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大志 话再回到初平二年三月初的一天,田丰千骑突至延津。河水南岸的曹操大是狐 疑,因二人有着半师之谊,且同为袁绍部下,便过河去探虚实。 “孟德?刚说到你,你便来了。快进帐来!”说话者端坐大帐正中,赫然正是 袁绍。 “闻元皓先生到来,我立刻过河探望,不想在此遇上。”曹操压住心中不安, 故示惊讶的道:“本初你何时来的?” “我也是刚到。”袁绍笑着起身,道:“你部孤悬河水以南,在张邈刘岱虎视 之下,日子过得艰难。数月不见,我不亲自过来一趟,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却好在 此遇上了元皓先生。” “本初你别哄我了。有何大的举措?用的着我曹操的地方,尽管直说。” 因为田丰汇报未毕,袁绍心里尚未定策,便道:“孟德,你身边这员大将仪表 堂堂,可是会稽周仁明?” “本初眼力好生惊人,”曹操遂引见道:“会稽周昂,我的军师将军。”「有 说是其弟周(日禺),结局却是一样」 “末将见过袁车骑。”周昂躬身一礼,“见过元皓先生。” 袁绍虚按双手,道:“呵呵,都坐下吧。”又对右下的田丰道:“仁明是丹阳 太守周昕之弟。他聚兵二千不久前刚刚投入孟德麾下,据闻仁明精通韬略治军有术, 为不可多得之良将啊!” 田丰点点头,多看了澹然正坐的周昂两眼,旋即又瞅了瞅正肘撑矮几与其轻言 的曹操,视线扫到曹操的晶亮眸子,不由一惊:孟德怎内功大进? 曹操随即转视田丰,沉吟道:“先生从渤海而来,想那幽州定有所变化,难道 是刘伯安答应即登大宝了?果如此,我第一个领兵伐他!” 袁绍漫声道:“孟德——你急躁了。” 田丰似笑非笑的道:“我将要说的确与刘虞有关,但不是刘伯安,而是刘孟长。” 曹操惊噫,道:“刘和长安为侍中,怎么他离了长安?” 田丰道:“帝思东归,便使刘和伪服潜逃,出武关走豫兖去幽州见刘虞,令其 将兵来迎。” “原来如此,那应是与士孙瑞一同离的长安。”曹操释然一笑,顾袁绍而言道 :“刘虞此番可就不好决断了。” 田丰颔首道:“孟德果然高明。士孙瑞与杨瓒遭皇甫坚寿阻拦被迫回去长安, 但刘和隙机逃去南阳,却给南阳袁术抓住,这是去岁十一月末的事情。刘虞得刘和 书信后,咬牙切齿,权衡累月,不得已派出三千乌桓骑兵前去南阳。其军定于三日 前离开蓟城。” 袁绍舒身道:“却巧刘和得郭图襄助,逃出南阳,来我军求食。我这边信使昨 日方离,没想今日先生便过来了。正好在此相遇。” 周昕道:“保全刘和,攸关刘虞颜面。幽燕马市重开在即。值得庆贺。” 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去岁郭图扮成阴修随从一起到了鲁阳。阴修遇刺身 亡后,他便留做了袁术幕僚,但不为其重,常常是郁郁寡欢。二月孙坚惨败李旻被 斩的消息传到南阳,郭图本自瞧不起袁术的蠢勇贪淫,便决定离开南阳,另投明君。 于是他收买狱卒,营救出刘和,往北而逃。行不数日,又闻孙坚大胜,袁术北上, 二人惶恐不安,便躲进大山不敢露面,直到袁术回军南下,方再北渡河水。刘和一 向与袁绍“交好”,更则袁绍还从吴匡手中救出他过一次,便执意要去叙旧,捎带 要些盘缠。郭图见苦劝不听,再者风餐露宿饥肠辘辘他不过是个儒士,仅会些粗浅 武艺,自是吃不得苦,便同去拜谒袁绍。初一谈吐,郭图即为袁绍折服,就地便改 换门庭,为其清客助赞。 田丰叹道:“未曾想刘和已落入本初之手,直是天意使然啊!” 曹操顿生警惕:看来田丰是为这三千胡马而来,袁绍又为何而来?他二人显然 还未达成一致,却给自己的早到给冲断了。遂道:“前我一直在怀疑刘虞拒绝登基, 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原来是因为公路执刘和为质,心存忌惮。啊,诚如仁明所言, 连自己的长子都无力保全,还凭什么号令天下?” “号令天下?他当然想了。”