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知己知彼 十二月十九。 段钰璘、徐乞、君聆诗前後醒来,来到大殿上,便已经看敕里与阿沁。 不过,没见到雷乌、巴奇、喀鲁、廖公渊。 昨晚在王宫後殿睡了一晚,他们发现,敕里身为云南王,竟没有一位妃子。如 果说有人的身份接近他的妻子,侍婢们一致宣称,只有阿沁。 因为就她们所知,只有阿沁曾与教主同床过。 他们刚听到这件事,心中有点讶异,但很快就平复了。 这很符合敕里的作为,就和他的人一样与众不同。 那麽,他有後嗣吗? 据称,只有一个养子。这个养子已经十五岁了。 他们对望一眼,各自回房。 想从敕里的後宫寻找他的弱点,似乎是不太可能哪。 虽然很可笑,他们还是必须将这个笑说给说完、将这出闹剧给演完。 这是多麽的不堪哪!见过他们的人,包括傲慢自负的南宫寒与向达在内,无一 不承认他们都是罕见的青年才俊。此时,他们却被迫在这儿当小丑。 这又再一次证明了,在敕里面前,无论你是一方霸王或是武林耆宿、王公将相 甚至皇帝老子,根本就是不足一哂! 因为,这里是南绍,而他是敕里,云南王、拜月教主敕里! 此时,他们看到敕里与阿沁,同时生出一个存在不及千分之一毫秒的想法。 敕里的弱点会是阿沁吗? 刷刷两声~这个想法被他们擦去了。阿沁是弱点?别闹了!她可是号称「南苗 第一探子」、又兼云南王座下第一参谋、鼎鼎大名的南绍三将之一耶! 这样的人若是弱点,要怎样才算是敕里的得力助手? 敕里见了三人,微笑道:「看来,咱们的天才军师又迟来了。」 「你放心。」徐乞回道:「三天之後,他会准时的。」 敕里道:「那很好。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些他会比较没有兴趣的问题。」 君聆诗道:「你要谈武术?」 敕里微笑颔首。君聆诗、徐乞、段钰璘均擅武艺,但诸葛静则纯粹靠脑袋,他 懂很多武术的理论,但未亲身体验,终是纸上谈兵。武术的确是最适合现下这种情 况的话题。 徐乞道:「武术就是强者为胜,有何好谈?」 敕里道:「我不是要和你们论剑,不说谁强谁弱。我想讲的是,来谈谈你们学 武的动机和理由罢?这也是掌握对方的过去,你们想找我的弱点,当然也不能放过 这一部份了。」 徐乞微微一怔~昨晚用膳时,敕里就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有阿沁为左 右手、再加上巴奇与雷乌先後两场试验战的结果,他对於大理、李逍遥、诸葛静、 君聆诗等对手可谓了如指掌;但徐乞等就未必。 虽然徐乞拥有丐帮此一中原最大的情报网,南绍城中却几乎找不到一个汉人, 当然也就与丐帮毫无接触。虽然牂牁有丐帮弟子,但牂牁的南绍人也鲜谈南绍城事, 是故,徐乞对南绍几可说是一无所知。 君聆诗与段钰璘没有徐乞那麽优异的情报能力,当然就更不用提了。 敕里又说,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败。这样,他们的立场就不平等了,所以他会 用最短的时间,让他们了解南绍、了解自己。 大家都知道,敕里即是南绍的中心,无敕里、南绍的威胁性几乎就不存在了, 了解敕里,比了解南绍更重要。 如今,敕里所提起的话题,正是要让他们来了解自己。 徐乞会怔,他为这无所惧的云南王打心底佩服。 因为敕里一定已经非常了解他们了,这种谈话,对他本身是无益的。 敢让自己的敌人洞悉自己的弱点所在,天底下能有几人? 君聆诗闻言,略一犹疑後,仍是三人中首先说道:「当初织锦想离开林家堡, 到外头走走,我要求她与我练成月弓斩这一绝技之後,才肯帮她。这是我习武最主 要的原因。」 敕里点头,道:「这理由很正当。