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云南王者 段钰璘在神木林中四处乱绕,徐乞虽然一直打著呵欠,还是不厌其烦地跟著绕。 绕了一阵,段钰璘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徐乞很明白:「你烦不烦哪? 没事干嘛一直跟著我?」 徐乞若无其事地吹著口哨~你觉得烦,可以不要到处乱走,但是你没权力叫我 不许跟^^. 段钰璘莫可奈何,索性立定不走了。 徐乞呵呵一笑,道:「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会阻止你,还会陪你一起去。不 过……」 「怎样?」段钰璘问道。 徐乞道:「稍等一会儿,我们等他,他一到,我们再一起去……我猜,他应该 也有些话还没说、有些事还没做。你觉得如何?」 段钰璘点点头,不须去问徐乞口中的「他」是谁。 很明白,当然是君无忧。 徐乞笑道:「我跑得好累,先打个盹儿,顺便等他。」说罢,他便迳自躺下, 席地而眠。 段钰璘倚著树干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大理的庆功宴很热闹。 疑似诸葛军师被暗中算计、宫社与会议厅的离奇失火,不免造成了一阵恐慌。 诸葛静虽则猜中了六成准的起因,却绝口不提,只要族人放宽心。 既然军师都这麽讲了,他们也索性不当一回事,只尽心准备著晚间的庆功宴。 反正军师不在乎,代表定有法子应付,当然用不著他们担心了。 撒丝居处既毁,便暂居盖罗娇家中,亦无大碍。 晚上,很多大桌子排成两个半圆,围绕著广场上的熊熊营火,桌上有数之不尽 的食物与美酒、周围有载歌载舞的人们、鼓、锣、笛、响板、身体等乐器组合而成 的乐音悠悠响亮,非常简单而纯朴的庆祝方式。 大理已经很久没有开庆功宴了。然而,在欢欣的气氛中,却可以隐约感受到一 股疑虑著未来的不安定…… 他们打败了雷乌,打败了拜月教副教主、南绍的第二把交椅,该没有理由不高 兴。但回过头来说,这却不能代表他们必将取得五日後的凯旋。 没有人敢有这种妄想。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是一个什麽都不必做,只要 动动脑、开开口便曾令大理几乎覆亡、戏天下群雄如稚儿的鬼才…… 这样的人……如果他能算是人,一旦亲自上阵,会是怎样的光景? 没人想得到,更甚不敢去想…… 表面上很快乐,但心里不禁要发愁。 现在愉悦的表态,有一个词可以解释。 今朝有酒今朝醉~除了不懂事的小娃,还有两个人例外,他们打骨子里乐著、 笑著、玩闹著。 一个是龙文。他根本不在乎对手有多麽可怕,只负责享受现有的一切。他恣意 调戏著民风开放的白族女子们,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今晚,原则暂时不算数, 他已打算要用尽精力、好好乐一乐了。 另一个是阿奴。 虽然答应军师对试炼窟前发生的事缄口不言,但没说要忘记、没说不能想!有 那两个人在,她还要怕什麽呢? 诸葛静站在桌旁,默默地晃动著杯中土产的大理白酒,晃了会儿,喝一杯。等 了一阵,有人来斟了,就再晃会儿,再喝,继续等著下一个斟酒的人。 这次,杯子很快就满了,他没晃,喝了。还没放下杯子,酒壶已经递到面前, 又斟了个满杯。 诸葛静瞄了一眼拿酒壶的手,才转首看看它的主人。 是个汉人女子……诸葛静不免疑惑的看著她。 平素,一般女子让他这麽一望,都会娇笑著劝他再多喝点。她没有笑,只是淡 然道:「我是思潜的妻子。」 「哦~是尹大嫂。」诸葛静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他脑中根本想不起来尹思 潜提过自己的老婆。只得道:「有什麽事吗?」 但她真的是尹思潜的发妻,是鱼、若儿、段钰璘亲姐姐一般的人。 