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建立名字 道的滋味,一经尝过,永生不忘,再无他物可带来如此绝美的精神体验。寇奴 曾经沧海,难再为水,他一心要再次登上云之山城。但为智慧而寻求智慧,为武道 而修行武道,小我修行碰上了高墙,无法再进一步。寇奴在刀法大成之后便不再有 现实的具体的目标,只有虚无缥缈的遁去的一在空处招手。事实上寇奴丧失了前进 的动力,他无时不在用功,可武与道的修行却无法齐头并进。寇奴常常想为什么师 傅、大贤良他们死的那么难,而杨春、刘续他们却如此容易。道家和儒家对待生死 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同啊。寇奴感到自己对人性的认识非常贫乏,可隐然间寇奴又似 乎觉得杨春刘续他俩的死,一个为朋友之义一个为国家大义,更值得尊重一些。是 这样吗?他不停的反问自己。马腾那瞬间无敌的豪枪逼迫寇奴去思索为什么马腾会 上升到灭己的境界,还是义,民族大义。找出大野心家是对苍生的义,但这种义却 是和静修是相矛盾的。直到蹇硕漆坊指迷,寇奴才终于豁然贯通:原来生命的秘密 就寓在生灵之中,正如张衡说的“不入红尘,难离红尘”,不借助外在的智慧和力 量,永远不会有练达圆熟的智慧。寇奴之所以会选择避世,是因为当他独行田野用 赤脚亲吻大地的时候,他总是能感受到一股无边无际的母爱,获得一份莫大的直入 灵魂深处的安宁,仿佛躺在母亲臂弯一般,于是他便获得了大自然的力量。而现在 他准备要像一般人一样的生活,为了舒适为了女人为了欲望去拼命奋斗。在碑前静 思的过程中寇奴隐约感到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会拥有某种意义上的生命的自由,一 种酣快淋漓的自由。而没有这份自由,就没有那份安宁。寇奴终于找到了现时修行 的法门:独处则静思,出行则尽俗。寇奴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心静的感觉,所以他和 醒樵子相互都听到了对方的无声话语。回到戎城家中,寇奴没有午夜练刀,而是恬 然的冬眠。 离开三鹿馆后,藩宫却很忙碌,他四处找寻袁绍未果,怏然回到琴湘阁,却巧 袁绍和文陈二人脚跟脚的也来了。藩宫铁鞋踏破,竟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未开口, 袁绍便先自发话:“叔英贤弟,本初得闻虎贲招贤,心想朝廷用人之际,而叔英你 武艺超群义气深重,应是大有作为之人,如不嫌节从虎贲委屈,本初愿妥为安排。 不知你意下如何?” “武极道场招收虎贲弟子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藩宫觉得一口允下颇失 面子,袁绍出荐片与他直接安排这二者区别很大,关乎一个武者的尊严,遂沉吟不 语。 袁绍赞许的道:“看来叔英志不在此啊。” 藩宫不安的道:“袁爷好意树英领受了,但树英觉得还是凭武艺打拼出个虎贲 来为好,以免日后名不符实有累袁爷你的名声。” 袁绍哈哈一笑,道:“我说叔英,你的顾虑令本初感动啊,不过依你武功当个 虎贲郎也绰绰有余,我尚觉委屈你了。” 藩宫谢道:“那叔英一定尽力以答袁爷举荐之恩!” 袁绍悦然道:“好,那我就不多留了,我还要去大将军府,要知道你的荐折不 由我写而是由遂高公亲书,这可是莫大的荣膺啊!”藩宫一怔,欲言又止。袁绍见 状不解道:“叔英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藩宫道:“袁爷你是知道的,我和呼延海一同入京,下午我去见过他,他也愿 去试试,阿海他还有个兄弟叫杨冲武艺也不错,叔英一时妄想请你替他俩也求个荐 折又怕不妥,遂潜思之。” 袁绍面无表情的道:“这个阿海不谙人情世故,我借他容身之所他却自此不打 照面,完全不把我袁本初放在眼里,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就踢他出洛阳了。” 藩宫马上听出袁绍的弦外之音,他袁绍做事讲究的是个胃口,一来一往都有杆 秤在衡量值不值得,只怕他荐我入虎贲也是有所后图的,遂道:“叔英在京也无他 友,请袁爷体谅,大将军的荐折求不到,您的也行。日后您若有差遣,叔英定效全 力!” 袁绍面有难色的思忖片刻然后一口答应:“行!叔英啊,我袁本初做事从不求 回报,你记住我就行!不过往后我有的是用你的时候哩。”藩宫不明其意,袁绍笑 着瞟了陈琳一眼,陈琳会意的笑道:“叔英你不知道,袁爷即将出任虎贲中郎将, 日后不有的是用你的时候?”藩宫喜道:“原来是这样啊,叔英恭喜袁爷高升!” 袁绍故作戚然的道:“谈不上什么高升。唉,我二叔病危不过数日性命,他要 一死,原虎贲中郎将袁公路我那三弟就得回汝阳守期三年,朝廷风议由我接任此职。 其实我是个劳不得心的人闲散命,朝廷一定要我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所以 我才要找人帮衬帮衬,叔英你是我信得过的人,不要让我失望。”藩宫被袁绍推心 置腹的话语感动:“袁爷您是朝廷柱石国之栋梁,叔英定会尽忠职守不负您的一片 期望。” 袁绍满意的拍拍藩宫,带着文丑陈琳出门而去。待他们走远,藩宫恶心的吐出 一大口痰。 月色下的街道一片寂静。袁绍对陈琳道:“孔璋你认识杨冲吗?”陈琳道: “寇奴住在戎城,杨冲应该也是那里的人,只是手头上没他的资料。”文丑接道: “我知道他,他是个卖马的,匈奴人。”袁绍心中一打哏,道:“匈奴人?