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铸灵剑箫湘烟雨 南宫寒把江闵湘叫到了武圣殿。在南宫府中,除了南宫寒本人,任何人到了任 何地方,皓羽都能心生感应,一时只觉事有蹊跷,竟是偷偷地跟著,直到了武圣殿, 才伏在殿门外「窃听」。 只听得南宫寒甚是庄重地问道:「你学了多少?」 江闵湘一时只是讷讷,不敢回话~想那文贤院、智得府中有多少藏籍?江闵湘 的确已用尽心力去钻习研究了,但足足个把月下来,她所得到的或许根本就不到文 贤、智得中的百分之一。此时南宫寒一问,教她怎麽回? 皓羽虽未见得江闵湘神情如何,但听得南宫寒接下来便道:「我一开始就没有 要求你一定要全部学会,你学了多少,只管说。」她立时便判断出来,江闵湘定是 脸有不豫之色,让南宫寒看透了她的心思。 江闵湘支唔了几声,才道:「这几日相近月中,天盘渐圆,但是天上诸大星宿 却也出得愈来愈多,彷如众星拱月一般。只是伯伯要我去找的东苍龙、南朱雀、西 白虎、北玄武独独便是缺了苍龙角。闵湘在智得府中研究了数日,只是不明白~这 便是这月馀来最大的疑问了。」 南宫寒道:「这点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听完之後,我有一件事非你去做不可。 你想先知道是什麽事、还是缺了苍龙角的理由?」 江闵湘略一沈吟,道:「请伯伯先说理由罢。」 南宫寒也不罗嗦,道:「中间那轮月,其实就代表南绍拜月教。此教中免不得 便是教主閤罗凤为首了……」见了江闵湘忽然略有惊疑之色,只是哈哈一笑,道: 「你见过拜月教主和閤罗凤,但他们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你觉得很奇怪,是 不是?那是人家耍著你们的!你在江州所遇到自称閤罗凤的女人,便是拜月教主身 边的参谋阿沁。由於閤罗凤这十馀年来在中原行动,皆以假名「敕里」行之,阿沁 又不想让你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胡诌了敕里的本名来唬弄你们的。你们在长安 城见到的敕里,即是云南王、拜月教主閤罗凤,绝无错的。」 江闵湘恍然大悟,「喔」了一声。 南宫寒又续道:「閤罗凤已发出了数张战帖,要和李逍遥、君聆诗、诸葛静、 女娲、大理白族、还有我南宫寒在十五日後战于灵山顶上。他约了这六起人,自然 有些不在名内的人也少不得要去一趟。先前,我曾教了君聆诗摆八阵,示以「天、 地、风、云、龙、虎、鸟、蛇」四象四兽。但必须找到八个人来摆阵才行。其中, 自以「龙、虎、鸟、蛇」四圣兽相对重要。所以,我才叫你去找那四方星宿。」 江闵湘道:「这麽说来,这四筹人物,现下还缺了一人为龙,是以苍龙角晦暗 不明、目不能见了?」 南宫寒一笑,道:「算你聪明!至於是哪八个人来摆这八阵,时候到了,自有 定案。」 皓羽在门外听了,自暗思道:「敕里发战帖给寒伯伯了吗?怎麽我不见的?这 八个人哪儿找去?寒伯伯一人之力,对手是敕里,恐怕他也无暇分心。虽是恁地, 他自可占去一位,还有七人,李逍遥算一号、女娲算一号、君聆诗和诸葛静既收到 了敕里的战帖,自也得各算一号,大理城中却有什麽人能来占八阵的位子?」 寻思未了,只听殿中江闵湘道:「我明白了。那麽,伯伯有什麽事需要闵湘效 劳的吗?」 南宫寒且不急著说出要她去做的事,反是问道:「你在世上还有亲人?」 皓羽一怔~寒伯伯怎麽忽然提这麽敏感的话题? 江闵湘乍闻此语,先是一愣,接著便低声回道:「没有了。」 全家人,包括所有奴仆,都死在喀鲁的冰蚀蛊之下;岫也因与镇狱明王对敌而 战死,现在的江闵湘已是举目无亲。 南宫寒又道:「你有没有曾经想死过?」 江闵湘呆住了~有!是真的有!在婥儿刚刚转达岫已身亡的消息时,她真的也 没有再活下去的意志与毅力了! 可这时,是段钰璘把自己的肩膀和胸膛与她暂歇。这世上,她的确已无血亲, 但不代表没有亲人! 南宫寒不顾江闵湘在想些什麽,迳自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再问你一 个问题,你觉得段钰璘会不会参与此次战役?」 