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水少年 晨曦才甫自东方露脸,花草上的露水正一滴滴沁入大地,又是一个新鲜而清新 的早晨,连亘的山脉挡住阳光所产生的大块暗影正逐渐消逝中。 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有一个小小黑点正疾步奔驰着,像是一头肆无忌惮的兽。 但,不是的,那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在草原上奔跑。 那是一名少年,他的双脚仿佛要震醒万物般,一步步都使劲踩踏着大地,奋撼 动身上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似乎想在每踏一步时,就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只 是跑着,跑着,跑得甚快,跟尚未完全苏醒的大地相比较,他似乎是天地间唯一知 道跑步这回事的生命。 少年一边跑着,一边滴落豆大的汗珠,微风将汗珠吹落草原,仿佛一串断了的 珍珠,它的重量直压得嫩鲜娇柔的青草弯了腰。青草弯曲承受汗珠,等汗珠落后, 就坚拗地摆回,丝毫不受摧折,反弹的力量正显示青草生命潜力的无穷无尽百屈不 挠,好似那少年一般,充分展现了每一个生命体的独特姿态。 少年的神情充满愉悦,似乎在他面前有一支无形之箭,只要能够追得上、摸着, 就可以掌握住生命的奥秘,穷尽天地间所有的玄奇。 就算他身后有只猛兽在追他,他奔跑的速度也不能再更快一些了吧! 就这样跑了好一阵子,少年放慢速度,终至完全停下脚步。他两手叉着腰,头 向天,一边大口大口不停地喘气,想把天池间的大气全部吸进胸中似地。他全身湿 得像才浇了一场大雨,但是心中的痛快淋漓却难以言喻! 此时,从少年奔来的方向,传来“的塔的喀”声响,有一名妇人骑着一白马, 慢慢靠近。那名妇人年纪似乎也不甚大,看起来才三十多岁,骑在马上,豪飒爽, 颇显英气。 妇人与白马走近少年,妇人望着少年的背影,解开腰间的葫芦,随手掷了去, 口中喊道:“接着!” 少年猛转过身,一把接下葫芦,打开塞口,就着口咕喀咕哈喝了起来。约莫喝 了大半葫,少年感觉够了,不渴了,将葫中剩下的水全部淋在头上,霎时感到一阵 清凉,全身酣畅无比。 妇人见了少年这副模样,脸上露出怜爱的神色,跨身翻下马来。 她一下地,对着少年瞪视一会,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两人四目相接,一齐露 出会意的笑意。 那少年边喘着气,一边说:“娘,我可以跑了!没想到迎着风跑步,全身流汗 的感觉这么痛快!” “你也别跑这么急呀!娘都快跟不上了!” 那妇人笑望着少年,忽而转头望着东升的旭日,似乎在寻找什么似地,慢慢说 着:“娘辛苦了十八年,总算盼到了这一天!”眼眶却微微湿润了起来。 少年眯起眼瞪着太阳,一字一字认真地说:“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跟太阳竞 跑。” 少年一个欣喜,身子后仰,双手着地,翻了一个筋斗,妇人“小心”二字刚喊 出口,少年却“哎呀”一声,仆跃在地。 “怎么啦?”妇人一急,连忙上前察看。 少年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拍拍身子,喊着:“没事!没事!有东西扎了我的手。” 他往地上摸索,在青草丛中拉起了一块白森森的事物。 “啊!是一块骨头。”他随手远远抛了出去,“臭骨头,害我跌一跤。”一边 又重新翻了一个筋斗。 他举止夸张滑稽,妇人被他运得咯咯笑开怀来。 “好孩儿,组日盼夜望,总算等到你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过日子,就怕你身 体壮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天地,就不再搭理娘了。”