那如何 推荐的了?”文丑一想也是,道:“除非他改名,可不少人都认识他的,干脆不用 推荐他了。” 袁绍道:“那不行,我答应藩宫的。” 陈琳道:“主上,我想起来了,能与寇奴结交之人必非泛泛之辈,而戎城马场 匈奴人中出名的只有伊屠阳谷,他精通贾术,大概五十上下。杨冲极有可能是他的 子侄,用的化名。”文丑道:“对,他的确是杨谷马棚的人,不过不甚出名,只是 个看棚的小厮。” 袁绍听到这里脸色放晴:“原来杨冲就是呼邪明冲啊!有趣之极,他也来凑热 闹。”他不作过多解释,直接安排道:“孔璋你辛苦一趟,马上去见明胜公和丁政 丁总管,记住:务必在第三轮比试前将位次排好,确保藩宫进入前二十;此外一定 要给寇奴安排最强的对手,让这小子出出汗;而呼邪明冲则让他在80进40这一轮撞 个高手,他自已武力不济,藩宫可就怨不得我了。”陈琳复述一遍便自离去。文丑 问道:“主上为何如此在乎藩宫?” 袁绍脱口而出四个字:“因为他值。” * 次日卯时武极道场朱门大开。一千多武士怀揣荐折荐片入场,个个跃跃欲试要 搏出个功名来。辰时便开始第一天的比试,一千多人每人交叉3 场,选出三百名优 胜者来。第二天,这三百人再加上各府各卿举保的一百八十人,每人比试两场,淘 汰掉八十人,确定出四百名候补虎贲名单来,而这四百人中,根据考武监的报告由 道场主持王朝选出一百六十人参加下一轮。寇奴等人因是大将军府举荐故而头天无 赛事,这一日亦是轻松过关。只是可惜了和寇奴交手的那两个高手,心高气傲却落 个灰头黑面,一招未出,白挨了十刀。第三天,上午是进前八十的比试,下午八十 进四十。下午这一场就是袁绍安排要让杨冲出局的一轮,由虎贲中郎将袁术监考, 可杨冲历经苦斗最后时刻侥幸闯关令王朝大光其火,因为此时再宣布杨冲的胡人身 份不啻自打耳光。这一计耳光可打不起,因为第四天就是决定谁当节从虎贲的日子 了,由大将军何进主持监考布恩。 是日辰时初刻,偌大的考武场中,白灰绘出四十个一丈直径的圆圈,讲武堂前 高台之上一溜长案,居中坐着大将军何进,光禄勋刘弘和袁术分坐两旁,刘弘下首 稳坐绝少在道场露面的剑尊王越,袁术下首则是人称洛城铁汉的王朝。台下雁列着 四十名武士,其余所有入选虎贲都前来观摩,一溜儿沿着墙散着。比试时间未到武 士们各自在穿戴着绿竹甲胄,四十名武监正跑去各自监考的白圈,场内颇有些嘈杂。 寇奴一边穿一边微笑的对杨冲和藩宫道:“你俩还行吧?”藩宫自信的扫视其它武 士,道:“昨日只算是热身!”杨冲却道:“这木疙瘩真他娘的不好使,直矗矗的 象个驴屌。”寇奴明白杨冲使惯了弯刃刀,用木棒施展不出翻挑带划的圆月刀法来。 可既然打到了这个份上,为了荣誉杨冲当然也想再进一步,但昨日对手太强所以他 心中无底有些气短。寇奴遂道:“不如这样,你把好两边,我来弄弯它。叔英兄你 帮忙挡着。” 藩宫依言上前用背挡住众人目光,杨冲手持木棒两端,寇奴左手距木一寸小画 半圆转瞬间便赤橙如铁烙。热气透过竹甲隙缝打到胸膛上,杨冲如遭火噬。寇奴低 声道:“运气拗之。”杨冲这才明白纯以刚力弄之木棒容易折断,寇奴用木匠们常 用的烤曲法便避免了这个弊端,说来轻巧非寇奴精通夏日炎炎心法却不能为。 在杨冲小心翼翼的关照下,木棒向内缓缓凹进二寸有余,杨冲喜道:“阿海, 行了。”“够了?”“将就用吧。”寇奴飞快的收手,掌心已恢复常态。杨冲欣喜 的挥挥刀,嘿嘿直乐。 藩宫玩笑似的道:“阿海,找机会切磋切磋,不比一把我还真不服气。” 寇奴呵呵一笑:“都是兄弟,有什么服不服气的。”可他随即看到藩宫黑瞋瞋 的眸中正涌上一股奇冷的精神力,极力控制住了自己谈笑间未曾留意的某种真情流 露,寇奴捕捉到了一尾缕的悲伤。藩宫真是个谜一样的人。寇奴感到刚出口的话颇 有些转瞬即逝的庸俗傲怠之意,可要再说出些带有歉意的话无疑会更伤人,寇奴收 起笑容诚恳的道:“武道无涯,宣高愿与兄俱进。” 藩宫点点头没说话,目中漾过一漪尊重,沉默会便过去端详起杨冲的圆月木棒, 道:“杨冲啊,你要注意保护此弯处,木理已损受大力即摧,别大意了。”杨冲连 连称是。 寇奴静静的看着突然间有些落落寡欢的藩宫,他很清楚藩宫的武功仅稍强于长 孙无忌,远不如自己,藩宫也很清楚。但自识与勇气都是不朽的品质,因而不论藩 宫武功多么低微,他都是一个值得永远尊重的对手,就象关云长一样值得等待。 一声锣响。谒者开始唱名,四十武士捉对入圈。 寇奴走到最外一个白圈中,离着一群候补虎贲不远。他的对手是个身材匀称的 青年名叫严惕。寇奴沉声道:“严兄请!”言罢,横刀渊峙不动如山。严惕是河南 府有数的使剑高手,能从千人中打到这武功自是不弱,见寇奴不动他亦不动,只是 全神贯注的等待。二人站在一条直径两端,四目锁定气势相凛,寇奴目中更有种飒 然跳动的威风,压逼之下严惕双眼慢慢眯成细缝,只有寒厉的光亮在睫毛后闪烁。 突然严惕目放光华,绝迅的腾身击出一剑,就在他张眼的同一时刻寇奴缩丈成尺一 步迈到他身前,严惕剑势未吐三分即给寇奴风雷一刀劈了下来。严惕急出数剑护住 身体,可步法己乱。寇奴毫不留情手中刀连环斩落,严惕知道遇上了生平最强之敌, 打点全身精神竭力去接那单调得可怕的刀法,可寇奴硕大的刀意之下,严惕就象只 身陷罗网的小鸟只能徒劳的挣扎。他引以为豪的长空剑法一招都使不出来,别说去 潇洒的鹰击长空,他双足吃力得连一寸都跳不起。严惕汗珠滚落目光已乱,他想反 击极想反击,胸中那份急欲腾跃反击的狂暴之意浓烈的蹂躏着心脏,他快要爆炸了。 严惕口中呼哧呼哧喘出团团白气,他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滞重的黑暗,无尽的压迫。突然严惕听到一声无比清亮的声音“十三刀!”黑暗之 中忽现一双晶莹的放着淡蓝光彩的眼睛。