你们是林家堡传人,出来行走,自然少不得 碰上些江湖事,织锦姑娘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若没几分本事护身,的确是危险得紧。」 话虽如此,织锦也的确与君聆练成了月弓斩,但终究还是打不过镇狱明王。 君聆诗神色略黯,嘉陵会战时,雷乌为了要保证君聆诗的安全,以达成敕里的 要求,才让陆敬风带兵包围他和徐乞、诸葛静,没想到镇狱明王会来得那麽突然… … 在那最易丧命的战场中,君聆诗的确是很安全,但织锦与後到的江闵岫却成了 牺牲者。 君聆诗不好斗,甚至不在乎所谓的大义与仇恨,喀鲁灭了林家堡,他会想报仇, 只是为了不想让织锦涉险,才会独揽其事。然而,织锦已不在了,他报仇的理由, 似乎也就没有了。 若说他真正会去恨人,大概只会恨自己吧。 为何会这麽不中用?为何只一心想打胜仗,却疏忽了要保护织锦? 为何!? 敕里朝段钰璘道:「段公子,你呢?」 段钰璘回道:「大理。」 是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大理,段钰璘打心底坚信著。 敕里道:「如果我不对大理攻击,和平共处,你就不需要练武了?」 段钰璘即应道:「对。」 「这麽说来,我的罪过大了……」敕里喟然道:「湘姑娘善医能文、蕙质兰心, 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因为你想保护大理,她要助你达成,不惜投炉成剑,好让你在 灵山一战时,能有堪与我拜月教镇教之宝「巫月神刀」相捋的绝世兵刃……害死湘 姑娘的,是我了……」说完,又深深一叹。 段钰璘为之色变~敕里提起江闵湘,引罪己身,似乎是莫大的玩笑,然则看他 的情态,却又是无比真切,彷佛真的对江闵湘有千分不舍、万分抱歉…… 在南绍与大理的斗争中,江闵湘是绝对无辜的,但她为了段钰璘,甘愿以身殉 剑……这让段钰璘多麽不堪? 他是有机会阻止江闵湘投炉的,但他仍然坚持选择大理……或许不全是为了大 理,可他仍是难辞其咎! 敕里如今却把江闵湘的死算在自己头上,对段钰璘而言,这是何等讽刺! 阿沁忽然说道:「湘姑娘是大家儿女,她没有接触过人心的奸诡、江湖的难测, 是个很纯洁的实心人儿。从她涉足江湖的那一刻,便要注定不幸。这残忍了点,对 她是很不公平的……湘姑娘应该和谢姑娘一样,让人捧得紧紧地,去爱怜、呵护… …唉~真的是可惜。」 段钰璘咬紧了下唇……林月如也说过,他们欠江家太多了,无论如何,她要段 钰璘绝不能有负湘岫姐弟……但段钰璘可是负得无以复加了! 段钰璘发起了颤~真正在意的是什麽?大理?女娲?江闵湘?或者只是师父、 师娘的交代?从来没有弄清楚过、似乎也无法弄清楚……敕里这一著,确然打中了 他的弱点~连自己在想什麽,自己都不知道哪! 敕里长长一叹後,才转向徐乞道:「徐帮主又为了什麽?」 徐乞笑道:「为了……嘿~为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敕里无言,只是颔首。 这两句诗,指了很多人……奏它的藤儿、徐乞最衷心希望能与其共臻此境的君 聆诗、还有在扬州城的卖丫鬟会场上协力助己的段钰璘、江闵湘、江闵岫、李忆如 …… 一句话,为了朋友、为了义气!就这麽简单! 比起君聆诗与段钰璘,徐乞显得坚毅许多,他的理由单纯、而且也一贯,自始 至终,问心无愧! 绝对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丝毫做错了。 「卢光也会到喔。」阿沁插话道。 徐乞闻言,笑道:「哈~好!好得很!」手掌却早已握紧了拳头。 