妇人话虽如此,脸上却 蕴涵无限笑意。 “怎么会呢?我要一辈子孝顺娘,服侍娘,天地再大,也会记得顶着半边天, 让娘好乘凉。”少年兴高采烈地说着。 这时,太阳愈升愈高,只见金光灿烂,遍耀万物,春意峋劲.风暖云清,大地 渐渐苏活,生灵开始滋长,时间与命运流转轮动,一刻也不停地继续向前迈进。 这少年名叫颛顼,妇人名为淖玉,是他的母亲。 颛顼刚出生不久,即遭奸人所害,身中怪毒,此毒诡异难治,发作时全身疼痛 难当,必须用一种特殊草药才能稍减其痛,但这种草药非常难寻,因为若水旁的湿 地中恰巧有生长,为了医治颛顼,母子俩就在若水畔住下,至今已十八年。 怪毒时时发作,使颛顼平日体弱无力,因此,他从小手不能拿、肩不能挑,一 切粗重活儿都做不得,每日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呵护下成长。 颛顼虽自幼体弱,但淖玉并未因此疏于管教,她知道儿子的毒症终有痊愈之日, 对他的教养仍然极其严格丰富。自颛顼初识人事,淖玉即渐渐将自己所学所能传授 予他。她深知这些知识、技能在颛顼未来的生命旅程中定会派上用场。 所以,颛顼虽许多事情示亲身做过,但皆看过淖玉示范讲解过。淖玉捷敏聪慧, 所学极丰,非一般山野女子可拟,颛顼的识见也远胜常人。 淖玉为保护颛顼,刻意离群索居,颛顼在实际与人群的应对交往上未免有所不 足,对此淖玉只能多加教诲。但颛顼也因此自小就习惯了独处,不善与旁人言谈往 来。 他生性喜好音乐,常从各种木革皮竹取材,制成乐器,独自一人沉浸于音律中, 或是自顾自地与虫鸟鱼兽、风花草树说话。淖玉虽也担心他孤零所僻独成性,但心 想来日方长,也由得他自得其乐。 若水虽是条大河,但水势不急,上下皆可行舟。不过附近地貌苛特复杂,不仅 有高山危岭,亦有深沼大泽。沿着河水两岸,支流漫延,住着不少部族,各利用其 祖传本领,或打渔或狩猎、或采集或农耕,以兹维生。 诸族禀性各异,但颇能互敬互重,彼此之间虽然偶有争执,但终究和睦时居多。 淖玉母子在若水岸旁的一处天然山洞中搭建家居,虽然简陋,但总算可以遮风 避雨。淖玉虽为女子,但力大善狩,附近茂林野兽繁众,淖玉即在其间狩猎,用猎 物与它族交换食物、器皿等生活必需,母子俩相依为命,除了颛顼毒症时时发作外, 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每年淖玉都到沼泽湿地中,去采草药为颛顼治病。那草药长约人高,梗于黝黑, 当地各族人通称为黑草,沼泽也因黑草而名为黑沼。黑草到了初春时分才结穗,稀 奇的是,它结的穗却是纯白,下黑上白十分奇特,在风中摇曳时,如同女子群舞, 炯娜多姿,煞是好看。 黑沼附近终年雾雪冥漾,泽虽不深,但却凶险万分,若不熟悉地形,陷入泥泽 后,极难脱身。更令人害怕的是,其中牺有身形长大的巨鳄若干,长嘴利齿、力大 无穷,兼又凶恶残暴,若有人在黑沼中碰见,会会惨遭鳄吻。因此,各族人平日都 进黑沼而远之,但淖玉为了采药,年年都得进入。 用药之方即是将整杆黑草与白色禾穗捣碎,熬成汤汁内服。颛顼自幼中毒,毒 素侵入五脏六腑,原本极难整治,幸好淖玉经高人指点,取黑草制药;但黑草药性 也颇奇特,采下后,药效即逐渐消退,用量便需增加,而药效也只撑得一年,因此, 必须每年采摘新鲜的黑草杆及白穗才能治毒症。 直到约半年前,颛顼体内的毒素似已清除干净,病痛也不再发作,虽然还谈不 上强健壮硕,但平地急是精神奕奕,不再一副病怄诉的赢弱模样,淖玉这才放心, 慢慢许他像正常人般,做些日常劳动以锻练体魄。 终于从今天起,颛顼被准许可以完全自由活动,他自是难掩心中喜悦。向来他 都是被当成病人般看顾,如今,总算恢复了少年人的青春活力,一解十余年塞闷郁 抑之情。 