压力顿轻,这时候严惕感到了来自大地厚 劲的弹力,一步跃上丈许高空剑如疾隼逮兔挟着剧烈的破空声响,他所有的压抑躁 乱全都释放出来了,就只一剑,一剑夺魄。寇奴足下奇玄的退着步子,手中凝重的 刀划云天,不快不慢不多不少,就在严惕剑意尽泄剑势毕露剑力贯尖之时,刀剑相 击,齐齐断绝。严惕凌空后翻稳稳的落在圈外,他仰天长吸一口气深深的吐出,无 比的畅快。严惕眼中全没有他人,只有他所面对的充满力量的寇奴。严惕知道自己 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但寇奴却使他败得从容败得光采,寇奴面对敌手时这份从容大 度,表明了一个武者高山般的胸襟,这令严惕不由自主升起敬畏之意,他心悦诚服 的道:“我败了。”寇奴大步过来,道:“严兄,你如果不拘于剑招,化凌空剑为 大地之剑,当更上层楼。”寇奴毫不客套的批评一语中的,点出了严惕武功最至要 的弱点。严惕亦是英雄人物顿然洞晓寇奴的敦敦好意,绽放笑容毫不作态的一揖到 底:“严惕愿常闻兄台厉训。”寇奴要的就是严惕这份诚心的钦服,因为世俗的感 谢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严惕话音未落,身后便爆起一阵掌声,那些个候补虎贲齐声喝彩。众人都以尊 崇的目光看着寇奴,一想到象寇奴这样隐于草莽的武学大家即将与自己朝夕相处, 爱武之人皆不胜之喜。 武监朗声道:“这一场,呼延海胜!恭喜了,请到台下等候。” 寇奴用了十三刀第一个结束比试,他拱拱手昂然自若的迈开大步走到杨冲那圈 附近。严惕寸步不落相随其右。因为太过迅速,高台上出现微许骚动。不多久藩宫 那圈第二个也分出了胜负,他一招“无法相与”将对手逼出圈外,饶如是他亦汗津 衣背,可见对手之强。藩宫走过来对寇奴道:“阿海,杨冲处于劣势啊!” 杨冲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他对敌的蓝衫客剑法幻障多变正好克制住杨冲源于 匈奴骑战的刀法,绿甲蓝衫如斑灿的蝴蝶翻飞缭绕,不知是蝴蝶亵弄着木剑,还是 木剑弹戏着蝴蝶。杨冲怪叫狼嗥不知所云,他每吼一声便即一挫蓝衫客攻势挽回些 败势,但仍是攻少守多渐渐退到白线上,再退一步便败了,但杨冲尤自坚持不弃。 蓝衫客眼见全场就自他二人还在斗其余都结束了,心中一阵躁烦:我废了你!他尖 啸着使出“飞龙双羽”绝杀,手中剑顿幻化成双一左一右攻击杨冲双胁,剑意张合 嚣张狂放,杨冲大骇。寇奴急道:“腿!”杨冲几乎就是下意识的侧身,手腕一转 将格向左的圆刀就地一翻,啪的一声弯弯的刀头打到蓝衫客无影大腿上,杨冲耳旁 风过原来剑是虚招。杨冲弯刀直逼抚腿跌坐的蓝衫客,蓝衫客痛心疾首的不住懊恼。 啪的一声,木刀在最弯处突然裂劈开。 蓝衫客看到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看到杨冲脸上尴尬无比的苦笑,猛地嚷嚷起 来:“我不服,我不服,他小子使诈!” 考武场顿时一片安静。蓝衫客四面全是鄙夷的眼光。他挣扎起身子,大叫: “他在兵器上做了手脚,你们都看到了,你们看,他的刀给撇弯了,是弯的!”四 个场外监者快步跑来,仔细察看弯刀。蓝衫客委屈的道:“这刀若不是弯这两寸, 根本打不到我。您说他这算不算作弊?”杨冲这圈的武监是个眼皮长厚的迷糊青年 叫阿滞,他嘟唠着:“你怎先不说,没长眼睛啊?”蓝衫客不服:“你是说我错了? 你监考官不也没看出来么?”阿滞顿时语塞,他的确疏忽了赛前检查,于是又对杨 冲没好气的道:“你真够可以的,铁榴木都给弄弯了。”杨冲也盯住阿滞失误不放, 道:“你先也没说不让呀?”双方争执不下。 阿滞和场外监者们一合计,又察看了蓝衫客的伤势,道:“按照道场规矩,胜 负不清就再打一场。阴众,给你药,保证你休息会就没事。”蓝衫客知道王家的疗 药乃宮中御制奇效异常,更何况仅是木刀所创也无大碍,遂道:“我同意。” 杨冲知道再战自己必败,干脆认输算了。却听到寇奴藩宫排众而出同声道: “这法子不妥。”阿滞眼皮一翻:“你俩有意见?”藩宫冷然道:“对!”阿滞活 动了一下牙帮子,道:“这圈我说了算。”寇奴逼近一步,道:“武者对搏,以命 为赌,败就败了,焉有重来之理?若杨冲拿的是真刀,他焉有命哉?”阿滞退后一 步道:“杨冲你自己说!” 寇奴大手一张止住杨冲,对阴众道:“阴兄弟,你与杨冲交手过百招,岂会看 不见这木棒是曲是直?”阴众见阿滞似乎在偏袒自己遂强项的道:“没注意。”寇 奴脸一沉,从地上捡起断木,忽大笑骈指直指阴众:“你这哪是武者所言?杨冲木 棒最弯处有四处硬伤,分明为大力所斫,而你剑走偏锋极尽飘忽,此何来由之?阴 众,你处心积虑攻此弱处,竟有脸说未注意?”阴众脸刷地变白,他的确攻过但未 及发力杨冲便已变招避开了,肯定没留下过深的印子,他大声争道:“你胡说!你 冤枉我!”寇奴温柔的一笑,分明就是我吃定你了,道:“你别嚷,请监者鉴之。” 阿滞接过一看,脸色大变,只见弯刀上几十个凹痕中,断折处真有深达五分的 四个钝槽,他肯定这是寇奴做的手脚。阿滞抬头正欲开口却与寇奴笑晏晏的目光碰 个正着,目中洒出的一铺铺渔网将他裹住,阿滞努力凝神去抗拒,可缠压的网忽地 收去,禁不住足下一虛竟踮了下脚。阴众委屈的道:“监者大人,他作伪证!”阿 滞领教了寇奴的慑神术,那还肯再帮他,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面皮要紧,他可 怜兮兮求援的望着杨冲。杨冲知道寇奴维护兄弟的这份情意,可毕竟自己技不如人, 当个虎贲也就可以了,本来就是为挤兑寇奴报名才来的,作不作节从虎贲并不重要, 将来一府做事,彼此留有余地才是正理。