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廋娠 孙坚瞳中渐渐燃烧起火焰。对视之间,雨却凝成了冰。突然,臧寇大笑起来。 泠泠丁丁,碎玉满地。冰焰至深,并无杀心。 “坚叔,宣高相信你并不知情。也许是我问的早了些,朱治都还没找着合适机 会把它给你!哈哈哈” 孙坚微笑道:“君理到轩辕关招周茂封元去了。” 臧寇试探道:“坚叔,如果你能拥有传国玉玺,你是会谋求九五至尊做皇帝, 还是将它献给少帝?” “我为汉臣,自当完璧归赵!” 臧寇嘿尔一笑。 “你笑什么?”孙坚嗤然,转念觉得必须对臧寇解释清楚,便道:“区区一个 传国玉玺,顽石耳,江山不会因之转易。何况,宣高你想想,如果为叔真要取汉家 江山,便不必对你隐瞒心地,更不会任你离开而不多加挽留。” 臧寇点点头。 “宣高我可以告诉你,——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古之大志者,不 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之志。我孙坚不是知者,自认为也不是仁者,但我相信 ‘勇者无惧’,这是射阳正气功的要诀,更是我立身处世的基石和不二原则。匡正 纲纪,解民水火,乃为叔一贯之志。为实现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故, 为帝位而夺帝位,为至尊而逐鹿天下,以致民不聊生,非我所存想,亦非我所愿。” “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臧寇心情为之一爽,问道:“如果天 命归你,又当如何?” “我从未想过……”孙坚见臧寇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有所期待有所诱惑, 不自觉的脱口说道:“若天命归我,我会责无旁贷的负起这个责任来,我相信我会 比当今所有的野心家做的都好,因为我有一颗勃动大志的心,而不是野心。因此有 无传国玉玺,我孙坚都不在乎!我虽立誓扫除国贼,然世事多桀,不为我能控制。 如果在随后的战役中,不能彻底打败董卓,我会考虑领军回乡,保全江东一隅。让 江东成为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孙坚在情绪大震的情况下,终于还是着了臧寇的道。 “传国玉玺,不过是个笑话!不过坚叔所言,宣高甚为钦佩。如果‘孙将军’ 能果其言,我会对今日此时,给你一个交代。”臧寇含笑收回摄神术,何求四大之 权谋智者?大仁、大勇之人,只要心系苍生,就有资格当皇帝。 孙坚,是臧寇心目中第二个值得等待的人。 “孙将军,后会有期!”臧寇大礼作别。 一蓑烟雨,一任平生。 脱出了张衡谶语的束缚,臧寇觉得自己好轻松。 也许是冥冥中有天定,孙坚隐指而由臧寇道出的,正是三分天下之始谶。 「宗愚思虑再三,最终放弃了让臧寇和孙坚决裂的写法,因为这不是臧寇的想 法而是我的想法。」 孙坚错愕,怔怔的望着臧寇远去,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平静。宣高这话是什么 意思呢?这孩子,我一点都猜不透。哈,我被他激将了,竟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来。 我,我不该这样去想……不能再往下想。 孙坚撑着竹伞,缓缓踱回,正向营帐走去,听得后面在喊“将军,将军!”回 头看去,却是朱治,一时忘了回话。 “将军,我回来了。”朱治快步跟前,身上全淋湿了。 