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林七绝建宁会副座 天才蒙蒙亮而已,便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都还没开始营业呢!是谁这麽猴 急,一大早就赶著来「欣赏」我啊?李忆如心想著,将手中的盘子改端为托,走近 大门,取开了门栓。 拉开了门,李忆如不禁一怔,疑道:「婥儿?你怎地这麽快就回来了?」 婥儿一脸的委屈,嘟著脸儿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带上後,才道:「我……被赶 出来了……」 「喔~那定是向达的主意了,他可能感觉出来你的来历非同小可,留你在廖府 里太过危险,才藉这次你出使不利之由,将你逐出廖府……没关系,没什麽好难过 的,反正你有没有待在廖府已经没有太大影响了,如果你没地方去,不妨一道留在 这儿。」李忆如伸长左臂,将盘子举得远远地,右手轻轻搂著婥儿安慰她。在江州 时,婥儿报年龄还多报了李忆如一岁,其实李忆如是五月二十八的生日,她也早满 十九岁了,比起雪妖、风神化身为人後的日期,倒是李忆如大上些许,再加上自幼 她便常以姐姐的身份与湘、岫相处,她安慰婥儿的语气倒是十分流畅自然。 婥儿却是呆然半晌,才讷讷地道:「你……好聪明!」 「我聪明?有吗?」李忆如颇不好意思的笑了,道:「比判断和逻辑思考,君 聆诗比我强上不知几何;比决断力,璘哥的办法是我望尘莫及的;比细心、观察力, 该算是岫的专长;比胆气,织锦姐姐是很足的;比透彻了解人的心理,普天之下怕 是没人及得敕里……如此说来,我哪里能算是聪明了?」 「未必尽然!未必尽然!」婥儿退开一步,道:「你说的我不否认,但若比起 「假痴不癫」的功夫,你李忆如可真首屈一指了!」 李忆如嘴角一扬,道:「你还没吃饭罢?在厨下有点粥、和几样小菜,你自己 去弄些,到璘哥房里吃去。」 李忆如推开房门,只见段钰璘仍自垂首闭目、端坐床沿,便迳自将托盘放到桌 上,拉张凳子坐了下来。 过不多时,婥儿也托著托盘走进房,见此情景,不禁略略一愣,低声在李忆如 耳边道:「现下是在干嘛呀?」 李忆如却伸食指竖在口前,要她噤声,并示意她将托盘放下了。 婥儿只得依态而行。她在入厨前便已见李忆如所端托盘中,只两碗白粥、一碟 小鱼,奇怪这些东西怎够吃呢?於是除了自己的一碗粥之外,便多取了些个青菜、 荷包蛋等小菜上桌。 又过须臾,段钰璘睁眼,眉头却比平常略略蹙起了些,随即又作无事状,也拉 了张凳子移位坐下,伸手取了李忆如带上盘中、那几已半冷的白粥,便迳自吃了起 来。只是他持箸的右手动作非常迟缓,动了几次,都只是挟李忆如带上的那碟小鱼 作配菜而已。 李忆如也同婥儿开始进食了,但过了一阵,婥儿见段钰璘手中之箸除那盘小鱼 外,并不他往,还怀疑是自己端来的菜放得太远,便将托盘向他稍稍移近了些。俄 而之後,段钰璘却依旧故我,她心中大是狐疑,难道不是李忆如亲送的食物,这石 头就不吃吗?也不对呀!和他一同从云南前往成都、再转永安的路上,他进食的次 数虽然颇少,但很明显他并不是个挑食的人…… 婥儿才想发问,只听李忆如已自言道:「璘哥早上只吃白粥和小鱼,如果没有, 宁可不吃,其馀一概不碰,你就别费神啦!」 婥儿一怔~是这样吗?她努力的回想,是不是有和段钰璘共进早餐的经验…… 就在她发现,答案是没有的时候,李忆如又道:「而且他每天早上定要花点时 间练气,以往是练妈妈教的林家正宗内功,现下嘛~大概是练他蜀山仙剑派的秘技 了罢。」 她才刚说完,段钰璘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咽下了口中的小鱼和白粥,才低声道 :「你话太多。」 李忆如笑著,又埋首进饭碗中。 婥儿看看李忆如、又看看段钰璘,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有线索,可是太少了! 可能是阿沁扮成灵儿,藉机刺杀逍遥,但没有证据可以说那一定不是灵儿本人。 