逢纪不屑道:“一为骨肉,二为皇命,三为反对 的人太多,四为时机未至,所以刘虞才坚决反对,甚至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都 不听。说什么‘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 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 !’义正词严的,却未见他出一卒一 马南下举义,反而还控制胡马交易,他的心思谁不知道?” 曹操哦了一声,饶有意味的看了眼袁绍。 “要不是韩馥压制,我本属意奉陈王宠为帝的。”袁绍有些恼火又有些尴尬, 随口就是一句大谎话。 “是啊,韩馥此前阿附董贼,阻你兴兵,如今又转投刘虞,时贬军粮。他只想 割据冀州,心里根本就没有皇上。”曹操就话套话,“韩馥不除,吾等势难齐心以 西。” 袁绍给挠到痒处,赞同道:“是啊,兖州刺史刘岱与刘子惠书曰‘董卓无道, 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董卓死后,当复回师讨伐文节(韩馥)。拥 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刘子惠封书以呈,韩馥竟大惧,反归咎子惠,欲斩之。 后得耿武等强谏,方才饶其不死,令扫除宫门。韩馥此举大失民望,其色厉内荏可 见十足。几天前,冀州大将曲义为刘子惠贬作黔首一事和韩馥翻脸,领本部兵出城, 韩馥与之战不利,退保城池。曲义移兵西近,暗与我结。” 田丰惊道:“韩馥连曲义都制服不了,何以镇定冀州?” “看来夺取冀州的时机成熟了。”曹操肚里冷笑,刘长官的信当然有效。 “正因于此我才来与你相商,欲大兴兵。”袁绍道。 曹操道:“只是韩馥除邺城三万大军外,尚有安平张郃两万强兵,河水亦有赵 浮水军强弩一万,不好易与。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曹将军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没有七成胜算。”逢纪脑筋飞快,顿时演绎曹操 所未言明,快口快语:“我以为:举大事,非据一州,无以自立。今冀部强实,而 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将兵南下,韩馥闻必骇惧,以为刘虞欲夺冀州。而后遣辩 士为之剖陈祸福,韩馥迫于仓卒,必可因据其位。” 曹操心错愕,手乃鼓:“妙极妙计。” 袁绍移目田丰,见其重重点下头,不禁喜道:“一语免刀戈,符图啊,你献的 好计啊。往后便留我跟前行走,不用理会庶务了。” 逢纪起身谢拜。 “本初,邺城之间该启用了,再不用都要生锈了。”田丰含笑把话转到他的主 题上来:“北事易谋,南事难定啊。袁术起兵的目的,我们不去探究,但把话说明 了,若让他得刘虞这三千燕骑,其势将难以遏制!” “我这个兄弟……”袁绍一叹,复正颜道:“其实我也收到了公孙瓒来信:公 孙说他知公路有异志,故劝刘虞止兵,反为其无理拒绝。当然公孙不知道有刘和这 挡子事。他二人之间便出现了罅隙。为防公路日后知情报复,公孙不得已遣其弟公 孙越将千骑亦去南阳,他走得比刘虞的早,还是我放他们过的河水。可惜刘和晚几 个时辰才来见我,否则我便留住了他们。” “啊?公孙越过了河水?”田丰大吃一惊,田楷的信还是来晚了,而自己派去 河内的信使也可能与袁绍错过了。 对此,袁绍也很是懊悔,无奈他暂时不想就此与公孙瓒翻脸,区区一千骑兵, 也帮不了袁术多大的忙,心态方才平和下来。 “幽州兵悍,仅次西凉。董贼若闻幽州骑兵参战,势必惊恐,很可能会离开雒 阳西归长安。”田丰凝视曹操道:“趁着刘虞骑兵尚未抵达河岸,我们必须乔装赶 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大谷。” “有刘和在手,且封锁河水,不怕这三千乌桓不听本初的。