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云南王独战仙气功 众人摒息。 这一次的胜负,代表的意义很复杂。 如果敕里打败了段钰璘,那麽世上笃定再也无人可以敌他;如果敕里输了,南 绍也等若输了。可是敕里一旦战败,天下无敌的人,便是狂气爆发、六亲不认的段 钰璘! 届时,灵山顶上所有人恐怕无一得以幸存。 敕里输,南绍就输,但大理也不会赢。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胜负之争了。 段钰璘双眼直瞪著敕里,瞪著这胆敢侵入他「势力范围」之内的人。 就像一般野兽一样,生长在山林的野兽依其实力,都有会或大或小的势力范围, 侵入的其他生物往往会打场架来决定这个势力范围的主人。 但实力差距过大,便不用打了。就像狐、狼之类,若侵入了虎的势力范围,必 然会自动乖乖离去。 敕里侵入段钰璘的势力范围,敕里当然不是狐、也不是狼。 失去理智的段钰璘,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是什麽。 但他却在颤抖。 因为敕里的气。 和能御天地万物之气的段钰璘一样,敕里也散发出一股气,一股浑然天成的王 者之气! 即便是野兽,也懂得判断敌我实力! 敕里这股王者之气,就给了段钰璘这麽一个讯息。 「不用打了,我必定在你之上」! 真的吗? 是真的! 段钰璘瞬间凝气,对著已逼近身前、相距仅馀数尺的敕里正拳打出。 敕里动若无动、闪若无闪,仍自继续向前。那一股气劲,已穿过他的身子,空 空泛泛不著力地透了过去。 一纸之距回避! 「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敕里缓言道:「乖乖束手就擒,看诸葛军师表演八 阵吧。」 段钰璘心中生出一种现在的他不该有的感觉…… 害怕! 话,是在说,但敕里也很明白,失去理智,就等於不会投降。 所以一定要出手。 人影一闪,敕里已移动到段钰璘面前,右手五指成爪探出取其臂膀。 原意,就是要控制段钰璘的行动能力而已。 段钰璘已感觉到了敕里的动作,也知道要闪。 可,敕里出手,谁能完全闪过? 没有,即便是能预知其行动的段钰璘也不行。 段钰璘左身急退,右拳跟著打向敕里面门。 但他右肩神经毕竟受过伤,这一拳却显得无什力道。 敕里右手再向前探,左掌同时举起,便将段钰璘的拳头握在掌中。 右爪也已擒住段钰璘的臂膀。 一次出手见胜负? 众人见之,无不愕然。 段钰璘简单四招,就前後击退李逍遥、徐乞、江闵岫、林月如四人。其实力已 教人为之咋舌。但敕里对付他,却如戏稚儿! 这水准落差也未免太大! 敕里施起净衣咒,让自己的气导入段钰璘体内,想藉以稳定他的心神。 帐中的鼾声停止了。 酒剑仙倏地睁眼,吼道:「住手!行不得!」 众人又为之一怔,纷纷向酒剑仙望去。 酒剑仙却满脸惊恐,呆然望著敕里。 来不及了……气已经输了…… 「敕里又不会伤他,你紧张什麽?」姜婉儿不悦道。 酒剑仙道:「师叔……劲御仙气的功用,不仅止於操控大气而已……修习劲御 仙气,需得由内息练起,再转而外气。直至换气,已能使其身同於天地之气,而随 意使之……目前为止,他还只会以外气克敌,如果又导气入其身,让他懂得御内息、 纵气机的方法,他会更强的!」 皇甫望闻言,道:「前辈是指,他的力量将达到「反璞归真」境地?」 「没错……这下,不妙!」 酒剑仙才言毕,敕里忽然猛地连退数步。 不是自己退的,他被震开了! 酒剑仙道:「敕里的气不能让他平静,但可以让他学成「仙气」要领……」 ………… 段钰璘曾说过,修习劲御仙气分六阶段,依序是御气、劲气、纳气、放气、灭 气、换气。到了第六阶段,想再往上修习,人人巧妙不同、各凭造化。 