江闵湘不假思索,当即点了点头~璘哥对大理的感情,她很明白有多深厚,敕 里的挑战,无疑是族与族、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璘哥不可能坐视。 南宫寒道:「他会去,但我不会去,不会亲自去。我只送样东西代表我去便成 了。而且我相信这样东西会对段钰璘帮助很大。只是,那东西还没完成,没有你便 不能完成。为了完成它,我需要你出点力。」 江闵湘一愕~她能完成一样可以帮助璘哥的东西?当下便道:「伯伯需要闵湘 做什麽?」问是在问,但心里早已下了决定,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帮助南宫寒完成它, 如果她真的能出到力的话。 南宫寒无即回话,却起身到武圣殿的东南角去取下了一柄挂在角落的剑,又走 了回来,同时朗声道:「丁叔至,你出来!」 语声歇了半晌,皓羽才听见丁叔至自武圣殿武经阁中跚跚行出的脚步声。 丁叔至握紧了拳头。江闵湘还不知道南宫寒要她做什麽,但丁叔至已猜著八分 了! 因为他看过「灵剑」!一本南宫寒自著的铸剑经验谈! 现在,南宫寒的意图,在丁叔至看来,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只听得南宫寒道:「丁叔至,你把「灵剑」首章首节念来。」 丁叔至咬著牙,只是不开口~他又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为什麽南宫寒肯让他进 武经阁去翻阅那些武学宝典了!他还奇怪,那本「灵剑」既是南宫寒自著,理应隐 密收藏,为什麽会大剌剌地放在「武经阁」中的架子上,让他看到!? 现在一切都很明白了!南宫寒这天杀狗娘养的奸诡小人,要借他的口来述说那 段「欲成千古名剑,必以天地灵气所锺殉剑」的「锦玉真言」! 南宫寒心中所认定的「天地灵气所锺」,到了此时,若说不是江闵湘,却又是 啥? 江闵湘尚兀自不明白其中做何道理,只听南宫寒要丁叔至背书,便只是盯著丁 叔至瞧。 丁叔至虽则让江闵湘看得有点发窘,但只是牙关咬紧,硬是不吭一声。 他的谦恭、他的礼貌,在南宫寒目前,是从来未曾展现过一分的! 南宫寒坐下了,就将剑倚在身边,也不来理会丁叔至作何反应。 三个人竟就这样在武圣殿中僵住了。殿外皓羽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道:「灵剑? 是本书吗?我怎麽从来没见过?」 足过了一盏茶时间,丁叔至又睨了江闵湘一眼,忽然瞥见她眼中的万分期待~ 期待什麽? 丁叔至虽非十分聪明,但也乖觉,他怎不理会得?江闵湘期待她能帮助段钰璘, 南宫寒既要丁叔至发腔,必有因要,她在期待丁叔至开口! 丁叔至不自禁身体发颤,喉咙哽了一下,赫然大叫道:「湘姑娘,你真信这杀 千刀直娘贼的老鬼?他要你的命啊!他要你的命去殉剑,帮他铸成一柄千古名剑, 了却他的心愿而已!说的一派人情义理、做来端地伤天害理!他说的话,十分中岂 有一分听得!?」 皓羽听得,只是当场愣住~寒伯伯要湘姑娘殉剑?怎麽忽然…… 不对,不是忽然!她皓羽算是这南宫府的第二个主人了,连她都未曾得南宫寒 允许入智得府中随意翻阅书籍,江闵湘却能得此荣宠,寒伯伯是早有计算了! 厅中丁叔至骂了一阵,皓羽虽没见睹,想来江闵湘必又为此一愣。须臾之後, 才听得南宫寒道:「我没胡说。丁叔至,你知道敕里的武器是什麽吗?」 丁叔至一愣,道:「我……我怎知道?」 南宫寒哈哈一笑,道:「无知小子,你骂我这一阵,平时我早将你碎尸万段, 今日且教你得个明白:敕里的武器乃是拜月教镇教之宝「巫月神刀」。此刀名列云 南五大神器,其锋锐自不在言下。重要的是此刀千年来粹於金蚕、血海棠、断肠草、 鹤顶红、无影毒、三尸、孔雀胆等七大毒蚕之中,刀锋毒性之猛,见血封喉。在云 南唯有同列为五大神器的双冥鬼器和无尘剑、天蛇杖能与之对敌;我中原诸般神兵 利器,遇上巫月神刀即如破铜烂铁一般,便是卢光带著的那把湛卢,也仅仅能堪得 而已!想段钰璘素是用剑之人,身边没有一把能与青萍、轩辕相酹的灵剑,如何能 与敕里交手?只枉自送了性命而已!今日我欲铸剑一把祝成其功,你却说我言行不 一,岂非大谬?」 丁叔至听了,只是做声不得。 江闵湘还是没有出声,她应该还在考虑吧?