这乔装之计倒也使 得。”曹操无所谓的道:“如今袁术退回南阳,孙坚孤掌难鸣,老是与董卓相持着, 终非善策。我想我们应该去助一臂之力。” 田丰摆手道:“孟德你为董卓属下所熟知,假冒幽州兵,是骗不过他们的。更 则此地为各方势力之交冲,万不可失却,必须得有你这样的人物把守。所以我和本 初商量过了,此事由我主持。不过我把族里最后一些骑兵都带来,也不过千骑,不 好布疑。你看让仁明率部与我同行可好?” 曹操一怔,放着自己的大将不用,却去找老子要人,既保存实力,又剪裁我羽 翼,你田丰使得好一条借刀杀人计啊! 这也不能怪田丰,只是他对曹操太过了解了,为了袁绍,他不能让曹操羽翼丰 满。 袁绍顿也明白田丰苦诣,一旦曹操和孙坚联手打败董卓,其声望又会提升,因 此不派曹操去嵩山,确有其一定道理。袁绍暗道:你曹操军粮仰我鼻息,前番是瞅 准我不会真心拥立刘虞为帝,就和我故意拧拗,让我下不了台,看你此次还敢不敢 明着反对?想到此,袁绍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曹操道:“孟德虽自兵微将寡,但只要能败董卓,也无舍得不舍得!仁明,你 便随元皓先生西去吧。” 周昂略显迟疑,旋即道:“使得。” “如此甚好。”袁绍满意的笑道。 会后,田丰送曹操周昂出营,回到营帐见袁绍正在俯首疾书,逢纪则不在帐中。 袁绍写罢,粗粗一阅,方抬头道:“先生回来了,请坐。” 田丰坐下道:“本初似乎不太赞同我出兵河南,此前交谈为孟德打断,我想这 里面恐有些误会。” 袁绍右腮帮子微微一颤,道:“为何要助孙坚打败董卓,而不著我军威名?既 是真要打败董卓,又何不让孟德同行?” 田丰道:“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听众人剖析冀州情势,便做了改动。本初啊, 行符图之计冀州落不到别人手里,但有一点你要想清楚:得了冀州后,你还希不希 望董卓早死?” “这……孟德若与孙坚联手,董卓不死也难。”袁绍恍然大悟:“董卓安全的 败回长安,当是我们的最佳选择。先生谋断真乃高深莫测呀!” 田丰淡淡一笑,道:“只要董卓败回长安,南线无忧你就可以安心去夺冀州了。” “先生似乎把握十足?”袁绍微动眉毛。 田丰一指案上墨迹尚湿的狂草,道:“本初,你这不是为我都准备好了么?” 袁绍纵声大笑,君臣相得,莫逆于心。 “本初,我估计这次要得大半年工夫才能回到你身边。” “先生要去这么久?”袁绍十分意外。 “我想到长安转转,会会董卓。” 袁绍目光一亮,旋不无留恋的道:“先生此去,本初如失臂膀啊!” “诶,你得冀州之后,内政当为首要之务,军事则退为其次。而逢纪许攸虽有 智策,然民政皆非其所长,我向你举荐一人,魏郡审配审正南,其人高节广智,可 总领内政。只要内政理顺了,国富民强,刘虞陶谦刘岱张邈之流当不在话下。唔… …不过你要对公孙瓒保持高度警觉,从我族弟田楷信中观之,此人颇有大志和手腕, 刘虞迟早会被其所杀。” 大谷,旧名通谷,洛城南五十余里,高峰深谷,纵深三十余里,两侧沟壑纵横, 群峰削立,为洛京正前方的一道门户,张衡《东京赋》云“盟津达其后,大谷通其 前”是也。「史载大谷关在“故嵩阳西北三十五里,北出正对洛阳,相距九十里”, 由此可见孙坚占领的大谷关在通谷南端,而董卓排兵布阵于通谷北外的洛南城郊。 这只是宗愚揣测,未得实地考察」 此关东西峰峦起伏,谷道天成。孙军先锋韩当扎营在关前四里的老羊子岭下; 大将程普驻兵在关东北五里峪谷中,背靠密林,以胡桃山为依托,对大谷关形成有 力的侧翼掩护;孙坚则镇守南关,三军互为犄角,布出一个坚固的三角阵形,静候 董卓光临。 董卓不敢轻率来攻,孙坚也不愿贸然出谷决战。双方僵持了二旬之久,似乎都 在无奈的等待对方的第一计出拳,又似乎暗潮涌动,各有动作。 某夜,华龙一路风尘赶到大谷关,在朱治处正好遇上回报军情的鄯昌。