颛顼今日一清早就起了身,而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跑步。 原来此前,颛顼连快步行走都为淖王所禁。在山野草莱间,颛顼曾无数次看见 人类与猛兽的奔跑姿态,而所饲的白马奔跑之雄姿也颇令他艳羡,今日他终于一尝 宿愿,尽情奔驰于大地之上。 这日,颛顼尽情游玩奔跑,淖玉也不再限他。颛顼只觉得此生从未这么欢跃畅 快,直至太阳即将西落,颛顼才在母亲的劝恳下返家休息。 颛顼说:“娘,从现在起,你不会再东管西管,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了吧?我 已经好了,是个正常健康、活蹦乱跳的大人了。” 淖玉微微笑着,并不答话,心中想着:“孩儿的病似乎是好了,但是为保万—…… 这时忽闻淙淙声响,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回若水旁,其时,暮阳在群山间中落,斜 照河面,波光款数,有如无数条金蛇乱窜。 淖玉抬头望向大河对岸,高山群岭层层相叠,山岭下的一大片地带却已蒙上了 一层若有似无的灰黑雾影。、’。 淖玉瞪了好一会儿,对颛顼说:“娘明日再为你来药去。但愿……这是最后一 次了。” 颛顼默默望着淖玉,眼中不禁已闪烁着泪光。 当夜,二人回到了山洞中,升起火来,烤烧食物。用完餐后,颛顼又服了黑草 熬汁。 黑草汁味道极苦,但颛顼自幼服食,早已熟悉滋味,他刻意皱眉噘嘴,装出一 副十分恶心难食的逗趣模样,惹得淖玉既觉莞尔又生爱怜。 服完药后,颛顼说:“娘,孩儿的病已经好了,你看,我不是跑跳了一整天都 没事吧?不要再去采黑草了吧!” 淖玉轻轻抚着颛顼头发,说:“没事的,你的身子虽已好转很多,但娘总是不 甚放心。我还是再去采一次黑草来得妥当,你不用为娘担心。” 淖玉十八年来入黑沼,虽然都全身而退,顺利采到黑草,但每次都是兢兢颤颤, 甘冒生命危险而成。 五年前,淖玉甚至差点命丧鳄吻下,幸得当时有一头野猪误入黑沼,代替她成 了巨鳄食物,否则其性命难保。颛顼年幼时,尚不知黑沼险恶,即至年岁渐长,便 知母亲每次采药都在向死亡挑战,心中实在不忍。他觉得自己既已痊愈,但不愿意 母亲再蹈大险。 淖玉知道颛顼为她担心,柔声对颛顼说:“早点睡吧,养足了力气。 明天我们再去采黑草。” 颛顼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一时淖玉闭目不语,颛顼身旁的陶皿忽然腾空而起,飞到颛顼眼前。颛顼张开 双手,陶皿就掉落他手中。淖玉睁开了眼睛,对他做了一个鬼脸,颛顼终于破涕转 笑,一边伸手拭了拭泪。 每当颛顼心情烦闷时,淖玉总会施展她仅会的两、三个小巫术来取悦颛顼,这 次果然再次奏效。然而,当淖玉想到,这些小把戏面对巨鳄就完全行不通时,又开 始愁眉深锁了起来。 隔日,淖玉母子整装完备,驾着木筏渡过若水,往黑沼行去。 其时已经接近正午,晴空朗朗,天高云薄,但一眼望去,黑沼仍是雾霭迷檬, 幽暗阴森,看来着实恐怖,不过正午已是雾霭最稀之时,若在其它时候进入,更易 为迷途而困在黑沼中,无法抽身。 望着这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沼,颛顼只觉得全身发麻,对淖玉说:“娘,我们回 头吧!还是不要去了吧!” 淖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手中船篙还是不停摇动。 颛顼又说:“不然,我跟娘一起进去黑沼,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淖玉脸色一沉,说道:“这怎么可以!依绝对不可能进去黑沼。你放心,娘走 了十数次黑沼,路都摸熟了,不会有事的。你身子骨虽然大有起色,但是既不会翻 腾跳跃,也跑不快、跳不远,这轻身功夫可还差着娘好大一截,你若进去,别成了 娘的负担。” 