阿沁道:「根据我的情报,不只是卢光,还有北武林盟的皇甫望,现在应该已 经到牂牁境内;丁叔至与雪妖大概慢他们一天路程;姜婉儿上了蜀山,我想她应该 已经见到酒剑仙周络了;武侯祠的白柏也出发了。至於镇狱明王……逍遥剑仙与林 七绝都会到,他应该也不会缺席吧。」 闻言,君聆诗、段钰璘不禁为之色变。 连神都要参与这一战? 敕里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林家堡、木色流的人都到齐了,蜀山仙剑派也派 出代表,云梦剑派有雷乌和廖城主在,仅剩镇锦屏……五大剑派该来的都来了,还 有诗仙嫡传九华剑。相信丐帮也不会置身事外……呵~这可热闹得紧了。」 几乎天下高手尽集於斯,绝大部份都是要与敕里为敌的,阿沁却这麽轻易的说 了出来,不怕对士气有所打击吗?徐乞心想著。 他很快的发现自己的愚蠢。 打击个鸟啊?敕里还会害怕不成? 别闹了!他是敕里耶! 徐乞为了自己哈哈一笑,顺势说道:「教主,该你了,你的理由呢?」 敕里双眼向前直视,穿过大殿、中廊,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似乎在想些什麽,又似乎只是发呆。 半晌之後,敕里才道:「十八年前,我拜月教前任杨教主新亡,拜月教旗下群 龙无首,於是决定要推举一位新教主兼任大祭司……当时,雷乌文武双全、才德兼 备,更年轻有为、思想活络,是第一流的人选;杨教主在任时,他是个极为妒才的 人,雷乌却懂得韬光养晦,并没有引起杨教主的不满,而且还得到了重用。杨教主 一死,众人便推举他出来任教主……这原是万众归心的决定,但他还没即位,便有 两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出来喊反对。他们认为,有个人比雷乌更适合当教主……」说 到这里,阿沁脸上微微一红,俏皮的吐吐舌头。很明显的,其中一个人定是她了。 君聆诗等三人都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段钰璘很快的猜到另一个人是谁。 徐乞问道:「当时那不知死活的小鬼,一个日後成了南苗第一探子;那另一个 又是什麽?」 「大理毒王。」段钰璘低声道。 敕里道:「没错,就是凯特……大理毒王凯特……」说到这里,敕里看了阿沁 一眼,阿沁垂首不语,敕里才又说道:「当时我并不在南绍城中,但也已在回城的 路上。雷乌也很大方,他答应阿沁和凯特,要等我回来後再决定由谁就任拜月教主, 因为他早就知道,我是一个锋芒太露,以至被杨教主所驱赶的人。而且当年凯特的 用毒功夫已非常人可及,他的声望不小,由他来提名我,族人们并不反对。是故, 我才一回城,便受到南绍城民热烈欢迎,很快的,我莫名奇妙地被送上擂台,开始 与雷乌争文斗武……举凡汉人的文化、武学、棋艺、兵法、书法、以至於苗族的毒 术、仙咒法术等等,几乎该比的都比遍了……我虽然是临时上阵,却知道这是一个 展现实力的大好机会,丝毫不相让雷乌。结果,我们有来有往,算是斗了个旗鼓相 当。但後来比到政事,我大输了一阵……因为我一向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学过,人 各有所长,要怎样领导他人、让所有的属下在其位而谋其事,我压根不懂。於是, 这教主之位,便由雷乌坐了。」 说到这儿,敕里喘了口气,侍婢已在五人面前奉上香茗。一色的云南龙井。 徐乞毫不客气,拿起杯子,咕噜一口便吞尽了,但半晌之後,他才脸色忽变, 似乎觉得非常可惜。 敕里微微一笑,招侍婢再替徐乞奉上一杯,自己才轻啜了一口,续道:「雷乌 即位之後,马上前来找我,他说,我只是因为没有学过那些东西才会不如他。他要 给我时间去学,我何时回来,何时有信心向他挑战这教主之位,他随时欢迎。