次日, 二人出关,绕过韩当的山地营一路向北,穿行晓色浸染的密林,来到了大风山与二 牛山之间的峪谷里。林径曲弯盘下,尽头乃是一小村,两溪绕之。村子里空荡荡的, 居民早已逃走。葛老根正在村头教柯宇斧法,忙收好家伙,迎上说了几句,便一同 去到村东北的大风山上。 一将注目烧霞,大风吹动,铁衣铿锵,好似山神一般。 华龙小声道:“主公,我回来了。” 臧寇回身,一抹浓髭微动:“唔。见到子虞了?” “见到了——”华龙回道。去岁孙坚重病的消息传来,让臧寇突然思念起故乡 来,便遣华东去射阳代他探望老爹和妻子。华东和华龙才得知原来主公华雄就是力 挫过蒯镜奇的一代刀魔寇奴,又喜悦又惶恐,心中那份震撼难以形容。 臧寇转对鄯昌道:“云崖,朱治怎么说?” 鄯昌道:“朱治说公孙越的骑兵已至轩辕关会合吴景,孙将军准备明日出关决 战董卓。他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那好。” 臧寇说完沉思片刻,然后对华龙道:“子虞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即日动身。主公,在陈王府我还见到了华东,他捎来了夫人给您的 一个小包袱。”说着,华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小包袱呈过去,“这包袱是夫人 给您,说是您用得着的。这信是分开前梁子虞写的。怕路上不安全,我便自做主张 让华东陪梁子虞去了徐州,请主公责罚。” “哦,这事办的不错。”臧寇将小包揣入怀中,然后抖开了信,口里道:“解 药给了华东了?” “给了。华东说虽然蒙主公赐药解毒,但他决定一辈子追随主公。我也是一样 想法。” 臧寇重逢鄯昌葛老根后,得知梁习为躲避卫家追捕,不得已化名习亮投身在刘 宠门下为幕僚。派梁习回陈国老家,就是要其充当洛阳和射阳之间的中间人。去陈 留之前臧寇曾去找过梁习一次,却发觉他已失踪,加之心里始终有个结打不开,左 兰的死因,便一直没再去联络过。在亲眼目睹无数个家庭破裂灭绝之后,臧寇想起 了远在海边他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家。家,对于臧寇而言,是一个迟迟不肯面对的难 题。 听鄯昌讲王萱为女儿取的小名叫潮儿,他又不禁黯然神伤。天下风云起,英雄 弄潮时。王萱的意思是让臧寇不要挂念家中,去努力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另一个 意思却是,涨潮落潮,暮暮朝朝,岁月如流,那是王萱对他的思念。 臧寇这才让鄯昌从伊阙秘密招回华龙,命去陈(国)王府请梁习出面去到射阳 劝说臧戒和王萱举家迁去泰山独孤朝处。臧寇在给王萱的信中承诺,把董卓打回长 安以后,他就会去泰山独孤峰拜谒岳丈,解释一切。臧寇希望能在那里看到王萱和 他们俩的女儿。此时,射阳精英尽随臧洪北上,一旦黄巾复起将无力抵抗,不如趁 着徐州局势暂时平稳,迁回泰山比较稳妥。 信中,梁习简单叙说了他参与陈国钱政的经历,又言天下大乱乃英雄争霸之时, 汹汹兵蹈之下,不知自己这一肚子农商经济何时才有施展的机会。臧寇阅罢,淡淡 一笑,转对鄯昌道:“云崖,小梁子呵呵子虞他真是长大了!” “我想子虞应该会在信里劝老大,争天下!”鄯昌面不泛波的道,“我也写了 封信要华龙带去陈国,我把古梁、阳人二役的经过和我最终的想法都告诉了子虞。” 臧寇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云崖你素不理时政,一心向武,这次为何 转变了本心?” 鄯昌显然是吃了一惊,道:“因为——子虞曾经和我探讨过这个问题,我本不 以为然。但古梁、阳人二役让我觉得子虞的想法很有道理,突然间我便兴起了为老 大打江山的念头。——可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呢?