南苗奇法异术太多了,林月如亲身试过了两次,她不能断言。 更何况,还有莫名奇妙就停在地上的金翅凤凰。 方向有两个,两个都有可能性、两个都值得去调查,但无论查出的结果为何, 对她和逍遥而言,都是有得有失。 可,最原始的问题是,从何查起? 找阿沁?谁能找得到她? 找灵儿?是生是死尚且难料,又要如何找起? 一定和南绍有关,这是没错,但事件发生处是在大理城东北,南绍能够派人穿 越白苗族的区域防线,在那儿设下陷阱等待逍遥和阿奴吗? 不,应该不至於。所以,林月如没有到南绍去。 她向北走。 但,任是精明干练如她,一时竟也觉得茫茫然,不知何所从、不知何所往。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她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 物在寒冬中,著实显得单薄了一点。 她运起内功御寒。 仔细看看左右……是一座城?她何时进了这城的?而且,城中无人。 她记得自己是沿著大道朝北直行…… 对了!帮婆婆补屋顶的那位年轻人,曾经告诉过她,当下从云南向北行,唯一 的大道是经牂牁建宁,再到蜀中……这儿是建宁城! 那位年轻人也说过,如今的牂牁属南绍管辖,在这儿走的每一步路、遇到的每 一个人,都会对自己造成不定的威胁,无论如何,必须时时小心戒备、如履薄冰。 她也将这此话谨记在心,为何她还会迷迷糊糊的进了这建宁城?怪哉!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安危有多重要,最低限度上,逍遥能不能醒,她就负著相当 大的责任。而这又间接影响到大理的存亡……如果大理有个万一,教她二人如何对 得起灵儿? 於是,和她的个性不太相符,她决定出城。 这个心意才刚定下而已,身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林月如心头一震,回首 看去,城门已然紧闭。 关的是南门。建宁是一座不算大的城,实际大小虽然不太清楚,但南北城门相 距不过十里左右,林月如离南门约莫一里,身处贯通南北二门的大道上,远远便已 望见北门仍自敞开。建宁只有两个城门。 可林月如才刚决定闯出北门,它已经开始缓缓闭合了。 「糟!」林月如暗咒一声,发步便向北门疾奔。 前进不过四里,城门尚未全闭,林月如停了下来。 右侧一门大宅灯火通明,大门开著,两名全身戎装的黑苗女武士像门神般立於 两侧,对著林月如躬身执礼。这两人是林月如入城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生物。 一声闷响,北门关上了。 其实她很明白,她不会世上最绝顶的轻功「仙风云体术」,也不会御剑乘风和 飞仙术,就距离和速度的比例来说,她来不及出城。 再仔细一看,这两个女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 怎麽办?要进去吗?对方一定不是朋友,基於安全考量,不应该冒这种险。 可是,连对手都没见著就要逃避,对她而言,不啻是一种耻辱。 现在的林月如,可是堂堂的「七绝剑」啊! 「林七绝,不肯接受愚下的邀请吗?」 林月如心中一凛~这不是千里传音、也非以内力发声,对方就坐在大厅中远远 看著自己,两边相距不过十来丈而已。 林月如呆呆的看著他一会儿,无奈的笑著,轻叹了口气,终於跨步入内。 可能,在她的潜意识中,还是希望见见能把自己引到此处的家伙,到底有几两 重吧~ 使退了关上大门、尾随林月如进入厅中的女武士,很快地延请林月如上座,并 自言道:「愚下冒昧,得罪李夫人了。」 林月如道:「在我看来,你再愚也愚不到哪儿去罢……而且你身份也高得紧, 不必如此谦虚,副教主雷乌。」 雷乌呵呵一笑,扬一扬手,招出了几名使人。那些使人不待吩咐,很快在场中 摆下一张圆桌,置下两张凳子,接著鱼贯入了後堂,又鱼贯而出,绕著圆桌走了一 圈,又转入後堂,便都人影不见。 