众人仔细一瞧,段钰璘的双眼仍然是红的,可感觉与之前有一点不一样。 是什麽不一样? 没有,眼神。 段钰璘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刹时,身体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感。 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自己的操纵之下,气之所往,无论身体的哪一部份都可以自在 的驾驭它。 由内而外,外而反内。 段钰璘的嘴角难得泛起一抹笑。 敕里微微一呆,一时之间,判若两人,王者竟也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雷乌提剑前奔。 面前敌人逼近,段钰璘却泰然自若,一动不动。 距离拉近,云逝梦渺当面一刺! 这一刺随势而发,很快、很猛!便是足以要了段钰璘的性命! 段钰璘的嘴角还是一抹笑。 彷若没闪、彷若没动。 下一个动作静止,只见到云逝梦渺的剑锋几乎贴在段钰璘的额边。 段钰璘的身子已窜到雷乌怀中,左臂举起成弓。 雷乌吐出一口胃液,身子缓缓倒下。 敕里看得分明,段钰璘没有多馀的动作,用最近的距离避过雷乌剑锋、一手肘 直击雷乌肚腹。 乾净、俐落! 凭雷乌的实力,原无可能被一招击倒。 难道他真的在瞬间进步那麽多? 而且……段钰璘回避雷乌剑锋的动作,似乎有那麽点像…… 一纸之距回避。 敕里有点分神了。 一股气已经面前扬起。 段钰璘不知何时,竟已进逼到敕里身边、近到触手可及! 这回,就是敕里也感到不可思议! 段钰璘已经出招。 一拳,就是那麽平凡的右直拳! 敕里是敕里!他一定来得及反应! 後发先至!敕里右手伸出两根手指,侧点段钰璘的拳眼。 但见段钰璘放拳回掌,手腕一绕、一旋,让过敕里的手臂,同时已拿住它,左 拳跟著握起,攻击! 砰然之声连响!不见段钰璘收拳回势,只有手臂前後幅度不及一寸的摆动,不 断击打敕里的肚腹。 但敕里却无丝毫受创模样。 敕里左手掌挡在腹前,一拳来,接一拳、两拳来,接两拳! 任谁也难以相信,在几乎没有拉弓力道的拳头,可以发出偌大声响、在这麽近 距离、如此猛烈的攻击下,敕里还可以完全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伤害! 在来到灵山顶後,人人都发现,处处是奇迹。 超越人类智慧的极限,一再被突破! 在一打一接的过程中,敕里忽然惊觉对方的气势在瞬间爆增,知道这连续打击 技「寸击」的下一次出拳必然非同小可,随即提气、力贯左臂先击向段钰璘擒著自 己右臂的右肘。 同一刻,段钰璘放开右掌,右臂急提,手肘仍捱了敕里一拳,幸亏力道不准, 否则定要当场废了一条臂膀。同时左拳不留情砸向敕里肚腹,敕里才刚打中段钰璘 的右肘,知道不能造成伤害,忙吐出口气,腹部瞬间後缩了两寸。 这「寸击」之术,最要紧的便是一分一毫的距离都拿捏得精准,虽只是短短两 寸,段钰璘却已收力,未再前击,反而习惯性的略略收拳再打。 这一次再打下来,刚刚回气的敕里可就不见得挡得住了! 一拳打出。 穿过了敕里的身子。 落空了。 以敕里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作战习性而言,他眼力强、动作快,常闪躲而少 挡格,适才若非右臂被抓,影响了行动能力,他也不会去挡段钰璘的寸击。 如今行动能力一回复,敕里旋即施展「一纸之距回避」的极境身法,段钰璘又 如何能打他得中? 以回气速度来说,敕里足称无人可及! 若段钰璘在「劲御仙气」的修为已达到第七层,敕里可能已有八层、九层的造 诣。 这是实力上的根本差距! 