难道是因为我自感武学无法再进 一步,不自觉的便想放弃了?” “你这不是放弃,而是另辟蹊径!很多武学宗师都遇到过你这样的情景,破壁 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暂时放下!是放下,而不是放弃。由医及武,是我师傅张 真人走过的路子;由琴及武,是剑圣珩公走过的路子;由政及武,是田丰曾经走过 的路。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惑,我选择的是雕刻。”臧寇严肃的说完,见鄯昌脸色 渐渐蔚然,知其正在捕捉灵光,遂重音道:“云崖,你已开始‘古井观天’的修行 了!” “古井观天!”鄯昌如遭棒喝,良之三肃,“——多谢老大指秘!” “路是你自己闯出来的,不必谢我。”臧寇诚恳地道:“不过云崖,我要提醒 你,有这样的一类人,其武功泛泛,其势却凌越众生,他们便是由兵法由杀戮而触 及武道至邪的一面,你在往后修行中一定要切记!虽然至邪亦可通天,但你千万不 要走上这条道路。” “老大的话,鄯昌铭记于心。”鄯昌感到内心深处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骚动, 看着异常平静的臧寇,茫茫然的定下心来,然后坚定的道:“老大,你会慎重考虑 我和子虞这个提议的,对不对?” 云崖终归要在战场上成就武道飞升…… 臧寇暗叹了口气,转身望着远远的雒阳废墟,沉思了一会儿,方才道:“是啊, 有一样东西曾经——诱惑过我,但后来我把它……舍弃了。”臧寇再次沉默,良之 一叹:“一个奇怪的具有魔力的东西……战胜它,可不容易。武道的至高境界,对 人的诱惑,雷同于此。” “连老大都对此物甚为恐惧,我辈岂不更难抵抗?舍弃了好,省得困惑……” 鄯昌灵光一现,心底暗喜。 臧寇见鄯昌执迷,便也不再譬喻,乃道:“舍弃也未必好。”他目光明亮的对 着鄯昌葛老根柯宇和华龙,索性坦诚心底所想,道:“功名大立,天也。天时不合, 必待合而后行。今朝廷无明主,诸侯无德良,大汉分崩离析而不能守强,此天欲灭 汉,地方各牧守令因是而龙蛇俱起,觊觎九五者如万里河水泥沙俱下。然秦二世胡 亥虽不肖,若无高祖起于芒砀,其未必亡。定邦安国非一己之力能成,然非一人无 以能成。我师父张衡真人归虚前说过,‘大才干大智能大野心大胸襟之人天下只有 一个’,是为天地守神。他老人家要我找出这个人来,辅佐之!因此我说舍弃它也 未必好。等我找到了这个天地守神,再取来给他,成全其天地人和。我自己却不在 乎这些富贵荣华。” 同样经历七大限,蒯镜奇洞察之,并化七情为更为精粹的力量,而寇奴不到半 年便在璇玑室里同样也悟出了化情为力的整个法门,但他却在师奈何杨亮处寻回 “恶”并完全了一己之七情的同时,脱蜕出更加博大的七情,为自己活无可非议, 为他人活得更好而活,更有意义。 听起来很可笑,但只要你去不断思想,从任何一件微碎的小事中你都能联想出 整个天地宇宙和她包容的无限无涯,何况爱欲恨憎这副常人难以打碎的枷锁。师奈 何为何会变成男人的玩物,杨亮为何躲在深院里不敢呼吸自由,这能简单说是寇奴 的安排造成的吗?不是,这一切归根到底是汉王朝的腐败衰退造成的,这是一个时 代的过错。相比而言,师奈何杨亮衣食无忧比寻常百姓好过多了,他们只是个人的 烦恼。 臧寇想如果能让百姓,居其所居,事其所事,爱其所爱,养其所养,这些错还 会有吗?至少臧寇以为会大为减少。但他有能耐去力挽狂澜去做到这些吗?没有尝 试过失败过,谁会知道?但失败带给追随者和百姓的灾难会有多大多深,这是臧寇 不能够预知的。因此,臧寇决定继续寻觅、和等待刘协的成长,以及关注他自身的 成长。 葛老根听过,不甚明白,道:“那究竟是何物事,这般厉害?再说老大都不敢 要,谁还敢要?” 柯宇恍然道:“传国……”说了两个字,便给臧寇目光噎住,不敢往下说。 葛老根顿时心跳加速,脱口就是:“老大你做皇帝,我来当个开国大将!” 