林月如知道雷乌是要请自己吃饭了,当下看看桌上,菜色算不得丰富,但都做 得颇为精致。只是一块豆腐、一尾鱼、一碟豆芽、一盘牛肉、一份半鸡、一锅紫菜 汤……好在不是什麽生鲜蛤蟆、清蒸大蛇、蜈蚣三吃之类的……这些菜都隐隐透著、 或是根本就盖著一层红,林月如不禁发了一些鸡皮疙瘩~这家伙想辣死我不成? 果听雷乌说道:「林女侠,苏杭的清粥小菜想来你也吃得多了,且试试川中出 了名的辛辣食物,颇有御寒之效。」 「我说老兄,可不可以麻烦你固定一下称呼本姑娘的方式?」林月如大剌剌地 就宾位坐下後,带著些许无奈的语气说道。 现在她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大意」或「冒险」语之了,既入虎山,怎能不带张 虎皮走?雷乌并无敌意,她看得出来,且他既贵为拜月教副座,对於阿沁、逍遥、 灵儿这三人、两方面、一件事的始末由来,他至少也该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可以提供 罢?所以林月如把她素有的「谨慎」、「细心」暂时拿开,她要大胆地直接在雷乌 身上寻到自己所求的答案~至少也要有一点线索! 因为李逍遥的身体状况,由不得她拖拖拉拉! 雷乌一笑,也坐下了,一边说道:「抱歉了,「林姑娘」。现在,「林姑娘」 有什麽问题,是愚下可以代为解答的吗?」他连著把两句「林姑娘」加重语气,明 显表示,这就是他所定下的称呼了。 「那好得紧。本姑娘问你,约两个月前,李逍遥在大理城东北遭刺,是不是你 们拜月教的阿沁干的?」林月如劈头就问。这样,最快。 雷乌默然一阵,缓言道:「恕难奉告。」 林月如瞪视著他~但很快,神色就和缓了。会得到这种回答,原是意料中事, 於是她提出下一个问题:「那麽,本姑娘想知道阿沁在哪儿?」 雷乌这次很快的答道:「愚下不晓得。」 林月如原本举箸了,马上又放下,以丝毫不带信任的眼光注视雷乌。 雷乌随即解释道:「林姑娘且莫疑心,愚下有话。阿沁在我南绍有个别称,号 为「南苗第一探子」,不知林姑娘可曾耳闻。」 林月如道:「我听过,不只是南绍,大理也这样叫她。」 雷乌道:「既然身为探子,阿沁自然不会轻易曝露自己的行踪。自身愈隐密, 愈利於行动与打探机密消息,林姑娘应可理会。」 林月如略蹙蛾眉,疑然道:「就连你~拜月教副教主都不知道?」 雷乌道:「是真的不知道。愚下且为林姑娘解说一番罢。我拜月教当下的结构, 以教主~即你们所熟知的敕里为首,其次便是愚下,我二人对整个拜月教有直接统 领权,又,因我黑苗族人俱为拜月教信徒,故我二人等於是黑苗族的首领,教主更 是身兼大唐所封的「云南王」爵位。在此之外,有三个人是特殊的,他们是「南苗 第一杀手」喀鲁、「南苗第一强者」巴奇、「南苗第一探子」阿沁。此三人只从属 於教主,只接受教主直接下的命令,名义上、实际上,都与愚下平起平坐,愚下没 有权利过问他们要杀什麽人、想进攻哪个势力、或是欲往何处去……」 林月如听到这儿,赫然打断道:「你说了一堆废话干嘛?」 雷乌一愣~这种事算是拜月教的内部机密,外人欲知其一二尚不可得,林月如 把它当废话? 只听林月如又道:「本姑娘对南绍、黑苗族、拜月教都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 阿沁去哪儿了,如果你有线索,就说出来,这很难吗?你何必又扯上巴奇、喀鲁? 我现在没有空找他们算旧帐,你又干嘛急著和他们划清界线?怕本姑娘迁怒於你吗?」 雷乌笑了,笑得很自然、很开怀,他笑著说:「林姑娘,愚下方才已将线索说 出了,林姑娘没懂麽?」 有吗?林月如微怔,开始回想。 很快地,她问道:「敕里……你们教主在哪儿?」 「长安。」雷乌也应得很快。他知道林月如不是蠢人,一定可以明白,所以他 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林月如自顾地轻轻颔首,接著又想起一桩,问道:「你如此轻易地透露敕里的 所在,岂无妨哉?」 雷乌道:「无妨。林姑娘有兴趣知道原因吗?」碰过一次钉子,雷子显得拘谨 了许多。 