皓羽心想著~人家要的是她的性命, 任是谁都会迟疑的。 才想著此节,却已听得江闵湘言道:「伯伯,我帮你铸成这把剑。」 丁叔至、皓羽乍闻此语,一内一外,双双讶然! 江闵湘竟似毫无考虑,便已答应把自己的性命赔在一把剑上! 南宫寒道:「一命换一命,你的命和大理的天命,只能择其一。若是此剑铸成, 送到段钰璘手上,而他仍然不敌敕里,那只能算是他技不如人,命当如此,却无怪 我。」 江闵湘点头道:「闵湘晓得。」 丁叔至呆了半晌,此时才叫道:「住!湘姑娘,你怎麽知道段钰璘他一定会执 意上灵山战敕里,而要失了你?他不知情权且不论,若是知了,你又肯定他一定会 选择大理、不选择你吗?」 江闵湘闻言只是一怔~丁叔至所言,也有道理呀!脸上当即显出不豫之色。 皓羽在外听得,若非顾忌寒伯伯,几乎便要起立鼓掌叫好!丁叔至这番话,真 真说到她心坎里儿去了! 「这个容易!」南宫寒哈哈一笑,叫道:「皓羽,你听得几多时了,还不出来?」 皓羽听得南宫寒叫唤,其实早就知道瞒不过他,当即转入殿中。 南宫寒道:「段钰璘现正和风神、女娲作一处,人在永安。皓羽,你以传心术 和风神联络,把这件事转告予段钰璘. 我倒要看看,那小子会选哪一边!三日後午 时即是战前唯一吉时,届时若他到了此间,这剑就不必铸了;若是他没来,待得剑 成,你就负责把这剑送到大理去给他罢!大理白族有难,你身为雪妖降世,也不能 不理。」 皓羽听得牙齿不住打架,当即凝心定神,忙以传心术与婥儿取得联系。 江闵湘低著头,迳自走出了武圣殿。 她心里,希望段钰璘选择哪一边呢?她自己又期望哪一边好呢? 李忆如也被婥儿一时讶异、身体不自觉的扭动推挤了桌椅的声音吵醒,一起身, 只见婥儿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开著,足足是一副被吓呆的模样。 紧接著,李忆如又发现段钰璘已经没有躺在床上了。 是为著这件事吗?不可能的,璘哥的伤势经君聆诗以「凝神归元」治疗後,至 少已复元了八成,她们都知道璘哥再睡也没有多久,婥儿没有必要为了璘哥不在床 上而感到惊讶。 那麽,是为了什麽呢? 「婥儿,怎麽了?」李忆如走近婥儿身边,伸手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一时失神的婥儿身子抖动了一下,同时,她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妍妹?你怎 麽不出声?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清姐,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把段钰璘带到南宫府去的。」婥儿回传了一段 心音给皓羽,跟著,便急急转向李忆如道:「那石头跑哪儿去了?」 李忆如一耸肩,道:「你比我早醒,我以为你该知道的。出什麽事了?」 婥儿道:「大事!很大的事!南宫寒要用湘姑娘去殉剑!」 李忆如一愣。在此同时,婥儿又听到了皓羽的声音:「湘姑娘当然要救!可大 理呢?妍妹,敕里发了六张战帖,给李逍遥、寒伯伯、女娲、君聆诗、诸葛静、大 理白族,他要进攻大理了!妍妹,我们能不管吗?段钰璘会不管吗?」 战帖?婥儿怔了一下,回声道:「清姐,你确定敕里有发战帖给女娲吗?我一 直和女娲在一起,没有见到过啊!」 皓羽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呀!是寒伯伯说的,寒伯伯的话,从来是错 不了的!」 「什麽时候……敕里什麽时候要打大理?」婥儿急急回道。 皓羽道:「十五天!寒伯伯说是十五天後!」 李忆如也回了神,忙道:「南……南宫寒又是哪号人物?他干嘛要湘儿去殉剑? 他疯了吗?」 对於两边的言语,婥儿都没有回话,她只是低下了头,呼呼喘著大气。 江闵湘不能不救、敕里约战灵山不能不管!但是,在三日内要从江州赶赴宣城, 找到布有奇门遁甲之术、隐蔽之极的南宫府邸、再於十二日内回返云南去战敕里, 那是不可能的! 婥儿咬著牙,脑袋不停的运转,她在思考到底哪一边比较重要。 须臾,她已下了决定~大理一战还有李逍遥、诸葛静能顶著,段钰璘的重要性 并不那麽明显,但是江闵湘非他不能救。