如果硬要说猛兽般的段钰璘还有一丝胜算的话。 「仙气功」~暂将它定为段钰璘达到「劲御仙气」第七层功力的代称,仙气功 的用处,即是引出人体能力,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达到活动上的最高效能。 即亦,它是一种发挥人体完全潜力的气功。 要是段钰璘的人体潜力胜过敕里的话。 他就有胜算。 更甚,若能超越极限…… 段钰璘向敕里跨出一步。 这一步落下时,竟发出了微微的岩石碎裂声。 敕里将目光向下稍移,发现段钰璘将地面踏出了裂缝…… 踏一步,那是在敕里眼中。 实际上是「蹬一步」! 右掌同时前引,目标:贴上敕里的胸口! 他要发劲! 这一击若捱上,不死也半条死!最低限度,内出血的严重程度就足以让一个勇 猛的战士失去作战能力! 就是敕里也不敢硬接! 敕里急忙抽身後撤,同时引气准备趁势反击…… 但出乎意料的,才刚落地,段钰璘竟已追至面前! 他跟上了敕里的速度! 敕里全神注意在段钰璘准备发劲的右掌,左手一指点其掌心! 一指对一掌,是指折、或是掌穿?打了这一阵,敕里自己都没有信心! 但段钰璘却不与他硬碰硬!右掌收回、左掌突出! 他又不是只有右手才能使出发劲! 这一著大出敕里意料之外,一时之间竟也猝不及防! 敕里百忙中屈起右肘,抵向段钰璘的左掌。 伤一臂总比内伤重创好! 砰然一声!敕里竟也被击退数步! 敕里被击退?这…… 阿沁抛下交战的对手,急忙奔上前去扶住她的凤哥。 敕里右肘传来一阵阵的麻痛感,幸亏他顺势後退、卸去力道,伤害还比预计要 来得小。 这时,敕里想起一件事,一件从未忘怀的事。 此时,这件事非常鲜明的印上脑海。 在他向君聆诗要来、南宫寒所写的「预言箴」上,那四个字,多麽震撼! 「南王必段」! 难道,段钰璘会成为云南王吗? 别说笑了~拜月教主阖罗凤,会被这麽一个小伙子击败吗?我可不是卢光! 但他毕竟被击退了,当下涩涩一笑,道:「後生可畏!我说喀鲁啊,你这道「 六灭傀儡蛊」以後别再用了,免得收拾残局麻烦。」 「只怕未必!」酒剑仙朗声道:「我这徒孙撑不久了!」 众人闻言一怔,才发现段钰璘竟没有再追击敕里。 如今他不只眼红,脸也泛红,而且不断喘息,可见体力已消耗了不少。 酒剑仙道:「他不断发挥极限、甚至超越极限的潜能力量与你搏斗,体力虚耗 得也极快!无法一击将你打倒,还战得有来有往,他就已经没有胜算。只是,如果 当他体力耗尽仍不肯罢手的话……」 「那他就会自取灭亡了。」敕里轻轻将阿沁推开,向前一步,道:「为了免令 诸葛军师布成八阵的要角去其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倒他。」 酒剑仙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能让学成「仙气功」要义的人尽耗体力 仍无法取胜。」 敕里微笑道:「也只有他能让我一对一交手,还打得这麽辛苦了。」 姜婉儿闻言,心中有另一种念头。 敕里应该知道六灭傀儡蛊的毒性不可能经由区区的导气而减灭,难道……他是 故意让段钰璘藉由自己来领会仙气功? 敕里如此有信心,难道他还未发挥实力? 若果然是……这场仗,胜负早定了! 段钰璘见敕里主动进逼,一咬牙,再上! 外在的表态,他的动作无比迅捷、甚至似乎还比轻功绝顶的李逍遥更快,但段 钰璘自己却可以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小腿肌肉已在抽动,这是痉孪的前兆。 敕里举起双手,但右肘受创,速度明白比左臂慢上许多。 敕里却笑道:「你右肩有旧伤、如今我右肘也受创,正是公平!」 段钰璘已逼到面前,砰然一响,两只左掌对击,两人各退了一步。 凭敕里一掌之力,段钰璘不用仙气功,绝对不可能打成平手。 