林月如一笑,道:「有兴趣,你说罢。」 雷乌道:「原因有三条:其一是,教主人在长安,只要对我拜月教内情稍有关 心,无有不知的;其二是,以林姑娘的身份而言,愚下并非「轻易」说出这条消息 ;其三是,愚下的一切行径,均基於教主令下的原则而行。」 「包括将我引来这儿、请我吃饭?」林月如以十分狐疑的口气问道。 雷乌道:「是教主想会会林姑娘,但他不会将命令下得那麽仔细。他向来只要 求结果,过程中用了什麽手段,他是不过问的。」 林月如道:「那即是说,我会坐在这儿,是你一手安排的?」 「确是如此。」雷乌略感得意的笑了一下。 敕里真的把阿沁召回长安了! 阿沁是一脸的疑惑与不解,就是远在亭中的红桧也大感不可思议。 青松仍自盯著棋局,双目中却透出一股期待、还有些许的恐惧。 这个毫无弱点的王者,在短时间内改变了作战方针,让阿沁回来,撒手不管燕 唐之争,意味著他已经放弃借唐军的力量。那麽,他一定有了更具可行性的新构想 …… 青松很明白,其实敕里很重视属下的心理,他向来都用最自然的方式,满足各 人的喜好,在这过程中,他的战略也一步步的完成了,而且也造就了当前这般的大 好形势。这是他的过人之处,即便是对奕,青松也自认没有此等能耐。比战略眼光、 比智慧、比武艺,青松自诩或尚足与敕里分庭抗礼,在比较结果之後,青松最逊的 便是知人用人。他也自认没有那麽大的度量,能将一件任务完完全全交付属下去办, 而毫不过问。 阿沁进入敕里的房间,过不多时,敕里单独出房。 青松目送敕里离开将军府,和师弟红桧的目光碰在一起,然後回到棋盘上。 红子的中卒已经被红桧抢步咬掉,置在一旁。 接下来,红桧会扫除他的卒子,这是红桧的习惯。 红帅是大理、红仕红相是盖罗娇等大将、红车是李逍遥…… 青松回想著自己说过的话…… 忽然,他的双眼一亮! 「师兄……?」红桧唤了他一声,从他的表情中,红桧知道他已有所发现。 「卒……不是大理的卒……」青松缓言道,带著一种不确定性。他想出了一个 系统,但这是突发奇想,可谓有点匪夷所思,他甚至不敢轻易将这个臆测说出口。 「那……是锦官和永安的?」红桧也不是笨蛋。 青松在心中将系统整理了一番,过了半晌,他闭上双眼,似是陷入了遐思之中, 口中却喃喃言道:「大理……是河北袁绍。蜀中……是徐州刘备……他现在……是 去找郭奉孝!」青松说得有点心虚……这个战略方向在常人看来,无疑是十分无理 的。但若作它的人是敕里呢?那就说得通了! 因为敕里非常人! 那麽,他所要找的「郭奉孝」,又是何等人也? 「这是……第二次了……」红桧的语气带著强烈的疑问。他觉得,凭敕里的能 力,作任何事都应该不必作两次以上才是。 青松没有答腔。 师兄的沈默,令红桧产生了一阵股栗。 敲打声终於停止了。 诸葛静改蹲为坐,放下手中的钉锤,双眼无神地注视自己修补完成的屋顶。 凹凹凸凸,木板也大小不齐,还有几根钉子外露,或许还会露雨也不一定。 其实诸葛静自觉这个可能性非常大。简而言之,补得非常烂就是了。 不想再看了。诸葛静扭过头,站起身,向前几步之後,直接跃下地面。这屋檐 高不足一丈,轻而易举。 「反正我本来就不擅长,要补得漂亮,不是我的本事。」诸葛静作如是想,有 点自我安慰的心理,他不觉得自己没能将屋顶补得完好是什麽奇怪的事。事实也的 确如此。 落地之後,诸葛静顺势蹲下身子,这是一个从高处降下的缓冲动作,绝没什麽 不自然。 可他却继续蹲著,没有马上起身,双眼则向下三十度凝视著。 他不是在看地面,虽然他发呆时偶尔会作这种无聊的事,但至少现在不是。 是裙角。诸葛静在看裙角。 时间应该没有过很久,不过看他一直保持原姿势不动,真的满奇怪的,裙子的 主人也蹲下身子,问道:「这里有什麽虫子吗?你在观察自然生态?」 诸葛静抬头,和她的视线相接,可是这次没有马上避开,只不过一下锁眉、一 下又咬下唇,表情诚然难辨其何所思。 谢祯翎一阵疑惑~他又在想什麽啊? 不过,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诸葛静的正面,以往总是有点混乱,她藉机细细端 详了他的脸。