还有,劝江闵湘离开大理,却间接地害死了若儿…… 她是游知晨,她道:「军师心不在大理,何必强迫自己留下?」 诸葛静微微一怔,才笑道:「大嫂好敏锐。但五日後即要上灵山与南绍一战, 我既为大理军师,怎好於此时离去?」说完,便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难道军师认为留下来有用吗?」游知晨斟著酒,一边说道:「军师天纵英才, 绝对比妾身更明白,对手既是敕里,莫说五日,便是用一月、一年、更甚是一辈子 来策划这一战,也未必奏效。军师同意吗?」 诸葛静道:「同意。但我要去哪里?总不可能要我连睡五天发大梦吧?到时, 等我醒来,我可能还搞不清楚何方是梦、何方是现实了。要是到时我还以为自己会 飞,一脚子从灵山顶上跳下去,就不好玩噜。」 游知晨一笑,笑得彷佛看穿了诸葛静的心一般,笑道:「日前,那位与军师一 同来到大理赏山茶的姑娘在哪儿,军师自然便该去哪儿。」 诸葛静嘴角微扬,道:「你看到她啦?」 游知晨从诸葛静的表情看到,一提到她,军师是打心底想笑,一种得意的笑。 当下便道:「那麽个粉雕玉琢似的人儿,不想让别人注意到,除非军师肯天天关在 家里守著她才成。」跟著,她望了稍远处的尹思潜一眼,语气带著些许的哀怨:「 我相信她也无时无刻不在等著军师回去罢。」 诸葛静笑了,和龙文、阿奴、不懂世事的小孩一样,打骨子里笑,笑得很自然、 很真切、明朗而又透澈,笑得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兵家,绝顶的兵家。 「要请大嫂麻烦尹兄代我转告族人了。五日之後,我一定到。」诸葛静道。 十二月十八。 君聆诗抵达云南。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圣姑的小屋。 他其实没有到大理的意思,只等著四日後上灵山,也就够了。 到了小屋前,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个中年妇人,正在溪边淘米。 君聆诗停下脚步,盯著这个未曾谋面的妇人,眼光定在她的手指上。 看了许久,再望望自己的手指,确定无误之後,他才出声道:「二师姐。」 淘米的妇人是林月如,她知道有人来,手上不停,只是暗暗的注意他的举动。 但闻此一唤,不禁略感震愕,猛地抬头望向君聆诗。 一身白衣,膝部有块已渐渐淡去的黑色血迹,神情落寞而黯淡,却仍不失是个 潇洒飘逸的青年才俊。 再一眼瞥见他那件大红镶白羽的披风……好眼熟,是不是……见过? 啊哟!是了!在逍遥的梦中,那是灵儿的披风不是? 一时未及计较对方的身份,林月如急急问道:「你这件披风是哪来的?」 君聆诗也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当即应道:「南绍第一探子曾易容为女娲,这 披风是她当时穿的。」 林月如知道此事,阿沁亲口承认了。她又想起,麒麟老人教她导出体内无尘剑 气,藉以让自身在李逍遥的梦中成为实体,她也确实在阿沁再次刺伤李逍遥之前以 无尘剑的姿态出现了。当时,梦中的阿沁身上的确披著这件显眼的披风。 君聆诗知道她在想什麽,当下便道:「这披风并非女娲所有,只是拜月教主为 了让阿沁扮成女娲,特地要织锦仿制的。」 「是吗?」林月如将淘好的米用锅盛好,站起身,道:「你是君师弟罢?」孟 映谷说过,织锦是小师妹自取的称号,他唤得如此自然,再加上年龄、形貌、智商、 还有对自己的称呼都十分符合,由此可以肯定他是君聆诗了。 君聆诗做了一揖,微笑道:「师姐英明。」 林月如冷哼一声,道:「别拍我马屁。我听说了,你帮敕里灭了蜀中的锦官及 永安两大势力,去了牂牁南攻大理的後顾之忧,你如今又来此,有何原因?」说完, 她便向小屋行去。 君聆诗在後跟著,道:「他……只是在教我……」 「教?教什麽?」林月如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问道。