二人走进大帐,摒退侍从。 “君理,怎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心里急啊!将军可知周茂为何许人?” “他怎么了?不愿随我等去征伐董卓?难道他也知道刘和逃脱的消息了?” “根本就不是这回事!”朱治愤然道,“我连面都未见着,就给关上乱箭射回 了。我这心里,实在是气愤难平,便四下抓舌头打听,才知道我们都被袁绍骗了。 他根本就不是刘虞的人,他是袁绍偏将周昂假扮的。如今袁绍已表其为豫州刺史, 治阳城。他非但不来参与西征,反而还严兵轩辕关,似有咄咄来犯之意!” “袁绍?难怪会有二何故部反水,难怪他们会弃攻元酋反去追击李傕。”孙坚 脸色阴沉起来,“我若去进攻函谷关,他便会来断我后路,袁绍手段好毒啊!” “轩辕关被袁绍所据,嵩山以东便不复我有。袁绍此举不光是阻我西征,他还 要荒废整个颖川平原的农事,动摇将军在豫州的根本!”两军交恶,颖川百姓势难 从容耕耘。朱治说到这里,冷静下来,道:“说到底,袁绍根本就不希望将军杀进 长安,接回少帝!” “咱们要么进攻周昂夺回轩辕、颖川,复领豫州;要么不顾一切攻过汉关杀入 长安!……可直到此时,袁术仍不发粮过来,他这是要干什么?”孙坚握紧了拳头, 双目喷火。 “袁术和袁术的想法是一致的。”朱治沉声道:“他们,包括山东所有牧守, 都不希望少帝东归!只有将军你一个人,激愤国难,奋不顾身,在他们眼里您是个 笑资,更是不去不快的眼中钉!” 朱治的话,字字诛心。 我是不是个傻瓜?孙坚不禁扪心自问。 “董卓有关中沃土,有草原千里,他可以卷土重来,可是将军您可以么?您除 了我们这些臣子,还有什么,如今你连一寸土地都没有!您凭什么跟董卓斗?凭什 么跟他死斗到底?”朱治说的是大实话。长沙归了刘表,南阳鲁阳给了袁术,豫州 被袁绍谋取,孙坚真的是连一块根据地都没有。没有根据地,就没有了粮源,而抄 略百姓又非其所愿,因此孙坚要伸展抱负,的确很难! 孙坚艰难的说道:“只有山东各军同心同德,才能彻底打败董卓,否则就永远 赢不了他。” “我军军粮被袁术锁喉,您空有报国之志,又徒之奈何?有袁绍袁术张邈这样 的野心家在,就一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董卓冒出来,继续涂炭生灵,继续凌辱皇 权!即便能杀掉董卓,可这天下就能真的太平吗?此天欲灭汉——”朱治趁热打铁, “将军,您为朝廷做的一切,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是啊……”忠于汉室,是孙坚大半生恪守不疑的信条,此刻他终于动摇了, 被巨大的失落和彷徨击倒了。孙坚禁不住怅然泪流,慨叹道:“同举义兵,将救社 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与谁共戮力乎?” “不必与谁共力!”朱治大声道,“主公请看——!”他改变了对孙坚的称谓。 孙坚虽有所心理准备,仍自瞠目大惊。 朱治从怀中取出的正是臧寇所言的传国玉玺! “臣朱治进献此物,劝主公独立经营天下!” 孙坚伸过去左手,慢慢的,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却一下子用力抓牢,苦笑 道:“这金镶玉就是皇权?就是天下?痴啊……”但他还是接过了玉玺,摊在掌中 端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秦宰相李斯书写的。” “秦王子婴献璧与高祖,传让天下。高祖灭楚,建立大汉,乃以之为国印,属 代代相传,故为‘传国玺’!” 