颛顼本欲再说,但见淖玉神情严肃,知其心意已决,劝说无用,又知晓她的话 确有道理,不由得叹了叹气。 二人靠了岸,颛顼帮助淖玉整了整随身配置,将草绳、短刀等都牢牢地系在她 身上。 淖玉对着颚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乖乖地这里等着,娘一会儿 就出来了。”转身进入了黑沼,才三数步,身影已被浓厚厚的雾气笼罩,片刻间失 去了踪迹。 颛顼内心忐忑不安,抬头看了看天,此时烈日正炽,太阳的热度照在脸上会发 烫,但却未能驱散多少黑沼中的迷雾。颛顼不禁暗自祷祝四方神灵,让黑沼中的巨 鳄继续高卧泥泽未醒,护信淖玉平安回返。 颛顼焦急地左等右候,感觉上淖玉已经进入黑沼甚久,还不见归来,他却只能 踱步徘徊干着急。正已动乱之际,忽然黑沼中隐约传来宛如雷鸣的数声低吼,颛顼 惊然一惊,担心母亲安危,顾不得许多,拔出了腰间的石刀,深深吸了一口气,大 步踏入黑沼。 颛顼虽是首次进入黑沼,但淖玉却对黑泪地形十分熟悉,也曾画地做图,将其 内的地势详细说与颛顼知情,以防万一她不能闪入黑沼,颛顼也能自行前往。因此 颛顼对何处有陷洞探穴须避,何处是实地坦丘可行,在脑中也自有衡量。 但黑沼终年重雾笼罩,难辨方位,颛顼心下虽急,脚步确十分谨慎。 一步一步慢走踏实,渐渐走近了黑沼中央生长黑草之地。 此地雾气稍淡,颛顼再走数步,拨开黑草丛,凝眸看清眼前景象,差点惊叫出 声。 在这片黑草的前头,是一大片平坦地面,无任何草芒生长,另一边的黑草丛中, 淖玉身背着一大束黑草,弓着身子,脸色一片惊煌。 只见两只巨鳄横在她与颛顼之间,头部正对着颛顼,但双眼紧闭。 淖玉看见颛顼,吃了一惊,她做了手势,指示颛顼不要出声,颛顼霎时明白了 眼下的情势。 之前淖玉小心翼翼循旧路找到了黑草丛,割了黑草负在身后,正准备折返,两 只巨鳄却无声无息挡住归路。 巨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淖玉不知臣鳄是否清醒,此空地宽广,淖玉无法一 跃而过,而且两旁俱是深泽泥潭,绝无退路,若是想跨过巨鳄也实在太过冒险,因 为这里离真正安全地带还有一大段距离,淖玉无十足把握可以逃脱巨鳄的追猎。 正当她趑趄焦急,暗自筹谋时,不料颛顼却赶了过来。 颛顼眼见淖玉被巨鳄所困,唯一的出路被封死,心中大急,他作手势表示巨鳄 正在闭眼,一边寻思脱困之计,当下雾气大散,阳光热烘烘地射,颛顼额头大汗已 涔涔而下。 忽然他感觉一阵清凉,原来是一小阵微风俗吹过,黑草顶上的白穗随风飘扬, 犹若水波。颛顼灵机一动,取出身藏的打火石,顺手揽了一束黑草,就着打火石, 达达地敲打了起来。 淖玉连忙挥手叫颛顼不要出声,但颛顼只顾低头猛敲打火石。这时躺在地上的 巨鳄听见异声,各自睁开了眼睛,低吼一声。颛顼抬头看见两只巨鳄的四只眼睛圆 圆鼓鼓地瞪着自己,露出仿佛要把他吞下肚的神情,心中一凛,赶紧再低头打火。 再敲了两下,打火石冒出火花,引燃了黑草,颛顼取出短刀,割下身旁一把黑 草引火,干燥的黑草迅速烧了起来。此时他右首的巨鳄惊觉变化,四脚缓缓挪动, 一摆一摆竟往他爬来。一边开张巨大的尖嘴,低声嘶吼。 巨鳄的森森利齿及恐怖的吼声吓得颛顼双腿发软,身子直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时,两只巨鳄排成了直线,淖玉一看颛顼情况危殆,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 再快速往前一跃,竟接连往两只巨鳄身上踏过,巨鳄吃惊,昂首狂吼连连。 淖玉喝声:“快走!”迅速拖了颛顼,往回头路拼命狂奔。 颛顼随手将烧着的黑草四处抛散,不一时,黑沼中毕剥作响,火舌迅速流窜, 颁顶回头一望,两只巨鳄在身后摆动四肢,遥遥大步赶来,速度竟也极快。 淖玉带着颛顼死命奔了一阵子,忽然一个转弯,颛顼跟不上,一脚踩空,手脱 了淖玉掌握,摔倒在上,淖玉回头,看见颛顼正往一处泥泽慢慢下沉。 