退後的一步立即收回,敕里先声夺手,左臂前伸,探向段钰璘右肩。 他五指成爪,但力道又与先前不同。上一次只是想制住对方,这一回的力量却 足以将对手分筋错骨。是大擒拿手! 段钰璘下意识的右肩後收,敕里跟著追上,两人的身体转了四十五度,由横面 相对变成了斜面相对。 段钰璘忽地上身後仰,飞起左足踢向敕里左腕。 猛兽不只是猛兽,他还懂得诱敌! 敕里也已查觉,右手急取向段钰璘左脚踝,这一著伺机而动,一抓就中! 抓中的同时,手上略施巧力,脚踝骨与小腿骨竟尔分离!脱臼了! 段钰璘却似不感疼痛,身在空中扭腰向左旋,右脚踢向敕里面颊! 敕里微微一惊,浑没料到对方回击这麽快,急急放手上身後仰,足尖正自鼻尖 前一纸之距扫过。 敕里立直身子,段钰璘也已落地,左踝明显略有扭曲,仅右足踩在地面。 伤一足,即无法施力,什麽气拳、发劲,也决计使将不出了。 既然无法发动有效攻击、闪躲能力也大幅下降,这一战该说胜负已定。 但细微的「喀喀」声却传进众人耳中。 发声处来自段钰璘的左踝! 只听得「喀喇」一声猛响,段钰璘的脚骨接回去了!就连敕里也不禁愕然。 别闹了吧……只凭运气使肌肉活动,就可以把脱臼的骨头接上?这等於是说, 大擒拿手根本无效呀! 段钰璘发挥仙气功,真的与敕里打得势均力敌! 但观战的众人都无法体会到现在段钰璘的感受。 全身的肌肉都在抽动,不断使用仙气功发扬潜能,若不适时让身体休息,定然 导致全身痉孪。 但,不用仙气功,他也绝不是敕里的对手! 身体各部位肌肉一阵一阵的抽痛感,愈来愈明显。 段钰璘已流了不少汗,因运动而流汗,非常正常。 但这些汗中,有一滴冷汗。 因肌肉抽痛所流下的冷汗。 敕里似乎也嗅到了那些一点味道。 他也知道,段钰璘接近临界点了,再继续进逼,必倒。 但让段钰璘累倒,不是他所希望的。 既然如此…… 敕里深吸口气。 下一刻,气爆了! 敕里身边扬起一股气旋,围绕著他的身子。 是敕里的大周天! 段钰璘见状,又一滴冷汗落下。 在释出大周天的同时,敕里攻上! 段钰璘微微一愕,敕里已逼到面前! 咫尺之距!段钰璘急忙一掌向前,想再用发劲击退对手。 这一掌伸出,却穿透了敕里的身子! 残影! 敕里的身影,已转到了段钰璘背後。 段钰璘必须先用气的流动来判断对手的下一步行动,再利用仙气功使身体机能 完全发挥,才能跟上敕里的速度。 敕里放出大周天,其气宏大,一时之间,段钰璘即无法正确判断敕里的气流走 向,只是眨眼一瞬,误攻残影。 敕里已一掌贴上段钰璘背部。 脚上略一使力,地面也出现裂缝;手上气流导出,砰然一声,段钰璘身子飞起! 胜负已定! 敕里收手,自顾地摇头道:「这就是发劲啊?破坏力很强,但伤的是敌人的体 内器官,著实是残忍了一点。」 众人尽皆愕然。 只是看过几次,敕里就会发劲这门绝活了?这学习力未免太可怕!简直与天生 的练剑奇才、仿效能力出类拔萃的李逍遥不相上下! 对代表大理出战的诸将而言,段钰璘被击败,该喜、该忧? 段钰璘落地以後,凯特、李忆如、李逍遥、林月如、阿奴、江闵岫、徐乞、君 聆诗等八人先後奔至。曾被段钰璘打伤的四人皆已由李忆如施以元灵归心术疗伤治 愈。婥儿身子一抖,似乎也要起身,但看了皓羽一眼,终又坐下。 敕里亲自将被撂倒的雷乌负起,送进帐中。巴奇与唐钰还在打,拚尽毕生力气 的打,彷似,他们才这是一战的主角。 诸葛静却只是站在一旁,对这山顶上的一切漠不关心,就好像自己只是路人甲。 阿沁见了,心中赞道:「这小子如果去创建一个势力,用心的当军师,不出二 十年,必然能够称霸中原。」 为什麽这样想? 因为阿沁自己也是敕里麾下第一号参谋,她的身份是参军,在职务上与军师相 去不远,她可以了解。 诸葛静知道倒下的是布成八阵的要角,适才段钰璘的实力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如果少了他,打败敕里的机会至少要去两成。 