孙坚没想接话下去,因为掌中那洁白无瑕的玉玺突然焕发出淡淡碧彩,令他几 乎不能相信。孙坚轻轻转动手掌,却见玉玺时而白烁,时而碧闪,光影交换,无迹 可寻,不由赞道:“果乃人间至物!” 朱治道:“主公您觉得它重不重?” 孙坚怔然,艰涩的道:“重,重过九鼎。” “此刻它却轻如鸿毛的搁在您掌上,随时会被风吹走……” “吹走又如何?岱岳秋毫,孰轻孰重,无外乎一颗心罢了……”孙坚长叹一声, 茫然若失,久不复言。 朱治静静的等待。 孙坚摇摇头,将传国玉玺揣入怀中,径自走出大帐。 西望去。 长安千里。 没尽烟雨。 “君恩难报啊……” “主公您……?主公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孙坚遥望十余里外的前锋营,脸上泛起了微笑,“我想说… …策儿日后的造化一定远胜于我。” 青骢嘶,金鞭扬,长啸振林溪,惊飞落,半山花雨。三天前,孙策来到雒阳。 “是啊,少主游历归来,心智大成,如幼虎啸山如鲲鹏垂云,隐有人主之气, 令人一见倾心。”朱治由衷感慨,复大震。 “君理啊,适才看那石头时,我竟想起策儿和权儿出生的事来。有意思啊…… 当年夫人梦月入其怀而产策儿,梦日入其怀而产权儿,怪而问之。我说:”日月者 阴阳之精,极贵之象,吾子孙其兴乎?‘想不到……“ “想不到竟一语成谶!”朱治接上。 “呵呵,你去把策儿,还有程韩黄三将一并召来!” 为何一定要把传国玉玺还给刘协?孙坚决定把它给孙策,带回江东。 “臣,领命!” 地处两河夹间的韩镇,在白马山北麓,地理三通。沿山西南去五六里地,屯有 司马赵宠的步兵营,是张邈势力外围;正北有夏侯惇部将韩浩的骑兵营,更北则是 延津曹操大营;镇东北方向的濮阳镇守着兖州刺史刘岱,他在韩镇外也驻扎有上千 兖州兵。他哥几个共襄义旗,彼此间情义浓厚,便小心翼翼地共同维持起一种均势, 保证彼此通商,不废农耕。所以这韩镇就成了南来北往的商客走徒江湖中人集市歇 脚的首选,新兴成为一个二百来户的大镇,客栈赌坊妓院典当一应俱全。 数天后的一个傍晚,臧寇五人来到韩镇,没住大客栈,而是选在镇北一家小店 里住下。众人安置好战马行头,便去前面大堂就食。 大堂里散着十来张矮脚桌,此时已席地围坐有一二十个三教九流,也有整齐一 家人的,当然更少不了五六个习惯打折的兵哥。臧寇便寻了张靠墙的桌子,示意众 人坐下。 隔三五张台面外,有几个行脚小贩在吹嘘自己多见广闻。 臧寇道:“此间人等口音芜杂,大家务要滋事。” 鄯昌小声问道:“老大,来的这一路上,常见有流民举家东徙,以河南口音居 多,是何道理?” “此地向东南走,可到陶谦的徐州。徐州盐铁渔农并兴,乃鱼米之乡,富庶之 地,更则远离战乱,便成中原百姓梦想中的天堂。”臧寇不无怜悯的道:“百姓们 大都看不明局势,迁去徐州可得几年安逸,却不知徐州历为兵家必争之地,天堂地 狱覆手之易啊!” “可怜他们还紧巴巴的着急赶路……”华龙叹道。 臧寇心有同感,转对华龙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华龙顿显局促。 好不容易才等到酒菜上齐整。 “老大,今个可算是有酒有肉,可以大吃一顿了。”葛老根话虽这么说,却眼 瞅着臧寇并不动箸。 “大伙都吃吧。”臧寇笑着推过去酒壶,道:“华龙,这酒你和啸林分着喝吧。” “谢主公。”华龙忙不迭的弓起身子接过酒壶。 “谢老大。”葛老根嘿嘿一乐,欠身道:“来华龙把酒壶给我,我来给你倒上!” “放下!”鄯昌简语。 葛老根华龙同是一愣。 鄯昌道:“老大给谁,就归谁。” 葛老根心中一凛,忙罢手复跪下,闪眼去看臧寇,方疑惑的暗松口气。 那几个小贩说着说着,话题便从青鸡豫枣黑山桃转到连体婴儿上来了。 