他还 取出拜月教不外传的「拜月秘术」,就交给了阿沁,要等我回来,才决定它的拥有 者是何人。我很钦佩他,也不想令他失望,所以我离开南绍,去了中原。当时中原 正是大唐盛世,玄宗皇帝英明睿智,朝野上下文成武盛。我到中原,决心要首先学 习我最差的政事。於是我在中原四处探访,问出了当时名声鼎沸的贤相张九龄,我 便登门造访。张九龄很爽快的收我为生,我便随他学习了三年的政事。这三年,著 实受益匪浅……後来,我向张九龄告辞,开始在中原四处游历,访遍了名山胜水、 贤相良将、江湖豪杰、武林耆宿……又过了三年,我才回到南绍。」略一停顿,敕 里持起茶杯,又啜了一口。 徐乞道:「你再找雷乌挑战,结果胜出,你便当上拜月教主了?所以你学武最 初的目的,是为了打败雷乌,到了後来,不仅是武术,你什麽都学了?」 敕里微笑道:「徐帮主所言不差,正是如此。但一开始我原本是想胜过杨教主, 因为我看不惯他的作风,要让他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会与雷乌一争长短,我著 实始料未及。会让我得到这种机会,可得归功阿沁与凯特了。」 段钰璘心想:「凯特到大理是十二年前,敕里即位也是十二年前,这其中却有 何原故?」但他并没有询问,脸上也丝毫无动声色。 徐乞道:「然後,你就得到拜月秘术,学著学著,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敕里 颔首。 君聆诗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想法……敕里曾经很大方的将拜月秘术与他借阅,结 果他只是翻过一次,并没深究,是否有点可惜?不,他并不想学那些东西,如果真 的看懂了拜月秘术,可以达成像敕里这样的境地,的确是很诱人,但对於君聆诗而 言,却是授金于龙,何所用哉? 君聆诗生活的目的,并不是名扬四海、千古流芳,当什麽「天下第一」。 即便他确然有这种天赋,也一点都不想、一点兴趣都没有…… 敕里道:「武术本身存在,并不是为了用来比谁强谁弱,这点你们都很明白。 但是它却常常沦为这种工具。这是一种矛盾,就和兵道一样。兵道本身根本就不应 该存在,但它却不会消失。」 「对此,你有何看法?」诸葛静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步上大厅,一屁股坐在君聆诗对面的空椅上,打了个呵欠,似还没睡饱。 敕里道:「我的看法是,兵道的相对即是儒墨道之忠恕、兼爱、无为,儒墨道 才是长治天下的学问,群体中不可或缺的真理。但这种真理是必须去学习的,要学 习它,则需由有学问、德性的忠臣孝子为之,统一推广,才得见成效。要统一推广, 则必有一完整的政治体系,使文化、思想有以一致性。由三皇五帝始,确然如此。 然则,人类是有欲望的,欲望的极限是权力,权力的顶点,以现在的说法是皇帝。 於是开始有人不安於现状,想统治他人、想当皇帝,就开始造乱。因为人人都有欲 望,便会有人附合、跟随,又产生了一股新势力,於是,天下分裂了。天下一旦分 裂,忠恕、兼爱、无为的思想就难以远播四海。想要好好传承它,势必要统一。又 出现了贤相名将,他们结束分裂,用的是什麽?他们想传承的是忠恕、是兼爱、是 无为,但手段是什麽?」 诸葛静静静听著,心中只有叹服。 兵道为什麽会存在? 因为有人,人本身就是欲望的开端,兵道只是一种工具。 就像吃饭拿箸、砍柴使斧一样,非常的单纯。 只是,人想使欲望达成,就必须胜过他人,所以兵道变成一种竞争。这和武术 一样,不是吗? 敕里说得一点不差,让诸葛静无言以对。 谁教他如此了解人性的不堪呢? 