是那麽重要的一个人,诸葛静却不关心,是否太说不过去? 但诸葛静也知道,自己对段钰璘的伤势是毫无帮助的,与其浪费时间去凑热闹, 努力的思考应敌之策才更紧要。 因为八阵还未完成。 为了整体的胜利,即使有牺牲也不能退却。军师要看的是宏观面,所以军师必 须无情。 就像君聆诗攻打永安前,徐乞夜访军帐後所自思的那段话…… 「战场无情,若你是有情者,必败无疑!」 徐乞不是军师,即使他有那种程度的智慧,却没有素质,因为他太重情。 但是有很多事情,他往往看得比军师更清楚。 这时,徐乞觅隙望了诸葛静一眼,然後一笑。 或许,还是有打胜的机会。 凯特看遍、摸遍、闻遍、听遍了段钰璘全身上下,脸色渐渐变得怪诞、感到不 可思议! 听诊结束之後,凯特一屁股後落,改蹲为坐,颓然之坐。 阿奴见了,忙问道:「不能解吗?」 「少主,我不知道要解什麽,他的心跳、脉搏、气息、肌肉,身上每一寸每一 分我都审视了,只感觉到他的疲累,完全无有中毒迹象。」凯特的语气中,深带著 几分无奈。 明明是「六灭傀儡蛊」发作,却找不到毒素所在,从何下手? 就连堂堂的大理毒王凯特,也对六灭傀儡蛊束手无策了! 有毒发症状,却没有毒素在体中。 就像莫明奇妙暴毙一样嘛!就算华佗再生,也无法救啊! 见鬼啦? 不可能的,段钰璘两次毒发,李忆如与婥儿都在,一是女娲族裔、一是风神转 世,妖魔小丑在她们面前必无所遁形,又怎麽加害段钰璘? 那麽段钰璘发狂,又要作何解释? 凯特这次真的遇上大难题! 众人相顾愁然~难道真的无法可施? 喀鲁还是阴笑。 「傀儡!」 极其熟悉、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来,凯特一怔,望向阿沁。 你在提示线索吗? 阿沁却别过头。 在某种层面上,阿沁不希望凯特会输给喀鲁的。 凯特也不疑有它,开始全神思索「傀儡」的意义。 蛊本身代表的是「极毒之虫」,同时也是一种咒术,即使服下了蛊,但若没有 咒术配合将其引发,蛊就会一直潜伏,直到其特有的毒发期才会发作。 「傀儡蛊」则是用在死人身上的东西,能够把死人变成僵尸,听从下蛊者的命 令行事。当然,僵尸是不会有任何生理状态的。 喀鲁这道蛊的名头为「六灭傀儡蛊」,六灭是指「天、地、君、亲、师、我」, 即亦是说,这是一道令中蛊者极尽杀戮之能事的蛊毒。 但若仅有如此,其实喀鲁只需要施下傀儡蛊後,再下达指令即可,又何必如此 大费周章? 更何况,凭喀鲁的用毒功夫,它也绝不是单纯的傀儡蛊。 但是再怎样不单纯,毕竟是蛊。只要是蛊,就得用虫。 我在段钰璘体内却察觉不到虫子的存在…… 这麽说来,一定有其他的因素…… 阿沁只说「傀儡」,而非「傀儡蛊」……难道,这并不是一道蛊毒? 人蔘粉末可以舒筋活血,它是喀鲁的最後一道药引,能让之前所施的药物因血 脉活络而发挥功效……又回到药了! 说是药,又不尽是药;说不是药,偏偏就有用到药…… 难道此题无解? 众人看著凯特,看著他表情的变化,都觉得大大不妙。 大理毒王,这次真的被难倒了吗? 「对了!」凯特忽然大叫道:「这是阴杀咒!」 阿奴闻言一怔,道:「这不是鬼杀咒的上级巫咒吗?那要怎麽解?」 鬼杀咒会使中术者丧失心性地乱杀,可以一般咒术师施放「灵血咒」来解,但 阴杀咒是一种特级巫咒,鬼杀咒疯乱人脑、阴杀咒抹煞人心。 脑是让人作出判断的理性器具;心是让人发生情绪的感性器具,连感性都被牵 引,灵血咒只能让受咒者恢复理性,却不能影响其感性,即无所用。 凯特道:「喀鲁将咒术施加在药物中,一般养气补身的药物反而会变得比蛊还 要毒。要解它,就要控制心。我记得有一门仙术,名为「传心术」,可以直接以思 想、意志对谈。有谁可以和他传心吗?」 