他刚打定主意,寇奴已是察觉,他决定作 最后努力,遂对阿滞道:“你不要怪杨冲不守规则,因为他惯用弯刀所以我就自做 主张弄弯了,他本不同意的。”阿滞神还在寇奴那儿恍忽,不晓得如何回答,旁外 四个监者见寇奴大包大揽的分明也吃定了阿滞,皆大恚怒:“呼延海,这都是你整 出的事端,你好大胆。”这些人还未进道场便己如此桀骜不逊,将来如何管制,一 定要煞煞他们的气焰!寇奴闻言哈哈一笑:“我想这事你们也做不了主,不如请台 上的诸位大人和王老爷子定夺。”四监者俱是耳鼓一震急错步二前二后,寇奴心一 动:四象阵!于是洒然转身一拍杨冲:“走,到台下候着。” 高台台阶处下来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拦住气冲冲的阿滞,道:“阿滞,尔何慌张? 怎搞成这个样子?”阿滞简单说明情况,又道:“丁坤民,你还是禀告老爷子定夺 吧。”丁坤民淡漠而肯定的道:“这等小事,没了扫了大家的兴。把他几个一并轰 出去!”阿滞应了一声,却未动,只是眼瞅着台上的王越。丁坤民奇怪的道:“怎 地,未听明白?”阿滞面有难色的道:“还是禀告老爷子吧。呶,你自个看看这两 截刀。”丁坤民这才一惊,问:“他几个叫什么?”“比斗的叫杨冲、阴众,闹事 的叫呼延海,还有个叫藩宫的帮腔。”丁坤民点点头:“阴众应是阴家的,就留下 了,不予晋级。另三个轰走。去宣布吧!”丁坤民刚欲转身又道:“呼延海?藩宫? 还有杨冲?”阿滞道:“对。”丁坤民微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张七草淡色纸来: “呼延海、藩宫、杨冲,都是袁绍送来的。”心下犯难:这可难了,明胜公对这三 人个个有交代,尤其是藩宫,不能一并撵走。“你等着。” 丁坤民快步走上高台小声对王越细述个中关系。因为杨冲阴众这场比试最后结 束,台上都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明白阴众何以落败,毕竟隔着距离两寸的曲度看不 明显。王越仔细看过断刃,将之一推:“明胜你瞧瞧。”他自己踱到台边,打眼一 望,下面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无比景仰的看着身材高大高额深目的剑尊王越。寇奴 猛然抬头,数百人中王越的目光直奔向他。四道神光在空中打个霹雳。那王越便是 对寇奴有救命之恩的珩山庶,啊呀横三竖一不是个王字么,王越王行山,行山一庶 啊!寇奴知道珩山庶认出了自己。王越微微一笑,回到案后坐下,骂了一句:“丁 政呀,你是怎么审的名单?真是混帐!”丁坤民面如土色不敢回答。 王越对何进等人小声讲了一遍,他将呼延海杨冲藩宫三个名字说得很重。何进 身子顿时一弹,好家伙一伙全我推荐的啊?!他眯着绿豆大眼睛道:“张大人,真 是羞辱啊,这个这个他仨个全是遂高举荐的,我不好多说以免瓜田李下的,还是你 作主吧。”刘弘乃是何进老乡,那还不懂他的意思,遂道:“不如这样,阴众艺不 如人,还公然咆哮武场,本应乱棒打出,顾念其为皇戚后人就不予晋级以观后效; 藩宫是言罪,便不加惩了;呼延海和杨冲影响甚坏,则取消其节从资格,暂为候补 虎贲,观察半月再定去留。”刘弘话说了一圈这四个人一个都没怎样。 王朝脸色铁青,他一直便为杨冲的身份而耿耿于怀,道:“刘大人处置太轻, 实大损我道场体面。”他是个天地不怕的主儿,本字贲浩,因为力战生擒马元义居 功至伟,灵帝褒其武勇,取光明胜暗之意赐名明胜,圣眷优渥。他不顾何进刘弘变 脸自顾自说道:“呼延海投机取巧,杨冲借机取利,阴众无耻下作,都该逐出道场, 这等人如何能做得皇上的虎贲侍卫?” 何进尴尬的清了几声嗓子,刘弘气得脸发白。袁术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有劲的话, 正自不甘。他背后的孙贲附耳嘀咕了几声。袁术失宠于何进久矣,有意给个难堪他 瞧,遂故意怒道:“贲儿,有事大声说,别小意儿的让人瞧不起。”众人齐刷刷的 盯着孙贲。孙贲有些胆怯,袁术道:“讲!”孙贲飞快的道:“杨冲是个卖马的胡 人!”王朝大怒:“你他娘的狂吠个球!”孙贲脸色煞白,目露凶光。袁术赶紧道 :“明胜兄,别和小孩子计较。大家都留个说话的余地可好?他叔叔孙文台不日到 京,大家不是还要见面一起喝酒的嘛!”王朝道:“这小子就是杀波杰的孙贲?” 袁术颔首称是。王朝又看看孙贲,道:“娘的,好小子!晚上来半家坊我请客,公 路你把他带上!”王朝三言两骂的化解了杨冲身份之疑,但毕竟有所忌讳,索性道 :“要留全留,要走全走。省鸡巴烦心,时候也不早了。”王越气道:“明胜!亏 你还是虎贲总教官,张口就骂人,成何体统!”刘弘听出了王朝全留之意,道: “珩公,你看呢!”珩公是洛城官场对珩山庶王越的尊谓。王越道:“其实胡人也 无不可,老夫就是半个胡人,但从我门下出去的虎贲郎少说也有三千!此番皇上招 贤,并未明诏限制种族,虽是惯例,但只要家世清白武勇擅斗,又有各卿各府担保, 胡人也行!这个杨冲我决定收下,我和遂高公一同担保他。”见扯上自己,何进坐 不住了,一面痛骂袁绍害我一面道:“对对,珩公你是武学泰斗天下的剑尊,还是 你说好些。毕竟他们都要归依你的门下。”这杨冲的出身问题一定要捂严实喽。 王越走到台边,峭冷的扫视台下,道:“诸儿郎听好了。着杨冲晋级节从虎贲, 以励其愈战愈勇永不言败之心。” 下面一阵掌声。 王越严厉的道:“阴众暂入候补虎贲之列,察德考武期一月。” 下面稀稀拉拉的响着掌声。 王越鹰瞰寇奴,道:“呼延海,永不录虎贲。其节从一职,由严惕领。” 下面死一样的静。 