剑阁小道的疮痍犹在眼 前,战争是罪恶,是泯灭人性的行为,从战争中能学啥?杀万人之法? 学此何用! 君聆诗道:「因为我曾与成都六杰相交,他想藉此让我下定决心,要我认清, 为了达成目的,再大的牺牲也是必须要付出的。」 林月如又问:「目的?你有什麽目的?」 君聆诗咬紧下唇,正在犹豫该当用何种方式回答,却见一稚童自屋内行出,道 :「目的是打败敕里。要达此目的,牺牲是一定要的。」他说得轻淡又自然,仿佛 不将这话当一回事。说完,他拉拉林月如的衣袖,接过了她手中的米锅,又回身进 屋。 君聆诗听了,不禁一愣~这孩子是谁?他怎能……怎能知晓? 林月如却毫无怀疑,只是不解道:「如是而言,敕里是在教你打败他?」 君聆诗不答,自袖中摸出一纸短笺,递给林月如。 林月如接过,只打开扫了一眼,又还给君聆诗。 是战帖,约战灵山的战帖,除了开头的受信人外,与李逍遥的一字不差。 林月如沈思半晌,又不解地摇头道:「敕里为什麽想打败仗?」 君聆诗正思考要如何解释,那孩童却又行出,道:「他不是想打败仗,只是因 为他是天弃的鬼才,做什麽事都太轻易了,从来也不知道什麽叫「困难」,所以他 想要点挑战,想试试看,世上还有没有他用尽全力还办不到的事。」他说完,又迳 自进屋去了。 君聆诗在那孩童说话时,一直紧盯著他,这才发现,说话的并非此子,他只是 转述而已! 那麽,天底下何人能有此卓见?竟连敕里亲口说出、他曾难以接受的理由都能 看得如此透彻? 忽然瞥见屋中那孩童的身影,他正跪在长凳上,身子前引,似正在和什麽人咬 著耳朵……难道,连二师姐要问什麽,他都能算到? 林月如没在意君聆诗的反应,又问:「敕里如今放弃了攻下大理的绝好时机, 非得让我回来唤醒逍遥,还发帖召告天下、与群雄约战灵山,岂非太有自信?还是, 他有什麽陷阱等我们去踏,你良心发现,特地来告诉我们?」言下之意,仍然不将 君聆诗当成自己人。 君聆诗看了屋内一眼,却见那孩童已自安坐凳上,殊无移步之意,便答道:「 不会有陷阱的,他从来不是这麽小人。或者该说,他本身即是陷阱,想向他挑战, 原就是个极大的笑话。是故,我们是「明知山有虎,不得不向虎山行」。」他对於 林月如的不信任不做任何解释。事都是自己干的、路是自己选的,没有那个必要。 林月如听了,心中一震,好似看见了什麽…… 是敕里!他带著微笑,轻啜著手里杯中的云南龙井…… 那一副意态,曾令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好像即使天塌下来,敕里也能将它顶 回去啊! 君聆诗又说道:「其实就我所知,他要等、要打败的,不只是二师姐、逍遥剑 仙、大理群雄……」他一直盯著屋内,孩童并无动静。 林月如微微一怔,回了神,问道:「那……他还要等谁?你?还是……」 君聆诗道:「还有诸葛氏不世出的天纵英才。但也还不只。」 林月如未及发话,那孩童却一溜烟地跑上前来,道:「有两个不会到的人,敕 里要把他们逼出来。一个是寒风笙影南宫寒,另一个是赵灵儿。」 君聆诗一听,呆了~从这孩童听完耳语後,他与二师姐问的问答已至第五句上, 方才出来代答……且不提这孩童小小年纪,便已奇智惊人,里头那人预测了他们的 谈话,这已非一般天才所能做到……他一定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谁呢?君聆诗向前跨步,急唤道:「诸葛兄!」 除了他,还能有谁? 「住脚!」诸葛静人影未现,声音便先传出,君聆诗一愕止步,才听诸葛静喝 道:「我没让你进来!你有脸见我吗?我才不管什麽决心,我只知你便是阴谋害我 六位兄长的主凶!你还有颜面来此,我却感到可耻!子曰:「无耻之耻,无耻矣!」 灵山一战,我们不需要你这种无耻之徒!我不想看到你这忘恩负义的杂碎,马上给 我离开!」 君聆诗还愣在当地,林月如已侧身进屋。她听到李逍遥打呵欠的声音,虽然细 微,但他过不久就会起床喊饿了。 至於这两个……或许,用不著她插手罢。 君聆诗呆立良久,进退不能。 忽然一人从他身後走近,一手拍上他的肩头,道:「不用发呆了,你原本就不 该奢求他会原谅你。」 