会传心术的人原就不多,在场者也只有程至清、宗飞妍、李忆如懂用。但她们 三人对望一眼,程至清随即别过头,迳自琴囊中取出香炉,放进熏香。 她认为江闵湘投身剑炉,全是段钰璘的责任,心中是极为忿恨的,自然不肯出 力去救他。 婥儿见状,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摇头。 只剩李忆如了,她即道:「我试试罢。」 李忆如将双手手指交叉,轻轻抵在颔下,闭起了眼。 凯特执起段钰璘的手臂捏脉,但觉脉搏由急渐缓,明显只是耗力过度渐渐恢复 的情形,仍然没半点中毒迹象。看来所料不虚,真的是阴杀咒。 传说这门咒术过份霸道、中咒者即使能够侥幸解咒,也会失去情感,成为一个 完全理性的冷血动物,不知何时已经失传。如今喀鲁竟能使用,莫不又是拜月秘术 有遗载? 如果真是如此……是不是敕里也会? 凯特回头望向敕里,忽然又自顾笑著摇头。 没什麽好担心的,就算敕里真的会阴杀咒,以他的为人,也不可能使用。 除了凯特之外,众人莫不急切地望著李忆如。 只见李忆如的额头慢慢渗出冷汗…… 段钰璘,是一颗石头,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的石头,传心术,怎麽会有用? 李忆如猛地睁眼,感到一片茫然。 江闵岫急问道:「怎样啦?」 李忆如呆然道:「有……一扇门,很大的铁门,我去敲门,它好像要开,可是 等了一会子,还没开到够让我进去,又关上了。然後,我再怎麽敲门,它都没有动 静了。」 简单的说,就是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君聆诗道:「若是如此,那麽程姑娘与宗姑娘也不必再试了。」 皓羽不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试,他自作自受!」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只能等段钰璘醒来,让他继续发疯? 「还是有办法!」这一声来得极其突然,却有人应和道:「除此之外,也没其 他法子可想了。」众人闻言又是一愕。 前句是阿沁、後句是凯特所发。他们还有办法吗? 阿沁发步,向一样众人在刹时间遗忘了的物品行去。 箫湘烟雨剑。 阿沁拿起剑,觉得很平凡,似乎这是一把连青锋剑都及不上的平凡长剑。 但很多人明白,箫湘烟雨,绝不平凡。 阿沁又走向段钰璘,张开他的右手手掌,将剑柄交过,再替他握起。 凯特在旁,一动不动,两颗眼珠子直盯著阿沁,目不转瞬,连眨眼也没。 皓羽见了,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女人,南绍参军的位置,果然不是坐假的。」 君聆诗看了,也有几分了然。 因为阿沁拥有无懈可击的情报网,她知道的事是超乎想像的多。即因如此,她 有足够的资料可以判断在场的每一个人。 如以段钰璘而论,他可以对李忆如闭门不见,因为他不亏欠李忆如什麽。但江 闵湘不同,时至如今,段钰璘已没有不见江闵湘的资格。 他欠江闵湘,太多太多了…… 若然江闵湘於剑有灵,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麽。 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投炉殉剑的! 江闵岫还是不解道:「为什麽要这样?这把剑可以救璘哥吗?」 皓羽朗声道:「岫少爷,你还不懂?想想那把剑的名头罢!」 江闵岫闻言,道:「潇湘烟雨?这有什麽干连?」 皓羽道:「你一定搞错了。箫不是你所想的那个字,所谓的箫,指的是象牙白 箫。剑身上的那一抹淡白,就是象牙白箫了。」 