即便表情略显怪诞,倒没有太大影响。 「你是军师?」 「什麽?!」 一个细声、一个尖声,第一句话还没讲完,诸葛静已如触电般,失声叫了出来。 「你姓诸葛不是吗……?是成都诸葛这一支吧?你的脸说了,你很擅长兵法。」 谢祯翎侃侃言道。对於他从来没透露的事,她竟说得非常正确。 诸葛静一皱眉,站起了身。 「你在等什麽呢?我知道现在的蜀中很混乱,不正是一个军师大展身手的机会? 你为什麽跑到这里来?」谢祯翎又追问。看来她的好奇心也是很重的。 「蹲久了会头晕的。」过了半晌,诸葛静一如往常,没有正面回答,却异常温 柔地冒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并伸手将谢祯翎搀了起来。 意外!实在太意外了!谢祯翎愣了一下,诸葛静已缓缓转身,踱著步迳自去了。 怎麽态度变得这麽快?谢祯翎很疑惑,但任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懂。 因为我也不懂。 这是当然的,如果一个天才的心思可以让人轻易猜透,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 天才罢了。 只有天才,才能了解真正的天才。 南宫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寒伯伯,你醒啦!」皓羽在旁,兴奋得大叫。 「几天了?」南宫寒起身、下床。他可不是病人。 「今天……是第四天上。」应羽应道。 「辛苦了。」南宫寒冷然道。虽然道谢的字句,口气却很差。 但皓羽早就习以为常,寒伯伯会吐出一句慰问的话,已经很稀罕了。她赶紧回 道:「我才刚到而已,前头三天里,有两天是湘姑娘在照顾你。」 南宫寒呆了一阵~让她照顾,那南宫寒不是病人,还是什麽? 默然。 过了一会儿,南宫寒忽然轻笑出声,又摇头叹道:「呵~老了~看来我也老了 ……」 皓羽一愣……寒伯伯忽然说这个干嘛? 南宫寒收起自己的表情,问道:「姜婉儿呢?」 「走了。事後翌日午时她才醒,马上就离开了。」 「是吗……」南宫寒喃语著,随即又道:「你现在可以用传心术连络到风神吗?」 皓羽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点头应道:「可以,寒伯伯 有事要通知妍妹?」 「不是现在。」 林月如实在很忙碌。 在建宁城做了一天客,雷乌又告诉她,有两个她非常非常关心的人也在蜀地, 如果要去长安找敕里,可以考虑小小绕个道。 近乎理所当然,林月如依其所言,取道巴东、经江州、到永安。 在雷乌告诉她那两个人的姓名时,一瞬之间,她甚至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快一年了……过去十载里,他们想要一天看不见对方都很困难,这种分离,实 际上和感觉上,都显得好久、好久…… 入川客栈的人潮依旧汹涌,更甚有加剧之势。近期加入的那个新小二,又为这 间客栈注入了一股新活力。 林月如站在屋顶上,位置、表情,几乎都与初来永安的段钰璘一般无异。 只是,她无法久待。她可是很忙的。 段钰璘猛地睁开双眼。 很强、很强的一股气,段钰璘震惊,不惟因为它的强,也因为很熟悉。 「无尘剑气……?」段钰璘心想著,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他曾在陷灵谷底感受 到一样的气,而这股气的所有人,几乎是天下无敌的。难道,他追到永安来了?为 了风神?还是……为了女娲? 他很快的起身,推开窗子。 他望向气的来源,竟是呆了一下。 不过他马上就回复正常表情,一缩身便自窗棂穿出,直纵向对街的屋顶。 「师娘!」等不及站稳身,段钰璘已轻唤出声。 虽然反应很一般,对林月如来说,这样已十分足够了。这孩子从小就吝於显露 自己的情感,只要看到他还安康,身为他半个娘亲,林月如很欣慰了。 「你进步了,进步很多。」