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痰道 汉灵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真是一言难尽。“起来罢……阿父,你的手可是愈 发白嫩了……” 张让幽哀的道:“整十月零七天,您都未宠幸我了。奴才还以为皇上如今喜欢 上纠纠粗人,不再理会我们这些姣娆呢!”灵帝不置可否的道:“易昭不是粗人, 你们几个不要妒他……”张让似在生气,没有答话。 门外的蹇硕鄙夷的想:张父赵母?啍,奔五十的人了,狐媚个屌,毬?没有下 卷,再怎么炼也只能练到太阴境地,作一辈子假屄吧你!你们几个对皇上进一步的 修行早不济事了。皇上宠幸你,别做梦了! 过了半晌,张让倒参茶给灵帝,灵帝呡了一口,悠悠忽忽的说道:“阿父别闷 闷不乐了,并非朕故意疏远你们,阿父你也知道自从毓华撒手去后朕就淡了女色, 一向都宠幸着你几个。咹,她离开朕有五年了……” 灵帝说的是一段往事:光和四年王美人诞下刘协不久就被个性强忌的何皇后鸠 杀,帝痛心之余,几废掉何皇后,后贿张让等人方得周全。而董太后痛惜皇孙失母 自养之,号曰董侯。时安玄入永乐宮讲论《法镜经》,曾言刘协只有出家方能彻底 去除前世孽戾,董太后隔代情重舍不得,一养就是五六年。其间永乐宫发生过多起 行刺投毒事件,均为安玄法眼识破出手化解,更因之受封“都尉和尚”。董侯刘协 虽年纪幼小却端庄华贵言语脱俗,深得灵帝钟爱。 张让实不愿再提王贵人一事,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遂道:“皇上,逝者已逝, 不必太过哀伤。王贵人是去的可惜,但却让皇上能够专注修行密宗,也不是毫无意 义的。”灵帝细细咀嚼这话,又呡口茶,道:“阿父呀,朕近来修行到了一个连《 密宗》都未记载的境地,或许正是心无旁骛之故吧!” “恭喜皇上修成《密宗》玄学。”“不过上卷耳,可惜没有下卷,前面是地火 雷区,每一步都行不踏实。虽然易昭医术通神常侍左右,但他毕竟不懂武功,朕也 怕先入为主,故未明示《密宗》给他,其实易昭予朕作用有限,也就是用针炙术助 朕度魔去厄。诸法门还得朕自个琢磨,朕是耗心过甚无法举阳,你们几个不要瞎猜 忌,你们可以想一想朕给的恩宠何曾衰减过?”张让听灵帝话语中对蹇硕含有戒意, 怿然道:“是,是奴才小性子小意儿。不过皇上您那样那样的,还得说是小贱不会 伺候,不成还让奴才服侍皇上?” “阿父心意朕知道,你那边事重,少不得你。我这事小,就算了。” “这可不行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您的身子骨就是江山社稷,可是天下间最大 的事啊!” “朕常自松乏松乏就是了,再者阳精不走也是件好事嘛。”灵帝轻轻一笑,他 是对旁人不举,对蹇硕却是举不胜举,因而换言道:“阿父,朕离京前去了一趟明 春观,以前不清楚此次却瞧明白了。”“瞧明白啥了?”“唉,辩儿血滑骨轻不是 贵重格象,朕心下踌躇着立太子一事是不是再缓缓。”张让斟酌着道:“皇上,立 太子可是大事,不能草率。不过立长不立幼,乃国之惯律,也不易生啥乱子。好在 史侯董侯都还小,皇上您又春秋日盛,此事太大了,奴才可不敢乱说。”灵帝又呡 口参茶道:“我朝除了中兴祖,活过四十的有几个?扳手指数数。你们十常侍不是 已经分成两派了么,阿父早看好了,何必瞒朕?若不是你回护那贱人,朕早诛了何 家九族。朕也想过:朕子息凋落只活下来两个,你回护何家主要还是不想让董家一 家得势坐大。是啊,何进一旦失势,董重就会想着法子害辩儿,没外面亲戚撑着底 气,皇子又如何?照样活不下去!”张让吓一跳,道:“皇上,奴才一心想着您, 除了给颖川的乡亲父老谋点个蝇利,什么大将军什么卫尉的,奴才都没去巴结,奴 才可是万万没有介入您说的这些啊!”“他们巴结你们还差不多,还用你去巴结他 们?阿父起来说话,朕知道的你的手没有阿母那般长……要钱要权还想着大将军的 名。……想想也是这《密宗》误人,我若有十儿八九个皇子,看谁家敢张狂?阿父 你要明白,朕是天命所归,董、何二族的明争暗斗你不要介入,立谁也该朕主张, 他们左右得了?当年桓帝不过就于阗鬼武和北地张彪再加上几个太监便平了跋扈将 军梁冀,朕灭这些个有爪无甲的外戚还不跟踩死个蚂蚱简单!”张让听出了灵帝话 中的敲山震虎之意,他杀自已这帮太监不也跟踩死蚂蚱一样,因笑道:“皇上今个 怎么啦,奴才听着心慌。皇上武功文才当世无双,我看文如蔡邕郑玄武如王越张济 都不如您,您高山俯瞰,奴才们哪敢生出啥鬼蜮蛇肠来。” 灵帝又打又摸,不胜怜惜的道:“阿父,想当年是你和阿母引朕入门的,没有 你俩朕岂知天地间竟有如此玄学,更不会参透众生相而得窥天道。这段日子里每每 想到你们不惜糟蹋身子去吸取那些龌龊死囚的内力转嫁于朕,朕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阿父这些年委屈了你啊!”张让哽咽着说道:“皇上记得奴才这片心,奴才就心满 意足了。”灵帝道:“好了好了,这些年你们帮朕打理政事,也未见大的差池,朕 暂时还不想在政事上操太多心,你和阿母多劳持点。”“奴才遵命。” “嗯,灵台殿乐成殿嘉德殿和驩殿四殿朕如今只准备修复乐成殿嘉德殿,余下 的两殿一道过几年再说。朕估摸着现有的木石工钱修宫差不多够了,这就停止征发 郡国材木文石,同时诏令下头停缴修宫钱。至于课赋一事待朕回京再议。” “皇上……??” 灵帝语锋突地转厉:“孟德适才说的没错‘税天下田,亩十钱,以修宫室,致 使民心复失,故张燕并八十万众凌虐河北;发材石责修宫助军钱,则伤二千石下地 方官之心,州郡耸动赇赂盛行’,阿父你办事我放心的,但修复四殿一道工程浩大, 下头难免良莠不齐,听说有木石强折贱买本贾十一仍不取中,腐积如山,可有此事? 你不要替谁解脱……阿父你听听巨鹿太守司马直自杀前的上奏‘为民父母而反割剥 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他不忍剥割民脂来填你西园万金堂,便割了自己。