酿……」接著,转身、迈步、离开。 婥儿暗叹一声,又跟了上去。 君聆诗将酒送到自己嘴里,下喉之後,喃喃道:「果然……还是善酿吗?」放 下了酒杯,背倚著树干,闭起了眼。 或许,现在已不是他可以在这儿悠哉游哉休息的时间了吧? 远离武侯祠,平凡人忽然停了脚步。 婥儿跟著停了下来,提不起一点精神,只是默然看著他。 平凡人忽地冷然一笑~已经被逼到尽头了,这个笑,笑得诡异。 婥儿见状,低声道:「你是在笑我,终於也有笑不出来的时侯吗?」 「不是……」平凡人终於对她开口了:「我现在知道什麽叫苦中作乐了。走吧, 到永安去。」 婥儿一咬牙,点了点头。 心里有苦的,并非只有自己而已,君聆诗也是一样。这令平凡人无法开口,要 求他再次帮助自己。君聆诗虽然很有能力,毕竟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他没有 抛下自己的心情,硬撑著去帮助别人的道理。平凡人也没有权利要求他。 那麽,现在还应该做些什麽呢?这或许,很难回答。 但是,加油撑下去吧~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虽然打了一个大败仗,永安城里城外,与以往并没有什麽不同。 临江的河港,货物转运依旧很发达。但这不是重点,城中似乎有一股人潮,不 断的涌往同一个方向。 「发生什麽事了吗……?」婥儿喃喃道。人潮所趋的,并非是廖府所在的城东, 而是对面的城西。婥儿在永安待了那麽久,并没有听说过、或是见到城西有什麽特 别引人注意的人、事、物呀。 婥儿随手拉了一个路人,问道:「大叔,城西有什麽有趣的事儿麽?」 那人道:「我们是去看人的呀!四天前,城西的入川客栈,来了一个美貌娃儿 当小二,这几天来,入川客栈可是日日车水马龙,一刻也不得闲呢!」 婥儿放开了手,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回头一看平凡人,他的嘴角竟然略略扬了 起来。 平凡人感觉到了,很强烈的两股气,一股是仙气、一股是妖气,两股气混在一 起,彼此抵销。或是仙气强些、或是妖气强些,短短一瞬之间,已经变换数次。但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哪一种较强,这股气的宏大,远远超过了平凡人所遇到过的 任何高手。除了镇狱明王之外。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在城西~基本上,平凡人认识一个人,她的气很强,虽然 当时的平凡人尚无法辨识气流,却也知道她的气非常人可较之。现在,那股熟悉的 味道,又回来了。 「呵呵~我们走吧!」婥儿笑了起来,与平凡人一起,也向城西走去。 大街上过份拥挤,这条路走得平凡人与婥儿不耐已极,於是双双跃上别人的屋 顶,肆无忌惮地直朝入川客栈奔去。 就算有这条捷径可以抄,他们最终也只能停在客栈对街的房顶上~下面,并没 有容得他们落脚的地方。 爆满的客栈中,却有一道人影流畅地穿梭著。 「你……现在应该觉得欣慰才是。」婥儿缓言道。 看著那个丫头小二忙碌的工作,平凡人不知是心中难过、还是悬石落下,轻轻 叹了口气,道:「或许吧……」 话声未歇,他的神色忽然一变,背後也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段公子,我们又 见面了。」 平凡人冷然一笑,道:「小弟并不姓段。」婥儿急急回头,只见著一个陌生的 道士。 「你如果不姓段,就当我卢光瞎了眼罢。」道士哈哈笑道,语气中是一股狂妄。 平凡人缓缓将左手掌心向後,对著那人所在,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接著,毫无 预警的,转身便是一掌。 但任他动作再小,又怎能逃过卢光的眼睛?随即也伸出右手与他相击。 只听得「啪」地一响,卢光竟被击飞,平凡人只挺立原地,一动不动。 身在空中的卢光收起无尽的惊异,深吸了口气,调好内息,一个翻身便稳稳落 到另一处房顶上。 第一招虽然吃了亏,在他脸上却只有看到欣喜的表情。这是为什麽? 自被击飞到落地,卢光思路几转,已天马行空地想到平凡人能打退自己的原因, 他笑,笑得开怀。 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蜀山仙剑派最宝贝的武学宝典。