君聆诗一怔回首,来人是徐乞。 还有,段钰璘. 他未施展灭气,但稳稳地收纳气息,亦不出声,只是不想太快 见到师父和师娘。 徐乞道:「走吧。等你一天了。」 君聆诗只得朝屋内道:「涓二哥有留书给你,我留下了。告辞。」他摸出赵涓 的遗书,安放地上之後,长喟一声,便与徐乞、段钰璘一同离去了。 待他们去远之後,谢祯翎缓步行出,拾起赵涓遗书,回屋递给怒不可遏、神情 中却带著几分落寞的诸葛静,同时问道:「他是谁啊?」 诸葛静微微一愣,接过书笺,思索半晌之後,才答道:「他是天才,当今天下 该当排名第二的天才。」 谢祯翎一笑,道:「那是仅次於你罗?」 诸葛静却摇头道:「不。是仅次於云南王、拜月教主阖罗凤。」说著,便动手 拆信。封漆未动,他虽然骂君聆诗无耻,但却非常明白,君聆诗绝对也没看过里头 写了什麽。 君聆诗是十足的君子,同为天才,诸葛静很了解的。 谢祯翎忽然想起,静曾经说过,要替小鬼正名的人,是个天才。 虽然她接触过的人少得可怜,但至少可以在龙文身上得到明证,人都是自负的, 尤其是聪明人。一个聪明人口中的聪明人,一定也有相当的智慧。 那麽,天才口中的天才,该当到达何种程度呢? 静的自负她清楚,如今静又说那人是当今世上第二的天才,第一是云南王阖罗 凤,那岂不是把自己排在他之下了吗? 天才所说,超越自己的天才…… 谢祯翎不知道敕里有多大本事,也不清楚诸葛静的底限在哪儿,当然,她也就 无从得知那人到底有何本领了。 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法解释的「极限论」,会让人在煞时间感觉到自己的 渺小。谢祯翎正有这种感觉。 天才的极限在哪里?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天才,她以质疑的目光望向诸葛静,诸葛静却似无所觉,只 是十分专注著看著赵涓的遗书。 「季云:人的生命,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从我决定要你加入锦官军时,便早 已将你的过去暗中调查清楚了。此事并无人知晓,包括大哥在内。是以我虽然常告 诫你行事,却未曾真正阻止,因为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放纵自己,是你所选择的「休 息」。我一直在等候睡龙醒来,二哥无益之言,也只是尽人兄义务而已。 什麽最重要,你找到了吗?以你之智,无需二哥多事,但二哥必须提醒你,不 管你选择了哪个方向,务须从一而终。 嘉陵一役,本非战之罪,你不用怪至清耸恿我等出兵、或是君公子决策来犯。 本来,与阖罗凤为敌,就要抱持著壮士断腕的决心。我们与永安威胁著牂牁背面, 与南绍势力一战,早晚而已。战将一生,终惟马革裹尸而还,我兄弟能战死於雷乌 等人之手,莫不是种光荣? 至於君公子,你该将心比心。你智赛武乡,应很清楚,他生平有三件憾事,你 万不可重蹈覆辙。 为了织锦姑娘一句话,君公子可以万死不辞,这一点你我都清楚。是否值得权 且不论,这是他所认定的生命价值,单纯、明了,不是吗?我们决定用早晚会发生 的事来帮助他贯彻生命理念,总比毫无价值消失要好。 你二人才智相若,二哥相信君公子,即如相信你一般。 世人皆知,阖罗凤乃当代鬼才,要与他对敌,本身即是错误的决定、天大的笑 话。但若有机会以武术做比试,而非兵道,则并非绝不可能取胜。 兵道比的是智慧、理性、稳定性与泯灭人性的程度,然则武术不同,它比的是 反应、实力、瞬间爆发力以及定力、胆识。或许阖罗凤真的每一项都远远超越世上 任何人,但武术比试之胜负见於一线,若能集天下高手与其一搏,虽然仍然难免有 牺牲,也应该可以得到相对的代价。 但至少要让他露出破绽才行。破绽何在?这就不是二哥所能得知的了。应该要 用你的智慧去寻找出来,再藉由君公子、徐兄弟以及逍遥剑仙的人脉来统合各方高 手,或许可行。 