曹 孟德泪谏司马直死谏,朕若还不采纳,史书会怎么评朕?又会怎样说你们?”张让 头叩得山响,泣声告罪。「中平二年二月己酉,南宫大火,半月乃灭。」 “你起来罢。朕决意招抚张燕,明日你拟个条文给朕看看,这事一定要办得妥 妥当当,不能失了朝廷威风,又不致让张燕不敢来见朕。” “奴才遵旨。”张让思忖灵帝心性大变全因曹操巧言令词,又道:“皇上,奴 才看这个曹孟德文武全才,是不是起复,给个卿作?”灵帝又呡口茶:“再给朕倒 点。曹孟德治世能臣乱世雄臣,得先压一压他的锋芒灭一灭他的枭气,日后朕再用 他。现在就超擢起来,还不给你害了?哈哈……”张让被一语中的,尴尬万分,只 陪着笑。 “朕有点发燥,替朕宽衣。嗯,给朕按按。阿父,你手劲儿真恰到好处,朕舒 泰得很呢。” “奴才用的是少阳转阴指,奴才就会这点讨好皇上的东西,您舒泰,奴才就长 脸了。” “阿父,你能练到少阳转阴,殊非易事啊。” “密宗太过玄奥,奴才练到这份儿,已经心满意足了。” “《龙阳密宗》的确是深不可测啊,阿父你可知密宗来历?” “这奴才不知,只听宫中老人说灭了梁家那年冬上忽然就出现的,有七八本上 卷,还各不相同,可就是没有下卷。” “嗯,说来话长了。趁着闲意,朕就说过你听……这《龙阳密宗》传自战国, 乃秦始皇与赵高秘修之玄宗,是魏国仇子徐福所撰,立意高深,可分修之,可主宦 共修之,讲究心鼎炼神,天体循环,反璞归真。但书中有重大缺陷,秦皇父子皆命 丧于此,独成全了与之同修的赵高。后来高祖攻破咸阳得之,经张良通神大慧辨正, 定为前汉各帝必修课。但张良乃以黄老之学成仙,并未完全析正《密宗》同时又带 来另一缺陷,君主不理政……和朕一样,嘿嘿。汉成帝更因之荒汰政务,致使王莽 坐大,阴损二幼帝(哀、孝平)而禅得天下。王莽初励精图治后遂涽涽,也是中了 《密宗》的毒。光武中兴后于前朝老宦手中得此密宗,然为阴皇后阻止,中兴祖实 乃中智之人,他手毁秘宗更立诫子孙不得修炼龙阳一学。岂料那老宦乃王莽娈幸, 阴伏祸心潜藏下来,建立起神谷门,暗地里扩充势力。到了顺帝末年,王权已经旁 落外戚。其后孝冲孝质二帝皆早崩,一个三岁一个九岁,等孝桓帝秉政时,神谷门 勾结大将军梁冀势力庞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延熹二年夏七月于南宮、禁中二地同 时发难,孰料于阗鬼武帅虎贲郎坐镇大内、武威张彪领司隶校尉奇袭梁府,那真是 一场大战啊……梁冀自杀其势力土崩瓦解,而神谷门几乎全门覆灭,江湖上再不见 这亇门派。鬼武和张彪因之而获赐‘剑尊’‘枪祖’称号世袭罔替。再后来的事诚 如阿父所言,数本互有差异的密宗上卷忽现大内,少数几个有见识的太监辗转研传, 走的方向不同却皆武功大进,获孝桓帝倚重成为与其它不服王权的门阀势力及太学 生抗衡的重要力量。而你们几个在朕绞灭窦氏一役中大显身手,立下赫赫功劳。阿 父阿母更进《密宗》,朕始习之。”「中国古代堂而皇之宠男之风便始于汉高祖, 连文武二帝亦不免俗。大将军梁冀也有龙阳好,是历史上有名的同性恋。」 “皇上您是如何得知这许多的?神谷门,奴才更是闻所未闻。” “朕要习武功,王张二门绝学足够朕学的。只是吕强拿出中兴祖遗命,朕才产 生了兴趣,后来宗正刘君郎秘密收集各宗室藏典葬铭,朕才知道这么详尽。《龙阳 密宗》用于武学一途实是本末倒置,它高深处诱惑朕的却是能长生不老,张良都能 得道成仙,朕为何不能?就算政务暂搁一边,也是值得的。” “是是,皇上卓识超迈古今,定能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呵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灵帝高兴的道:“说来朕有如今修为真要感谢 阿父阿母早年嫁功于朕,给朕打的内功基础啊!” “皇上这么说,奴才实在汗惭,也不多吧,顶多二甲子而已。” “这么多啊!啊呀……阿父,朕怎地浑身火样的烫?你动的手脚?嗯,哈哈哈 ……” 蹇硕不知宫中密宗所载七真三假,乃是上代龙阳主的杰作,他冷冷的想:张让 赵忠学疏识浅,以旁门左道移花接木来提升皇上内力,害得皇上真气杂驳,不得不 花大气力化解,白白耽误工夫。唉,可惜,皇上若有如宣高那等纯正阳神反冲之体, 我早已同他羽化而去,造化弄人啊……蹇硕本一孤儿,少小入宫,机缘巧合下得到 正宗的《龙阳密宗》全卷,然他淡漠政治,偏好鉴赏,廿年深藏武功不为人知。一 年前灵帝移驾南园春歇,因炼不得法而走火入魔,幸而蹇硕出手救之,二人朝夕相 处竟萌生孽情。蹇硕决定暗助灵帝修成密宗无上境界,没料到最终却完成了每代龙 阳主的终极任务。他正自长嘘短叹,就听得灵帝道:“也罢,你来侍寝吧!”蹇硕 大惊,听得里面银瓶溅水簌簌衣响,大失落大惊恐下一时间竟木了。悠了半天,他 才回过神来,道声不好,拔脚就往里闯。丹楹后转出两太监,笑嘻嘻的拦道:“蹇 大人,请留步,皇上正乐着呢!”蹇硕顾不得许多,“你们就知道舔屁股,还不让 开!”双手一拨,那两个所谓宫中第几第几的高手顿时腾云驾雾跌出去十好几丈。 朱门无风自开,灵帝叱道:“易昭你好大胆!”张让故意起劲的咿咿呀呀。蹇 硕掩目道:“皇上,易昭知罪。但请皇上赶紧中止真气运转,否则大祸至矣!”灵 帝正抽送得畅快,神清气爽更胜往日,哪里停的下来,张让直叫晕了晕了。蹇硕带 着哭腔道:“皇上,您外太阳内太阴,正处在交合情身化二性为纯阳的关键时刻, 您不能与第三人有真阳互动啊!皇上,男女交合伤及肾经倒不打紧,龙阳交欢伤的 可是心经呀,您的底子是太阴,心鼎炼神鼎内是阴火,出阳则伤鼎,您就忍一忍吧。 皇上,等有了纯阳之身,随您怎样都行啊!”张让道:“皇上别信他的,他又不懂 密宗,只会妖言争宠。”灵帝一听也是,斜眼来瞅,越看越讨厌,我怎会喜欢这样 一个关西大汉?随手扔出一个枕头,“滚!” “皇上,您又走火入魔了!”蹇硕一手掩目一手接住枕头,继续道:“您醒醒 吧,您放政西园,不就是为了潜修密宗,希求长生不老江山永固么。”灵帝怪笑道 :“汝……亦欲干政乎?