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用过午餐,众人只觉精神渐复,疲惫全消,收拾东西继续往净灵山顶而去。来 至峰巅,迎面一块巨石横在道旁,上面用朱砂红笔写了一个硕大的“佛”字,石下 缝间还被朝客们插了不少的心香,只见轻烟缭绕,给人一种肃然平静的感觉,再上 去,便是“金佛寺”的镀金大门,门外种了两排古柏,枝繁叶茂,松香扑鼻。走近 寺门,只见飞檐高梁,精雕细刻,金瓦红墙,菩萨宝相,果然是一处闻名的“佛国 奇景”。 大家随着众香客一同涌进庙内,只见庙堂中维幔低垂,佛相庄严,梵音阵阵, 木鱼声声,不少游客跪在佛前诚心祷告,烧香许愿。一名小僧见到李亭风等人,上 前合掌行礼道:“李施主,小僧这厢有礼,多日不见,福体仍安,稍候还请前往清 心阁用茶,主持正要见你。”说完,退回内堂去了。 如雪、如意等人惊奇地望着李亭风,不知他与这些和尚哪来的交情。 李亭风笑道:“各位兄台不必奇怪,只因小弟常常来此进香许愿,捐过不少的 香油钱,这些僧人才会对小弟另眼相看。哦,对了,大伙都很累,不妨前往清心阁 歇息一阵。”说罢,领先走入内堂,转过几道回廊,不一会便行至佛寺客院,院周 种满了碧绿的青竹和玉兰,显得清新高雅,与前面的庙堂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进 入“清心阁”,房内布置极其简单,不过是一张松木桌,几张竹椅,桌上摆了一壶 沏好的热茶,正中墙面还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中群峰叠嶂、云雾飘渺,断崖飞瀑, 竹林四野,画角还提有两句诗,写的是:“水能性淡是吾友,竹为心虚乃我师。” 落款处是“法明”二字,显得意境深远,笔法不凡。 众人分别坐下品茶,壶中泡的竟然是上好的“龙井”。 白敬庭奇道:“李兄,你与这里的和尚究竟有何关系?怎会对你另眼相待?” 如雪也道:“一般的交情,绝不会有如此礼遇,李兄还是快快招了吧。” 如意、郭义、孙在明也纷纷附和,非要李亭风说个明白。 李亭风知道不说不行,否则定要给他们烦死,便解释道:“其实这金佛寺的主 持法明禅师与家父乃是多年至交,家父闲暇之时常来此处与法明禅师下棋论佛,小 弟也伴随左右,故而认得,仅此而已。” “法明?”如雪突然想起房中那幅水墨画的落款正是“法明”,由衷敬佩地道 :“想不到法明禅师不仅精通佛法,居然还画得一手好画,定非常人。” 李亭风点头道:“确实如此,法明禅师年青时,曾是落第秀才,琴棋书画样样 皆能,而且听人传言,这法明禅师还身怀高深莫测的武功,十几年前便在江湖武林 中享有盛名,只可惜小弟无缘得见一二。” 正说间,一句低沉的佛号突然响自门外,众人忙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门口竟悄 然站着一位慈祥的白眉老僧,手执佛珠,身披袈裟,显得超然脱俗,不染尘烟。众 人忙起身行礼,老僧扫了李亭风一眼,低声怪责道:“风侄,为何又在老衲背后说 长论短?改天告诉你父亲,罚你半个月不许出门!” 李亭风吓得张嘴吐了吐舌,忙垂首向法明禅师认错。 如雪笑道:“禅师,您老错怪李兄了,他可没说你什么坏话,我们只是赞叹您 老佛法精深,画笔绝妙,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法明禅师细细打量了如雪一番,心中暗暗点头,微微笑道:“小施主妙语连珠, 老衲佩服,这点小事,老衲又怎会动气。呵呵,各位请座。” 众人分别各自坐下,法明禅师目光停在白敬庭脸上,讶然道:“这位施主面上 黑纹入额,近日定有血光之灾,务必小心为上。”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如雪、如意更是着急,反而白敬庭怔了怔毫不介意,淡然 说:“禅师莫非也懂相面之术?” 法明禅师微微颔首说:“不过略懂一二,施主还是小心为好。” “多谢禅师指点,学生定会小心。” 法明禅师在众人面上又细细扫了几眼,对如意说道:“你也是啊,较之更要凶 险三分,切记切记。” 法明禅师一番话,顿时打散了众人的兴致,气氛一时便显得沉闷起来。 李亭风皱眉问道:“禅师可有解救之法?” 