阖罗凤身为云南王,怎样才能令他放弃军队,同意与你们做武术比试?这一点 二哥也无法解答。但至少,我相信以你加上君公子,若能拥有一支军队,阖罗凤亦 不能轻易取胜。要是你们能把握战机,迫使阖罗凤与你们正面对决,那麽,打倒傲 视天下的云南王,就不是一个笑话、或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重要的是,光靠你一人是决不可行的,无论你现在愿意与否,我要告诉你:与 君公子协力并进,才有机会看到一线胜机。 愚兄赵涓绝笔」 人生最重要的事吗? 武乡最遗憾的事……决不是未能恢复汉怍。因为武乡已穷毕生之力,应言无憾。 这三件事,应该是…… 不能与凤雏同匡汉室、同周郎吟风玩月、会仲达把酒言欢尔! 天才总是孤独的。身在蜀军的武乡、吴之周郎、魏之仲达应有同慨。 天才不乏表现才能的机会,但却很难得到一个才智相若的知己畅谈心事。三国 时群英荟萃、豪杰并起,天才不少,但因时间、地点、以及隶属或任务的不同,大 多天才仍然孤独。 如今的诸葛静亦复如是。他所长大的村庄,人人只当他是会搞怪、异想天开的 小鬼;知道并愿意承认自己才能的「准大嫂」,只抛下一个任务後即不见面;等到 二哥真的将自己这玩世不恭的痞子引进了锦官军,又无心有所作为了;至於锦官军 中可算好友的程至清,在成都二年倒有一年多外出执行任务,更何况,静并不想向 女人吐露心声。 静感觉到无趣已至极限,亟需要一些激励、一些改变。 此时,君聆诗到了成都,静只第一次见他,便笃定他是个与己相若的天才。後 来,甚至肯定他在自己之上。 天才不会轻易承认另一个天才。静认定君聆诗是天才。 当今之世,天才无几,静能遇到君聆诗,并且可以当朋友,是种福气。 徐乞也是一样,他未臻天才之境,但有审时度势、勇毅果决的才能,静深觉此 人值得一交。 还有接触较少的织锦…… 君聆诗说,她曾与阖罗凤以不友善的立场相处三月有馀……虽然她很蛮横、又 十分骄纵,可光凭这一点,再加上她自信的神采与对於目标的坚持,诸葛静虽不懂 看相,也敢断定她是当代奇女子。 一想起君聆诗与织锦相处的情境,诸葛静不禁微微一笑~可不是天生绝配? 天才有种特性,脑子只有一个,却能同时比平常人想到十倍、百倍多的事,不 是每件都会有结果,但无庸置疑的,他们的思考速度会快很多。 静敛起笑容,他明白,便只是这麽牵动一下嘴角,心里便已忘了君聆诗杀兄之 仇了。 或许应该说,自己能认同君聆诗为了织锦,甚至牺牲了「人性」的行为。 织锦死了,君聆诗仍然遵从自己选择的道路,只要她一句话,虽万死其犹未悔! 静在心中自问:我行吗? …………………… 静思考至此,不禁怀疑,二哥是否早已抓准自己的思路?嘿~天才诸葛静竟给 人牵著鼻子走了,赵神算可非浪得虚名哪~原谅便原谅罢。 那麽,接下来…… 二哥绝对料不到,任何人也料不到,阖罗凤竟会发帖约战灵山。或许军队还是 必须用到,但无庸置疑的,他一定会参战,若能杀到他身边…… 对於兵道,诸葛静有绝对自信。但相较於阖罗凤,又如何呢? 二哥与向达都不在了,联合君聆诗,是唯一能对抗的方法罢! 话又说回来,即使他能让李逍遥、林月如、段钰璘、甚至唐钰和更多的高手与 阖罗凤正面对决了,还是必须让阖罗凤露出破绽才行。 但是,追求完美的王者,怎会有破绽? 八阵一定有用,但尚未完成,只靠自己一人,功效有限罢。 再配合君聆诗,能发挥多少? 还有什麽方法吗? …………………… ……方才是徐乞叫走君聆诗,他们要去哪? …………………… ……莫非……! 诸葛静霍地站起身,急急叫道:「婆婆!婆婆!你在哪?」 「什麽事啊?叫我过桥、喝汤吗?」圣姑缓步自房内行出,反应比平常慢了许 多。 诸葛静急道:「婆婆,快告诉我南绍怎麽走?」 厨内匡啷一声响,林月如似乎失手跌了瓢。 圣姑讶异地睁大细线眼,愕然道:「你……问南绍?」 诸葛静道:「对,南绍,快!」 林月如走了出来,道:「你不会觉得有些鲁莽吗?」 「不会啊!」诸葛静道:「我又不是现在要去打它。」 林月如道:「那你问南绍所在何用?」 诸葛静道:「和你小师弟一般罢了。