她一急,飞扑过去,身子抵地,捉住了颛顼左手,想努力拉他上来。 但泥泽似有一股吸力要拖颛顼下沉,她知道这种泥淖翻稠得紧,人兽一旦陷落, 难以挣脱,心中焦急万分。这时一头巨鳄也抢了过来,一个翻身,没入泥泽中,四 周火势蔓延甚速,风势一转,竟往淖玉的方向烧了过来。 颛顼心知情势危急,又急不脱泥泽的吸引,不禁叫道:“娘,别管我了,你快 走!” 淖玉哪里肯舍颛顼,她临危不乱,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量,双手猛然 用力,硬是将颛顼一寸寸拖离泥泽。 此时,巨鳄忽然从泥泽中钻出,张开大口往频项咬来,淖玉高喊:“小心!” 用力一拉。 颛顼一吃惊,双脚往后一蹬,正好踢中巨鳄嘴鼻,巨鳄皮粗肉厚,并不在乎这 一脚,只顿一顿,晃了晃头嘴,正待向前再咬,颛顼却借着一蹬之力,被淖玉拖出 泥泽。这时,淖玉抽出随身短刀,奋力一射,巨鳄狂吼一声,右眼已被短刀射中, 当下疼痛难当,又钻入泥泽中。 淖玉定了一下神,发现黑沼中虽然火光摇曳,感觉上,却似乎有无数巨鳄正要 赶来。她那敢耽误,忙扶起颛顼,继续逃命。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逃离黑沼,奔回刚才进入的地点,知道已经安全,两人回头 一瞧,熊熊烈焰已将黑沼燃成一片火海,巨鳄可以沉入泥火中躲避,这场火伤不了 他们的性命,然而,这一大片刚结穗的黑草不免付之一炬。 淖玉检视了身后的黑草草,发觉无殃,放下心来,笑道:“黑草烧不尽,春风 吹又生。明年又是黑杆白穗地一整片,只是但愿以后别再跟巨鳄交朋友了。” 为了采黑草,差点命丧沼地,二人对望,发觉对方身形都颇狼狈,不由得烯嘘 一翻。这死里逃生,颛顼不禁苦笑:“没想到跑步也不一定很好玩。” 两人走回若水畔,乘坐木筏返回对岸,划到河中央,颛顼回头一望,原本白灰 雾蒙蒙的黑沼烈焰冲天,竟出现了未曾有过的红艳色彩。 隔天,淖玉与颛顼乘着白马到临近的大石族去。 大石族人居住在大石成群的若水北岸,以渔猎为生,族人生来矮小,力气不大, 但却善使吹箭,并懂得在箭中施放麻药射迷猛兽。淖玉机灵聪明,探知他们的狩猎 诀窍后,采得药草,制成吹箭,以一人之力,常常猎得巨兽,她将吃剩的兽肉制成 肉干,与别族交换日用。这次,她以五大块野猪肉干交换三个双耳陶罐,颇感满意, 欣然回家。 快回到山洞前,淖玉叫颛顼把马儿拉到草原上吃草,自己先回洞中。颛顼一边 引着马儿慢慢走,一边拿起竹笛,随兴吹奏,修然自得。 正当颛顼陶醉于乐音中,原本低头吃草的白马忽然抬起头,嘶鸣起来。只见它 四蹄乱动,仰天长鸣,似乎受了什么惊吓,颛顼觉得奇怪,停止了吹笛,向四方张 望。 忽然,顽项发现整个腰下都在震动,陡然一个巨震,让颛顼跌倒在地,竹笛也 脱了手,这时白马栖鸣不已,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颛顼迅速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大地又数次猛烈上下摇 晃,颛顼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要被抛离地面。 是地震! 颛顼惊觉到。他以前曾经听淖玉提起过,而这正是他生平的第一次经验。,随 后又有几次较小的震地动,渐渐地,大地终于复归平寂。 颛顼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直到感觉不到任何震动,才慢慢起身,他环视四周, 不禁大惊失色。 在他身旁的草地竟被震出一条宽达一人身长的裂缝,犹似被一把硕巨无比的大 刀劈成两半。往远处望去,草原边缘的大树竟已倒塌不少,大地上裂痕处处,尘土 四扬。白马本来跌倒在地,自己挣扎着又爬起身来。 “啊!母亲!”颛顼心中一惊,连忙往山洞拔腿狂奔。 