诸葛静不觉深深一叹。 君聆诗更是呆然。当初,在长安最後一席话,他对敕里大唱王者之道,希望敕 里日後能以王道治天下,至少让兵道暂时不再猖獗。如今看来,多此一举。 敕里根本就用不著他来教! 只听敕里话锋一转,道:「诸葛军师,你对於现在的大理了解几分?」 诸葛静回神,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阿沁道:「有些事,我知道而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好了。要小心龙文喔。」 诸葛静笑道:「那是当然的。」 阿沁却叫道:「哎哟~你没听懂我的话!」 诸葛静一怔,道:「没听懂?怎麽说?」 阿沁道:「我叫你小心他,不是因为他来历不明~他确实有心和教主作对,这 是无庸置疑的。要小心他的,是你,不是大理。」 我要小心龙文、大理却不必?这是什麽意思? 君聆诗忽然插话道:「龙文是江州出了名的淫贼,诸葛兄金……草屋藏娇,得 小心不能让他知道了。」 诸葛静登时大悟~如是说来,的确是要小心。 阿沁道:「还有件事……诸葛军师可知道令夫人是哪里人?」 诸葛静闻言,微微一呆~这下子,可了解得更多了! 他思索片刻,反问道:「龙文……认识翎儿?」 阿沁道:「喔~不只认识,相熟得紧呢~他曾经在令夫人江州的家中住了六年 之久,就只是想玩玩这个名闻遐迩的江州城第一美人。不过,他失败罗。」 诸葛静不解道:「翎儿手无缚鸡之力,以龙文的功夫,要霸王硬上弓岂不如反 掌折技?……还是,淫贼也想当君子?」 阿沁道:「那也不是,龙文倒不做作,是个真小人,只是有人从中阻挠罢了。 这个人嘛,徐帮主就知道了。」 徐乞听了,也不以为意,他拥有中原最大的情报网,认识的人的确不少,当下 只是问道:「谁啊?」 阿沁道:「便是尊师、丐帮创始人、木色流第二代五弟子黑桐罗。」 徐乞一呆~师父?这…… 莫……莫怪乎六年前,他会匆匆而去,音讯全无……原来是到江州和龙文斗法 去了! 阿沁又道:「啊~我忘了~黑桐会和皇甫望一起来。」 劲敌的名单再加一人,敕里仍然只是一贯的微笑。 诸葛静道:「还有什麽吗?」 阿沁道:「嗯~说到间谍,你不觉得没有任何人比君公子更像吗?我言明在先, 现下不是在分化你们,我只是好奇,你们怎麽会这麽轻易的相信他?」 君聆诗脸色一沈~自己很明白,仔细想想,的确很像一个大间谍~如果他的目 标是灭锦官与永安,以去除牂牁南攻的背面威胁,他这个间谍是满分的。 所以,他真的不敢企求,有任何人会原谅他、有任何人会再相信他。 君聆诗把自己完全否定了……如果不是为了织锦,绝对做不到;如果他不是君 聆诗,也绝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徐乞哈哈一笑,道:「相信就是相信,哪要什麽理由!还是那一句话!」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段钰璘缓缓吟道。 君聆诗应该要觉得感动。 这种朋友、这种兄弟,哪儿找去? 诸葛静却道:「我可没那麽够义气,区区只是在下注罢了。买对通杀、买错赔 到家!」 阿沁疑道:「下注?」 诸葛静道:「亏你还是敕里的参谋,这都不懂?简单的说,就是~如果没有他, 我们稳输不赢;有了他,至少还操百中得一的胜卷。你说我该信不该?」 「呵~不愧是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敕里笑道:「随时都保持著以理性来判 断事物的本质,透彻的了解敌我双方实力差距,还以哀兵姿态出击。当今普天之下, 诸葛军师的兵学可首屈一指了!」 诸葛静随手抱拳一礼,道:「过奖!」 