寇奴为兄弟出头,却丧失了自己的功名,众虎贲皆感惋惜,可王越神威天下, 谁敢驳之? 寇奴并不感太失望,藩宫和杨冲都成为节从虎贲了,是件高兴的事儿,虽有些 失落,也是一笑了之。他高声道:“呼延海就此告辞!”他对着王越一揖到底,转 身大步而去,绿竹铠甲自动飞散开,落了一地。 杨冲怔然泪盈,他冲高台拱手道:“杨冲愧不敢当,请王老先生收回成命。杨 冲,杨冲……”寇奴转身,只见严惕也是一脸坚毅的走出班列,大怒道:“杨冲, 严惕!尔敢辞之,你我之交情必断!”他须目大张,凛然生威,浑厚的内息随话语 直撞出去,高台上王越的衣襟无风自动,何进已是兢然坐直。 王越哈哈哈一阵狂笑。 藩宫伏地,大声道:“请剑尊将呼延海收录门下,藩宫愿以性命保之。” 杨冲,严惕忽地也伏在地上同声谏之。那些个见识过寇奴的武功和胸怀的武士 一个个也趴在地上,足有一百多人。渐渐的其它虎贲为寇奴的豪迈气概所感,更为 他们兄弟四人的义气所震撼,要知道得罪王越只有死路一条。为了兄弟,什么都可 以不要,呼延海这样的人谁不愿结交啊,于是呼啦啦全跪下了。 “呼延海,老夫识得你。”王越又是一阵大笑,“杀人王寇奴,你还不回来!” 全场哗然!杀人王寇奴,传说中的地狱刀魔!就是他? “寇奴,从今日起你即为我道场刀术教官。老夫不收你为徒,却聘你为属下, 不知你意下如何?” 寇奴这下明白了,他记起珩山庶曾经说过“平辈论交,辈分做不得假”之类的 话。老爷子守的竟是这份道理。王越收寇奴做徒孙,他还怕张衡从地底下爬出来骂 娘呢!寇奴走过伏地的兄弟们来到台下,道:“宣高愿为公命。”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殆尽,皆大欢喜。是日寇奴建立名字,洛城皆知。 毗邻西城武库的武极道场,大门紧闭。门口乌鸦鸦一片全是来送考的亲属朋友。 林菲儿和袁谭被远远的挤到外围高墙拐角焦急的徘徊着。听到高墙后面传过来的震 耳吼叫和沉闷打击声,林菲儿的心一揪一揪的。昨夜藩宫说他们都闯进了决赛,林 菲儿高兴的整晚都合不拢眼,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心上人功成名就呢?只是眼前这 眼盲耳明的等着,她实在受不了。袁谭却在想:爹说好要安排一次杀寇行动,莫不 是借此最后机会遣客杀之?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不自觉得嘴角流露出一丝狞笑。忽 然林菲儿听到了王越驱逐寇奴的言语,火烫烫的心思顿时被冰雪浇了个透心凉,她 几乎站不住,嘤咛一声软倒在袁谭怀中。袁谭抱着林菲儿钻进马车,直道“快走!” 武极道场大门徐徐开启,一百来个候补虎贲众星捧月般跟在寇奴四个后面。寇 奴大声道:“各位兄弟,如果认我这个朋友,就随我去喝酒,咱们不醉不是男人!” 杨冲高声接道:“不醉就是那爬爬!”爬爬何物也?乌龟王八。众人轰然大笑,宏 浑的声音震得道场外那口高悬铜钟激荡出颤颤的嗡鸣。 次日寇奴来到武极道场明刀堂点卯。虎贲全是带刀侍卫,虽然王家以剑术称雄 于世,但多为内弟子修之,门下刀法大家也是不少,武极道场首席刀法教官便是人 称刀祖宗的金刀蔡阳。听监者说寇奴的刀法有若砍柴纯以力胜,蔡阳便打心眼瞧不 起这个二十来岁的小子,待见到本人后他才遽然一惊知道影响他在道场地位的人来 了。蔡阳几句寒暄后,便打发寇奴到各处看看,顺便去刀械库领取兵器,并未安排 具体弟子受训。寇奴明显感觉到了蔡阳的敌意,但他还是表示出必要的尊重。刀械 库与考武场相邻,由三五个弟子打理。寇奴简单问了几句,见里面井井有条,弟子 们对自己又敬又怕,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挑了把趁手的钢刀佩上。钢刀,白虎文剽 口无饰,以示与虎贲将有所区别。出门右拐,见考武场上有百来个初级子弟正在对 练趟子,看了会没什出奇,寇奴便踱到别处。道场中间由数堵厚墙分隔开,高高的 隔墙下有些个两树小院,都闭着门。寇奴听得出里面有人在练剑,嗤嗤破空声时有 时无与寻常长剑剑罡颇不同,不知是何种形状的剑,但既然关门闭户便是不想人打 扰。藩宫他几个今日都到袁术那报到去了,明日方才正式来道场受训。想到兄弟们 下月十五穿上虎贲铠甲耀武扬威的样子,寇奴嘴角浮上笑容来,不知不觉他沿着院 墙穿过几道圆月门,来到一处三面高木环抱的空地。 这是块整平了的小场子,约18丈长12丈宽,满铺着薄棉垫。直边上各有两个一 人长宽的门,横里相对着两个H 形门,竖杆长2 丈横杆高1 丈,整个场子共设6 门, 四周还张着细网。寇奴看了直纳闷,不知这有何用途。场子外围植有许多名贵树种, 大多寇奴都叫不上名来,他来到一株孤零零独居一隅的然枝杈伸展几达16丈的树前 仔细端详。他正在想这样宽的柏木倒真怪的可以,一阵莺歌燕语飘来,寇奴心说坏 了自己跑女孩耍闹的地方来了,忙隐身树后。 此时天空方白,寒意侵人,地上霜花未解,九个发上扎着花巾的少女嘻笑着过 来,一团团芬芳玉雾从樱桃小嘴飘出,天地中充满着活泼的青春气息。少女们揭开 细网进场,将半长的胡袄搁在木架上,再脱下各色的小蛮靴,露出清一色雪白的棉 布裹足。汉灵帝尤爱胡服,史评为服妖,但当时却蔚然成风,成为休闲的不二打扮。 紧身的胡衣胡裤将少女们的身材衬得玲珑凸突分外娇娆。打头走上棉垫的一身嫩黄 衣裳的少女对浑身上下淡紫碎白花的少女道:“丁柔快点,我都等不及了。”丁柔 道:“凰萱儿,今天几局?”凰萱儿道:“还不是三局!今天我和蔡妮一定要打败 你丁家姐妹,报仇雪恨!”丁柔身边的那个红衣少女道:“大小姐你就别磨牙齿了, 当心银牙挫碎就没男人要了!”凰萱儿笑骂:“好你个丁倩浪蹄子,快点快上来。” 