阿父,明个命人把这个贱人的相好,那个累你赌输的,叫 寇奴的小子杀了!”张让叫道:“唉呦,轻点轻点。好啊,您可不许插手。嗯,小 贱咱们来点刺激怎样?就以万金为注,限七七四十九天,可不许耍赖!” 七七守期?龙阳经曰:亡者魂魄离体四十九天,方才归虚。张让定此期限,实 在恶毒到了极点。蹇硕气极反笑:“张父有心,易昭焉敢无意?”灵帝骂声:“那 你,还不快滚?!”说着甩出一枚铜如意砸中蹇硕额头,鲜血长流。蹇硕默默泪流, 出房合门,一抹烟的飘出了广明水榭。 活该房内二个兔子现世报,蹇硕走不多久,灵帝长呤一声,阴雷内殛,肤皮青 灰,幡然仰跌神志顿失。张让则如遇冰湃,浑身巨颤,一口真气顿时泄了,妍容顷 刻间便进化成鸠形鹄面,无比丑陋,他挣扎着起来也不去看灵帝如何,首先寻面铜 镜看。奇骇羞怒惊慌激悚绝望五味俱全,铜镜跌地,他恨恨的过去踢了灵帝一脚。 茫然站了一会,他醒悟到如今武功被废,只能指望地上这个人了,他赶紧穿好衣服, 将灵帝拖上床,大喊着传太医进来。 次日灵帝苏醒过来,形神似苍老了半个甲子,他头一句话是问“易昭呢?”无 人知道。灵帝气闷有时。 * 二月廿六辰中,一个绝色美女伫立涡水东坡上,遥睇对岸。其旁双髻丫鬟踮脚 搭望:“夫人,老爷一早过河接人,怎还不回呀,会不会遇上麻烦了?”“翠丫头, 你站不住了?”“不是不是,丫头是怕您累了。”“卞夫人你看!”一个十五六岁 的小厮指着西北道:“那那里,有人投河!”卞夫人侧望去,果见半里外有人正没 入水下。卞夫人道:“小栓,小栓还不救人!”那小厮应了一声,快步跑去。头又 冒出了水面,乃一破烂汉子,他晃晃歪歪的走上了东岸,双臂还平持着一件软绵绵 的东西。小栓忽大叫一声“女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就往回跑。 那汉子嗬嗬闷吼追赶不舍,小栓朝卞夫人这跑了十数步忽骂自己糊涂,又折身 往东北跑。可那汉子定定的大步朝着卞夫人走来。 翠丫头骇极大叫:“夫人快走!” 卞夫人镇定自若:“这是个没了心的人,他夫人的死带走了他的心。” 那汉子越走越近,已经可以看出他的双瞳似散非散,完全没有会焦。 “这人傻了。”卞夫人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管竹笛,耸指横吹。充满回旋 和灵变的音乐飘出,彻入云霄。 那汉子已距卞夫人不足五步,闻曲而止。他仰起肮脏的头,望着天上的云雀, 忽如冰河解冻泪水流淌,他嘶腔裂肺的喊出一声“兰……”那个夜晚……月光惨惨 淡淡的东一抹西一涂的照在迎春花上,索龙冈上他看到了如泥的妻子,心顿时碎了, 碎成块,碎成粉,碎成刻骨铭心。他抱起心爱的兰,美丽的兰,离开,离开。他没 有了心,也就没有了心痛,空空的,空空如也。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面颊;吹拂 着他敞开的胸襟,温柔的犹如兰的双手。他不停地呼唤兰,抱着兰在原野里走着, 天地大小如尘埃,为何没有尽头。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一切景物都半明半暗的,默 默沉默着。他不停的走着。 曲音袅袅未绝。 那汉子冲卞夫人吼道:“我儿子呢?”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何知道?” “为何知道?嗬嗬嗬,为何知道?为何,为何……”他轰然倒下。 二月廿九的午后,陈留鸣雁山脚一处大宅后花园。假山背后有人在私语。 “栓哥你老实点,叫人撞上多不好。” “没人会来这的,小翠你放心,老爷公子还有丁夫人卞夫人都去湖对面了,二 老爷又去了京城,那些小厮敢多嘴,我掰了他!” “瞧你那凶样,可不许对我凶。” “那当然的。小声,有人来了。” …… “那个怪人,又去山底守老婆了。唉,哑巴似的,苦人儿。” “什么苦人儿,他那死鬼女人的怪样,老在眼前晃悠,害我两天才吃下一碗米。 倒霉!” “嗐,你别这样说人家。他老婆长得可美了,还是卞夫人为她洗的身子,我看 清楚了,她和卫家少奶奶可像呢,好象还漂亮些。” “死人有啥美头?小翠,你不知道这怪人用坏了两柄斧头了,他准又是换斧头 回的。这样糟蹋东西,一点规矩也没有,二老爷回来一准撵他走。” “你规矩了。唔唔……讨厌!” “你说卞夫人为何要救他?” “我问过夫人,她说我还小,尚不知情为何物,说了也不明白。” “唉,你是太小了。” “我小,所以你老欺负我!” “好好好,小翠,我不碰你行了么?” “死样。我说栓哥,咱俩的事你准备咋办?” “等二老爷回来,我就求他。嘻嘻,我还央他从京里捎些胭脂香粉回来。” “栓哥,你对我真好。” 那汉子便是寇奴了,他带着斧头一路走进谷底林中,这儿有一敞地,九株林兰 木环抱着一茔新坟,墓文只有一个字“兰”。四围杂木已被伐去部分,堆木上还斫 一钝斧。他闷声不响的一直干到太阳落山,终于筑起一座木屋。寇奴内力难继感到 万分疲倦。唉,兰告诉我越山在哪好吗?坟上新泥萌生短芽,微在叹息。守期与寻 子,让寇奴左右为难。 这时身材矮小的曹操走了过来。寇奴起身道:“孟德来了。”曹操先肃视兰冢, 然后搁下竹篮素食,道:“你终于认出我了,肯讲话了。”寇奴仰望谷顶飞亭: “快两年了。”曹操追思遐迩,良久方道:“宣高如今你回复神志,有何打算?” 寇奴叹口气道:“守满四十九天再去找儿子。……可怜我儿越山时不足半岁,我便 是走遍千山万水也要把他找到!”说着说着英雄泪落。 “坐下说吧。”曹操道:“宣高,卞氏说你妻子上身骨折下身骨碎可以推断当 时她撑着身子不让下面的小越山受压。你既未见小越山,八九是被路人抱走了。” “不可能,四……骑兵一过杨冲最快赶去都未见着。” “那尸体呢?” “……” “依你所言推断,当时杨冲是不及施救而自顾逃命,之后再回来的?” 寇奴讶异的默认了。 “这个杨冲名字好熟啊?他为何见死不救呢?” “杨冲是我结拜的四弟,啍,匈奴杂种!” “匈奴人?哦,杨冲就是呼邪明冲,伊屠阳谷的少主子。”“什么,他反是杨 谷的主子。”“对。宣高看来你还不知你四弟的底细。