安啦!我又不是还没睡醒,不会笨到现在 去刺杀敕里的。」 「是吗?那就好。」林月如又走进厨下。敕里已发帖约战灵山,诸葛静亦在其 中,以敕里为人,当不至於在此之前有害於他。 的确不值得担心。 林月如不反对他前往南绍一趟,圣姑心里明白,只得答道:「越过神木林西南, 向西行五十里,转向西南大道直行就可看见南绍城了。步行约要一日。」 「那很近,成了!」诸葛静转身向外。走没两步,他的氅衣忽然给扯住了。 诸葛静回头一看,没见人影。 再望向地上,小鬼满脸忧心地看著他。 诸葛静一笑,道:「干嘛这表情?我又不是要出殡了。你就和谢阿姨……不对, 和你乾妈一道,我後日便回来。多搓些汤圆,会有客人的。」他蹲下将小鬼抱起, 放到谢祯翎膝上,又道:「再过几天,你就会有名字了。」 一抬头,却见谢祯翎的表情极为黯淡,诸葛静明知何故,却仍笑道:「不愿意 当他的乾妈?」谢祯翎轻轻摇头。 诸葛静歛起笑容,他是道地的大男人主义者,在他认为,男人~至少自己,不 该由女人来操心。 他俯身在谢祯翎额上浅浅一吻後,严肃地低声说道:「我最大的本事是迟到, 次之是说谎。我後天一定回来。」 谢祯翎没反应,也没回话。诸葛静仍自离去了。 一个老实人和一个奸诡鬼,都一定会说自己的话是真的。要如何去分辨?大多 是靠经验和智慧。谢祯翎虽非傻瓜,也差了诸葛静一截;经验更是趋近於零。 她没有拉住诸葛静,便等若相信他。并不凭藉什麽理由,只是信赖而已。 面对这种单纯的真实,擅於兵道的诸葛静,也不忍心骗她罢! 段钰璘的步伐跨得极快,一言不发地一昧前行。 徐乞与君聆诗在後跟著。走出了神木林後,徐乞忽然想起件事,向段钰璘喊道 :「我忘了告诉你,李忆如变成半人蛇了。」 段钰璘心中一震,霍地止步。 他与李忆如相处已十年馀,从未见她化身女娲,彷若她是个很平凡的女孩。 但在大战前夕,她却「神人化」了,这似乎在宣告著,女娲与大理的关系是天 命,凡人再怎样努力,也不能将其斩断。 是不是也同时代表,忆如亦难逃女娲的宿命? 君聆诗听到了,但似无理会,仍然向前走。 直到越过了段钰璘,徐乞也跟上了。 段钰璘从前头落到最後,又赶上前去。 君聆诗的决定是正确的。 李忆如身为女娲,那是既定之事实,无法改变。 但是「人定胜天」,也绝非虚言,他们要扭乾转坤! 不必再迟疑了,坚定的继续前行便是! 他们都已经牺牲了太多,没有什麽能再丢的,什麽也都不怕了! 一阵马蹄翻土声自身後传来……四匹马,是什麽人? 三人同时止步,徐乞首先回头,君聆诗跟著後望,段钰璘看都没看,从「气」 来判断,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诸葛静。 他再次到大理借马,赶了上来。否则,以他的脚程,那是决计追不上的。 诸葛静将手中握著另三匹马的缰绳抛下,道:「咱们赶时间,快去快回。」 这是实话,不仅仅是因为这次不想说谎,他的确需要时间,得和君聆诗好好研 讨一下,这一仗,怎麽打。 这一次,再容不得失败! 徐乞一笑,翻身上马。 君聆诗的表情变化不大,心里的欣慰,却是无言可喻的。 段钰璘一手扯上辔绳,跨上座骑。 他对诸葛静的认识颇浅,只知道,风神和雪妖将此人与君聆诗并列。 还有,这家伙让大理打退了雷乌、廖公渊。 有他一同到南绍去,是一项好消息。 以往独来独往、一肩负起所有责任,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段钰璘改变很多, 他深深的明白,有些事,只靠自己不能成的。 四声鞭响,四匹俊马翻蹄扬沙,直朝南绍而去! 雷乌孤身回到南绍,默默地走进皇宫。 阿沁与廖公渊在大殿上等著,见他入内,已招婢子送上杯茶。 他们都是云南王的直属臣子,在南绍,只有他们才有资格饮用敕里的龙井。 雷乌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了,发呆良久,才执起茶杯啜了一口。 阿沁将椅子移动,坐到他面前,道:「很意外是吗?」 