颛顼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的。回到山洞时,他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看清眼前的模样,他几乎快昏厥了。 整个山洞被地震的破坏力震垮,大大小小的土石小泥块将山洞完全淹没,颛顼 大叫:“娘!娘!”他心中无比怖骇,急忙奔到土石堆前,用双手拼命挖掘。 颛顼声嘶力竭喊着淖玉,不停地挖,但是单凭双手,要立时挖开已完全陷落的 山洞几乎不可能。土石成堆,挖之不尽,颛顼越按手越软,眼中已闪烁泪光。 忽然,他听到断续微弱的声音,仿佛是淖玉在叫着他的名字。 颛顼凝神辨明了方向,发现声音出自山洞右侧,他猛一转头,见到山石崩落后, 形成了一小堆乱石土堆,颛顼跑到上石堆前,发现一片衣角从中露了出来,他使尽 全身的力气搬开土石,一边高喊:“娘!娘!” 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黑影将自己盖住,他一回头,竟然是白马。 最后总算将淖玉救出了土石堆。 地震前一刻,淖玉走到山洞外想拾检枯枝,不料刚走出洞口,就被崩松的土石 压住,幸好没被大块山石砸中,除右腿外,无其它严重的伤,命是保住了。 颛顼撕下衣襟替淖玉包札伤口,暗自庆幸母亲并无大碍。 “娘,方才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压在洞里呢!”颛顼犹自泪痕末干。 “是啊,这次算是命大。”她抬头望了望白马,刚才它知道主人有难,用嘴帮 忙搬挪士石,现在正在草原上漫踱,安祥地吃着青草。。 “娘,没想到地震竟是如此可怕!”颛顼想来犹有余悸。_淖玉微微一笑,说: “这只是大自然展示威力的一种方式罢了,其实,人的力量与大自然比起来,真是 渺小得可怜啊!” 颛顼点了点头,又说:“不知道这场地震对附近的部族有没有带来损伤?” 这时,哗啦哗啦地,山壁上又有一些松动的泥土崩落,等了一会儿,烟尘才平 息下来。。 “咦——那是什么?”颛顼伸手向山壁上一指。 淖玉望向山壁,见到崩落的土石堆上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长宽约有两人 高度。 “奇怪,怎么会有另一个山洞在那边?”颛顼一时兴起,“娘,我去看看!” “小心点!”淖玉提醒他。 那山洞其实也不甚高,颛顼手脚并用,一下子就爬了上去。他发现出洞并不深, 四处散着一些陶皿、骨器,颛顼站在洞口对淖玉喊道:“娘,有一些东西,似乎有 人在这儿住过,我再看看。”淖玉看到颛顼无事也就放心。 颛顼再往洞内走去,此时太阳斜照,从洞中反射出一丝金光,颛顼但觉耀眼, 用手掩住双眼,往前几步再看,山洞最深处的地上,有一个长方黑盒,阳光即由其 反射而出。 颛顼环视洞中,但觉别无异物,蹲了下去,仔细察觉黑盒,发现见其质材似木 非木,奇异的是竟会反射出如此强烈的光芒;而且,此盒在洞中应已埋藏许久,却 细尘不染。 他伸手摸了摸黑盒,感觉冰凉滑腻,此时听到淖玉喊他,他不假思索,捧起黑 盒,发现人手颇为沉重的走出洞缘,双手捧着黑盒过顶,向淖玉喊道:“娘,看我 找到这个。” 淖玉望向颛顼,觉得他手中的物事似乎黑黝黝地,却光采炫目,不由得也伸手 掩眼。 颛顼爬下山后,将黑盒交与淖玉观看,淖玉亦莫名所以。 颛顼说:“打开来看吧!”淖玉点了点头,颛顼将盒盖掀开,不禁“哇”的一 声叫了出来。盒中所藏的竟是一柄带鞘的短剑,颛顼小心将短剑捧出,觉得剑鞘软 中带硬,不知是什么质材制成。他轻轻将短剑拉出鞘,顿觉青光刺目,寒气迫人, 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仔细一看,那剑通身黑亮深沉,非金非石、非木非骨,剑身 才大约一个手掌大小,在剑身靠剑柄处却镶嵌一颗黑色圆珠,显得十分别致。