胡姓”呼韩邪“是匈奴极尊 崇的姓氏,王嫱嫁的便是呼韩邪单于,产子伊屠知牙师。后知牙师为其叔所杀,呼 韩邪氏随之灭种,匈奴更分成南北二庭,少数活下的奉少主来朝求兵不成,便隐去 ‘韩’字更姓呼邪。宣高啊,不久前休屠各胡举兵反叛南匈奴,一举割断南庭与羌 独的联系,据消息说休屠胡武装精良粮备充足,南庭失却三一草原,此推断伊屠阳 谷很有可能获得我朝的暗中坚持。”曹操是从其父尚书令曹嵩处得知这些的。 “……你是说为呼邪氏复国?” “对,杨冲身上有百年的血仇,所以不能救你妻子,他也可怜啊……” “嚯……”寇奴心中苦苦的,他无法责怪杨冲。当初杨冲决定同行,该是下了 多大决心啊!他为了留命复国,顾不上左兰,他也会终生饱受煎熬。 曹操抚膝而言:“宣高,孟德钦佩你的为人,且把伤心放一边。来,先吃点东 西!”寇奴接过一个馒头,用手捏着揉着。曹操扯出杨冲的故事冲淡了他些许哀思, 寇奴道:“每个人都会有两难的时候,国事家事儿女事,谁个大些?难啊……” 曹操顿时洞悉寇奴的心理,他想去找儿子,又得为妻子守灵,可耽搁了时间, 找到的希望就更渺茫。曹操也感难做,伴着寇奴沉默不语。 过了一柱香功夫,曹操开口道:“宣高,孟德有言语相劝,望能纳之。” 寇奴注目曹操那对有如沧海的晶亮眸子,诚恳的道:“孟德请讲。” 曹操缓缓言道:“河南府有个奇怪的商人,人称都尉和尚安玄,他是个西来的 胡贾,却又是个大禅宗,译出了很多佛经,名望更胜其师安世高。春秋战国以来许 多大哲出身也是商贾,这也不奇怪。安玄明佛理更精贾货,你很难想象一个嗜财如 命的商人是如何能译出这许多佛经的,我曾问过他。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有次他 去见安世高,说他悟出了禅道,安世高打了他一棍。后来他又去见安世高,还是说 他悟出了禅道,安世高啐了他一口,他连跌带撞的滚出山门,忽然撞上一棵大树, 他马上回到禅房,指着脖上痰渍,说他把道带来了。安世高大笑,将之逐出了师门。 ‘我似明非明又去问严佛调,严佛调拗不过我纠缠就说了两个字’昙花‘。我这才 明白过来……“ 曹操放慢语速:“生命犹如昙花一现,因此不要把光阴花在疑禅证道上,全部 精力应该用来使生活更美好更愉快,在安玄眼里,贾货便是道,译经也是道,为道 而道那不是道。宣高,万物万情皆无情,永远不要把情物看得太重望得太强烈,好 像它生死攸关,对女人对骨肉同样如此……你明白我的话么?” 是啊,死矣散矣,皆有定数,何苦为之蹉跎?如今人事不济,以殆天运,不失 为上策。放下过去,喜欢什么就去干,活得快乐些,兰在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循道而为,苍天终会开眼,让我父子重逢。 风过叶落,好似人间百年。 寇奴吐出四个字“我放下了。” “放下就好。” “谢谢你孟德,明日我便动身去寻我儿,一季为期,寻不到我也死心了。” “诶,天不绝人人不自绝。我给袁本初修书一封,还请他帮着寻找。这忙,他 一定会帮!” 「的确,只有不以胫毛换天下,自私到极至的曹操才能劝动寇奴忘却情伤」 三月初三夜三更,十七匹健马啾鸣着赶到广明水榭。曹操披衣出视,却是族弟 曹仁和十六名江湖豪客。曹操急问:“子孝,老家出事了?”曹仁乃谯郡江湖老大, 手下近千人,自有一股子枭悍之气:“不是谯郡是你这!大哥,快叫齐人等随我走!” “何故?”“唉呀,湖对面老宅正火烧火燎,有人要杀你,正两路杀来!” “子孝,倒会用词,”曹操扑哧一乐,反冷静下来:“不碍事,这广明水榭是 皇上亲赐的,安全的很。”曹仁急道:“唉呀,皇上亲赐抵个球!他们全是刺客盟 南镇的高手。”曹操又一笑:“刺客盟?那更不会。”曹仁见曹操如此沉着,大是 蹊跷:“孟德,我的江湖朋友偶然听闻刺客盟南镇揭了万金帖要杀‘陈留曹宅什么 什么人’,我一听就赶过来了,妙才(夏侯渊)最迟明早也会赶来,兄弟们都急得 不行,你却温吞吞的。再晚就来不及了。”曹操大喜:“妙才要来?”曹仁道: “平素弟兄们不敬重你,却都佩服你,你这有难,岂能不顾?大哥,叫上人走吧!” 曹操肯定的道:“刺客盟没胆杀我!”“何故?”“因为,他们是群狗。” 曹仁不解其意,径自鼓掌喝道:“都起来,都起来!”阖府大乱。曹操任曹仁 喧哗,搬过藤椅卡在大门口,闭目诵读起“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 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 止。忠怒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於人”云云。 曹仁无奈守在其后,众家仆明火直仗,众家眷围成一堆。俟到天光放亮,果真 没事,众人方才放心的各自散去。雄鸡亮啼惊醒了曹操,“啊哟,有点儿冷啊。” 他起身边松乏筋骨,边道:“子孝,陪我去谷底走一趟。”“何意?”曹操踢了踢 腿:“我想来想去,刺客盟有可能是冲着寇奴来的……他前两天就住在老宅里。过 去瞧瞧。”曹操还有个想法没说:曹仁既叫他快走,显是敌不过对方,他们赶去谷 底也是白白送死,不如现在安全。 鸣雁谷长满七色春草,露重雾浓,草湿泥滑。白雾穿行枝间,倏忽而来,倏忽 而退,隐约弥蒙。曹操忽地滑倒,曹仁扶他时神色斗变。地上有股奇怪的压痕,草 尖晶闪,沾满滑腻腻的粘液。二人屏息蹑足四下观察,又发现数股,都朝着同一方 向。 “籣冢”周围全是死蛇,有小指细的有海碗粗的有不足尺的有长二丈的,有毒 的没毒的不知多少条。十五六个各式装束的武士压在死蛇上,皆一招致命。曹仁蹲 下来察看创口,有所思量,道:“大哥,这个是南镇的蛇君余无肠,死于一剑刺脑。 刺他的人也死了,呶江陵散客。咦,这个贯顶鹰刺少见,好武功,呵他一招杀了五 个,谁啊?寇奴用刀不用剑……这些人好象卵子打卵子,鸡巴里斗。还都是成名人 物,娘的邪门,他们竟是刺客盟的人?!” 曹操道:“往北一路有打斗痕迹。”二人循迹穿行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 田原,有老农稚童耕作其间,却三问九不知。 