丁柔道:“左兰快去把沙漏倒过来。”没脱外袄的那个少女应声过去扶住沙漏,脆 生生的问丁柔:“小姐,要开始么?” 只见八个少女分成两队各据半场,中线正中搁着个滚圆的彩色踘蹴。丁柔打个 手势,左兰一翻漏瓶大声道:“第一局开始。”一场汉代流行于士大夫家族的原始 足球赛便开始了。因着直边上双方的球门相距不远稍不留意形势顷刻便逆转,且门 多人少,故而异常激烈精彩纷呈。这种足球不光比控球更是在比兵法,如何避虚就 实如何声东击西学问大着呢,直把寇奴看得心驰神摇啧啧称奇。凰萱儿这队仗着主 将轻功高明打球星战术,很快就赢了第一局,凰萱儿洋洋得意马上就要开始第二局。 但丁柔调整战法坚决打控球,破坏蔡妮给凰萱儿的传球线路,马上回敬一局。决胜 局,丁柔显示出了她良好的战法近攻远传,丁倩专打偷袭,两个丫鬟则配合断球; 凰萱儿这队中蔡妮体力下降厉害,两个丫鬟球技平平,凰萱儿单兵作战独木难支, 终于以小分落败。她喘着气抹去淋漓香汗,气道:“丁柔,我俩个单挑一场,我就 咽不下这口气!”丁柔告饶似的道:“我的大小姐你就怜香惜玉一回吧,我累得站 不住了。”凰萱儿好笑的道:“不行,本大爷一定要再赛一场!”丁柔叹气道: “我只好舍命陪大爷了。”众女嘻闹成一片。 可别看丁柔娇小秀致,球技实在精湛没几着便断到球,那彩色踘蹴就象粘在身 上一样,螓首酥胸香肩圆臀灵膝秀踝白玉天足无不能控球,只把凰萱儿逗得大叫象 只慌乱的蝴蝶,全没有翩跹的女儿风致。“不玩了不玩了!”凰萱儿停下来生气的 噘着嘴。丁柔知道她的脾气越顺着越遭白眼,时不时呕些气反对你特好,但也不能 过份。于是将踘蹴递给凰萱儿,“我们重来?”凰萱儿道:“我才不要你让了,真 扫兴。”她将球一抛跟着大脚踢向空中,道:“走,咱们去城外遛马去。”“太好 了!”丁柔丢个眼色示意左兰去捡球,她们四个小姐一面散着热气一面谈着女孩子 之间秘话,顿时轻嗔薄笑闹成一团。 彩色踘蹴飞越网沿,朝着怪柏而来,落地滚到寇奴脚下停住。寇奴将之轻轻踢 开。 “谁?谁躲在树后面?出来!” 寇奴只好讪笑着走出来,正欲解释忽一愣,那左兰一路小跑过来刚停步,胸前 那对小鹿似还在跳跃,寇奴顿变得很不自然。左兰白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怎 么跑这来了。”寇奴又是一惊,这女孩的声音竟和蔡文姬的极为相似,禁不住仔细 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孩:青丝在耳后梳成两条发辫,头型圆圆的很好看。皮肤白而 健康,挺巧的鼻,红润的唇,但吸引寇奴的却是左兰明亮的眼睛,她也有一对大大 的眼睛。左兰被寇奴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新来的,能不能让让?”寇奴连忙过去 巨掌抓起踘蹴回来递给左兰。左兰低声道:“谢谢。”转身便回。 “等等!” 左兰轻盈的旋身,问道:“你?” 寇奴手指怪柏,道:“请问姑娘,可知此木何名?” “它叫雷柏,是从大秦移来的。”左兰飞快的答完,看到寇奴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禁俏皮的一笑。寇奴自语道:“我说怎不识得?……你笑什么?”这时凰萱儿带 着三个姐妹四员大将气势汹汹的闯到,怒气冲天的道:“你怎跑这来了,你懂不懂 规矩呀!”丁柔以为左兰受欺也凶巴巴的道:“你是谁?干嘛色迷迷的看我家左兰!” 丁倩冷笑,蔡妮好笑,丫鬟们四嘴四舌的参合。寇奴略窘,道:“在下初入道场, 冒昧来此,打扰各位姑娘了,这便离去。”却是不说自己名号。丁倩手一张:“想 走?没那么容易!” 寇奴平稳的一字一问的道:“怎么个不容易法?” “你要……”丁倩的手不知为何自动垂了下去。寇奴间不容隙侧身突围。 丁柔注意到寇奴腰悬那口白虎刀心中一动,道:“原来杀人王寇奴就是你这个 样子呀!我还以为是个大胡子强盗呢!”她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凰萱儿说的。 寇奴回身看了看丁柔,道:“好眼力。” 凰萱儿身子一颤,道:“你是昨日考武场上的那个寇奴?”寇奴点点头,道: “得罪得罪。”凰萱儿仔细的打量寇奴,此人不过是个健康的武者罢了,目中热烈 之意渐渐消去,冷淡的道:“往后不许乱闯,你走吧。” 寇奴行不多久在拐墙处飞快的回望,和左兰遥视的目光交个正着。 寇奴想反正无事可干,索性找蔡阳告假,出了道场一路到了琴湘阁。可碎梦醒 却推辞说林菲儿一早便随袁谭出去了,寇奴心中老大不舒服,也不好多留。寇奴走 在宽达十丈的大道上,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去南园会会蹇硕。他是这样想的: 蹇硕武道高深,与他这样悟性高的人一起相处,会极大的提升自己对武道的理解。 正是对武道对雕刻共同的兴趣驱寇奴去接近蹇硕,所以这种兴趣是高尚的,尽管这 在日后给他带来一场灭顶之灾。此后寇奴隔天便抽个晚上去南园,在与蹇硕交往的 过程中,寇奴逐渐知道了京城各大势力分布及主要人物的情况,他曾试探着和蹇硕 讨论过大野心家的事,但蹇硕不过是管南花园的小黄门,对政治不感兴趣,所说的 话并无多大价值。不过蹇硕在艺术鉴赏方面的天才大大的促进了寇奴从一意孤行刀 法到无宗之刀的成长。其间寇奴藩宫杨冲同去拜谢何进和袁绍。何进矜着身份只说 了几句嘉励的话,着三人每月从大将军府另领一份俸禄,便端茶送客。袁绍倒是单 独宴请了两次,说了些风花雪月的逸事,并未多做笼络。道场这边王越和王朝分别 接见过寇奴一次,了解他的住宿诸事,也无多话。