货郎甲对货郎乙道:“嗨,生出个连生子,有啥稀罕的,连头、连背、三手、 四眼的,我都见识过。”说完一顿摇头。 货郎丙不屑道:“就是,这也能说来卖弄!!唉,小刘你还是孤陋寡闻啦。不 过老李,你说的也不算稀奇,三个连一起的你见过没有?” 货郎甲一瞪眼道:“狗扯,就那点水路,生的下了吗?” 货郎丁插话道:“神医华佗都听说过吧,他就能把娘们肚皮破开,取出小婴再 把肚皮缝上,嘿,那才叫本事!” 货郎乙见堕了下风,很不服气,便道:“你不就是华佗同乡么,瞎吹,肚皮开 了还能缝上?” 其它行脚客皆附和道:“肚皮一开,神气都跑走了,那人还能活吗?你呀,半 斤鸭子四两嘴。” 货郎丁急道:“那婆娘就是我屋里的,怎么,不信到我家瞧去!” 货郎丙大笑:“难不成让你婆娘掀开裙子便宜老子们看呀!” 一众皆笑。 货郎丁面红耳赤,良之方道:“这个就不说了。我刚出黑山过来,就说山里发 生的一件稀奇事,绝对是真的,说了你们可别不相信。啊老李你不是要去黑山的嘛, 你一去问就知道我说没说真话!” 货郎甲道:“别绕关子了,快说!” 货郎丁道:“黑山里有个女人啊,怀胎都十六七月了,死活硬生不下来!你们 说稀奇不稀奇?” 货郎甲道:“扯淡!” 货郎丁自负的道:“我估摸着她肚里的娃娃早死了,给闷在里面出不来。” 货郎丙这次没有捉狭,点头道:“有道理,因为你贴她肚皮听过的。” 众人先是一怔,俄而狂笑不止。 货郎丁脸色一变:“嗨嗨,这话在山里可不能乱说,让人听见要掉脑袋的。” “怎地?” 货郎丁见满店堂的人全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极是风光,却故意小声说:“嘘, 小声点,她就是张燕的侄女,黑山雪雁。你们说这话要是传到张燕耳朵里,你们还 能活么?” 一片哗然。 兵甲大声道:“黑山雪雁又没嫁人,怎会怀生呢?” 兵乙怪声答道:“笨!这不明白偷汉子呗!” “不知哪个野汉子有这艳福?” “不止一个,加上老子我有两个呢。” “臊性吧你!” 众兵哥肆笑起来。 「华龙虎地弹起,却动弹不得。臧寇拈一瓠瓜入口。」 货郎丁不理他们,对货郎甲道:“老李,你猜猜她男人是谁?” “人家大姑娘未婚先孕,那还不讳莫如深?”货郎甲摇头不知,又没好气的道 :“老子进山一问不就清楚了,卖弄个啥?” “讳莫如深,这书袋掉得好。”货郎丁扬扬自得的道:“不过你要能问出来, 我把王字倒过来写!” “我呸,王字倒过来还不是个王?!” “呵呵,这不逗你在嘛!哎,我说你们猜猜黑山雪雁男人到底是谁?谁要能猜 中,他的酒钱,老子出了。要是没人猜得中,嘿嘿,一人买我一封茯苓,怎么样? 这消息我可是下了本钱才得到的。” 有人道:“去,你随口说出个人来,谁知他是真是假。” 货郎丙却笑道:“我是卖拨浪鼓的,一个换一封,这买卖行的。” 货郎丁骂道:“去去。算了,我也不说了,省些口水明日好吆喝。” “不说算了。”货郎甲失望的道:“反正老子要去黑山的,迟早也会知道。” 臧寇远远的道:“这位卖药的朋友,你的茯苓我全买下了。”说着抛过去一锭 银子。 货郎丁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噗的一响,银锭镶入木桌正好一寸。 众人齐赞声好。 货郎丁一时拔不动撼,便道:“这位爷,小的听说,听说她男人是董卓的大将 华雄!” “听谁说的?” 货郎丁双耳炸响,一屁股坐下,嗫嚅了半天,才较为清晰的道:“是她的丫头 说的,不过——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她就死定了。”原来货郎丁和 黑山雪雁的丫头有一腿,众释然,旋即暧昧的互视。 