林月如握起他的手,许久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段钰璘无法判断师娘指的是哪一方面,但那没什麽紧要的。 他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是谁从镇狱明王那儿取来无尘剑鞘医治师娘的? 镇狱明王的实力他亲身见识过,想以武力取胜几乎不可能,那麽,是什麽让他…… 就算对答案很有兴趣,他也不会主动发问。向来如此。 这时,林月如的手移动位置,抚上了段钰璘仅仅及肩的短发。她的神情黯淡, 幽幽说道:「逍遥跟我欠了韩医仙和梦慈很多……你要记得,人情债永远不会有还 完的一天,我无意将这枷锁套在你身上,可是……江家已经死绝了,无论发生什麽 事,我希望你绝不能有负湘儿和岫……」 几撮头发在眼前飘扬著,段钰璘看到了自己的头发。 不是眼前的,是他自己以离云剑刃截断的那一段…… 现在,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这麽做的动机,至少可以肯定,他没有後悔过。 是不是为了维护江闵湘,已经不太重要了。穿过自己的头发,看见林月如的眼 神,段钰璘仍旧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只是点了点头。 在林月如眼中,段钰璘看到了怜惜、信任、还有一些疑惑与无助。他可以判断 出来,师娘复元後第一件事,无疑就是探察师父重伤的原因,只此一桩,已足够令 这个素来精明干练的女人承受莫大的压力了。 因为他的探察对象,一定是南绍、是敕里…… 面对那家伙,谁会没有压力? 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段钰璘不容自己有太多考虑。 「还有一件事,我非拜托你不可。」林月如忽然慎重其事地说道,气氛煞时变 得凝重而严肃。 段钰璘随即应道:「师娘请说。」 林月如没出声,眼光移到了入川客栈中。 段钰璘登时了然,道:「我会尽力而为。」 轻描淡写的一句,回答得可说轻率了点,但林月如自然明白段钰璘的个性,光 看他毫无犹疑的态度,就可以知道,段钰璘的「尽力」,代表他将不计一切代价以 求不负所托。 沈默了一阵,林月如道:「我问你……如果有南绍的人,有意不利於忆如,你 该当如何?」 「杀之、逐之!」段钰璘毅然应道。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疑虑。 「如果来的人是巴奇呢?」林月如又问道。 段钰璘微微一怔,随即道:「奋力一战,继之以死!」 林月如注视著他。他的眼中有一丝恐惧,是自己曾经惨败於其手下的对手,林 月如可以理解。但同样在他的眼中,有比恐惧更多上百倍千倍的意趣盎然、无畏无 怯…… 他被我教坏了~林月如在心里笑著~林月如并不好战,但无可否认的,当遇上 一个好对手的时候,她也是从不拒战的。或甚可以说,她期待著这样的对手。当初 的李逍遥便是如此。 又是一阵沈默。段钰璘心里不禁有点犯疑,怕师娘又问出什麽问题来。 林月如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後,道:「我不要说得太笼统。让我直接问你,如果 大理派尹思潜来找忆如,要带她到大理接续女娲之位,让她为了大理奋战,你又要 怎麽办?」 段钰璘呆了一下~要忆如去大理不好吗?师娘,你自己不也去了? 林月如在他眼中看到了疑惑,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忆如是女娲吧?」 段钰璘点了点头。 林月如又道:「你……阿奴有没有和你说过,忆如的娘亲为什麽不在?」 段钰璘摇头。 「我告诉你,是为了大理战死的。」林月如的语气带著无比的哀怨:「我和逍 遥、灵儿……就是忆如的娘亲,本来可以快快乐乐的在中国这大片土地上悠游一世, 你道逍遥为什麽宁可藏著一身绝世武艺不用,躲在馀杭那个小渔港?