华龙喜道:“主公您能拥有此物,这是天意啊!” “混帐!”臧寇骂道,“此话岂可乱说!” 柯宇鼓足勇气,嗫嚅道:“可是可是您心里不是一直都装着百姓装着天下么?” “不一样的,你们不懂的。光装着,有什么用?民无信则不应。百姓的信任是 国家存亡的基础。如何取信于民?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臧寇洒然一笑, 道:“走,下山回村去。” 鄯昌递个眼神给葛老根,示意暂时放下日后再说。既然老大都考虑到百姓的信 任问题这份上来了,那就是有戏。 行不数步,臧寇忽然止步,朝左下松柏林中望去。 “有人!”鄯昌应机疾投过去。 窃听之人轻功高明若斯,虽则顶上山风呼啸,但他能躲过臧寇通天彻底的耳听, 这份修为委实骇人。 臧寇大声道:“云崖回来,追不上他了。” 鄯昌却已听不到了,他冲上树冠,流星般眨眼便不见人影。 葛老根咋舌道:“那厮好快!他会不会是董卓派来刺探军情的?” “应该不是,董卓手下大将,除了牛辅之外,个个我都熟悉,没人有此轻功。” “那就是孙坚的手下了。”葛老根愣愣地道。 “不要管他,传国玉玺对我而言,全无意义。”臧寇望着那片松柏,最终还是 把话挑明了,“不过是块石头,应景的物事,天下不会因之传易而易手!所以我才 把它扔在了京城一口废井里。” 葛老根心神一凛,顿然省悟,叹服道:“老大的境界超迈常人,老根佩服。” 过了半个时辰,鄯昌才怏怏回到水泉村,他已绕着大风山兜了一老圈。但他也 非一无所获。鄯昌发现在大风山北面山谷里,藏着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不知其谁。 阳光从密致的枝隙透下来,驱散开林中雾汽,寂静的杂树林里,偶有雀啾翅响 和那淙泉坠石,再无其它声音。南行之二牛山腰,抬望群峰丛翠,在云烟的翩舞中 时隐时现若即若离。走着走着,小径两边高大的松柏忽然多了起来,遮住了阳光, 荫凉凉的。整个松柏林区都弥漫着一种清辛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臧寇等人的脚 步顿时也轻了。 刘虞终于出兵了。华龙长在黑山,在幽代也和乌桓匈奴打过几次仗,他从装束 上认出那些人乃是东胡乌桓。自从刘虞重掌幽燕之后,安息兵戎,倡导农耕,与乌 桓各族友好相处,因此这些部族都自愿派人加入刘虞的骑兵队伍,以示恭顺敬畏。 大风山北面这三千骑兵不去会同孙坚,无非是想抢夺战争果实。但其主将周茂 却对假冒孙坚信使的臧寇说他们之所以不投孙坚,只是想先建功,后乃归附,好为 其少主刘和争口气。既然被孙坚发现了部队行踪,他们愿意提前加入到战役部署中 来。臧寇这才知道原来刘和在袁术手里捏着。他在和言语颇短的周茂交换山里山外 董卓军队的情报和想法之后,对周茂及其属下封元表现出来的智谋大为惊讶,认为 其韬略不在袁隗曹操之下,其若真心归依孙坚,打败董卓真的很容易! 这个变数将对整个战役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臧寇决定去关南把这好消息告诉 孙坚,并随之修正原来的定策。 孙坚并没有住在关上,而是住在关南三里的沙溪村。沙溪涓涓流过,岸上生满 枝梗疏落的小树,正值花期,嫩白细密的花朵缀满枝上,如同五尺高低处平升起一 片飘香白云。 赞一声:“好一片雪薇!” 刹那间,花瓣坠落无数。 溪水无情送远。 叹一声:“匆匆如斯乎?” 孙坚正在营外赏花。守卫上前将臧寇等人拦住。为全孙坚威名,所以很少人知 道这五个何许人,就连孙贲都不知道。孙坚闻声回视,便笑着打个禁声的手势,好 似怕惊落下一地残花。 臧寇笑着走过去小声道:“这花开可真美啊,放眼望去,雪白一片,好似三九 严冬,却又是阳春三月,和风拂面,造化真是奇妙。” 孙坚亦笑道:“前几天都没留意,今个太阳一出,满山都开花了,呵呵我可是 孤陋寡闻,不知此为何木?” 