这时,一名亲卫禁兵走进大殿,宏声道:「奉副座指示,众军已齐至校场,请 教主移驾!」 敕里道:「好,下去吧。」待禁兵下殿之後,又道:「你们也一起来,先看看 我南绍军兵吧。尤其是诸葛军师,相信对你会有用的。」 「好啊!」诸葛静应道,起身便首先向外走去。 在六人行向校场的路上,敕里说道:「喀鲁、阿沁、巴奇、雷乌都有其直属的 亲卫队,其战力均非一般军士所能及。其中雷乌的三千骑兵已经被诸葛军师用计驱 入试炼窟中,全军覆灭了。其他的,喀鲁有一旅「溶筋化骨军」,喀鲁是亲身传授 他们暗杀与用毒技巧的;巴奇掌二千长刀兵,他们的勇悍几与主子不分高下;阿沁 有八百探子,要掌握她们的行踪,也未必比找到阿沁容易,而且她们在四界各地所 构成的情报网,和丐帮或可一争轩轾。」 诸葛静听他住口了,便问道:「你自己的亲兵呢?」 敕里一笑,道:「呵~是了,忘了我自己。我也有亲兵的,一共四个人。」 人数这麽少?诸葛静眉头一皱,道:「你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 敕里摇头道:「不,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他们四个人有信心。天底下要 找出能胜过他们四个任何一人的绝顶高手,恐非易事。」 诸葛静道:「那麽,你不引荐一下吗?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敕里笑道:「其中一个就在旁边,其馀三人,等会儿就会见到了。」 诸葛静闻言一呆~所谓四名亲兵,指的就是巴奇、喀鲁、阿沁、雷乌? 徐乞哈哈笑道:「好样的!除了他们四人,也没人够资格做你的护卫了!」 阿沁柳眉一挑,略感得意地笑道:「那还用说!」 跟著眼前一亮,校场已至。 阿沁向前奔出,下了高台,直接闪身入队。 敕里领头步上连接著皇宫左侧的高台。君聆诗等四人向四周望去,是一片的宁 静,虽则刀戟森然,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肃杀之气。 喀鲁、雷乌、阿沁、巴奇从左至右排成一列,立在前头,身後是各自的直属部 队;再过去才是南绍与牂牁甫合编成的四万大军。 这样的军容,段钰璘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敕里早十年出生、 早十年当上云南王,今日哪里还有大理? 敕里行至高台前缘,俯视著他的军民们。 这是难得的机会,教主亲自下令召集军队,校场四周围著数不尽的南绍城民, 他们也不想错过了。 敕里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後,朗声道:「我们砍灵山的柴火烧饭,旱魃却烧光 了灵山的树林;我们取洱海的水解渴,共工却让洱海泛滥成灾;我们靠大地的养份 种植谷物,土神却让大地龟裂;我们夏天期待凉爽的微风,风神却弄出成灾的旋风 ;我们喜爱雨水洗涤我们的身心,雷神却用闪电击毁我们的房舍! 「我们敬爱天神!但天神给了我们什麽?我们爱好和平!但为什麽乾旱时大理 神殿有源源不绝的泉水、南绍祭坛却求不到一滴雨?当我们接纳外族时,外族却不 尊重我们的习俗;当我们驱逐外族时,我们却被批斥爱好杀戮? 「是天神不给我们机会!女娲无罪,但上天有罪!如果外族对我们侵略攻伐, 我们就合作起来对抗外族!如果上天对我们不仁不义,我们就合作起来毁灭神话! 「我们打下大理,不夺钱财、不抢女人、不烧房子、不毁城墙!我们只要上天、 要女娲给我们一个公平的交代! 「这一战,我们要……」敕里停了片刻,忽地放大声量,叫道:「麒麟断角、 凤凰折翼!!!」 耳膜就像要震破了!