段钰璘忽然武功大进到能 将自己打飞的地步,一定有名师教导他。谁会是那个名师?回想一下,他最後一次 和段钰璘见面,有谁在场呢? 酒剑仙!教段钰璘武功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酒剑仙本身只会用剑,於内功并无太深造诣,这是因为蜀山仙剑派虽属道教, 对於养气的功夫却不甚注重,这点卢光很明白,凡举蜀山仙剑派弟子都是如此,这 点或许与段钰璘赖以击退他的方法有所矛盾,但卢光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头脑很 有活性,随即便想道:「世有云「物极必反」,蜀山仙剑派素以剑术闻名,天下无 出其右者,但若练到极致,难道练的还是剑法吗?我不相信还有什麽剑法能比现在 的仙剑派剑法还强了。如是说来,蜀山仙剑派最後的压轴武艺,若非特异的奇术仙 法、必然是反璞归真的内功密笈!段钰璘能以掌力击退我,必是得酒剑仙那糟老头 以此宝典教授了!」 即亦,他无法夺得那本他无日忘之的武学极致,因为酒剑仙极有可能带在身上, 但他却得到了一个学过极致的「活书」了! 看到他们忽然动手,婥儿微微愣了一下~直至卢光落地以後,她才问道:「这 家伙……又是打哪儿来的啊?」 一如预期,平凡人并没有回话~打哪儿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不是 自己人~这一点,不须解释,宗飞妍也应该看得出来才是。 卢光拔出短剑~掌力输给你,没关系,毕竟那不是我的本行,但只要有了剑, 而且是一把自己很熟悉的剑,我可是有绝对的信心,不会败给任何人的。 平凡人见卢光持剑疾来,只得抽出身上唯一的武器~一柄木剑。 说起来似乎有点相差悬殊,但是对於现在的平凡人来说,木剑并不见得就比铁 剑要差。 卢光的速度当然不是闹著玩的,拔出短剑时,还距平凡人至少有五丈远,第一 步才刚踏实,人已经晃到了平凡人左侧,出剑疾刺~伤他,没有关系,只要不致命 就好。 速度的确很快,平凡人的反应也不见得慢到哪里去,就算他行动再怎麽敏捷, 身上的气流移动总是掩不掉的。卢光几乎还没定位,平凡人的眼已经跟到了他的目 的地,同时右手出剑。 卢光短剑刺到一半,惊觉平凡人竟然跟上了自己的速度,而且还略略快上了半 步,心里一骇,急忙侧身避过平凡人递来的一剑。 但又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平凡人亦是蜀山仙剑派剑法修习者,何故他的木剑竟 来得如此缓慢、无力?上一次对阵时,并不是这样的呀! 脑中在想,手里没停,既然对方来得这麽龟,他卢光当然不会手下留情,收回 左肩避过了平凡人那慢半拍的攻击之後,右手同时晃动,短剑滴溜溜地在平凡人眼 前划了一圈,才切向他的小腹。使的是一招「虚有其表」。名称或许并不太好听, 但衔接的一招「败絮其中」可真会名符其实的将对方的肠子给掏出来。这是蜀山仙 剑派相当狠毒的招式,会使用它的人并不是很多。 既然是自己知道的剑式,平凡人当然不会因为第一招的虚晃,就吓得把头向後 缩,才将自己的下腹部送到对方面前去让人家开膛破肚。他微退半步,收回右剑, 左手便向前伸,一拳直击卢光剑刃平面。以他目前御气的能力来说,只此一著,就 可以把气送入卢光体内,让他的身体内部遭受相当程度的伤害。 卢光并不晓得其中涵意,但是他对於平凡人目前的实力却相当的敬畏~毕竟他 会的,极有可能是自己十馀年来求之不得的武学极致,连被他碰一下,都是极大的 冒险,卢光怎可能和自己开这种玩笑?於是卢光迅疾变招,剑锋一转,反斫平凡人 手腕~还是老话一句,怎麽伤他不紧要,死不了人就好了!前一招他之所以猛下毒 手,也是因为他对平凡人很有信心,相信平凡人不会笨得被这种明显的招式所伤。 平凡人见卢光变招,左手直接向右收回,接过了右手的木剑,再反攻卢光右肩 …… 快!真的是快呀!风神宗飞妍在旁看著,只扰得自己眼花撩乱,这两人出招收 招动作迅捷无比,攻守之间的轮替一来一往,简直就像在练习一样,动手的范围也 几乎固在小小的方圆一丈之内,这倾斜的屋顶竟对他二人毫无影响一般,两人站在 同一排瓦片上,连脚步都鲜少移动,上半身右回左出、右出左回,招式纵有重复, 也被他们精妙的动作给盖了过去,几乎毫无破绽可言,真令宗飞妍惊愕不已~而且, 惊愕的还不只是她而已,平凡人与卢光相斗了这些时候,虽然并没有发出偌大的金 铁相碰声或喊话声,却也引来了「入川客栈」前大批民众的注意,数百上千只眼睛 都盯著这两人的动作。 