无论如何,就算是用绑的也好,一定要把 段钰璘带到南宫府去才行! 同时,她的思考线路中又出了一个问题~君聆诗不是在帮敕里吗?敕里为什麽 会发战帖给他呢? 这个问题一闪即逝,婥儿没有那个空闲可以去解答这个问题。 「清姐,大理还有李逍遥、诸葛静在,我们还是先救湘姑娘紧要!我用任何手 段也要带段钰璘去你那儿,你得先稳住湘姑娘,别让她听了南宫寒的胡言而萌死志!」 婥儿毅然回道。 诸葛静……是啊,还有静在呢……大理那儿,应该没有什麽好担心的吧~皓羽 听了婥儿的回话,轻轻舒了口气,回道:「我知道了。你记住,搭船到长江本流, 过了鄱阳湖约十五里,在江左会有一处漩涡、江右有一块巨石当道。到了那儿,你 便将舵向左轻摆,在巨石後方三十丈处上岸,这样就可以找到南宫府。记住,如果 位置有丝毫偏差,一定到不了的!」 「我晓得了!」婥儿回话之後,向李忆如道:「快!我们找石头去!南宫寒那 老小子,要石头在三天之内到他家去。只要石头如期到达,他就不会要湘姑娘殉剑 了。」 李忆如听了婥儿的话,忙道:「可是……璘哥到哪儿去了?」 婥儿沈吟了半晌,忽道:「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说。敕里要亲自发兵攻打大 理了,你要选择哪边?」 「啊……」李忆如不禁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表情变得疑惑而凝重。 曾经和敕里相处过一段时间,李忆如很清楚他的能力是没有底限可言的,如果 由他亲自出马,大理必定唾手可下。 但她很快地就下了决定~大理与她何甘?就算她是女娲好了,比起一个自己有 记忆以来从未去过的地方,她有职责、使命去守护的地方,她还是宁可选择去南宫 府找江闵湘。 「我要去南宫府。大理怎样,都和我没有关系。」李忆如毅然道。 「好!那麽,我们快去找石头!」婥儿没有多说废话,提醒李忆如她女娲的身 份,她晓得李忆如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她才刚说完话,还没来得及与李忆如一同出发去找段钰璘,他已经自己出现 了。 段钰璘忽地从窗口跳了进来,他的神情,是和他相处了十年的李忆如也从未见 过的! 狰狞、恐怖,带著令人颤栗的血腥味与杀气,他的双眼爆红,恶狠狠地盯著李 忆如和婥儿。 两女为此一怔,她们同时直觉判断~难道段钰璘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吗? 双方三人尚未发话,段钰璘突然一张口,「哇」地一声,吐了一大滩血! 跟著,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身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登时趴倒下去,竟已 昏厥。 乍见此景,怎不教李忆如与婥儿惊慌?她们忙将段钰璘扶上床躺好。同时,李 忆如轻轻从段钰璘左手中抽出了他紧紧握著的纸条。 战帖!敕里发给女娲的战帖!十五日後,约战灵山! 李忆如看完之後,只是冷哼一声,当场将那战帖扯个粉碎。 「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思吗?」婥儿低声问道。 如果她们愿意,大可现在就把段钰璘带到港口,雇艘船直接放流前往宣城。 李忆如摇了摇头,道:「还是让璘哥自己下决定罢。你看到他方才的样子了, 我们不晓得他出了什麽事,随便移动他,很难想像会有什麽後果。我们……现在只 能等他醒来了。」 婥儿轻轻咬著下唇,现在的情况,怎能叫她不焦急?短短的三天,眨眼即过, 要是……要是这石头睡得太久,那要如何是好? 李忆如又何尝不觉得徬徨失措?但现在除了等待段钰璘醒来,她又能做些什麽 呢? 喀鲁的冷笑声,又沈沈地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响起了。 君聆诗离开长安之後,迳向南行。 目标,别无其他,唯「诸葛武侯祠」。 一步步穿过柏林间的小道,武侯祠已经伫立其前。 祠堂前,君聆诗隔著约二十丈的距离望向武乡遗像,看著看著,不禁痴了。 