法明禅师摇头叹道:“人生在世,祸福难料,宿命所定,无人能改,老衲就算 知晓一些天机,也无法完全洞察底细,请恕老衲无能为力。”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 书信,递给李亭风说:“老衲近日将出远门,这封信函务必转交你父亲,老衲还有 他事,先行一步,各位施主尽管在此歇息。”说罢,微微叹了叹,起身缓缓而去。 郭义安慰道:“白兄切勿挂怀,禅师的话也未必可信。” 李亭风瞪了郭义一眼,沉声道:“法明禅师并非常人,他的话定有道理,白兄 与林意小弟今后要处处小心。” 孙在明粗声说:“怕什么?白兄的父亲是当今朝中的虎威大将军,声名赫赫, 谁敢得罪。只怕是我们太多心了,事情哪有那么严重。” 如雪心乱如麻,起身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众人再无先前的游玩兴致,纷纷起身一齐步出佛寺,往净灵山下走去。 下山可比上山容易多了,只一会众人便来到半山腰的“净心亭”,远远便听见 传来一阵打骂和哭泣声,走近一看,却见许多游客面现悲容,围在亭旁小声议论, 一把断弦琴被人掀翻在地,先前那名弹琴的老者扑倒在松树下,身上袍开肉绽,显 然刚被人用皮鞭抽打过,只见老者怒目圆睁,恨恨地盯着身旁一名贵介公子,那卖 唱献舞的蓉儿秀发散乱、面容惨淡地跪在老者身旁轻轻抽泣。贵介公子手拿皮鞭指 着地上的老者大声喝道:“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本公子看上你家姑娘,接她进府去 享受荣华富贵,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胆敢忤逆本公子的心意,是不是活 得不耐烦了?” 贵介公子身后几名随从也附和道:“老东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在金 陵城是什么身份?看上你家姑娘可是天大的福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 要。惹恼了我家公子,随便跺跺脚也能把你们震死!” 蓉儿跪前几步,磕头哀求道:“公子爷,求求你放过我们父女俩吧,只要你高 抬贵手,蓉儿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报答!” 贵介公子伸手抬起蓉儿的下颌,淫笑一声道:“哎哟,真个是带露的桃花,我 见犹怜,本公子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跟我回去好好侍候本公子就行了。”说 完,突然伸嘴就往蓉儿脸上亲去,蓉儿骇得大叫,慌忙躲闪回避。如雪、白敬庭等 人顿时看得怒火中烧,便要上前阻止,李亭风急忙拦住他们,小声说道:“休要鲁 莽,你们可知那人是谁?” 如雪恨声道:“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白敬庭强压住心中怒火,愤然说:“当众强抢民女,简直是目无王法,管他是 谁,我都要管上一管!” 李亭风跺跺脚急道:“你们太冲动了,他可是朝中兵部尚书[汤和]的独子汤 少明,从小骄横跋扈、仗势欺人,是金陵城有名的虎霸王。加上他爹又极其护短, 对他多方包容,金陵城里无人敢轻易得罪。你们若是一时冲动惹上他,岂不是自找 烦恼,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爹想想,他可是在[汤和]的手下当差,有个什么闪 失,叫他老人家如何自处?再说,刚刚法明禅师的一番话难道你们也都全忘了吗?” 李亭风一席话有如当头棒喝,顿时惊醒了众人。大家黯然不语,谁也不敢再轻 举妄动,无奈地盯着场中暗自悲愤。 此刻,地上那老者己然爬起身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护在蓉儿身前,老泪 纵横地骂道:“你们这帮不要脸的畜牲!简直是丧尽天良,老天有眼,你们会遭报 应的!” 汤少明何曾听过有人敢如此骂他,顿时勃然大怒,挥起皮鞭劈头盖脸的就是一 阵抽打。