忽地,卢光觉得不太对劲~他知道旁边有一个姑娘,但是卢光以他多年的经验 直接判断,那个姑娘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可人群中却另有一个人,让卢光产生 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後」的恐惧感!一定有问题,人群之中,一定有个武功不弱 的家伙! 忽然毫无章法的猛劈一剑,卢光硬是将平凡人逼退了一步,眼光随即往人群中 一扫,要找出那个令自己心悸的人。 世事总是那麽的巧,这一个人,竟异常的显眼!她一双蓝色的眼睛,显得熠熠 有神,也招来了卢光的注意。 这不知则已,一知是她,卢光岂有放过的可能?对卢光而言,他不一定要制服 平凡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有别的办法,卢光也是会用的~比如说,抓一个 比平凡人要好对付、又是平凡人不得不顾及的人来当人质。 旁边那个姑娘或许是个不错的对象,但卢光却觉得,那个姑娘似乎并没有得到 平凡人什麽关注,彷若他们的关系并不甚深,平凡人不会为了她而告知卢光所谓的 「极致」究竟是什麽。一向喜欢耍小招式的卢光,这次竟然不肯浪费这一点功夫去 试著擒拿宗飞妍,来换取那丝毫的可能性。这不是他不想,只是因为,他不能。他 被要求,不能伤那个姑娘,那个和平凡人在一起的姑娘。 卢光会这麽听话?似乎并不太可能。但是,这或许必须先看看对卢光做出如此 要求的人,到底是谁。 宗飞妍不能动,就不要动吧,但另外那个,他可没说不能动吧? 看到卢光忽然把注意力转到了人群中,平凡人也惊觉不妙~但他还没来得及再 次攻击卢光,这个牛鼻子已经向大街跃下了!目标,就是平凡人和宗飞妍来此的原 因! 那位造成了入川客栈前所未见荣景的丫头小二,发现卢光竟然查觉了自己的存 在,而且正在逼近,心里一骇,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卢光手起剑落,连续砍倒 了她身前的数人,随即将剑锋送到了她眼睛前头,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就是完美无 瑕!让卢光感觉到威胁的她,此时才刚刚将右手放到左腰的剑柄上而已!平凡人和 婥儿呆然当地……他们现在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快」。 卢光二话不说就砍死一堆人,吓跑了无数的群众。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大街上, 登时变得空空旷旷,只剩下了卢光和那位丫头小二、屋顶上的平凡人及婥儿、还有 地上的数具尸体。 看著剑尖就停在自己眼前不及一寸之处,丫头小二大气也不敢吸一口,整个人 定在当地、动弹不得。 「段公子,你应该知道我要什麽吧?是不是需得我明明白白的开出条件?」卢 光发话道。 平凡人向前几步,落下地面,虽略有踌躇,仍是点了点头。 卢光伸出左手,笑道:「那太好了,就请你交出来吧。」 平凡人道:「不在我身上。」 听闻此言,卢光也没生气,丝毫不怀疑平凡人是在晃点自己~因为他本来就觉 得,酒剑仙那个糟老头不会让「极致」离开自己的身上。已经失去了湛卢剑,蜀山 仙剑派没有本钱再冒险了。於是他道:「没关系,只是要麻烦你们师兄妹暂时和我 一起行动了。」 平凡人点点头,微微张口,又闭了起来。 刚刚才下到地面的婥儿见状,随即插话道:「道士,你为什麽会在这里?这句 话是我替他问的。」 卢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讶笑道:「你这个丫头,怎麽会知道段公子想问 我什麽事情?」 婥儿一扬眉,笑道:「猜嘛!多猜几次,总会猜著的。不然你问他,我有没有 猜错?」 卢光瞥了平凡人一眼,只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明显的已是表示「她说对 了」!