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正确的呢?最後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织锦的遗愿罢了 ;然则,他所选择的方式,却让自己非常不能接受。 後悔了吗?不!我没有!我做任何事无不经过严密的思考与判断,即便这件事 最後是失败了,我坚信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从来未曾後悔过! 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呀!现在的我,若非负天下人,又 有何事可以称之? 六位当家都没有责怪我的意思,赵二哥的遗书上写得很清楚,但我却不能原谅 自己的所做所为! 什麽事?究竟是什麽事,对我才是最重要的?答案很明显吧?我一直也都是这 样认为的,但行路至此,我又怎能不对自己生出疑惑? 织锦,你可以告诉我吗?武乡,您可以告诉我吗? 「一将功成,必有万骨枯。所差的,只是枯的方式不一定一样。」 君聆诗一怔,赫然回头,只见那位与他大言善酿与空酒瓶的白袍老者来了。 「前辈……」君聆诗拱手施了一礼,白袍老者毫无理会,跟著便道:「以战止 战并不是错的,只不过你选择的方式是兵之所三。可是这不能怪你,因为对方非是 伐谋伐交所能击败。你只能堂堂正正地与他在战场上一决胜负,才有些许获胜的机 会。」 君聆诗微愣,点了点头。 这番道理他如何没想过,他所不能接受的,是为了打败一个敌人,而去残害自 己的朋友、同伴,即便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达成共同的最後目标。 可这老者说出的话,正中他的心思,君聆诗惊觉,此时此刻,世上还是有人了 解自己的! 他独自承担了莫大的压力,他觉得很累、很辛苦,他已经深刻体会到曹植所谓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的意境所在了。 白袍老者短短一席话,登时令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君聆诗并不是戴著伪君子 的假面具在为人、做事,他衷心地为自己所负的人、也为自己感到悲痛。 现在,这白袍老者分担了他的压力,君聆诗长长吐了口气,得到了在嘉陵战後 未曾有过的轻松感。 白袍老者见了他的形态,只是微微一笑,跟著便欲转身离去。 君聆诗见状,赫然叫道:「前辈是白柏罢?」 白袍老者回首,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但他的表情很明显,并非怀疑君聆诗怎麽 会乱叫一通,而是奇怪他如何得知? 君聆诗一笑,道:「欺风者,栖凤也。而凤非梧不栖,梧桐、梧桐,江州城中 那位与龙文斗了六年的黑衣俗道,必然是伏牛山木色流第二代传人、前辈的师弟黑 桐!」 白柏一怔,跟著便哈哈大笑道:「奇智若子,何愁天下万事不成!」 君聆诗谦逊一礼,道:「若非前辈数番开导,小子至今仍如活死人。」 白柏止了笑,道:「不用假惺惺和我装礼貌,我不吃这一套。你想拉我下水去 对付敕里,是罢?」 君聆诗躬身道:「不瞒前辈,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言来。」 君聆诗道:「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大高手未曾聚齐。」 白柏脸色一变,讶然道:「你想摆八阵?」 君聆诗道:「小子斗胆,并非僭越武乡,其实要败敕里,非此不成。」 对象是敕里啊!即使如白柏般见多识广、武艺卓越,又怎能不吟沈半晌? 君聆诗仍然躬著身,他在等待白柏的回答。 在他的计算中,剑术刚直猛毅的七绝剑林月如可以发挥「地」的沈稳;武艺卓 然不群潇洒豪迈的李逍遥能够担负「龙」来笼盖敌手;身为女娲族人的李忆如义不 容辞得任为「蛇」之一方;习「劲御仙气」而能御天地万物之气的段钰璘堪为「天」 的最佳人选;知天下事、习天下艺的南宫寒可以随机应变任「虎」;他君聆诗和天 纵奇才、自在过活的诸葛静,则需担任无影无形的「风」、「云」来掌控全场,以 便适时发挥八阵变幻莫测的精要。