江闵岫自然知道,象牙白箫是在洛阳城时,自己和璘哥、阿崎买给姐姐的箫。 这根箫怎会变成液体、溶於剑中? 一时忽有所悟,江闵岫忙问道:「这把剑是姐姐铸的?」 皓羽闻言愕然~他的反应未免太迟钝了一点罢…… 婥儿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 这并不好笑,如果让江闵岫知道了真象,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好笑。 婥儿偷偷扯动皓羽的衣袖,施展传心术言道:「清姐,晚点再说罢。如今,先 让他们合力打败敕里才是紧要。」 皓羽只回了一声「嗯」,事有轻重,她自然知道。 在必须打败敕里的情形下,她们有义务让女娲的身边有最强战力在,藉以保障 女娲的人身安全。是以,不能让江闵岫这麽快得知实情。 於是皓羽说道:「岫少爷,打败敕里之後,我再告诉你怎麽回事。」 江闵岫心不在焉地应道:「喔,好。」 他正观注著段钰璘脸色的变化,实无暇再顾及箫湘烟雨剑的来历。 昏厥的段钰璘,表情却不断在改变。 说是改变,其实也只有两种在互换而已。 羞愧与尴尬。 随著表情,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在常人而言,这或许有点单调;但就石头来说,会有这些表情,已经很丰富了。 在场所有人,无一见过段钰璘有过这些表情。 有箫声。 箫湘烟雨,在吹箫。 那是一首江闵湘练过无数次,却只有在洞庭湖上、只有君聆诗与江闵岫在场的 情况下吹奏出来的曲子。君聆诗与江闵岫,还有当时身在甲板上的婥儿,也成了这 首曲子仅有的听众。 其馀舵夫、船员,自然不算在其内。 如今,这首曲子却让灵山顶上的众人都听见了。 随著曲调,君聆诗也吟哦:「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 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 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桂櫂兮 兰枻,斲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思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朝骋骛兮江皋, 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 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楚辞。九歌。湘君。 一曲既毕,又复无声。 在场,除了君聆诗本人,可能只有敕里与受教於南宫寒的皓羽能真正明白它的 意思。 在道理上,段钰璘不可能懂。 但他没有权利不懂。 江闵湘练这首曲子,很久了。 她不会未卜先知,但如今看来,多麽贴切。 或许她也早就料到,有朝一日行走江湖,像自己这种大家女儿,终究是得不到 好下场。 众人默然。 皓羽心中想道:「湘姑娘此曲,是否自述遭遇已在天定,要我不可移罪?可是 ……那家伙,他懂吗?懂得你的用心良苦吗?懂得你作出偌大牺牲,究竟是为了什 麽吗?就算天意如此,我至少也要替你,向天讨回公道呀!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头上忽然有人说道:「这回想和谁为敌啊?」 皓羽一怔,抬头。 天才军师诸葛静! 诸葛静看著案上的雕手素琴,肃然道:「朋友一场,我帮你。不过,等等可得 先助我一臂之力。」 皓羽无言,只是颔首。 