就是因为他不 希望忆如再步上灵儿的後尘……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岳母和妻子为了同一个敌人而丧 失性命,你教他怎肯让他女儿……他怎肯再为了那与他毫不相干的理由赔上自己的 女儿?我和逍遥都不是吝啬的人,但这种付出,我们不要,再也不要了!所以,我 和逍遥宁可自己到大理去,也不愿意忆如再涉足那个地方一步……大理人根本没有 把女娲当人看,他们把女娲当神,而神就应当大义凛然,为了黎民苍生,就算要丢 了性命,也不该皱一皱眉头……」 段钰璘知道林月如说完了,但他没有回话。 他也是大理人,严格来说,他没有回话的资格。 林月如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你的压力也已经很重了。一 时之间,我无法亲自保护忆如,除了逍遥之外,世上最值得我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我和逍遥会负责把大理照顾得好好的……我言尽於此。」话才说完,林月如转身, 已经是要离开的态势。 段钰璘猛然从一股错愕和无奈中跳脱出来,道:「师娘!你不和忆如见见面吗?」 林月如又回头看著段钰璘,微笑著摇了摇头,道:「我怕,再和那孩子说一句 话,我就舍不得放下她了。而我现在要做的事,一来相当赶时间、二来或许险恶非 常,并不适合让她跟在身边。而且,你不觉得她忙碌著招待客人的样子,是不是和 在家里很像、那麽可爱呢?」 段钰璘点了点头。林月如要做的是什麽事,他相当清楚。对於後一句话,也… …不表示反对。 林月如轻轻吸了口气,离开了。 段钰璘还是站在当地。 林月如的出现,让他在长长的黑暗、以及尚笼罩在黑暗里的未来,看到了无限 大的光明。 又一个人出现在屋顶上。 「练不上去了是吗?」那人在他身後,段钰璘没有回头,已自言道。凭他的能 力,不用回头这个多此一举的动作,他就可以知道是谁了。 卢光的脸色很难看,沈声道:「我才奇怪,你怎麽会一次就把所有的步骤都告 诉我了……你压根儿在骗我!」 「不……」段钰璘回身,轻轻摇头道:「你练的是蜀山仙剑派的绝招「劲御仙 气」,和我所练的一般无贰,它是蜀山仙剑派掌门才能练的绝学,但数百年来,却 从无一人练成,这不是因为它太难了……说得明白点,它比起御剑术、万剑诀、仙 风云体术、醉仙望月步、飞仙术等等武技仙法都要简单上千倍万倍,而蜀山仙剑派 代代掌门也都是武学奇才,但他们没有一个可以练成……」 「少废话!你到底想说什麽?!」卢光怒吼著。 就像当初在教他时一样,段钰璘根本没有理他,迳自言道:「他们并不是没有 试著去练,但是每次练到第三阶段「纳气」时,待得气海聚足,欲以「放气」解之, 才发现他们所纳的气根本就放不出来,结果,连他们原先所练过的武艺都无法尽兴 发挥了,实力可谓无增反减……每一个练过这门绝技的掌门前辈,都会告诫接掌自 己位置的人绝对不能去练,但总是有人不听。可例子多了、经验多了,真的就有人 不敢练了,从此,绝技成为空响,「劲御仙气」变成了一门「禁技」……」 卢光的脸色煞时变得非常难看~那即是说,我卢光著了这小子的道儿? 可,不对啊!「那你为什麽练得成?!」卢光大叫道。 段钰璘道:「酒师祖告诉我这个绝技的可怕,後来,我们一起去找出了原因… …原来,蜀山仙剑派历代掌门人都是三清道士。」 卢光愣了一下,他有点明白了。 段钰璘又续道:「但我不同,我娶过妻,不是童子之身。原来「放气」最重要 的一点,就是要把体内所有能排出的物体尽数排出,包括汗水、屎尿、还有与女子 行房後的排泄物,然後,才能顺利将体内之气与大气作交流,慢慢让大气为己之气、 为己所用……道长以为如何?」 卢光笑了,先是傻笑、变成微笑、变成奸笑、变成大笑! 难怪呀~堂堂掌门人当然不可能破戒,所以他们不曾有人练就「劲御仙气」。 但破戒於卢光有何难哉?不过是找个女人行房罢了,卢光会办不来吗? 段钰璘看著他表情变换,知道这家伙完全不把自己当道士。 这时,卢光忽然起了一个很恶劣的恶作剧心态,他把眼光移到入川客栈里,缓 缓言道:「既然要破童子身,当然要找姿色出众的年轻女人……」说著,发出了一 阵淫笑。 