四月十五黄昏,一个疲惫的男人走入鸣雁谷底,衣衫褴褛胡子拉砂遍体鳞伤, 几乎让人认不出他就是名扬天下的刀魔寇奴。寇奴步履沉重的走入密林深处,历经 艰难,他终于又回来了。坟旁标枪似的耸着一个蒙面人。寇奴眼光一亮,道:“你? 承蒙阁下多次援手,宣高感激不尽,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蒙面人瓮声瓮气的道: “我收到钱要‘保护寇奴至四月十五子时中’,你管我是谁?失你踪迹半月之久, 我知你一定会活着回这林子,故在此等候多日了。”「张让多赖一天」其时,寇奴 遭遇三十九名高手围斗,险遭不测,忽传来一声长哨,那些人悉数停止攻击大骂而 去,他亦大感迷惑。 “阁下等宣高何事?” “杀你!” 寇奴冷倦的道:“倒很意外。” 蒙面人缓缓拔剑,“不巧,我还接了一桩买卖‘四月十五午后杀寇奴,无限期 ’,时候儿刚刚好。” “无限期?一世苦仇,呵呵……”沉默了一会,寇奴道:“你我共同御敌十八 天零七夜,也算有缘。” 蒙面人沉声道:“拔出你的刀!” 寇奴轻篾的道:“我若有六成内力,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现在我不是阁下对 手,你又何必心急?待我辞别妻子再动手不迟。” “别拿缓兵之计欺我,”蒙面人怒道:“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拔出你的刀!” 寇奴走向蒙面人,道:“想不到阁下却有如此胸怀。” 蒙面人抬剑顶住寇奴道:“你何需语带讥讽,我受人所托,你怨不得我。” “不错,你是杀手不是剑客,杀手偷机天经地义,我无话可说。不过我绝不屈 服,即便我战死此处,你获得也不会是胜利!”寇奴伸手推开剑,道:“说实在的, 我真不明白你如此身手何以甘作西苑打手,真是可惜了一副好躯壳。”蒙面人呸道 :“老子恨不得杀光所有阉狗,岂是他们的奴才?”寇奴一愣旋又淡言道:“那你 是为西华黄巾报仇了。每每忆起颖川刀头喋血那段日子,我亦不安。唉……”蒙面 人胸膛急剧地起伏,长剑低垂。俄而他解下腰囊抖开,滚跌下一个腐臭头颅,“杀 你夫人的是彭锅,这是他的人头。我敬重你是条汉子,故替你了了这恩怨。好让你 死得安心。” 寇奴双目稍亮即黯,他摆好人头,伏地三拜。然后起身正对蒙面人三肃而礼, “兄台大恩,宣高无以为报,惟有拼死一战。”蒙面人穆然道:“宣高磊落傲岸, 今人心折。鄙人将全力以赴决一死战!”寇奴左手持鞘,右手握柄,平视蒙面人道 :“这位兄台,此战我若命丧黄泉,还请将此宝刀转交我大哥洛阳藩宫。要他将我 夫妇遗骸移去射阳湖,拜托了。”蒙面人怪笑道:“你不怕我霸了这刀?”寇奴幽 然道:“不会的。你若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杀彭锅。” 蒙面人啍道:“我非无情之人。” 寇奴自问道:“人故无情乎?……” 蒙面人目光如电,问道:“藩宫何人也?” 寇奴道:“他是虎贲郎中。” 蒙面人哂道:“不过朝廷一条狗!” 寇奴怒道:“藩宫豪杰也,岂是你等藏头畏尾之辈妄比哉?想我兄弟四人哪个 不是英雄好汉?你算什么东西?” 蒙面人仰天大笑:“杨冲见死不救也算英雄好汉么?” 寇奴神色一黯:“你不懂的。四弟他……胸中装着百年的仇恨,我什么都想通 了,不再怪他。唉,人若为仇恨而活,生又何欢?四弟也是可怜儿……” 蒙面人喃喃自语:“人若为仇恨而活,生又何欢?” “嗨!”寇奴慨然长啸,道声:“接刀吧!”刀光闪动,出手就是“雷出地奋”。 蒙面人未料刀如此之快招如此之骇,猝不及防本能的凹身闪避,胸衣已被划开, 护心铜镜赫然破裂,他急挥剑格守足下倒踏七星。寇奴决不留情,三十九劈春雷一 气呵成,化作一道霹雳电火,噬地嚣张。蒙面人好生了得,连退三十八步,再无毫 发之伤。“呀!”他乘着寇奴内力不继,踢步腾起回旋于天,奇妙的剑法飞流激瀑 般泻下。“梵天剑!你是赵忠什么人?”寇奴大惊。 “哼!” 寇奴手足心神皆涩,他刚自血战脱身长途奔回,此番又强袭不成,心力巨耗内 息无多反遭血气扑啮难受无比,无法再以无形治有形有形而至无形,无法再运神打 开隔玄之门,步法渐乱。蒙面人浮于半空,全身力量贯于剑尖,直围着寇奴头颈点 刺。寇奴嘴角溢出鲜血,渐有枯竭之感,死离他仅一步之遥。寇奴明白若不引蒙面 人落地,自己非死不可,手下一缓,竟任由长剑戳下,剑过血溅,左臂通臂划开, 剧痛刺得他哆嗦着滑步后退丈许。蒙面人磔磔狰笑,剑花大盛追杀而至。 寇奴咬牙啮舌,刀光复盛,通玄敖古的刀法层出不穷,精奇变幻。《刀典》所 载天下刀宗,蒙面人焉能抵挡,惧意顿生,他稳守门户抱定一个宗旨“拖!”堪堪 千招,寇奴几近虚脱,眼前剑罡吞吐青冷光芒,若不是经脉迥异常人他早被刺穴而 亡。寇奴心一横,《刀典》上所有同归于尽的招法扑天盖地的迎了过去,天崩地裂 流星陨落石浆火涌,无宗刀法之七……玉石俱焚。此刻“玉石俱焚”刀力虽不强然 招法奇炫又慷慨激昂刚烈无匹,夺人魂魄!血迷雾惑,炳炳飞黄,冥啸四起,蒙面 人看不见刀,却看见到雾后那颗狂乱的心必杀心!蒙面人大惊失色竟连中三刀,虽 仅轻伤,尤自胆寒,疾退数步拉开距离,慌忙施出一套绵密的剑法端住阵脚,一点 点去裹缠那刀。 在寇奴内力几为零的情况下,蒙面人尤为其刀法所迫委屈求守,实在是丢脸之 极。然刚不可久盛极必衰,寇奴内力终于被柔棉似的剑法点滴耗尽,手腕几承不住 斩潮的重量,他压住翻腾的气血闷住最后一口真气,跨步近身单刀直入搠出最后一 击……玉碎。蒙面人怪笑一声,似退反进,剑吐蛇信,击飞斩潮,跟着反撩已错步 其后的寇奴。剑贯寇奴伤臂,绝迅之抽回,绕步过来剑波三起不离寇奴心口。失去 了刀,寇奴反而一片空明,手上自自而然的使出了息拳。拳虽无力步虽缓,但手足 心合一拨一引,纯养精的息拳竟是对敌时无上之守势。蒙面人未料寇奴拳法如此高 明,柔拳软步竟忒地好看,阳剑阴招悉被拨开,身形错来错去再伤不了他半分。这 小子可真能打啊,蒙面人定下神来,剑凝如山,内力六出四收,步不过尺,招招对 准寇奴伤臂,决意拖得寇奴血尽而亡。 “寇奴,你认命吧。不要再垂死挣扎。” “啐,狂躁小人!我还要留命去找儿子,绝不会输给你!” “胡?……扯,你儿子不是死了么?” “啍!” 转眼又过二百多招,寇奴神凝精生,内息开始一点一滴的恢复,可血还在不停 地流淌,严重的缺血症状发作了,头晕目眩脚踏棉花,寇奴脑中浮过左兰的倩影, 响起小越山无邪的笑声,故乡的云,湖上的风,还有东海的波涛,放下吧,一切都 放下吧!寇奴陡然住手,双目穿透林兰枝隙直望进昊宇,他不再去管那一寸一分一 厘刺到的剑,啊……大道多情……! 蒙面人剑触至寇奴皮肤,忽有一股玄之又玄的圆转力量自触点涌出,循体环流, 剑滑身而过。寇奴一掌劈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蒙面人大叫着跌出数丈远,臂 骨已断。寇奴口中喃语道:“庄周有云: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 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 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其 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此太极 归一掌也。”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来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揺何 期自性能生万法※ 他看了看大口喘息着的蒙面人,道:“你不是杀手!你救我是因为你想亲手杀 我,我知道你是谁……波音,你伤不了我。” 波音惊恐地蹬地后退数尺,抵住棵林兰,伸手护住蒙面黑巾。 “我不想看你长得什么模样。……我答应过张角不杀你,你走吧!”寇奴转身 走进木屋。 波音定定的看着寇奴的背影,太息悠长,落寞的起身,他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杀 不了寇奴了。一步重似一步,缓缓走远。其实他错了:寇奴虽然参悟出太极归一掌, 也绝无内力再行厮拼了,只是太极归一上达天道,掌法中传递出的是无上的最原始 的力……不竭的生机,波音的退出或许也是对的,寇奴已和光同尘如湎万类,伤同 不伤斗如未斗,不见杀意,再也勾不起任何杀心。波音费尽心机仅换来一片灰蒙, 他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心里余一个字……“离”! 次日寇奴正式告别冥妻,在广明湖洗去污秽,留起抹胡,踏上寻子路。他遍游 中原大地,远至宛叶陈梁,一无所获,不由灰心之极,他只能期冀上天开眼,他自 欺的想:可能小越山尚存人间,正在一好心人家快乐的成长,父子俩总会有重逢的 一天。光阴似箭已是六月,这日寇奴自东郡进入陈留,去拜谒曹操,见骄阳似火天 干地燥,就在山前寻了家茶寮,喝水小歇。从大路上过来一个肥头大耳黑红脸的青 年商人和十个扛箱挑担的脚夫,吵吵嚷嚷的涌进来,青年商人坐下大叫:“博士, 上茶上茶!”老茶头赶紧过来,边倒凉茶边道:“二爷好几月没见,可又富贵了些。 您请坐,这是早上采的雪地衣,都带着露哩,小老儿掐时辰煮的,都凉大半天了, 我还加了枇杷叶最是清热解渴安神祛烦,给您去去暑。”那商人喝了一大口,苦冽 香美确是爽心,“好茶好茶,你担桶井水给他们。”茶老头应了一声,早有一个脚 夫自后打来水,众争抢着葫瓢哈哈大笑。寇奴打个手势唤来老茶头,问:“给我也 来碗那商客喝的凉茶。”老茶头小声笑道:“这位爷还是凉水消渴些,那茶是曹二 爷昨个派人过来定的,今早上采的少,就煮了一壶。”寇奴哦了一声,曹二爷曹操 的兄弟:“没事了,我不过是想见识下何为雪地衣,既如此便算了。”老茶头怕寇 奴误会,道:“那茶其实也不值几个钱,就雪地衣难采点,紧巴在谷中那块云台石 上面,您要想看,沿南路进山,半山处转东行,便可看到,白皑皑的一块大石头, 上面满是这东西。人可上不去,得用长钩撕掳,这东西根都扎进石头里,每次把我 累得够呛才能巴拉下一点。还不能耽搁,半时辰内不煮开它,就变了颜色,煮水寡 苦还烧心。”寇奴噫了一声,难怪那石头是白色的,“这东西够灵性的啊?我倒要 去瞧瞧,”他起身付了茶钱,“我这便去扯一大片回来,看你是不是在闹玄虛。” 老茶头忙道:“我给您拿长钩去。”寇奴笑言:“不必了。”说完大步离去。老茶 头与那曹二爷目光碰个正着,微躬下身子便扯把竹椅坐下来等。 还不到半个时辰,寇奴兴冲冲的回来,手里抓着一大把雪白的蔓丝,“老人家, 这可是么?”老茶头大为惊讶,啧啧称奇。寇奴将雪地衣一分为二,道:“先煮一 半,余下的过时辰再煮。”老茶头接过一半递给屋里人,笑道:“这位爷,你的好 奇心真重。稍会便知小老儿所言是真是假了。爷,你等好咯!” 曹二爷全伙都留在茶寮未走,他目光闪动直把寇奴在瞅,顺口接道:“百试不 爽的,还等什么等?曹甲曹乙曹丙曹丁曹戊曹己曹庚曹辛曹壬曹癸……”他一口气 说完曹家十天干,稍顿缓口气,便雷鸣般吼道:“打!”那十个脚夫抽出青油扁担 扑向寇奴,武功竟都不弱,放在江湖可算是二流好手。 寇奴一步跃出茶寮,回看那些个脚夫正拥挤推攘着追出来,暗自好笑:我招谁 惹谁了?真是人行霉运,喝水也碜牙,这种泼皮都敢骑到头上来。游斗少时寇奴摸 清了阵势,便笑哈哈的窜入扁担阵,他存心戏弄这般恶仆,倏来忽去,掌拳生风, 将之打得七荤八素,乱撞一气。不知怎的,所有扁担一齐飞上天空,落地变成二十 截。曹二爷揉揉眼睛,这个一字胡明明站着没动,这些个扁担他是怎样弄断的?高 手,这才是高手,比夏侯惇曹仁都强多了。 曹二爷打个哈哈,抚掌走出茶寮,道:“这位爷,在下曹洪曹子廉,多有得罪, 望乞谅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寇奴一抹胡子,道:“寇奴,寇宣高。” 