这会儿才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贫道已和敕里教主重新合作了,这次是 为了我们的计划,特地来灭了永安的主势力。」 平凡人自然不知道卢光曾改投效燕国的事情,他是不是「重新」和敕里合作, 对平凡人而言,都无关紧要。只是,如果卢光要灭掉永安势力,对於大理来说,绝 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平凡人本来就是为了大理才随婥儿来到永安,乍听得敕 里已有消灭永安势力的行动,不禁眉头一皱~敕里的动作,真的有够快!距离陆敬 风师徒到达大理,带来了牂牁大胜锦官、永安军的消息,至今也不过约十馀日,敕 里就已经有了下一个行动,而且执行者也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这种效率,著实令人 可怕! 婥儿听到了卢光的目的,脸色登时一变,叫道:「你……你该不会已经……?」 她自己也曾经说过,永安的军师向达,其实力已不在杨均之下,长老伊机伯以及大 老爷廖公渊犹有过之,但卢光的表现,却令她觉得,如果卢光急袭廖府本宅,采取 如「各个击破」之类的战术,这三个人必然没命了!这也代表,永安势力已然土崩 瓦解! 卢光听她言语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却已猜到她想说些什麽,便道:「贫道到达 此处不过是几刻钟之前的事,才刚来便遇到了段公子,还没来得及去将永安的首脑 翦灭。」 婥儿闻言,才放心的吐了一口长气~还好,事情并没有走到最糟的一步。虽然 现在已经是惨不忍睹,永安还没灭,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安慰。 卢光这时才收回短剑,道:「李姑娘,贫道失礼了。」 婥儿此时又想起一事,叫道:「道士!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卢光道:「告诉你也无妨,就是蜀山仙剑派最後的秘法。段公子会的,应该就 是我所要的,就这麽简单。」 婥儿一愕,转向平凡人道:「你真的要教他?」 平凡人避开了她的眼神,没有回话。这在婥儿眼中,已是承认的反应了!她随 即叫道:「这道士是敕里的同党耶!你……」说了一半,自己就打住了。 是呀~能不教吗?谁教丫头小二好死不死的落到他的手上?平凡人还有别的办 法吗?他能放著丫头小二不救?当然不行!他们都已经遭到太多的不幸,不能再发 生这种事情了! 虽然是二害相权取其轻,宗飞妍还是觉得非常不是滋味,紧咬著自己的下唇, 一声不吭。 丫头小二轻轻抹去额角的汗珠~她来这儿打工打得好好的,忽然这三个人就来 吵她,还令她如此骇异莫名,这怎麽说得过去呢?卢光把剑定在她眼前,这就算了 吧……另外的,才见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麽,宗飞妍怎会这麽的了解璘哥啊?卢 光是来灭永安的,敕里的动作怎会这麽快?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现在 的情形弄明白一下? 倒是卢光微微冷笑著~永安不必去灭了,我的目的只是「极致」而已,如果能 在这儿学到它,我又何必和敕里杀上蜀山仙剑派? 平凡人心里却是暗潮汹涌……师父师娘重伤未愈、大理情势不稳、无形的後盾 永安及大理又打了大败仗、岫和林婉儿死了、君聆诗坐在武侯祠前,忍不下心向他 求助、素未谋面的诸葛静又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来到永安了,还遇到卢光这个煞星, 制住了李忆如,逼得自己非得以「劲御仙气」相授不可……对他而言,情况还能再 糟吗? 「劲御仙气」的确是一门奇功,不能让敌人知道它的精义,但若把奇功和自己 唯一的师妹相较,要平凡人只能选择保留一样,平凡人要怎麽选? 他能对不起自己的师父师娘吗?他无法救治李逍遥和林月如,如果连他们的女 儿都保不住,平凡人要拿什麽脸去面对他们? 不!绝对不行!岫已经不在了,忆如无论如何不能有所闪失! 一个很痛苦、很为难的决定,但走到这一步,平凡人还能怎麽办呢? 霍然坐起了身,丁叔至环视了四周一阵,发现自己身处於一个十分陌生的环境, 一时只是呆坐在床上。 