臧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观其美,坚叔又何需知晓其名?”葛老根和鄯 昌狐疑的对视,心说:老大明明知道这花叫雪薇,怎说假话,却是为何?鄯昌轻轻 摇头。葛老根则似有所悟:他相信除了孙坚的手下没人知道臧寇的行踪,而臧寇故 意不说出花名,是在提醒众人窃听者很可能是孙坚的人。 孙坚浑然不觉,伸手擒来一朵小花,放在掌上端详,复又轻轻吹落,道:“是 啊,花期都是短暂的,犹如人生一般,都只刹那灿烂动人,但得其美,何问其究竟? 宣高的心境,实非坚叔可比啊!” 臧寇言归正传,道:“坚叔,我在大风山联络上了刘虞派来增援咱们的三千乌 桓骑兵,主将是周茂。他的到来将极大提升我军骑战能力,当可与董卓展开大规模 野战。” 孙坚奇道:“这么快他们就到了?周茂何许人也,其人谈吐见识如何?” “言词密察,沉着知兵,有大将之风。” “那他可能是用的假名,怕是一旦输阵,堕了威名。即是如此,便不能用作突 阵,可为侧击。宣高你以为呢?” 臧寇服焉,道:“坚叔言之有理,其必惜兵不愿轻斗,宣高倒未想过此层利害。” 孙坚笑道:“此前定策已无遗漏,他们的到来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葛老根曾经联手鄯昌大败过孙坚,而他二人面对如今的臧寇时,却一招都递不 出去,葛老根心里便对孙坚很不服气。因此他一直都冷冷的观察着孙坚和往常有何 不一样。孙坚还是那么豪迈,那么迷人,但是葛老根始终觉得孙坚的笑容背后藏着 一丝不自然,而且越听越看越坚信不疑,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 臧寇察觉到了这点,也不好明着警告,便地传过去一缕真气,轻敲葛老根靴底, 这是老根知道的一种警示。 “唔。”葛老根轻轻的一哼,转瞅向臧寇。 臧寇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溪的小白花,显得高深莫测。 午后,臧寇等五人离开沙溪村,取马奔出大谷,往洛阳方向而去。 次日阴,有风。 拂晓,孙静领一千搴旗士(捷勇)潜至平乐观南董卓粮营放火。营守徐轶李蒙 随即与之展开激战。孙静退走至枫霜岭下,孙贲鄯昌葛老根领一千鲁阳精兵从岭上 突刺而下,鬼面撞阵,铁羽破空,所向披靡。这些鲁阳兵正是孙坚苦心运作,秘走 宜阳、新安抵河水,长途绕回的孙家族兵。徐李二人顿时乱了章法。千军万马之中 鄯昌雷霆击杀徐轶重伤李蒙。西凉营兵大骇,往董卓中军方向逃窜。 董卓闻讯即刻派出段煨赶去攻击。顿时尘土飞扬,人马喧喧。少时,早已移军 通谷口的孙坚率韩当部杀出,直取东北二十里外的董卓中军。待孙坚部突至董卓营 前五里驰之际,董卓亲出,同时通谷外东西大土山中,徐荣李傕伏兵尽出,欲切断 其归路。董卓料孙坚会先烧粮营,待己兵乱之际再突袭中军,便将计就计,将大量 粮草转至由吕布镇守的雒阳别营,而让徐轶李蒙守住空营。 孙坚似乎早有防备,未及董军合围,已变后军为前军,韩当鼓勇冲开李傕徐荣 的先头骑兵,杀开一条血路,往通谷退去。 此刻段煨回军和校尉杨定两下斜向包抄过来,李傕徐荣部反落在其后,他二军 才是董卓真正意义上的伏兵。 孙坚未料此情,顿时损失惨重。 董卓洋洋大笑,独留董旻一万守营,余下三万步骑倾巢出动,穷追猛打。 孙坚骑兵锐减,退进大谷时已损失四千有余。 董卓乘胜突入通谷二十里。 从轩辕关赶来埋伏在东山谷中的吴景步军暴射董卓尾军,顿时拖住董卓的前进 势头。董卓急遣李傕胡轸向吴景展开攻击。程普率部应机杀出核桃山谷,孙坚韩当 亦回马硬打。双方在大谷关前山陵间展开了一场绞肉大战。 千重壮喝,激荡山谷,回回扬扬。 燕云豪骑虎狼发作,冲出大风山,狂风暴雨般大砍大切。 东胡兵?