我的妈也。烈日暴晒之下,曹洪竟打了寒战。但他毕竟商贾世家人精一般,马 上又笑态可鞠的道:“宣高兄,我曹子廉最爱交友,全陈留都知道,谁抗得住我这 天干扁担阵,谁就是我哥们。走,去我府上痛饮数杯如何?” 寇奴一乐,敢情此人交友竟是先打一顿再说,真可爱,这哪里是交友,纯粹在 搞问卷,打你一顿不就是在判断你值不值得投资嘛!……有点意思,何谓痛饮?千 杯不为少。他却说痛饮数杯,不愧是商人,处处都透出精明小气,说客套话都留小 心眼。天下竟有铜臭到如此有趣的人,他忍俊不禁的道:“行啊,贵府在?” 买卖成了!曹洪喜道:“不远不远,就在山脚广明湖畔。”寇奴道:“扁担断 了,这些东西如何搬运?”曹洪道:“管他娘的,家里有的是,待会叫人送来就是 了。咱俩先走。”“不妨先等等。” 试过雪地衣传闻真伪后,二人一路望湖而行。曹洪开始拉拢关系:“宣高,我 是早闻大名如雷贯耳呀,我大哥还与你认识呢。”寇奴心中好笑,便道:“哎呀, 原来孟德是你大哥呀!”曹洪树起大拇指赞道:“真是英雄重英雄,好记性!”寇 奴前未及问,因道:“闻说孟德乃谯人,何居于陈留?”曹洪叹道:“其实孟德是 我族兄,不是亲兄弟。他辞官归里,不容于宗族,因爱此湖山,遂举家迁来。我兄 弟二人自幼交好,就一同来了。”寇奴脑海浮现曹操极精神的容貌,心道:这怕不 是你最大的投资吧! 曹洪的确如是思为。谯郡曹族不喜欢曹操这个夏侯氏子孙,夏侯氏也不喜欢行 止轻佻的曹操,惟独曹洪识之,甘愿随他来陈留发展。他之所以看重曹操,最初是 因为曹操十岁那年于谯水洗澡时杀死过一条蛟龙(长嘴鳄),更主要的原因是此次 辞官返乡曹操曾对曹洪说过永不复仕的话,曹洪永远忘不了曹操说这话时痛苦的表 情,他看到了一条潜龙。汉已失德,当以水德替之,曹洪以身家豪赌曹操坐龙庭, 故而他一直在暗中投资各方龙蛇,一旦赌赢,他就发了!别看曹洪貌蠢如猪,当时 真没人有此慧眼独具,这就是智慧,商人的智慧!「宗愚乱说?No,看看《三国志 》您就会发觉谁是第一个支持曹操的人。再观其吝啬作派,对曹丕都一毛不拔,商 贾本色言之凿凿也」 “宣高,这广明水榭便是大哥的新居,乃是皇上亲赐,雅致的很。” “看来皇上很赏识孟德啊。” “那当然,我大哥兵法当世第一,诗书琴棋也无不是天下冠冕。你别不信,蔡 邕蔡伯喈听说过吧,当今文豪书圣音律大家,听说来我水榭住了五六天,连老家都 不舍得回,说是知音难求对手更难求。我正要去见识见识。” 寇奴浮想清矍儒雅的蔡邕,问道:“蔡大师一人来的?” “不是,他带着二夫人一同来的。对了,他女儿女婿‘琴剑伉俪’说是也要来。” 一路走谈,不觉间便到了广明水榭,曹洪正迈步通过一圆月门,忽骂道:“栓 儿,你张五皇六的干嘛呀你?我大哥呢?”一簇修竹后探出个皂衣小厮来,恭敬的 回道:“回二老爷,大老爷在观峾阁与蔡大师奕棋哩,一早就过去的。大老爷吩咐 小的看你回来没,说见着了就一块过去。小的走时怕是一局还没完,现在过去可巧 还能赌个输赢。”说着贼眼骨咕咕直转。曹洪赌钱有个习惯从来都是赌曹操赢,他 笑骂道:“又勾老子的钱,几月不见一点长进都没有。看好了,此文龟值三百钱赌 ……蔡邕不胜!”曹栓离开时曹操形势大坏,闻言顿时眼睛发光并未细究,一心叫 着发了发了。又见曹洪空手入院,曹栓惦起另一事,“二老爷,我求您买的……” 说着还不好意思的瞟了寇奴一眼。“叫寇爷!”“是是,小的见过寇爷。”“免了。” 曹洪一边走,说道:“你个淫虫儿王八蛋,你要的燕脂香饼都搁山前老肖头那 在,叫人赶紧送十条扁担过去。”曹栓惊异的又瞅了寇奴一眼,口里答应着。曹洪 继续戏谑道:“狗日的,我说你个直撅把子要这脂粉作甚?看上哪个丫头了?爷给 你作主。”曹栓红脸嗫嚅道:“您知道的,卞夫人跟前的小使唤翠儿。”曹洪闻言 倒止了步。曹操大夫人丁氏性刚烈,对下人却是极好,而二夫人卞氏出身倡家入曹 家不久,素日都不太出来,自个老婆曾说过“卞夫人貌美而不妖,音柔而不腻,喜 怒不形于色,极有心思的一个人”,此事怕不好弄。可刚夸了海口,不好翻悔,曹 洪便道:“那丫还小,明年秋上再说。你平日里抽空献献宝弄些个乐子先把她心勾 住,我就好开口,但要记住一条‘不能把事闹轻践了’,卞夫人最恨这个!”曹栓 明白曹洪话中隐讳,点个头屁颠屁颠安排扁担去了。曹洪寇奴径到冰室小坐。等不 多久曹洪见曹栓带一小僮过来,便请寇奴稍坐,他自与曹栓去观峾阁见曹操汇报洛 阳之旅。 等了一会,寇奴忽有尿意,也不好问那小僮,便抬脚离开冰室走去湖边。时近 未末,太阳西坠,连天碧落,无片雯丝云,偶来徐风,拂送起涟漪荷浪,美景怡人 望而却忧,寇奴爽然无比。正往回走,从树林里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卫仲道夫妇俩, 却似在斗嘴,寇奴顿时怔住。蔡文姬犹豫了一下,终于认出寇奴来,惊喜有加的急 走两步,又矜持着停下来,道:“……宣高大哥!”“文妹,哦卫夫人,真巧啊。” 寇奴目光柔和,兄长一样的端详蔡文姬,“两年没见了,听说你和仲道成亲了?” 蔡文姬见寇奴一片霁和,不禁又忸怩起来,红着脸道:“那年离开泰山后我俩便成 了亲,在虎雀山和陈留客栈两次见到你都太匆忙没好意思说。”卫仲道过来道: “宣高,久违了。”寇奴笑眯眯的拱手道:“仲道兄,见到你夫妇俩个,我真是高 兴。”卫仲道见寇奴伟豪大度又极其友善,少年的不快亦抛诸云外,“泰岳正在观 峾阁与孟德奕棋,他老人家要是看到你,不知有多高兴。”寇奴道:“子廉要我在 冰室稍歇,一会便回,你俩这是去哪?”卫仲道道:“我与文姬刚刚才到,我俩自 成亲后便一直未见他老人家,正要过去。宣高,既然你是子廉朋友,少不得要参加 晚宴,要不你先回冰室,我替你瞒着,到时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寇奴一想也是, 曹洪并不知他与蔡邕关系,贸然而去不大合适,便点头称是。蔡文姬瞪了卫仲道一 眼,打前先走,卫仲道尴尬的陪笑跟着。这小夫妻在闹哪门子别扭? 曹府晚宴其实异常简单,滑鱼、麻鸭、兔丁、卤肠四个荦菜再加四碟拌藕、茭 白、鱼鳞粉丝、酸萍子,还有一坛冰镇水酒,酸豆荚却是管足。