江闵湘闻得内室声响,走了进来,乍见丁叔至苏醒,第一反应就是眉梢一扬~ 虽然现在处境非常难堪,自己主医的病患从昏迷状态恢复了神智,总是一个医生值 得高兴的事。她走近几步,柔声唤道:「丁公子?你清楚麽?」 丁叔至一时并没回话,但事实证明,他很「清楚」~这位白箫姑娘第一次在面 前和自己讲话,他竟脸红了起来。 江闵湘自然异於他的如此反应,满脸疑惑不解的神色盯著他瞧。丁叔至这才发 觉自己失礼,伸手在脸上一抹,似乎像要洗把脸清清神一样。他原本是想马上回话 的,这一抹之後,却令自己微微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会这麽快就自己摸到,江闵湘尚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登时也只能傻 傻地站在原地。 良久良久,丁叔至才指著自己的额头,道:「一块很大的疤……是吗?」 江闵湘原本不想让他知道的,此时也莫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 虽然如酒剑仙所言,赵瑜的一招五式「镇锦屏」并未克尽全力,但丁叔至在受 创之後,却没有先做过伤口的消毒,直接由牂牁长途跋涉送来了云南,延迟了治疗 的时间,造成伤口发炎。如今,伤势已经痊愈了,宽铁剑所造成的创口,依旧留下 了一个约有二寸见方的血红色伤疤。 丁叔至默然坐在床上。他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样貌,但暗恋的姑娘就在面前, 自己却是如此丑态,他还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头蒙起来、或是直接挖个地洞跳下去, 也就算了。 江闵湘却盯著他额上的伤疤看了一阵,随即向外厅叫道:「婆婆?您不是有准 备生肤药粉麽?丁公子醒了,可以用了。」 丁叔至还是沈著脸,低声道:「湘姑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现在的样子, 是不是很丑?」 江闵湘一瞥头,缓缓伸手去抚触他的伤疤,一边道:「不会啊,这个疤又不是 奇形怪状,只是一个剑疮,其实满有特色的。何况婆婆还有可以让你完全复原的药 物呀~只是那药粉如果涂抹在头上,有可能渗入脑部,造成意外伤害,只能在病患 神智清楚时使用,较容易避免不必要的危险。嗯……你很在意自己的样貌麽?」 或许她安慰伤患的方式并不是很高明,但看著她的脸、额上明明白白传来她指 尖的触感,丁叔至却不由得感到一阵的安心。 江闵湘等了一阵,却不闻圣姑回话,心中觉得奇怪,转身向外厅走去。 回到外厅以後,令她微微一怔。 只见三个陌生人杵在屋内,老人四处逡巡著这间小小的屋子;青年无奈的站在 一旁,江闵湘只见到他悄悄的瞥了谢祯翎一眼;还有一个小娃儿,拉著青年的衣角, 和他一起呆呆的站著。 这三个人的出现,著实把圣姑给吓了一跳。她这地方在云南虽然不是什麽禁地, 但处於神木林一角,也算是一个隐密的所在,陆敬风等人得到雷乌的指点找来此处, 还算说得过去,这三个人却又是什麽角色? 只见三人之中的六旬老人一言不发,便直闯进李逍遥及林月如养伤的病房,毫 不把圣姑和江闵湘、谢祯翎放在眼里。一老二少三个女人,一个是愣住了、一个是 莫名奇妙、一个微微一怔,赶忙跟了进去,问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呀?可是认 识李大侠夫妇吗?」 那人也并未马上回话,迳自对著林月如及李逍遥端详了一阵,才走回小房大厅, 道:「圣姑,我可以将无尘剑鞘及镇刹金罡珠取来给你,但是需得有条件交换,你 肯不肯?」 圣姑一愕,道:「阁下……想去找镇狱明王?」 那人不耐道:「圣姑,肯或不肯,一个字或两个字,不必问得太多。」 圣姑紧皱眉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此人真能取得镇刹金罡珠及无尘剑鞘,林月如就有救了,以价值观而言, 无论是什麽条件,圣姑都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才是。但是这个人的行事及言语,却让 圣姑犹豫了~天晓得他会开出什麽奇奇怪怪的条件? 但是,前提是,他必须能打败镇狱明王呀!