雷乌摇摇头,道:「我想……不算,我早该料到的……他一连串的动作只是纯 粹地想引诱我进试炼窟,他也无法保证我会进试炼窟,但是他还是这麽的孤注一掷 ……我早该料到,他有压箱底的王牌……他进步太多了,比起在嘉陵会战时,已不 可同日而语。教主决定他是四日後的要角之一,确然不差。」 阿沁道:「他没有进步喔。」 雷乌一怔,道:「没有进步?什麽意思?你以前和他认识吗?」 阿沁一笑,道:「教主的任何朋友和敌人,我都认识啊。」 雷乌道:「我问错了。你以前和他接触过?」 阿沁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知他没有进步?」雷乌问道。 阿沁道:「我还是问廖城主才知道的。廖城主说,锦官军急速壮大是这两年的 事。当初他们还觉得是因为中原的安禄山和史思明作乱,给了锦官军坐大的机会。 但一想又不对,安史之乱已经五年了,锦官军却是两年前才成气候。我查了一下资 料,诸葛静是两年前到成都去的。所以呢,从他到成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现在 的能力了。你会觉得他进步了,只是因为他以前没有尽过全力罢啦。」 看廖公渊缓缓点头,雷乌笑道:「好小子……果不愧是教主眼中的天才。巴奇 和喀鲁呢?怎麽不见人?仲参又到哪儿去了?」话才说完,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 听得出来,来人体型壮硕,必是巴奇无疑。 果见巴奇大步行进,道:「你找我吗?」喀鲁跟著也进来了,只是他一点声音 都没发出。 阿沁道:「他们来罗。仲参嘛……我派人去找他,结果他说,他看诸葛静很不 顺眼,要给他一点教训。」 雷乌微微皱眉,道:「这怎麽成?诸葛静可是教主指定要的人。」 阿沁道:「他说他知道,他会忍到灵山战後才动手。」 巴奇闻言,哈哈笑道:「仲参在暗,诸葛静在明,看来这次大理军师乖乖不得 了,可要有苦头吃了。」 阿沁道:「所以罗~这小混球还要我告诉教主,他不来了。」 雷乌道:「说不来就不来,也未免……」话犹未尽,宫外一阵喧杂直传入宫内。 南绍王宫与市街尚有一小段距离,听这声音可传入大殿,这阵喧哗可非同小可 了。 有什麽事可以让南绍城民们这麽激动呢? 阿沁、雷乌随即赶出,巴奇与喀鲁原已坐下,又霍地起身,急急跟上。 廖公渊缓步行出,他对南绍不熟,但是可以猜中发生了什麽事。 因为,时候差不多了。 「南绍万岁!!!云南王万岁!!!拜月教万岁!!!教主万岁!!!」 一阵一阵波浪般齐整的呼喊声,似把整座南绍城震动了。 市街挤满了人群,只有一个小圈圈空著,那个小圈圈不断地移动,中间只站著 一个人。一个所有黑苗族人绝对尊敬、绝对崇仰的人。 或许,在南绍,他的身份不是人。因为,他所做的事,不是人可以办到的。 原名阖罗凤,他是敕里。 没有护卫开路,根本不需要。 虽然道路上的民众们拥挤杂乱,但他的前进根本丝毫不受影响。 脸上挂著微笑,他连挥手示意也没有,他坚信他的子民们要的不是无用的小爱, 他要施大惠,用具体的行动。 或许他很冷淡,但他的笑容说明他不冷淡,他给南绍的,一点也不冷淡。 他所拥有的,不只是民心、不只是南绍黑苗族,他拥有的是一个民族的生命、 兴衰。为了他一句话,所有的族人都愿意付出所有作为代价来达成。 就如同女娲之於大理。 在南绍,敕里绝不是一个人。 是神。 雷乌、阿沁、巴奇、喀鲁、廖公渊在王宫大门前俯视著城中,他们彷佛看到, 敕里全身散发著金光。 因为有他,南绍在历尽灾难之後,才能这麽快的重新站起来。 就凭这一幕,相信南绍在四日後的灵山一战,必胜无疑! 敕里仍然迳自前行,穿越街道,走上了王宫的梯级。 直上到梯级顶,已与雷乌等五人并立。 雷乌等五人向他深深一揖。敕里回首一望城中,他听到了。 不是万岁,他听到南绍城民打心底的呐喊,他的子民们正向他倾诉许久不见的 思念、无上的崇仰。 他们都相信,终有一日,他们的云南王、他们的教主,必将君临天下! 敕里不笑了,他的表情很严肃,前行进至王宫内。 