寇奴问过阿卢的情况,王越语之 不详,只说阿卢出外修行三五年后才会回来。寇奴见王越并不热情,也就断了求教 之心,一门心思泡在道场里,终日和一帮子节从虎贲一起切磋武艺。不少虎贲弟子 见着有戏,纷纷捡空求教,寇奴也是从不藏言,渐渐他身边常聚有四五十人,这些 人在三五课武中亦是大有长进。蔡阳的脸越拉越长,又碍于刀祖宗的身份不便发作, 下道场授徒的回数见少。离着进宫的日子近了,寇奴和秦移等教官异常忙碌,底子 薄的和恶补刀法的弟子将他们缠住不放,更有些人索性放弃原来武学一门心思跟着 寇奴学刀,没有定式的心刀。 转眼就到了腊月,真正的寒冬,洛阳城内井冻尺冰。这日午膳,寇奴听藩宫说 起林菲儿近来形容憔悴几乎足不出户,心中着急起来。他曾经去过两次琴湘阁,一 次林菲儿出去了一次人见到了却是副爱理不理的敷衍样,寇奴一怒之下半月未去。 寇奴踩着碎雪圪塔到西市集上买来林菲儿爱吃的零嘴和面人,又扯了几尺绸缎预备 给她做过年的衣裳。寇奴兴冲冲赶去琴湘阁,在门口正好赶上袁谭,他正在指挥下 人将几百斤精炭往里搬,手中还拎着一个装着五六个暖盒的竹篮。袁谭假惺惺的问 候道:“阿海,啊不,寇兄,久违了。来见菲儿的?唉,她病了多少天了,一直都 惦念着你,只是你道场那边事忙没得空闲。……一块进去罢。”寇奴给袁谭不阴不 阳的话触了兴头,沉着脸掉在后面。正走着,碎梦醒微凸着小腹从侧厢居迎出来: “显思,这冷的天你也来看菲儿呀!”接着对寇奴微微一笑:“寇公子你也来了。” 寇奴客气的道:“如夫人你好,袁爷今个没来?”碎梦醒怀子相夫,寇奴搬出琴湘 阁不久她便嫁给袁绍为二夫人,当时她的师傅蒯镜奇曾秘密到京庆贺,其时王越正 离京出游,未曾谋面,但两大宗师终有一战。碎梦醒边走边道:“他啊,忙着哪。” 推开繁文格半明纸糊的门,薰香热气扑面而来。林菲儿正倚在软榻上,就着火 盆的热,绣着一方白帕。她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干娘,快教教我,这朵银针菊 我老是绣不好。”碎梦醒笑道:“先别顾它,”又对门外道:“一个个都进来吧!” 袁谭春风满面的走到林菲儿身边搁下暖盒,道:“菲儿,我怕你吃腻烦了琴湘 阁的菜,口味淡减,特意带来些半家坊和醉江月的果点小菜,给你尝尝。好段日子 没去了,你快点好起来吧,省得我这么辛苦。”林菲儿感激的看看袁谭,正想着说 些小意儿的话,就看见寇奴阴着脸进屋来,“阿海?”她双目明亮的许多,“你来 看我的?”寇奴将彩绘面人递给林菲儿:“菲儿你瞧瞧,麻师傅的面人儿。”林菲 儿高兴的道:“好逗人的面人啊。”寇奴又道:“我给你扯了几尺缎子,你裁件把 过年的衣裳吧。”林菲儿有些惊讶,随即欣然道:“谢谢你,阿海。放床上吧。” 寇奴将一袋烤白薯放火盆下,走过去搁缎子。袁谭大惊小怪的道:“阿海你带烤白 薯来给菲儿吃呀!”碎梦醒眉头一皱,赶紧止住他。寇奴淡淡的道:“哦,菲儿最 爱吃这个了。”袁谭顿时口结。碎梦醒提醒道:“显思啊,你不是说给菲儿买了件 貂毛皮草,怎没带来?”袁谭一拍脑袋:“哟,倒忘在马车里了。小妈,你叫人帮 着拿进来好么?”碎梦醒道:“寇公子、菲儿你们慢慢聊,我出去会就来。” 寇奴关切的问:“菲儿你哪儿不舒服?把手给我搭搭脉。”他是从蹇硕那儿学 来的切脉功夫。但林菲儿并未伸手而是慵慵的道:“就是全身乏力,没个精神。不 想粘油腻。不用看了。”寇奴道:“莫不是伤了肝?这花别再绣了,太累人。”袁 谭道:“许是变天遭了风寒,来,菲儿尝尝醉江月的腌梨,开开胃。” 这时陈琳急冲冲的进来,对袁谭道:“显思,你叔爷逢公辞世了,快随我过去。” 袁谭起身道:“叔爷死了?”“对,袁爷已经过去了。” 陈琳这才看到寇奴,道:“小寇呀,正好你也在省得我空跑,不日汝阳会来很 多亲眷,方便的话你还是搬去道场住吧。”寇奴道:“这个自然。孔璋叔叔你不必 担心。”他因陈琳说的急切,孔璋叔叔四字脱口出十分亲切。二人皆未在意,但袁 谭却留下了心。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林菲儿有口没口的吃着腌梨,望着火盆不说话。寇奴道 :“菲儿你身体不适,少吃点冷凉之物。”林菲儿幽幽的道:“我现在不想吃烤白 薯,太甜了。这梨儿酸脆脆的,蛮合口味的。”寇奴见不是话,也望着火盆不语。 闷坐了柱香功夫,寇奴道:“菲儿,我得去下戎城,还要回道场找丁总管问问房子 的事,就不多留了。”林菲儿显得很失望,口里莫名其妙的嘣出句:“不用着急, 丁总管肯定会给安排的。你……多坐会不行么?”寇奴不明白林菲儿为何如此肯定 :“你怎知道?”林菲儿瞟了一眼寇奴道:“昨天藩宫来说他都在武库边上分到处 小宅院,何况是你,道场的刀术教官?”寇奴解释道:“这不一样的。藩宫和杨冲 严惕他们是节从虎贲,二百石以上官员住所例由朝廷安排,这是定制。我是道场的 人,还得看有没有闲宅。”林菲儿轻笑一声,却是冷笑。寇奴听出来了:“菲儿有 话就明白告诉我,别学有的人阴阳怪气的。”林菲儿脸刷的一下通红,没好气的道 :“你明知道就算没空房,那位丁总管撵人出去也会腾出房的,你还拐着弯讲话, 说别人阴阳怪气,你才是呢。”寇奴顿时立起身来,微怒道:“我怎知道?”林菲 儿道:“你不知道吗?真好笑,全洛阳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哈哈……” 寇奴冷静下来,诚恳地道:“菲儿,你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菲 儿凝望寇奴好久,才道:“原来你真不知道。听人家说杀人王,就是你了,说你福 气好,天下男人都看不上眼的武凤凰却对你青眼有加。”