然则,鸟却找不到适当的人选。 如果白柏答应了,凭他不羁而随兴的个性与武艺,当可成为「鸟」之一位。如 此一来,八大高手既齐、八阵即成,他们就有机会打败敕里。 白柏从略高处凝视著君聆诗,在君聆诗睫毛覆盖的眼睛中,他看到了真挚的期 待与恳求。 「十五日後……不,只剩十二天了……」白柏喃语著。 在时间的压迫下,现在的君聆诗已经没有空闲再去找人来摆八阵了,他没有任 何的情报和连络网。白柏是他最後的希望。 「你走吧。」白柏别过了头,挥手要君聆诗离去。 君聆诗赫然抬头,叫道:「前辈!」这不是拒绝了吗? 白柏道:「我很习惯现在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也还没有说不行。」言毕,白柏 已迳自飘然而去。 君聆诗追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再追也没有用的。 足足睡了三天,段钰璘总算醒了! 李忆如和婥儿都已经变成熊猫,她们看到段钰璘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 眼睛。 段钰璘的眼睛,可以显示出现在的他是不是很正常。 下一秒钟,两女同时松了一口气~还好,现在的段钰璘应该是正常的。 李忆如赶忙问道:「璘哥,你觉得怎麽样?」 段钰璘起身,下床,道:「现在是什麽日子?」 李忆如道:「十二月十日卯时。」她也确定段钰璘很好,他会关心时间,一定 是心切敕里的那一张战帖、心切大理安危。正常的段钰璘才会关心大理。 虽然她不曾见过到了大理的段钰璘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这是有迹可寻的,当他 们在长安城,从藤儿的身上摸出那封阿奴的亲笔信函之後,段钰璘马上表示自己不 会再理会任何人的目的,他只要回大理。 璘哥生在大理,他爱大理,李忆如可以感受的到。 婥儿道:「你要回大理,等等再说,现在有件事要你去做!」 「你最好不要说废话。」段钰璘冷然道。他没有太多时间。 婥儿道:「当然不是废话!南宫寒要湘姑娘投炉帮他铸剑!」 段钰璘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婥儿。 婥儿知道这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样她才能使得段钰璘仔细的听她接下来 的话,当下续道:「南宫寒对湘姑娘说,她在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再活下去也没有 什麽味道,所以哄得她答应投剑炉来帮他铸成一把千古名剑。但是丁叔至说动了湘 姑娘,只要你肯去照看湘姑娘,她当然不会再想死了!所以南宫寒下了个条件,要 你在三个时辰之内赶到宣城南宫府去,这样他就会放弃去铸这把剑。本来他是给三 天的,但是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尽量快,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用传心术 和清姐连络,要她稳住湘姑娘、拖拖南宫寒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们说明了理由, 南宫寒应该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段钰璘没有回话。 从婥儿的言语中,他知道李忆如和婥儿都很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不然,她们大 可早早便趁自己昏迷的时候将自己绑上船,直接送到宣城去。这样,也不会弄到像 现下,在时间上根本就赶不及的境地了。 如果坐船下长江到宣城,依江少霆的述说,应该只要花个两天左右,如果他有 心赶到宣城去接回江闵湘,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是,这样来得及回大理吗?