这暗里故事,惹来那些个兵哥一阵放纵大笑,更有人道:“华雄早死了,可怜 这小美人守活寡呢!” 柯宇站起身来。 鄯昌冷冷的道:“出去再杀。” 货郎丁揣好自动弹起的银锭,背起药篓一溜烟的跑出店外。那几个兵哥随即起 身。店伙计上前一步,随即被店东家喊住,顿也会意兵哥是奔那银子去的。 “中平六年冬十月…闰一个月…初平二年三月……真有十八个月?”臧寇喃喃 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他脸上滑过一丝苦笑,转对葛老根道 :“啸林,那厮怎不把茯苓留下?” 葛老根急起身:“我抓他回来。” 柯宇道声:“我也去。” 华龙随声启动。 臧寇和鄯昌边吃边等。过不一会,见柯宇进来朝后丢了个眼色,二人便起身向 后院客房走去。华龙押着货郎丁,已等候在屋里。 这时葛老根满身血迹的跳过院墙,追尾进来道:“老大你吃完啦?” 臧寇乃问:“啸林,那六个陈留兵呢?” “他们对老大不敬,所以我撵出镇子,”葛老根浑不在意的道:“把他们全都 咔嚓,扔土山上去了。” “他们可有武艺?” “稀松的紧!” “你去把外袍换了。”臧寇点到为止,毕竟刚才他也没出言提醒。 葛老根一时还领会不了“不欺小敌”的道理,凶神恶煞的瞪了眼货郎丁,哈哈 笑着出门到隔壁换衣去了。 臧寇这才对货郎丁道:“华雄其事,是不是真的?” 货郎丁脑海里还自翻腾着葛老根杀气腾腾的模样,浑身泥软的吭叽不出个四十 十来。 臧寇微微一笑,复道:“是真的你就点头,是大话你就摇头。我问你,华雄其 事,到底是真是假?” 货郎丁感觉一股暖流从地下汩汩涌出,沿脊椎上行周天,顿时有了些底气,道 :“你瞧我这猴样,身无半两铜的,哪个姑娘会看上我?老实说,到如今,我都还 是个童男呢!” 华龙又好气又好笑,道:“做你媳妇还得防你开肚取子,谁还敢嫁你啊!” 鄯昌道:“废话。” 货郎丁忙道:“黑山雪雁的男人是华雄,这千真万确是我听来的,不过不是从 她的丫鬟那里得知的,是山里两个药棍告诉我的。” 鄯昌道:“何为药棍?” “药棍就是贼精的药贩子。那一老一少啥货色都分辨得出来,一抓一掐,一厘 一毫比秤还准。” 鄯昌道:“他们为何要告诉你?” “嘿嘿,这不山里都说雪雁怀了个怪胎么,我也向他们打听过,那小的口快说 了半截话,就被我猜中了。” 臧寇眼神一厉:“你在说谎。” “我我,其实是我偷听到的。”货郎丁顿时唬得又趴下了,只敢去瞅那黄泥巴 地,道:“那日刚好张大人派人来请那两药棍去给雪雁姑娘诊治,后来老的就说华 佗收到他写的信后就算不亲自来,也会派樊阿过来的,何况雪雁姑娘是华佗的侄媳 妇。他俩个就省省心还是去寻解什么‘五石散’的方子。张大人的手下也没勉强, 便走了。好像类似来请过好多回,都让他俩拒绝了。” 臧寇恍然,这两药棍其实就是太医卞吉和皇甫谧,听起来张燕对他俩颇为宽容。 货郎丁又道:“这一年间,连我都黑山沛国来回走三四回了,每次都还能在沛 国见到华佗先生,可他就是不去黑山。以往只要听说有疑难重症,他老人家飞也似 的跑不赢行,这次可真是奇怪。”说着说着货郎丁又转回到主题上来了。 妊娠十八月,肯定是假的。堂堂神医华元化又岂会上张燕的当?张燕蓄养名医, 定有所图,不为人知罢了。 货郎丁的话,让臧寇做如是观。 次日清晨,华龙独去黑山一探究竟,臧寇则与鄯昌老根柯宇往濮阳方向驰去。 “小心埋伏!”臧寇忽大声道。 就听嗖嗖嗖嗖,百枚天越从侧面土丘上遮空飞来。 天越,刃八寸,重八斤,柄五尺,柄上附哨。力掷投敌,势猛声嚣,端是夺耳 摄心。 臧寇偏马击出拳拳气罡,震飞十余枚先至星斧。鄯昌长枪电闪挑撞,老根柯宇 亦临危不乱。 第二波投掷随即铺天盖下。 臧寇四骑急回。 十九骑彪形大汉,清一色的单月长戟,嚯嚯生威,冲下土丘,冲过满地铜斧, 冲到近处,如撞高垣,就势翼开。