君聆诗、徐乞、诸葛静、段钰璘都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 台下一阵阵疯狂而齐整的呐喊,说明敕里已确实言中了他们数十年来的不甘! 何以上天独锺情於大理?这太不公平! 敕里回身走向王宫,并没再搭理君聆诗等。 够了,该说的,都说了,他们是不是能找到南绍、找到他云南王的弱点,恐怕 看的不是才华,是造化了。 身後,仍然传来了一阵阵忘情的嘶吼。 「麒麟断角、凤凰折翼!!!」 十二月二十。 冬风不冽,徐徐吹著林中两人。 一个按剑不动、一个垂首闭目。 已经很久没有和对方交手了。 倏地!剑光一闪,一株碗口粗细的杉木倒下,直朝其中一人压去。 向前一步便已离开原地丈馀,闪了杉木,身左数道气劲猛地扫至! 气剑指! 只见金光乍现,在身左挽了一个剑花,挡下气劲。 便在这空儿,剑芒已至眼前,真是来势汹汹,丝毫不似练剑! 李逍遥足尖一点,纵身跃起,只得堪堪避过。 林月如跟著提剑上击,直刺李逍遥脚底! 李逍遥一个缩身,转个圈子,换成头下脚上,闪过这一刺,七星剑尖也已直逼 林月如面门。 林月如向後一步,闪开来剑。同时,李逍遥以剑顿地,手腕使力,身子还未落 地,又已将剑芒划出。 林月如立足方稳,见此来势,不禁嘴角一扬,龙泉上挺,已猱身闪过七星,直 扑向李逍遥怀中。 李逍遥一骇,脚尖才刚触地,忙忙纵身後跃。 幸得他轻功已臻绝顶,若是再慢半拍,要怕有龙泉透身之祸! 林月如小取半招,岂有罢手之理?只见她左指微扬,地面登时扫出一条裂缝, 直朝李逍遥劈去! 李逍遥不禁大惊,才刚落地,裂缝已经逼至,只觉一股气劲直由地面向上身袭 来,急忙仰腰,顺势一个空翻向後! 但这道一阳指劲势犹未了,一击已过,裂缝继续延长,又向李逍遥落地之处跟 去。 李逍遥顾不得惊异,未触著实地,已将七星奋力插入地面,挡下这道指劲。 铿的一声沈响,李逍遥右臂一震,拔起七星,总算有空歇息。 一抬头,林月如又已逼上! 「哇!让你半招,当我好欺负啊!?」李逍遥猛喝一声,提剑便向林月如迎去。 刹时间!剑光炫目、金铁之声乱响,小鬼看二人交手,早已眼花撩乱、倒在一 旁。 只见林中枯叶飘如雪花、枝桠坠似星雨,二人对於彼此招式再谙熟不过,转眼 之间已不知过手几十数百招,仍自缠斗不休,真真势均力敌、两不相让! 这两个人,自十九年前苏州城外大打一架而相识以来,并肩作战有之、持剑相 抗亦是不少,恐怕自己也未必要比对方了解自己的习惯、长处与缺点。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马嘶,剑影顿消,只见李逍遥与林月如均是衣破发散、满身 大汗,形容甚是狼狈。 四骑马缓缓踱近,是诸葛静、君聆诗、段钰璘、徐乞。 段钰璘原本不想在灵山战前便见到师父师娘,但如今除了圣姑的居处,云南之 大,却似再无他容身之所。 他首先下马,朝李逍遥与林月如走近,躬身一礼,唤道:「师父、师娘。」 林月如见了他,脸色先是一喜,但四顾一巡,又转为焦急,忙问道:「忆如呢?」 段钰璘略抿下唇,无言以对。 他真是把师娘的话给当放屁了。 徐乞跟著迎上,道:「林七绝不用担心啦!李忆如和风神在一起,有我八位丐 帮的兄弟护送来云南的路上。」 「来云南?这……」林月如略感忧心,看了李逍遥一眼。 李逍遥一耸肩,道:「来便来了,反正她迟早要来的。」 死过一遭,李逍遥真的看透了。 女娲与云南之间的因缘是切不断的。如果说女娲还是注定没有好下处,悲惨的 就不会是她自己而己。 还有她爱的人、爱她的人…… 李逍遥呆呆地看著段钰璘~到了这一代,除了自己和林月如以外,女娲的天命 是不是也会对这个徒弟有影响? 段钰璘只是低著头,他心里要感到惭愧,愧见林月如。 师娘要他不能有负湘岫姐弟、好好照顾忆如,他做到了吗? 