其实他虽然利欲薰心,但除了盗走湛卢、气死独孤剑圣之外,倒没有作过什麽 真正大逆不道或是破戒的事情。杀生对道士而言不算大戒,至少对他这种而言不是。 他倒是生平第一次真正起了淫念,而且有将它实行的意愿,所以他的「淫笑」…… 真的很不像样,只是把嘴弄歪了一点,双眼稍微眯著,用一种他自以为很淫盪的方 式在笑而已……一点都不像!应该叫龙文来教教他,什麽叫做淫笑。即便如此,段 钰璘哪会在意那麽多?他很明白卢光的意思! 只要是男人,都会承认李忆如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她天生有一双漂亮 的蓝眼睛、从小就练武作粗活,依旧细致柔嫩的肌肤、五官的齐整是不必说了,轻 盈的体态却不失凹凸有致的身裁,而且学过武功,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韵律感,有些 甚至连老练的舞伎都做不来、较为困难的扭腰、空翻等动作,於学武之人可谓轻而 易举,在她身上,可以说把一切女人该有的诱人因子都集中了。即因如此,入川客 栈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造成了空前的大客潮。如果卢光真有意要找她去%@#$% $#,也是无可厚非的。 卢光保持著自己的表情,一边偷觑段钰璘. 他的脸色一直沈了下来,有一股气 在他体内散发了出来。 这种气息,不必学过「劲御仙气」,就算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武夫、更甚是较机 警的贩夫走卒都可以感受到。 这股气把卢光笼罩其中,但没有攻击他。因为这种气不是用来攻击的。 它只是一种心情的表态。 它是怒气的升华,是世上最危险的象徵。 它是杀气。 就像巴奇用倭刀抵著若儿的後心时一样、就像徐乞在嘉陵会战时碰见卢光一样、 就像镇狱明王看到南宫寒使出「醉仙望月步」和「斩龙诀」时一样…… 它代表,这股气的主人并不想作战,它不是「斗气」、也不是「战气」,这些 气都会令人热血澎湃,会让人浸淫於作战的快乐中。 但杀气不一样,它只有一个目的…… 杀! 「你试试看!你敢动她一根汗毛、你敢稍稍打她的主动,你就试试看!如果我 不取你狗命,我就不姓段!」 看到他的表情,卢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了,可是,段钰璘现在给他的压迫感却更甚他以往所 遇过的任何一个家伙,包括李逍遥、青松、敕里、酒剑仙、独孤剑圣在内。 段钰璘的实力或许没有他们强,但他的气,胜过他们不知凡几。 气,可以令人发挥出超乎实力的力量。过往的徐乞,或许就是靠著这股气来和 他缠斗的。 卢光很快的移开自己的目光……再这样下去,不必动手,他会先被这股气给压 死……毕竟他在「劲御仙气」上的修为还比段钰璘逊色很多,再加上气海过饱,全 身胀鼓鼓的甚是难受,要是和现在满身杀气的段钰璘动起手来,恐怕未必便能取胜 …… 卢光转身,一边笑道:「段公子,何必那麽紧张?贫道和你开个小玩笑罢了! 这永安城中,难道找不到个合意的女子让贫道破戒的吗?」说著,还等不及段钰璘 回话,他已迳自去了。 其实,一来段钰璘根本就不可能回他话;二来,他也不想在段钰璘身边多待了 ……就当成他等不及想练成「劲御仙气」第四重吧,总之,卢光「走」得很急。 (千万别说他是溜走的,对一个高手来说,这太伤了。虽然他背後早已冒出了冷汗 ……) 段钰璘看著卢光去远了,长长的呼了口气。 他已经没有精神去顾虑到哪家的姑娘会受害了。 不自觉的,他也把目光移到了客栈中。 忽然,他发现丫头小二和婥儿任凭身旁的客人叫嚣著,两人都停止了动作,用 极其相似、不可思议的眼神盯著自己看。 一定是刚刚的气引起她们注意了吧……段钰璘眉头一皱,轻咬下唇,看了自己 房间敞开的窗棂一眼,却从反方向跃下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