其后紧随五十余个投手,手起天越,脚步不停, 异常捷速。 一骑逾众而出,三十五六,脸部轮廓分明,显得异常刚劲。 就在这时柯宇的坐骑哀鸣着轰然倒伏,震离开两枚天越,臀后鲜血滚涌。柯宇 双脚落地,心痛的咒骂道:“驴操的,你们哪里的?为何暗算老子?” 臧寇暗叫漏算,竟忘了司马九就是死在自己刀下,乃道:“来者可是司马难追?” 当年臧寇北上广宗,途经此间曾与此人打过照面,故而认得他就是武林名门司马家 的当家司马难追。 司马难追喝道:“汝可是寇奴?” “为司马九报仇而来?” “然!” 臧寇傲然一笑,跳下草原,道:“请!” “你的刀?” “不必。” 韩镇方向传来一声奔雷:“尔好狂妄!”但见一魁梧大汉踢土扬尘,转瞬即至, 大声道:“难追兄,还好来的及时。” 司马难追喜道:“伯明来的正好。” 司马七一指臧寇道:“铁汉,他就是杀死老九的寇奴!” 大汉焕然神动,转身虎视臧寇,道:“在下陈留典韦,得遇刀魔,三生有幸。” 臧寇神守灵关,口中淡言:“我们见过面的。” 典韦一时接不上话来。 “中平末曹操起兵陈留,为李傕所攻,你随张邈援之,双戟破神矛,敌退李傕。” 「一飞」 典韦不解,但也知道不能开口再问,一问气势更挫。 “伯明如此骁将,然观乎衣着,似为一冒刃小卒,这是为何?”「一箝」 虽典韦敌退李傕,但张邈认为他是在乱战之中得手,非一己独力,故而不显。 典韦给触到痛处,不禁怒道:“为冒刃士有何不好?” “难怪张邈成事不足,唉……糟蹋伯明好身手了。何不另投明君?” 典韦神色一黯,听着臧寇这话似乎在为自己设身处地的考虑,又不禁感到莫名 其妙。“你们为何要杀死我的六个兄弟?” 穷之以辞,以观其变,臧寇已知典韦其人智慢心缓,乃道:“如今民生凋敝, 他们却横行市集,劫杀路客,你说他们该不该死?司马九参与伪造立太子诏书,我 为皇上御命特使,你说我有无杀错!” “杀我兄弟,就是死仇!”司马难追不悦道:“有甚好说的。伯明让开!” “且慢!”典韦迟疑道:“难追兄,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啊,你家老九是不是?” “屁话!”司马难追愤懑,夹马挺戟凌剌臧寇心口。 臧寇迟缓典韦,用意就是激愤司马难追出手。 典韦一拳擂向臧寇,他也算反应快出手就是围魏救赵。 噗噗两响,典韦格飞铁戟,司马难追跌落马下,臧寇后纵数丈。 一众惊骇。没人看清臧寇怎样出手的,除了典韦。 银光一闪,臧寇左掌拂中铁戟月刃,将之击向典韦,跟着弹出一指奇淡真气, 击中司马难追的膻中穴,身如流光滑脱出战圈。 战势一动,哪有你惊骇的工夫,鄯昌老根柯宇二骑一步三刃齐发,冲入鹤翼。 但典韦不能援手。典韦发觉自己连拔出背后双戟的一刹那时间都没有,只能赤 手空拳的对峙臧寇。臧寇左手闪烁着金属光芒,那是王萱给他的天缠地绕。典韦相 信只要臧寇进入他的气势之中,就甭想全身而退,可是臧寇不多不少就多一寸站着, 他自己却再无法前进一寸。 臧寇同样也不能出言制止。在与典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硬势较量中,臧寇发 觉此时一切身法都无用,只能听任鄯昌三人大开杀戒。臧寇可用隔玄气化去典韦内 力,但他不愿,原因很简单,英雄重英雄。典韦着飞箝迟缓,让臧寇看出他这人帮 理不帮亲,心中是有是非的。 转眼间,四下风平浪静。 臧寇开口道:“伯明兄,去投曹孟德吧,就说是我举荐的。” 典韦恨声道:“算你狡猾!”他轻蔑的看看左右的葛老根柯宇,闪了鄯昌一觑, 径去抱起司马难追的尸体,复大震,惊回身道:“寇奴你没杀难追?!” “我从不为党争私仇而杀人。” “你……”典韦无法续言。寇奴没杀难追只是封了穴,可他的手下却杀光了难 追的兄弟。