董卓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董卓七千后军突然易帜,个个士兵额系起布巾,呼喊着为袁家报仇, 反攻起董卓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这支部队,是董卓收编来自何进何苗故部中的 精华。 董卓莫名恐惧,也不知刘虞派过来多少兵马。见势难取胜,遂领军向西北穿山 还走,欲在旷地决战。二何故部不敌,散走东山。顿时延缓了孙坚追击势头,惹得 韩当破口大骂。战场迅即从关外各涧谷中转移至山北诸陵间。 突然间飞砂走石风雨大作,那些被董卓抛骸骨窃珠宝的汉家诸侯臣子聚云吐瘴, 泣动天地。董军退过伊水,孰料董旻领败军来合。中军已为孙静孙贲公孙越联军所 夺。 惊惶之余,董卓也顾不得镇守雒阳别营的吕布,便在张辽等将的护卫下向新安 方向逃逸。 孙坚那肯放过董卓,一路高歌猛进。但是攻着打着,战力徒然下降一半不止。 吴景部追了上来。告知乌桓骑兵和反水的二何故曲一路向东追打被切断的李傕胡轸 部,竟然笔直穿山去了轩辕关南边的荆岭口。 这时的轩辕关形同虚设,李傕胡轸暗自侥幸,如此惨败自己竟也能逃出生天。 二将打马如飞,径自去会合郭汜和贾诩。 到了正午时分,雨越下越大,视线不出五步,士兵疲惫不堪,孙坚无奈停止攻 击,狐疑着敛兵整制,摸索返回去围雒阳最后一个敌军据点,驻守宣阳门外的吕布。 是役,孙坚虽大败董卓,自己也损失巨大,余兵不足一万,加上自动移兵轩辕 关的周茂部(含二何故部),勉强才一万五,可以说孙坚打了一场代价昂贵而惨痛 的胜利。 好在吕布的兵马更少,只有二千左右,更是心无斗志。 次日放晴,孙坚攻击吕布,破之。眼望昔日繁华京都今成寂寂墟落,四望数百 里中无烟火,不禁涕下。乃扫除宗庙,平塞诸陵,命程普吴景兵出函谷关,至新安、 黾池间。 董卓谓其长史刘艾:“关东诸将数败矣,无能为也。唯孙坚小戆,诸将军宜慎 之。”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黾池,中郎将段煨屯华阴,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余中 郎将、校尉布在诸县,以御山东。自领军西归长安。河南尹朱俊则领兵东合李傕。 七天后的一个下午,阴雨绵绵。 太庙残檐下,孙坚看着臧寇披着雨蓑独自一人缓步走来,便迎到六尺台基沿上。 臧寇抬头望见,道:“侄儿让坚叔久候了。”说着一步上到高台。 孙坚不解道:“宣高,不是回去射阳了么?”旋即喜道:“你是不是改变主意, 决定随我去伐董贼?哈哈,这太好了,如今函谷关开战在即,你这一来,我又平添 出几分信心。” “其实我一直都没离开过雒阳,”臧寇脸上泛起来淡淡的失望,道:“坚叔, 我在城南甄官井等了整整三天!” “这时为何?你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孙坚不悦道。 臧寇冷冷的道:“坚叔,我万没想到,你竟会真的搜遍雒阳所有的水井。” 孙坚哂道:“我忙军务都顾不过来,哪来闲心去搜什么水井?你这是……什么 意思?此事我不知详。” “当日你派了两个,不止一个高手来大风山偷听我与手下自己的谈话,这你总 不会否认吧?” 孙坚动怒道:“我何曾派人监视过你?我对你寄予莫大信任和希望,我岂会监 视你!” “当时我说把传国玉玺扔在那洛阳城一口废井里,结果你就派朱治搜遍京城所 有井墟,这作何解释?” “传国玉玺?”孙坚吃惊的看着臧寇,喃喃道:“奇怪,君理没理由啊?”孙 坚恢复沉着道:“宣高,你能舍弃传国玉玺,为叔觉得很好,此乃丈夫所为。” 臧寇一怔,一笑:“你准备如何处置传国玉玺?” “我没有得到这东西。” “朱治交给你的不是玉玺是什么?” “朱治未交任何物事给我。” “英雄是不会说谎的。” “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孙坚这时真动了肝火,“混帐!”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