整把 剑虽异常沉重,锋却不锐,不像防身利器,倒像是做来赏玩用的,但捧在掌心,又 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冷冽寒气直留人体。 “娘,这把剑好奇怪哦!”颛顼叹。 淖玉接过剑,仔细端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顼儿,此剑这种材质、寒气我皆未曾见过。”淖玉眉头紧皱,神色间似有犹 疑,将剑又递给频项。 颛顼一边把玩剑,说道:“懊,世上也有娘不知道的事物啊!”他自小对淖玉 钦佩万分,在他心中,天下最有智慧、知识的一等一人物非淖玉莫属。 “世间事物千奇百怪,娘如何敢称尽皆通晓。”淖玉停了一停又说:“我想这 辆剑绝非凡品,说不定还是一件宝物。” “娘,黑盒置于山洞中,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应该是无人之物,我能否要了这 把剑?”淖玉自幼训子甚严,颛顼偶然寻得此剑,不敢擅又占有,故有此问。 淖玉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这山洞封尘已久,这柄剑的主人恐怕早 已逝去,不然也不会放这么宝贝的剑儿不要。顼儿,你要了它应该无妨。” “谢谢娘。”颛顼双手抚着短剑,喜不自胜。他将剑入了鞘,那股寒气也随之 隐匿不见。 “娘有什么好谢的,该谢的是这场地震。” “这地震伤了娘的腰,现在拿这把剑来陪,也算是将功赎罪。”淖玉听颛顼这 么一说,也不禁笑了。 颛顼正想再说,忽然淖玉伸手叫其噤声。颛顼正感奇怪,然后,自己也听到了 异声,似乎是在远处响起闷雷般的轰隆声,但又不十分确定。 “这是什么声音?”颛顼问道。 淖玉摇摇头,表示不解,侧耳再倾听。 声响愈来愈大,颛顼却一时尚听不出声音的方向,忽然感到声音似乎是从背后 传来,淖玉的脸上瞬时苍白,惊慌地大叫:“顼儿,快逃!” 颛顼一回头,猛然发现若水水位一时上涨许多,巨涛骇浪正滚滚直卷过来,片 刻间即来到面前,颛顼不禁握紧住短剑,在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前,全身已遭大水 吞没。 颛顼醒来后,发现自己像堆烂草般躺在一条河流旁的一大片泥泞地上,觉得全 身像在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似地。 他站起身,远眺四方,发现周遭景致十分陌生,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大水一冲,顺着漂流了好一阵子,在吃了几口水后,又被 一根漂浮的巨大枯木撞中胸部,当时自己死命抱住枯木,旋即晕眩过去,也不知道 又漂流多远才到此地。 他的胸部还隐隐作痛,左手还紧握着那柄短剑,心里只想着:“娘呢?” 在西方是一大片树林,东北方似有数座山峰,他认为他已被大水冲到离家很远 的地方,心想大概是地震震垮了若水上游的湖泊,甚至更变了其它水流的河道,诸 水合并,才引发大水。 一想起淖玉受伤的脚,他不禁泪又清潜,心中暗祷淖玉平安无事。 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索目前的处境。 颛顼望着柔和的阳光逐渐黯淡,知道现在得赶紧找个栖身之处;否则,谁也不 晓得入夜后,会有多少野兽在此出没,甚至一不小心,碰见不和善的陌生异族人, 连一条小命都会送掉。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回家才行,等明晨天一亮,就没着河岸往上游走吧。 颛顼打定主意后,往树林走去,走了一会儿,进入林中,他爬上一株树干交叉、 适合躺倚的大树,斜靠在租树干上。 淖玉曾教导过:“万不得已在野外过夜晚时,必须远离地面!” 颛顼全身还有点湿难难地,感觉不很舒服。