她永远记得,为南宫寒救出陷灵谷後,在圣姑的小屋外相见,诸葛静对於自己 的不坦诚有多麽的震怒。 以朋友的立场而言,皓羽对诸葛静是抱持一份歉疚的。 因为她的行迳,无异於「利用」。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娲。 诸葛静再也不想计较这麽多。至少经由理性判断而言,他们现下的目标是相同 的。 那麽,就再彼此「利用」一次罢! 皓羽不能不觉得苦涩。 她绝对不希望与诸葛静成为只能彼此利用的朋友。 这一切却是多言无益。 诸葛静望向段钰璘,道:「那麽,该你出力了。」 「冰心诀!」凯特忽然大叫:「女娲!快使冰心诀!」 众人一惊,同时察觉段钰璘并未醒来,但却汗如雨下! 冬风凛冽,在灵山顶上的气温是极低的,每个人讲话时都口吐白烟,段钰璘的 汗却愈流愈多。 他的脸在扭动,好似很热、极热! 李忆如急道:「我不会冰心诀啊!」 没错,冰心诀是水月宫的仙术,李忆如只会一些急就的苗疆咒法,冰心诀自是 分毫不晓。 李逍遥步上前,道:「我来!」乃父李三思传下的手卷,载有「飞龙探云手」 与「冰心诀」两项技法,李逍遥於飞龙探云手是极熟了,冰心诀却不甚精,唯今之 计,也只能赌上一赌。 「何必冒险呢?我来罢。」皓羽近来言道。 雪妖出马来治大燥症状,再好不过! 皓羽在段钰璘身旁蹲下,轻轻吹了口气。 一股冷气马上笼罩段钰璘全身,流下的汗珠也在瞬间结冰了。 皓羽轻哼一声,站起,自语道:「其实我应该让他热死,让他也嚐嚐投身剑炉 的味道!」 这句话,说得明白,多麽替江闵湘不甘! 君聆诗、徐乞、李忆如、婥儿无言以对;李逍遥、林月如、江闵岫仍是惑然不 解。 诸葛静摇著金羽扇,待皓羽回返琴前,才低声道:「我大概了解了。不过我想 用不著你操心,他自需对江闵岫负责。」 皓羽颔首,婥儿身子发抖。 她著实很难想像,面对弃亲姐不顾、情同兄弟的段钰璘,江闵岫会采取什麽行 动? 此题无解啊! 箫湘烟雨剑。 微微颤著。 段钰璘的神色跟著和缓了。 张眼,烁烁有神。 表情却噤若寒蝉。 喀鲁见了,不以为怪,望向敕里。 敕里毫无反应。 因为你不全盘了解阿沁与凯特的关系,才无法理解,我当然不一样。虽然敌对, 但我也和阿沁相同,不希望凯特输给任何人,包括你喀鲁。 诸葛静却冷然道:「站得起来,就快起身。天都快黑了!」 段钰璘默然站起,对身旁数人慰问犹如充耳不闻。 握著箫湘烟雨的手,更加紧了。 诸葛静步入人群中,肃然道:「李逍遥、林月如、君聆诗、段钰璘、李忆如、 江闵岫、徐乞七人与我布阵,少主、凯特先生、南绍参军阁下,若要观战,请站远 些。」 阿奴闻言愕道:「你不是不懂武功吗?」 诸葛静道:「教主无暇向我出手的。」 多麽狂妄!阿沁带著微笑,步出数丈;凯特跟著离开,经过了喀鲁身旁,低声 道:「我输了。」 喀鲁冷哼一声,心里多少觉得不是味道。 诸葛静向阿奴道:「少主,请吧!」 阿奴只得提著玄冥宝刀,亦退出数丈外。 敕里面无表情,缓缓步入人圈之中。 冬风冽冽地吹著。 就连死命相斗的唐钰与巴奇都各自退步喘息著。 这是打败敕里的唯一办法了。 八阵! 诸葛静摇著金羽扇。 帐中忽然飞出个不明物体! 一股气味随著那物体传至!酒味! 君聆诗闪身将它截下,是酒葫芦。 酒剑仙叫道:「喝一点吧!诗仙的名头,可操在你手上了!」 君聆诗拔开塞子,一嗅,很熟悉的气味,是善酿! 君聆诗一笑,对著葫芦口,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 竟喝了个精光。 他将塞子塞回,又将葫芦抛回帐中,大笑道:「好酒!多谢!」 酒力发作得好快。 铮然一响,琴音。 婥儿将琴谱摊开,压在案上,皓羽也调好了弦。 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