偏生寇奴又说的正义凛然,还放过了自己。典韦明白只要寇奴开口自己 立刻便会血溅五尺身首异处,不禁紧锁眉头,他觉得很不服气很没面子,可他也知 道此时此刻自己再也聚不起一丝杀心了。 “伯明兄,你的武功委实精湛,却不善兵诡一途,置身江湖当险恶丛生,然陷 陈冲突当万夫莫敌。张邈不会有出息的,去投孟德吧,他需要你这样的勇将,跟着 孟德你一定会青史留名。”曹操就是臧寇愿付出等待的权谋“知者”。 典韦缓缓抬起头,见臧寇正平望北面,那里有延津渡,是曹操的中军所在,目 光渐渐明亮起来。 渡河过去便是黑山南麓了。 臧寇跳上草原,抱拳道:“伯明兄,后会有期!”柯宇赶紧套马上鞍。 看着四骑如飞远去,典韦抱着昏迷难追紧追出两步,微风贴着白马山迎面吹来, 令人快而止步。 时旭日东升,天高宇阔。 问春为谁来、为谁去,匆匆太速。流水落花,夕阳芳草,眼恨年年相触。细履 名园,间看嘉树,蔼翠阴成簇。争知也被韶华,换却诗人鬓边绿。 小花深院静,旋引清尊,自歌新曲。燕子不归来,风絮乱吹帘竹。误文姬、凝 望久,心事想劳频卜。但门掩黄昏,数声啼鴂,又唤起,相思一掬。——调寄周端 臣《春归怨》。 独孤峰山脚下,有一精致的小庄子翡翠居,王萱坐在花园里,笑盈盈的看着潮 儿在乳娘和小婢的牵引下学步。 孙相晚梁习华东一天赶到射阳,臧戒偷乐,也不揭穿。王萱得知孙相报来的死 讯,心里颇为忧虑,不知该如何向其父独孤朝解释,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还是 决定立刻迁往泰山,她相信臧寇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自己会向爹解释清楚 一切。孙相自是认得华东,大感蹊跷,却也不好多问,便随同梁习华东等护送王萱 母女上路。 到了泰山,独孤朝告知杀死臧寇的人就是孙坚,王萱不敢道出真相,但独孤朝 枯坐绝岭十八个月,已然融会贯通王越偷学《大禹心经》而阐发的《剑论》,更悟 出纵横变化滔滔不绝的独孤一心剑,其修为已和雒阳时判若云泥,王萱任何一丝心 理变化都在他的不动镜心剑上留下投影。独孤朝丢下“臧寇小子!”四个字,便拂 袖离去。 突然小潮儿咿呀笑着张开肉嫩嫩的双臂朝王萱奔过来,小婢心慌慌的挽着系索 跟在后面不得松紧。 王萱急忙起身,突心中一动,犹豫的望向圆月石门,一时间竟然呆了。 小潮儿脚下一趔趄,整个身子向前扑倒。 系索陡然绷直。 “咯咯咯咯……”小潮儿不明白自己怎地就躺在一个大胡子的臂弯中了,不由 得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喊了声:“打打。” 这是臧寇第一次听人喊他“爸爸”,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低头亲了孩子一 口,浓浓的胡茬刺得潮儿直喊“打打”。臧寇哈哈一笑,方抬头去看自己美丽的妻 子,幸福的道:“你听她在喊我‘大大’呢!” 王萱禁不住泫然嘤泣:“这是潮儿第一次说话。” 臧寇抱着潮儿起身道:“她第一次说话?” “嗯……” “乖女儿咧!”臧寇将潮儿往上一抛,复又接住,惊得潮儿脸色一白复又兴奋 的咯笑不停。 王萱不依,接过去女儿,道:“潮儿还不到一岁半,禁得起这么惊吓么?” “小潮儿你是腊月初三出世的对不对?”臧寇嘿嘿笑着,伸指头摸摸女儿的小 脸蛋,道:“萱儿,几时到的?”乳娘及小婢急忙给臧寇请安。王萱却不把孩子交 给乳娘,自个抱在怀中,道:“有三天了。但爹不肯来泰山,我怎么也劝不动他老 人家。”臧寇叹道:“故土难离啊,老爹当年为了我背井离乡过。