他可是连陆敬风、杨均、加上练成 「劲御仙气」第六重的段钰璘都惨败其下的神只,这个人凭著他们一老一少一幼三 个人,就想把镇狱明王扳倒?这谈何容易? 那人见圣姑久久不回话,转向江闵湘道:「姑娘,你是李逍遥和林月如的侄女, 你有资格决定。如何?你答应吗?」 江闵湘讶然当地~她当然没有应话的可能,她一直都不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来 作大决定的人。 那人见她们迟迟无法给予自己肯定的答案,不耐道:「你们一定要知道我是谁, 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我是雪妖的监护人、江闵岫身上那把刀的主人!这样够不够?!」 乍闻此语,圣姑不禁一愣~雪妖的监护人?那是什麽玩意儿?难道他是说,他 是雪妖的长辈吗? 江闵湘更是愕然……岫身上的那把刀……?? 青年不屑的瞄了那人一眼,又迳自望向远处。 又一个客人,但是这个客人或许和前面几个人都不太一样。 君聆诗看著他停在武侯祠前,杵立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跨步入内,心中想道: 「一个崇敬武乡的人……」 许久之後,那人出来了,远远望见了君聆诗,便朝他走了过来。 无论是谁来到,都只坐在地上的君聆诗,心里忽然产生一阵的悸动,不自由主 的站了起来。 那人见状,微微一笑道:「公子怎麽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虽然表情在笑, 但却掩不住他脸上的万分失落与惆怅。 君聆诗摇了摇头,又坐了下来,道:「先生要不要来一杯?」说著,斟了杯酒, 送到那人面前。 那人接过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会儿,才将它缓缓喝下肚去。接著,他看到了君 聆诗膝上几乎将要转黑的血迹,问道:「这块血迹,是公子自己的吗?」 君聆诗摇摇头,道:「通常,会留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不是自己的,不 管是血渍、是泪痕、还是人……都没有一样是原本就属於自己的。」 那人一怔,问道:「老儿杜甫子美,不知公子是哪位?」 君聆诗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盯著眼前这个五十岁的落魄中年人。 杜甫见他并未回话,又续道:「人没有属於自己的东西,但不代表不能去追求。 又或许那东西本来就不属於任何人所有,所以追求到的人,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包括所有功业、学问、知己、女人。公子觉得如何?」 君聆诗让自己的眼睛恢复正常,道:「先生指的是……武乡立蜀、诗圣之名、 青莲太白、还有一样是……?」 杜甫笑道:「公子真是天赋异秉!最後一样,老儿指的是玄宗皇帝……但也不 只是太上皇,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从小时候就得到,已经习惯了拥有,及成人时, 明明自己应该已经有了保护那物事的能力,却一样有可能失去。就连太上皇都不能 免了,世上还有什麽是能够想留就留的吗?」顿了一阵,喃喃吟道:「应共冤魂语, 投诗赠汨罗……」 君聆诗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半晌之後,才道:「先生,那位天下第一才子… …他人或许在当涂,正吟风赏月、把酒长歌吧……」 杜甫一听,不可置信的盯著君聆诗,颤声道:「你……你见过他?」 君聆诗道:「先生,他康健得很。你也应该多保重自己,以期再会。」 杜甫点了点头,道:「公子也是……与其牵著过往之事,不如追求当下?老儿 过些时日再来。」说著,把酒杯递还给了君聆诗。 君聆诗一笑,目送著杜甫离去。 功业、学问、知己、女人,都不是自己的吗? 不,应该说,任何物事如果不经追求就得到,就不能算是自己的吧? 那麽,那个家伙,他想追求的,究竟是什麽呢? 或许我应该……我只是说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