寇奴与曹洪见人未 到,先在庭内闲话。原来蔡邕和曹操那局棋奕出连环劫算作打和,曹洪正在说曹栓 边收拾棋子边心痛的惨样,三百钱够喝一壶的了。从月门外传来卫仲道的声音, “泰岳,仲道适才在湖边见到了您的一位徒儿。”“哦,在这水榭之内?”“不错。 您猜会是谁?” 蔡邕一边思索,穿过月形门,就见一钟鼎大汉虎踞而拜:“师傅在上,受徒儿 一拜!”蔡邕失声喊道:“宣高?”走快一步,扶起寇奴打量,“宣高你还活着! 这真是真是……”饶是天下大儒竟也说不出话来。寇奴道:“是宣高,徒儿身体好 着呢。”曹操走近一步,道:“宣高,……嗯?”寇奴摇摇头,“孟德,一晃又一 季未见了。”曹洪惊道:“你俩个见过面的?”曹操哈哈大笑,转对蔡邕道:“蔡 大师,孟德万没想到人称杀人王的寇奴寇宣高竟是你的高足!”曹洪心说这买卖更 值钱了,大哥打天下可用得着。卫仲道心想:如此贱名,亏他敢改。蔡邕却退后一 步:“你是杀人王?”寇奴心肺雪凉,伏地道:“师傅万勿动怒,西华之屠实非本 愿,徒儿无端遭人暗算方才触发心魔,徒儿当时神智不清见物便杀,若不是安世高 用狮子吼唤醒徒儿,徒儿只怕早淹死在商河。师傅,宣高绝非丧心病狂之人,每每 思之犹自追悔莫及。……”蔡邕见寇奴情急语切,心中一叹:蔡某一世清明,竟收 了个杀人魔王为徒,徒之奈何!曹操失言,已大为尴尬,见状便道:“宣高起来罢。 鸣雁山顶羽化之胡僧莫非就是安世高?”寇奴并未起身,他点点头:“他就是安大 禅。”蔡邕怒道:“胡说,安世高早已坐化三十几年,何来现身点化于你?”寇奴 见众不信,直身道:“孔融可以证明徒儿所言不虚。”卫仲道也想起来了:“泰岳, 仲道当年曾见过孔御史、宣高和一胡僧同桌,孔御史便称那胡僧为安大师。”蔡邕 大儒远鬼离佛,自然不信:“无稽之谈。”寇奴叹了口气,道:“师傅不信,徒儿 也没办法。安大师早年曾与张衡师父戏言想看徒儿为何许人,因之种下因,他引我 度厄,是个业。果结业灭,他便无牵飞升了。孟德当时在场想必都听见了。”曹操 吃惊道:“他与我说完话后,抚你手臂一下,随即便走出悬崖平空消失了,并未说 话呀!”寇奴见曹操目光坦荡知其没有说谎,此事太过玄妙不好解释,便卷起左袖, 小臂肌肤裂开,呈出玄古通幽的骨质小刀,掂起刀看了看,长嘘一气,刀没入胸口。 众大惊失色。 寇奴苦笑着抽刀又隐之于皮下,对蔡邕道:“师傅,天地玄迷之事,群矣,宣 高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何须骗您?”蔡邕定神道:“罢了罢了,师傅权当看的幻术, 你起来吧。”寇奴这才重归门下。曹操附耳细语:“蔡大师,我这水榭与宣高可是 大有渊源啊。”蔡邕眼睛一亮,“哦?……”原来如此,他温和的打量寇奴,“宣 高,你变化好大……”曹操道:“走,进屋再叙吧。”曹洪应和道:“对对,边吃 边谈。” 席间寇奴细言这些年的遭遇,谈及左兰母子不禁伤心落泪,浊泪滚打在杯中, 溅起朵朵酒花。蔡邕叹息不已:“宣高,你为义毁家,天道昭昭乾坤必佑。天命恐 恐皆有定数,为师循理揣断小越山想必尚留人间。左兰吾媳粉身护子而其下未见越 山,想是为人抱走。至其抱婴之人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被…大小百合抱走,但她们 为何不让你父子重逢,为师却不明白;再有就是被路人抱走,你想想时正深夜,且 骑兵一过,杨冲最快赶回都未见到越山,可以推断抱婴之人非在大战之中便在不远 处静观,由此可见他不是江湖高人就是红尘隐士,为师倒希望是此结果。或许上天 故意安排你父子分离,来衍赎你屠戮西华之孽,你适才不是讲因果讲业么,这或许 就是个业。徒儿,你懂为师的话么?” 千里烟波流水,情消不可惘追,且任它风吹雨打,明个,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蔡邕的话又是一般劝解。 寇奴静静思之,良久苦苦一笑,不尽凄伤,他望着青松古柏般的尊师,沉重的 点点头。 曹操抚膝而言:“宣高,孟德钦佩你的为人,且把伤心放一边。来,孟德敬你 一杯!” 寇奴仰杯饮尽。 宴后曹操单独叫上寇奴去他的书斋,说去见个人。一路夏虫啁吟草蛙呱鸣,月 小星明,二人默然行过柳桥,却闻秦筝声声,曲曰破阵,却无金戈雄心,分明写满 离人哀意,不尽苍凉。曹操打破沉默,道:“相传筝为秦将蒙恬所造,故名秦筝, 其音最是哀怨凄恻,宣高听出此曲何名乎?”寇奴惆怅的道:“破阵。然奏者借曲 表露的却是去国怀乡的游子哀肠,破阵难,返乡难,苦恨悠长,感憾无边。唉…… 孟德,其王子师乎?”曹操惊异的道:“宣高果得蔡大师真传。”寇奴自失的一笑 而道:“真传?当年我仅有的三年阳寿都是师傅给的,濒濒垂死,师傅传我作甚? 文学书法皆草学草授,倒是常弹曲我听,怡神养性冀延吾命,听得多了,便晓一二。” 曹操不知寇奴武道通天以道演绎可达万情,心中尤自叹服。 曹操的书斋隐于竹林深处,共三间竹屋。卵石曲径尽处立一半截碗竹,竹上镌 有“忆怜斋”。筝声倏然而止,王允离座迎出,见到寇奴直是愕喜交集。三人分座, 曹操娓娓叙出寇奴一家悲离,王允泫然泪下,时夜风飏起,竹喧蛰鸣,满室幽然。 王允久久思忖,拿定了主意,道:“宣高,蔡大师的分析子师深以为然,寻子一举 或可暂止,你一身武功超绝非凡,不知有意从戎报国乎?子师身无所长,唯兵法可 称,你若有心,吾愿作你兵法师傅。”寇奴吃惊地凝视王允,看到了一双真挚的期 待的令人心仪的眼睛,他缓缓言道:“王公念眷之情,宣高感动不已,然从军杀行, 非吾愿也。”王允道:“为卒为将为帅其道迥然不同,岂‘杀行’所能概之!上将 伐国不杀一人,名帅者活人而不杀人,宣高你抱的是为卒的兵法啊。” 曹操忽言之:“宣高,忆怜斋何忆何怜哉?” 寇奴恍然神开,“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天下苍生。”离座伏倒,朗声道:“师 傅在上,宣高愿受为帅之兵法!”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