难说,真的很难说,从宣城到大理是没有船可以 顺流而下的。而且,就算日夜兼程赶上了,他恐怕也没有什麽力气去战敕里。 他负江闵湘太多了!他不可以对江闵湘见死不救! 可是大理呢?他对大理难道就没有亏欠吗? 不,或许大理欠他的更多!但是段钰璘情愿! 一个人只要情愿,他不会在意自己所爱的是不是曾经对不起自己过! 这很愚昧,但,是一种诚心。人生於世,诚心能得几回? 但江闵湘对他呢?难道就不诚心吗?他知道的!湘岫两姐弟都是实心人儿,岫 已经不在了,他有义务、有责任保证江闵湘的安全! 去宣城,对不起自己;去大理,对不起江闵湘呀! 段钰璘不禁颤抖了!又是一次的抉择!从他离江家门之始,他一直面对著许多 抉择。其中是对是错很难言断,但那些抉择是无一比得上现在这一个的重要性了! 在他心中,对大理的爱重要、还是江闵湘重要? 段钰璘自己没有发觉,他全身的气流已经在乱窜了! 「苛……苛……啊……啊……啊~~~~」喉头发出了低沈的嗓音之後,段钰 璘忽然大叫了一声,宏大之极的奔腾气息倏地自他全身的孔隙中激射而出,有些细 如牛毛、有些粗如儿臂,房中登时响起了一片瓷器破碎声、木板穿孔声。 李忆如和婥儿吓得不敢稍动,但段钰璘的气息似会认人,虽然房中已被他在不 自觉的状况下击打得零乱不堪,李忆如和婥儿却是毫毛未伤。 许久之後,段钰璘停止了嘶喊,他冷冷地道:「我要回大理。」 「啊……」李忆如怔住了。 「什……你说什麽?」婥儿叫道:「你……你不顾湘姑娘的死活?!」 「……告诉你的清姐,我要回大理。」段钰璘冷然重覆了一次。 婥儿咬著牙,不再吭声。身为神灵转世,她不能说谎。有很多事她可以不说, 但不能说谎,否则一旦教天界得知,她立时会被散尽魂魄,永世不得起生。 神有什麽好?婥儿说过的,她从来不觉得当神好,她宁可当人,所以她耗尽自 身灵力转世为人。可惜,她的神性依然在,她无法脱离天界的掌握。 「石头……不,段钰璘,你一定会後悔!我发誓,我赌你一定会後悔!」 「清姐……」虽然万分不愿意,虽然已经拖了很久,婥儿还是小睡了会儿,养 足精神。必须将这个消息传达给皓羽。 皓羽收到了婥儿传来的心息,忙回道:「妍妹,段钰璘醒了吗?」 「嗯……他醒了。我也问过了。」婥儿回道。 皓羽喜得握住了身旁江闵湘的手,期待万分的道:「那麽,他怎麽说?」 「这……」婥儿忽然变得有点支支吾吾。 皓羽道:「你快说就是,时间快到了,寒伯伯已经开炉了!」 婥儿看了李忆如一眼,无奈地道:「他……他说他要回大理,而且已经出发了。」 「什麽?他……他要回大理?」皓羽一惊,竟将这句话脱口冲出。 此言一出,江闵湘也立时呆了。 南宫寒走进了静竹轩,笑道:「哈哈~那麽,再等下去也没有什麽意义了。再 过一刻钟便是午时,江闵湘,你准备好了吗?」 江闵湘只是低著头,没有回话。 她心中想著,苍角龙晦暗不明,是不是因为璘哥少了一把兵刃呢?如果自己投 炉助南宫寒铸成一把千古名剑,璘哥会不会如龙生角?今天晚上,苍龙角会不会出 现呢? 「等……等等!寒伯伯,让我再问清楚点吧!」皓羽忙叫道。 南宫寒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射向皓羽,登时令她噤若寒蝉。 在南宫寒面前,管你是真神假神,都没有说话的馀地! 江闵湘起身,走出了静竹轩,朝著东北东的方向走去。南宫寒的剑炉在武圣殿, 她必须通过霁月楼才能到达。 南宫寒呵呵笑了几声,跟在她的身後走著。 皓羽愣了一下,但是除了跟上,她是无法可施! 直到了武圣殿外,只见一个剑炉耸立其前,旁边架著一张铁梯级,直连向剑炉 口。 丁叔至已经等在那儿了。他见了江闵湘、南宫寒、皓羽连接而来,忙叫道:「 怎麽样了?怎麽样了?段钰璘醒了没?」 江闵湘微笑著对他点点头,道:「璘哥醒了,他很好,我想他应该很好。」 和李忆如一样,江闵湘的证据更为齐全,她非常非常明白段钰璘爱大理、爱大 理的段钰璘是很好的。 南宫寒走到了鼓风扇旁,道:「时辰将至了。」 江闵湘闻言,缓步行向梯级去。 她看到那把附著许多小刺、挂在武圣殿角落的长剑已经在熊熊炉火中烧著。 丁叔至叫道:「等等!怎麽回事?段钰璘他……他不是昏迷著吗?寒老头,你 至少也要等等他啊!他现在才醒,从江州到这儿,至少也要两天的!」 皓羽道:「他不会来的。」 丁叔至一愣,道:「不会来?