君聆诗与诸葛静也走了过来,林月如望向他俩,道:「你们去了哪里?」 诸葛静笑道:「去找云南王厮杀啊。」 林月如道:「啧~尽是瞎说!找他厮杀,你们还会完好无缺?他和你们说了什 麽?」 诸葛静道:「说了很多,不过最重要的就只有八个字。」 李逍遥道:「有重点就好了。哪八个字?」 诸葛静以手肘顶了顶段钰璘,要他来说。 段钰璘略一迟疑,才念道:「麒麟断角、凤凰折翼。」 此话一出,李逍遥脸色登时沈了。 若非此二神兽,当年的赵灵儿绝对无法复原上大理神殿祭雨、也更别谈刚走过 鬼门关前的自己和月如了。 云南王敕里,好大的口气! 此时,他们似乎听到了歌声。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只是一个人唱,很多人一起唱。若非很多人一起 唱,也绝无法传到这麽远的地方。 听了一阵,诸葛静喃喃道:「好像……是在祈祷……大理传来的……」 林月如道:「祈祷……?璘儿,你听得懂吗?」 段钰璘颔首~不只是听懂,他也曾唱过。 圣姑与谢祯翎走了出来。圣姑道:「他们在祈祷,希望凤凰能听到……请他将 女娲、与大理的英雄带回来,协助他们渡过难关。数十年来,大理命运多桀,都是 靠著女娲撑过来。常常,女娲也孤掌难鸣,这时总会有一个英雄与女娲一同协力保 护大理……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听过它了。」一旁,谢祯翎已摇醒了小鬼。 君聆诗道:「六年来,大理人不曾祈祷,是因为敕里不在云南,他们尽可支持 得住……如今敕里已回来了,再过两天,就是约战灵山之期……没有女娲和大理的 英雄,他们已没有信心、没有信仰、没有力量再打下去了……」 段钰璘呆呆地远眺大理所在的方向。 南绍比大理更要顽强得多,敕里所言不差,大理的确有很多得天独厚的地方是 南绍所没有得到上天眷顾的。如今,南绍有了一个天下无双的领袖,他们确实的壮 大了,或许云南的和平,真的指日可待。 但这种和平……大理怎麽接受呢?大理怎麽接受一个泯灭了女娲神圣存在的族 群来统治自己呢?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诸葛静一手牵著小鬼,一手轻轻搂著谢祯翎,却只是默默地听著那不太清楚的 祷歌。 我并不是云南人,谁是谁非不重要…… 可能,我只是投靠了弱小方,来对抗强大的敌人,藉以展示我的才能罢了。 我现在呼吸的空气,多麽清新!和战场上的那股腥风根本就不能比……血的味 道有那麽好闻吗?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爱血腥、喜爱杀戮? 现在计较这些已没有用了,总之,要打赢就是了! 靠什麽来打赢呢? 君聆诗、徐乞、林月如则呆呆的看著李逍遥。 李逍遥感觉到了不寻常的眼光投注,佯做不知地望向神木林。 凤凰,倒真似这一切的开端呢。 大理的英雄……呵呵…… 小鬼忽然叫道:「乾爹!你有没有听到?」 诸葛静一怔,道:「你太迟钝啦!这歌声传来很久了。」 小鬼道:「不是啦!歌声我也早就听到了。我听到另一种声音。」 诸葛静疑道:「什麽声音?」话才说完,忽地一声高唳直传入耳! 这一声唳,悠悠亮亮,萦萦不绝於耳,划破尘嚣、扬音千里;乘风过云、直达 天际! 很熟悉的声音,一个听过就再也忘不了的声音…… 小鬼高兴的叫道:「你听到了对不对?」 诸葛静呆呆的点了点头。 李逍遥竟颤颤地发起了抖。 灵山顶上的天蛇杖,灵蛇口中的圣灵珠,淡淡地泛起了消逝许久的蓝光。 只是一瞬而已,又灭去了。 这一声叫、这一道光,是否能指引女娲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