想到这是自己一个人首次离开若水 地域,心里就还是惦挂着淖玉,他自出生后,这还是第一次与母亲分离呢! 此时天色尚未大暗,透过树叶的间隙,颛顼依稀可见闪烁的夜星;随后他闭上 了眼睛,边想着,边人了梦乡。 睡到一半时,突一阵声响吵醒。仔细一听,竟然是自己的发出的咕噜声,在寂 悄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他不禁苦笑。他将近大半天没吃东西,可是这时又上哪儿 去找食物?无还没亮!他决定继续再睡一会儿。 一阵凉风吹得树叶籁籁作响,将近破晓前的一刻,竟是格外寒冷。 他将身子尽量缩成一团,却也不容易一下子就又睡着。 他就这样似睡非睡地待在树上。忽然,他竖起耳朵,挺起身,注意聆听四方动 静。林中仍然黝黑得很,从林中另一头似乎传来了人类的呼喊声。接着在林中出现 了点点火光,有一群人向这边奔来了! 颁项心想,不知来者善恶,可能会有危险,便往大树更高处爬去。 等颛顼爬到了大树树干的最高点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他低头一瞧, 一场惨烈无比的杀戮顿时映人眼帘。 二、三十名蓄身长发的男子,追赶着十数名头缠白布的男子,到了这儿,终于 赶上,双方将火把丢掷在地,拿着刀、斧相互砍杀,叱喝声此起彼落,并不时传来 惨叫声。 颛顼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残忍野蛮的场面,心生不忍,但却无法移开双眼,这 种人类间赤裸裸的相互残杀,竟显露出一股无以名之的魔力,吸引着颛顼眼睛的参 与;但血肉横飞的场面,又让颛顼感到十足的惧怕及厌恶。 “人类为什么要这样杀来杀去?” 每当淖玉讲述这些“可怕”的事情时,颛顼总要这么问。对于淖玉述说的有关 人类的诸种劣性、残忍、邪恶,颛顼总是似懂非懂。对他而言,这些事太过虚幻他 认为大自然教导的原则是——生命之间的相互杀害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这是不得以 的天定宿命。难道,这些人要把别人杀来吃掉吗?正当颁项心思索回时,林中的战 斗已近尾声。 在人数屈于劣势下,缠白布者寡不敌众,逐渐道长发族人杀戳殆尽,这时只剩 下一人在浴血奋战,七、八名长发族人放开了包围的圈子,似乎想生擒他。 缠白布者看穿了这一局势,知道今回绝难幸免,口中发出一串快速言语,猛然 将手中石斧横扫一圈,长发族人尽皆跳后闪避,不料,他一收斧,竟砍向自己脖子, 一时血光四溅,登时倒地毙命。 杀戮在第一道曙光穿射入密林时结束。整个过程看在颛顼眼里了“让他瞠目结 舌,身子发软。 长发族人见最后一名敌人竟自找而亡,个个怒骂不休,一边检查白布族人的尸 体,一边救治伤患。这一仗,白布族共十三人,全数战死,长发族人折损五人,并 有七、八人负伤。 一名长发族人随即在最后死的那名缠由者身上搜寻,找出了一件物事,呈给这 群人的首领。那名首领接过那事物,发出吃语似的喃喃声,其余的人迅速环绕在他 身边,围成一个圆圈跪拜下去。 那首领双手捧着那件物事,一边口中大声呼喝,众人也跟着一齐叫喊,每叫一 次,即跪拜伏首至地,貌极虔诚。首领接着把手中物件高举过头,众人双手扬起, 五指张开,仰望向上。 这时,那名首领手中所捧的东西反射出光线,颛顼眼睛不适,不觉用手遮眼, 待稍感适应时,再往下看,发现那些人一动也不动,都维持着刚才跪拜的姿势。 他再仔细一看,发觉其中有几对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直望着自己藏身的方向, 看着从枝叶间泻入的稀疏阳光渐渐洒在长发族人身上,颛顼像是被毒蛇盯上了的猎 物,全身僵硬。 万物正自休眠蛰伏中苏醒,林中虫鸟开始急鸡高叫。 清晨的阳光更炽盛了。 火流星武侠世界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