老者惨叫连连,痛苦不堪,一头拼命撞了过去,汤少明躲闪不及,被他猛 然撞在腰间,疼痛无比,气极之下狠狠一脚往老者胸口踹去。那汤少明自小便跟随 父亲习得一身武艺,这全力的一脚何止千斤。只听老者惨叫声中,被汤少明一脚踢 飞,撞在“净心亭”的石阶上,顿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蓉儿惊叫一声,扑到老 者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四周的游人敢怒不敢言,暗中为蓉儿的悲惨命运叹息连声。 汤少明见踢死了人,脸上也是愣了愣,随即便无事一般对身后的家丁吼道: “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我的小美人给抬回去。真是一群饭桶!” 几名家丁急忙上去架住蓉儿双手就拖,嘴里还嚷着:“哭什么?回去就要享福 了,真不知好歹。” 如雪看着眼前这一切,满腔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弱质 女儿,大声道:“我受不了了,这事儿你们不敢管,我偏要管!”话音未落,人已 冲上前去。白敬庭一把没拉住她,暗叹一声,不及再想,跟着走了过去。 如雪冲到汤少明身前,指着他怒斥道:“你也是堂堂尚书大人的公子,深受朝 庭恩泽,居然目无王法,当众强抢民女、杀害无辜,如若尚书大人知道你现在的胡 作非为,只怕也保不住你,还不快放了那位姑娘,跟我们去衙门投案自首!” 汤少明怪笑几声,不屑地扫了她几眼,哼道:“哪来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活腻了不成,敢管你家少爷的事?还不给我滚开!”大手猛然一推,正击在如雪的 俏肩上,如雪冷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后连退了几步,头巾被震落在地,满头秀 发顿时披散下来,随风飘扬,宛如天女下凡,美得令人眩目。一旁不远的李亭风、 孙在明和郭义三人更是看得面面相觑,大感意外,想不到同行多时的林雪小弟竟然 是位女扮男装的红颜粉黛! 汤少明一时被如雪的美色迷得呆住了,半晌方才回过神,垂涎三尺地赖下脸说 :“我的妈,哪里飞来的金丝雀,居然被我汤少明遇到,实在是艳福不浅,嘿嘿, 美人儿,跟本公子一块回去吧,保证让你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边说边逼近前 去。 如雪又急又怒,扬手就是一巴掌。那汤少明虽心术不正,身手却是不错,居然 微微一闪身便把她的玉掌捉在手里,嘴里厚颜无耻地说了句:“好光滑的皮肤,真 个迷死人了,嘻嘻。” 如雪此刻方才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一名弱质女流,竟然可笑到替别人打抱不平, 结果是自身难保,任人欺辱,心里不禁又羞又恼,拼命挣扎。 “放开她!”一声猛喝响起,白敬庭与李亭风等人已然站在如雪身旁,怒目与 之相对。 汤少明一怔,恨声道:“又来几个不怕死的臭小子,本少爷没功夫跟你们纠缠。 来人啊,给我教训他们!”那几名家丁丢下蓉儿,一齐往白敬庭等人扑去。李亭风、 郭义、孙在明三人虽说不会武功,好在年轻力盛,顿时与家丁们打成一堆。白敬庭 武艺最高,心中挂念三妹的安危,几下拳脚便摆脱家丁的纠缠,直往汤少明冲去。 汤少明见他身手不错,不敢大意,只得放开如雪,全力迎上前去,一时间,两人拳 来脚往,打得难分难舍,唯有如雪、如意两人帮不上忙,在旁只有焦急的份。 白敬庭与汤少明一个是将门之子,自幼习武,一个是虎父无犬子,身手不凡, 两人半斤八两,不分上下,打得最是惊险。 苦命的蓉儿此刻跪在亡父身边,正睁大双眼看着场中的打斗,心里不停地祈求 上苍,保佑恩公们平安无事。 汤少明越打越惊、越惊越怕,知道再打下去难保要颜面扫地、无法善了。心中 一狠,突然从长靴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亡命刺了过去,白敬庭原本与他武艺相 差不大,见他短剑在手,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步步后退,渐渐便退至山腰悬岩边。 