什麽意思?」 「璘哥说,他要回大理。」江闵湘没有回头,仍然缓步向梯级行去。 丁叔至听了江闵湘的说话,先是愣了一下,跟著便大叫道:「不可能的!段钰 璘他……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其实,他对於段钰璘的个性一点也不了解,他根本无从判断段钰璘到底会不会 这麽说,他只是因为段钰璘这段话,等如叫江闵湘去死,他无法接受,当然会厉声 驳斥。这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 皓羽紧咬著牙~她未尝不想扯谎来骗得江闵湘打消投剑炉的意愿,但是南宫寒 也会传心术,婥儿与皓羽的对话,只要他有心,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不自己连 络婥儿,却叫皓羽去做,只是因为他很明白,对丁叔至和江闵湘而言,皓羽的言语 比自己要有说服力、可信度也高得多了。现在的南宫寒,只是微微的冷笑著。 更何况,和婥儿一样,身为神灵转世,皓羽怎能说谎? 江闵湘低垂螓首,只是默然不语。璘哥的确不至於用这麽明显的言语来做回覆, 但是若婥儿和忆如姐不断逼他,惹得他火大了,他会说出这种话是不无可能的。 毕竟,江闵湘太了解大理对段钰璘的重要性。 忽然,江闵湘看到了犀利的目光,那对从乱飘的头发中射出来的目光。 可,这次没有那个「滚」字,江闵湘看到的,那对眼睛所表现出来的,是叫她 「去死」! 江闵湘抬起头,眨了眨眼,如此情境,怎不叫她泪水盈眶? 只是,她不知道,逼著段钰璘下决定的,不是李忆如和婥儿,是她和大理。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延伸向剑炉口的梯级。 脚步踏上铁片的响声、铁片互相磨擦的叽叽声,让见了江闵湘的神情而一时愣 住的丁叔至回了神,他又大叫道:「等等!你不可以死!我不让你死!不值得,你 这样死不值得!」说著,他便发步作势要将江闵湘拉下梯级。 但他第一步还没来得及踏实,忽然一阵掌劲扫到,丁叔至还来不及反应,人已 被震出三馀丈远。 「在我面前,你这混小子没有资格决定任何事情,包括是不是要留住你自己的 性命,就甭说他人的了。」南宫寒低沈的声音响起,俨然主宰天下的模样。 丁叔至撑起上身,愣了一下~他彷佛看到了敕里,南宫寒此时的霸气,对於铸 成这一把千古第一剑的坚持,让他的气势丝毫不在敕里之下。 但这些不值得此时的丁叔至关心,他将眼光射向南宫寒身後、那剑炉口上,他 只看到江闵湘的衣带和头发略略飘起。那是一瞬间的事,它们很快就消失了。 值得的,对於一个她情愿做出任何牺牲的人而言,江闵湘认为是值得的。 就像大理之於段钰璘一样。 皓羽呆住了、丁叔至也呆住了、南宫寒却不动声色,只略略向後瞟了一眼。 丁叔至又躺下了刚刚撑起的上身,双眼无神地望著天际。 剑炉里,一定很热、很热吧?可惜自古以来,没有人可以亲口述说它到底有多 麽的热。 但丁叔至却觉得很冷、很冷,似乎连血液都冻结了。 耳边传来了金铁相敲击的声音,南宫寒已经开始铸剑。 皓羽愣愣的看著剑炉,彷似魂魄都己散尽。 就算这一把剑,真的可以帮助段钰璘战胜敕里、保住大理,但是,有朝一日, 他一定会後悔的。 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曾经真正诚心诚意对他好、为他著想、毫无保留的人。她在 的时候,或许段钰璘不会觉得,可皓羽也同婥儿一般,她发誓、她要打赌,有一天, 段钰璘一定会後悔的! 南宫寒仍然敲打著,单调的叮叮声,也钉住了皓羽和丁叔至的动作。 忽地,皓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了剑炉中有一抹淡淡的乳白色液体,流 到了剑柄上,接著,很快就凝固了。 它已与剑身合为一体! 是江闵湘身上的象牙白箫! 很久很久,不知过了多少个很久,或许比我们的一辈子久,在那似乎响不到尽 头的叮叮声中,才听到皓羽开口:「箫音戚戚泛湘江,舟上楚歌横际涯;洞庭烟雨 犹未散,一曲湘君无复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