他不来泰山,就 只有我回射阳亲自去接了。” “夫君又要走?” “等袁绍谋得冀州之后,我再南下。” “啊,袁绍望冀思徐,东海也不得平静。夫君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王萱借着 话头,“我二叔也考虑到这点,专门派孙相去射阳接我过来。”便把孙相到射阳报 讯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臧寇微微一笑,道:“暂时我还不想理会山下时局,”他逗逗潮儿,又道: “孩子,爹任事不管,专门陪你和你娘亲如何?” “任事不管可不成!”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墙外过来。跟着是鄯昌葛老根的 声音,“见过独孤阀主。” 臧寇吃惊不小。他一行四人在山脚下遇到王家老人,遂命柯宇登山通报,自与 鄯昌葛老根去翡翠居见王萱,孰料独孤朝竟来得如此迅速。臧寇猛记起来的路上曾 见有灰羽翱空直上,料是此禽古怪。 独孤朝迈着方步走过圆月门,来到花径中立住。身后站着高亮孙相二人。 臧寇暗忖:果不出所料,醒樵子将死讯也递到了泰山。“岳丈大人,”臧寇行 礼,“宣高心系妻儿,未及登峰叩拜,望岳丈见谅。” “你一到山下,我便知道了。”独孤朝示意臧寇起来,乃道:“云崖啸林你们 四个都进来。” 待臧寇近前,独孤朝心剑微吟,不由一惊:宣高修为好生了得!但见云山雾罩 不显端倪,镜心剑上反蒙了层细碎水珠。 “岳丈,您是不是见我还活着,十分诧异?”臧寇一语挑开。 “宣高,”独孤朝一字一顿:“给我一个假死的理由。” “请入内堂。”臧寇示意王萱一并入内。 众人来到里屋,华东守在门外。 臧寇乃道:“岳丈,这就是理由。” 随之门窗闭合,挂帘落降,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独有白玉玲珑闪烁微碧。 此物赫然是—— 又一枚传国玉玺。 黑暗中十二只眼睛在熠熠闪烁,有惊赞,有狂喜,有收敛。 但玉玺近前的三对眸子,却是不然。二对高深莫测,一对黯然幽哀。 久之,独孤朝语气缓和的道:“宣高自忖你的材能知睿长短,可敌远近诸子?” “圣人作万物观,必循古道。天地正则,‘生长收藏’,圣人法之,而化万方。 治国之道,惟‘救亡图存’四焉。以一贯之,推陈出新鼎新革故,纵横进退,无不 可。”臧寇此言亦是可进可退。 “知天命所归,则归之不疑。”梁习朗声道:“天下之大,当有主公捭阖纵横 之疆域!” “吾等生死追随主公!”鄯昌葛老根皆大喜。 独孤朝寻声逐一看去,似为其三人尊臧寇为主公而诧异,旋哈哈大笑,铿锵言 道:“宣高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从此时起,独孤家族全力助你,——进取天下!” “此物为誓。敬请岳丈收藏。” 屋内更暗,随即刷刷帘响,房门自开。 独孤朝起身道:“野佬那边,我来解释。”说完带着高亮孙相离去。 来去匆匆,去来不同。独孤朝内心充满喜悦。臧寇起心争天下,足以解释一切。 董卓关西称帝,臧寇青兖为王,然后…… 次日江湖传言,独孤朝开宗立派,大开山门,广纳门徒。 臧寇王萱两年不见,隔阂冰融,自是两情缱绻,恩爱异常。 突突已是五月中旬,一日华龙自黑山投来。言称三月底,雪雁产下一子,已认 祖归宗叫臧艾。并说张燕请臧寇移驾太行苍岩谷相会。 臧寇错愕。 虽然臧寇说臧艾不可能是他的儿子,但这谜一样的十八月子,还是极大的伤害 了王萱。然而她却力劝臧寇成行,去与张燕结好。 臧寇必须弄清楚真相,遂去山腰忘心斋向独孤朝辞行。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