寇奴道:“我不认识什么 武凤凰。你接着说。”“你不认识?武凤凰就是王朝的独生女儿。”“我真不认识。” 林菲儿道:“人家还说,你这还不知足,连王家丁总管小姐的使唤丫头都勾搭上了, 眉来眼去的,叫什么什么的。” 寇奴忽然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梁在往上爬,原来那股莫名的势力一直在虎视自 己,一刻也未放松。因为皇上十五日要检阅新进的带刀虎贲和羽林军,丁政忙的常 误了回家吃饭,而他有很重的胃疾,这时左兰便会带些丁柔姐妹做的点心到前面来 给丁政压饿,寇奴在汇报课武成绩时与她又见过两回。因着寇奴耽误丁政吃饭,左 兰倒没给他好眼色瞧。寇奴凝重的点点头:“我与她的确见过数面。……菲儿,这 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袁谭?”林菲儿低下头:“不是他。阿海,我枕头下面有两 枚飞镖传书,你自去看吧。”寇奴取来展开,只见信上用通行的的隶书字体,简要 的通告了菲儿所言诸事,他自语道:“谁抖出的消息呢?” 林菲儿扭头不理寇奴,“有这么多的女孩等你去照顾,难怪你来的疏了。” “没这回事!” “我不想听!” 寇奴叹口气道:“菲儿,我们回南崖去吧。” 林菲儿眼圈一红:“我才不要回去了。” “我可能真是陪你少了,近来你变了好多。” “……我没变。” “你变了,自从来到洛阳,你整个人都变了。你不愿回南崖,那我们找别的好 山水隐居,好不好。” “……我和我干娘生活得很好,她照顾我教我疼我,我舍不得她……我喜欢这 里。” “菲儿你为什么不愿过平淡的生活?” “我是个女人,只想过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呢?” “我可以让你得到幸福。” “得到幸福?你为了朋友为了武功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能够给我怎样的幸福?” “菲儿,相信我吧。我虽然没有袁谭他爹那么有钱,但我会让你饮食无忧锦衣 秀服的。去我的老家吧,我家也是徐州名门望族,有一大片湖区,还有良田千顷。” 林菲儿听着听着眼泪直往下落,“别说了!”她突然打断寇奴说话,猛然断然 绝然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说完大哭起来。 寇奴顿时愣住,他万万没有想到林菲儿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想了半天什 么也没说,拍拍菲儿,转身离去。 碎梦醒不知何时进屋,她爱怜的扶起林菲儿,替她擦干眼泪,柔声道:“乖女 儿,别哭了,会变丑的。”林菲儿无助的抽泣着。碎梦醒叹了口气:“唉,菲儿, 你俩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寇奴人挺好的,他宁愿放下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唾手 可得的富贵也要带你走,真是有情有义,把娘都感动了,一个真心对待女子的男人 不多见啊,我劝你还是依他的话吧。”林菲儿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碎梦醒道:“那你为何赶他走?” 林菲儿泫然泪流,傻了一般。 寇奴到戎城收拾好衣物,将房间打扫干净后揣好斩潮,又带上几件得意作品, 于晚饭前赶回武极道场。他将物件搁在明刀堂,便去见丁政。丁政听明来意后,微 笑道:“宣高我等你半天了。”“等我?”“袁家收房的事珩公已经估计到了,他 去袁府纪悼前单独对我交待过,他老人家给你安排了一处老宅,说是送给你的,另 外还有一封信交你。”王越在仓猝之间犹然记得给寇奴安排住所,可见他对寇奴的 关心有多重,此前倒是误会了他。寇奴接过王越厚重的关爱之情,道:“谢谢丁总 管关照。”“嗯,你这便过去吧!哦,宣高你刚刚乔迁,明日就不用来道场了。有 急事,再说。去吧……” 寇奴走到僻静处抖开信来看。原来这是一张标明老宅位置的草图,老宅处在棋 盘街一条死巷口。吃过晚膳,他去明刀堂取衣物,却见秦移正在观赏他的木刻,寇 奴笑道:“秦兄看得这么入神,你要喜欢便送你一个。”秦移佩服道:“好刀法, 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宣高,刚才蔡刀祖来过,他取了一个,说是明早再还你。” 寇奴心说考究我的刀法来了,“没事。秦兄明早见。”寇奴不晓秦移是蔡阳小女儿 蔡妮的未婚夫,是他叫未来太岳过来瞧的。 寇奴挑着东西,慢悠悠的来到棋盘街六巷。老宅背靠某个大官府邸,门朝南开, 寇奴先未进屋,而是将穷巷来回走了几遭,巷子顶里是大府家的后门,除此巷内再 无它户,倒是清静得很。寇奴又把各段路状墙体都观察个仔细,方叩自家的门。门 未反闩,他走进庭院,反身拴好门,只见庭院六八丈长宽,正面两扇大窗,当中大 房显然是客房,东西各二间卧室,临着街面还有两间厢房,东面则是杂物间。院墙 与房屋间隔开二人宽距,显然厨房井室柴房都在后面。客房内灯火通明,桌上摆设 着酒菜,桌下火盆正旺。东面卧室点着蜡烛在窗上映出一个女人来回走动的影子。 寇奴心说搞错了?忙掏出信又看了看,是这。他走进客房,在大案上放下东西,东 厢里显然听见了外面有动静,挪动木椅发出声响。寇奴两步过去,一见房内之人不 禁呆住了。“是你?”二人同声道。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