如雪、如意不禁吓得大叫一声:“大哥,小心!” 白敬庭正全神抵挡刺来的短剑,被如雪、如意猛地一声大叫弄得心神大乱,顿 被汤少明一脚扫翻在地,汤少明见机会难得,又有心杀他灭口,手中短剑带起一阵 啸风全力砍了下去。白敬庭正被摔得头昏眼花,恍惚间见到剑光砍来,危机关头不 及细想,本能地举起右手一挡。只见血花顿时四溅,白敬庭整条右臂被短剑齐齐砍 断,惨叫一声,痛得冷汗淋淋,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如雪、如意在旁看得真切,霎时头脑一阵轰鸣,怔在当地。 汤少明有心取他性命,怎肯轻易罢手,举起短剑欲要再砍。如雪、如意突然清 醒过来,一前一后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汤少明发觉有人从背后袭来,看也未看, 高举的短剑顺势一划,正划在如雪的右臂,接着原地抬起右腿向后猛然一扫,使了 个“神龙摆尾”,正好扫在如意腰间,如意可没如雪那么好运,顿时被踢上半空, 惨呼一声直往悬崖外的万丈深渊落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雾之中。如雪顾不得伤痛, 骇然扑到悬崖边,望着弥漫的云雾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白敬庭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如意命丧黄泉,无力回天,胸中有如万箭穿心,悲 愤无比,转头见汤少明因为意外愣在一旁,便忍着断臂的巨痛,鼓足全身的余力一 脚踢在他握剑的右手上。只见剑光一闪,整个短剑深深插进了汤少明的胸口。 汤少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巨痛,全身顿时变得麻木无力,他拼命睁大双眼看了 看手中的短剑和白敬庭,接着很不甘心地缓缓向后倒去,死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死在 自己的剑下,落得如此下场。 李亭风、郭义等人早已停止打斗,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那几个家丁眼 见少爷一命归西,顿时慌了手脚,嘴里喃喃道:“遭了、遭了,这下祸可大了,我 们得为少爷报这个仇,拉几个垫背的,否则回去横竖都是死!”说罢,一个个抽出 身上的匕首,往白敬庭、如雪等人扑去。 正危急间,一道人影如飞奔来,大吼声中突然一个腾跃,半空里袍袖一挥,数 点寒光闪过,只听“叮、叮、叮”几声脆响,众家丁手中的匕首便被几根细小的银 针打落在地。场中所有人顿时都给镇住了,不知什么人怀有如此绝技。定睛看时, 原来却是金佛寺主持法明禅师。 法明禅师扫了眼场中的惨景,叹然道:“哎,老衲还是来迟一步。罪过、罪过。” 转头向那几名家丁肃然说道:“你们还不快走,难道想把性命都断送在此地不成?” 众家丁眼见法明禅师如此神功绝技,心知再呆下去定然也是自讨没趣,匕首都 来不及捡起,便慌忙抬起汤少明的尸首狼狈不堪地往山下而去。 法明禅师见白敬庭断臂处仍血流如注,忙挥指凌空封住他的几处穴位,对李亭 风说:“你们还是赶快把他送回府上去好生治疗吧,再迟恐有性命之忧。” 如雪扑到法明禅师跟前泣声说道:“禅师,快救救我二姐,她被人打下悬崖, 生死未明。” 法明禅师惊奇地打量了如雪一眼,认出她就是先前见过的小施主,恍然点点头, 转身向后面跟来的几位僧人说道:“灵台、灵空,你等绕到悬崖下仔细看看,务必 小心谨慎,生见活人,死见尸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几位僧人颂声佛号, 尊命离去。 法明禅师见白敬庭已然昏迷不醒,忙对如雪道:“你们先把他抬回去吧,再晚 恐则迟矣。” 如雪对法明禅师深深行了一礼,便与李亭风、郭义、孙在明一道,抬起白敬庭 匆忙而去。 当真是:风起云涌惊天变,祸起灵山孰人知。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