雷乌等四人纷纷跟上。廖公渊向下望了一眼,再看看敕里。 他想起,自己曾经与这样的人为敌呀! 他打心底生出一种恐惧,还发现自己在发抖。 这个人……云南王敕里,根本就……就…… 廖公渊已无法找出适当的词汇了,他只得跟进皇宫去。 大理的人们若看见这种情景,又会做何感想呢? 敕里坐上殿中坐床,侍婢立即呈上他的龙井。 他看著部属们纷纷就坐之後,即道:「副座,再挑出一千骑兵加强训练。我要 他们四日後即达到与你的直属部队一般的水准。」 雷乌答应了。敕里又道:「阿沁,吩咐下去,等会儿有四个汉人会到,将他们 引进宫来。」 阿沁立即起身,走到宫外。半晌之後,又回身入座。 敕里再转向巴奇道:「明天集合全军。」 巴奇闻言大喜,即大跨步向外。 教主要集合全族军士,一定是要当众说话。这一著,绝对足令全族军民士气大 振! 敕里看著喀鲁,道:「陷灵谷中怎样了?」 喀鲁应道:「他早已痊愈了。但如南宫寒所言,约只剩七成功力。」 敕里道:「七成功力,於凡人而言还是很可怕,毕竟他吸取了山、雷、火三神 的元灵。想办法限制他的行动,我不要他插手。」 喀鲁微微颔首。 敕里再向廖公渊道:「城主以为诸葛静此子如何?」 廖公渊微一思索,回道:「奇智过人,果然是个天才军师。当初向军师忌惮他, 是有几分道理。不过……」 敕里见他有所迟疑,道:「便言无妨。」 廖公渊道:「不过,我想比起教主,还算不得气候。」 这不是在拍马屁,廖公渊不是这样的人。他打心底这样认为。 若要说得透彻些,他觉得天底下任何人在敕里来看,都不值一哂。 敕里微微一笑,他不为了这种奉承而高兴,是感觉到廖公渊不隐晦自己的失败、 明明白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果是大将之才。 同时,也为诸葛静高兴。 高兴他有作为自己敌人的资格。 天色渐晚了,巴奇、雷乌都已回到王宫来。 阿沁吩咐摆下晚宴。 这时,殿外卫士叫报。 阿沁走出殿外,低声与卫士交谈几句後,回到殿上,向敕里道:「教主,他们 到了。」 敕里轻轻点头,向身旁侍婢道:「多摆上四份餐具,在後殿备下四间房。」 侍婢答应了,随即到後殿工作。 然後,有四个人行至殿上。 这麽轻易便能在南绍见到敕里,他们心中多少有点意外。 阿沁叫道:「看座。」 侍婢摆下座位之後,四人一时皆未就坐。 段钰璘望著敕里,不断地深呼吸,想将体内奔腾的气息压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来与敕里厮杀的,但他的气就是不受控制。 徐乞已咽了无数口唾沫……他是丐帮帮主,一直是这一群年轻人中最镇定、最 临危不乱的人,在敕里面前,他的胆识与定力竟似消失了。 他是见过敕里的,在长安。怎麽地点一换,敕里也似不同人了? 虽然轻微,徐乞竟在发颤! 诸葛静笑得轻闲、笑得僵硬。 敕里这排场,已经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给巩住了,诸葛静感觉到,在这南绍王 宫内,他们是来「晋见」敕里的。 君聆诗却是百感杂陈。 他曾与敕里同桌而食、同床而寝,那时的敕里,平凡得像他的兄弟。 如今,他才真正知道,敕里毕竟是王者,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展现出他那一 股超胜万物的气度。 自己何曾有能与他相提并论了? 敕里扫视四人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抬起左臂一挥。 一股风送了出去。好和煦、好温暖…… 段钰璘的气稳定了、徐乞的抖不发了、诸葛静的笑真实了、君聆诗的感触消失 了。 「发什麽呆呢?坐罢!」敕里温言道。 四人同时生出一种感觉。 他们正在闹笑话。 因为他们曾经想过,要找出敕里的弱点,打败敕里。 这难道不是一个大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