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今宵胜把银灯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天赐驾马车从西门入城。济宁州是漕运重地,城中商旅云集。一条大街自西向 东贯穿全城,街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街两侧酒家客栈鳞次栉比。他曾来过济宁州 多次,识得路径。 沿大街一直行到州衙门前,停下马车。 却见州衙门前站着两名衙役,凸胸叠肚,趾高气扬。其中一人走过来叫骂道: “混蛋! 不知道这里是州衙吗?闲杂人等禁止逗留,还不快滚!“ 天赐最看不惯这等狗仗人势的小人嘴脸,眉头紧锁,冷冷道:“去禀报你们知 州大人,就说李天赐求见。” 那两个衙役自然不知李天赐是何许人,见他坐在车夫的位子上,更加看不起。 骂道:“大胆,知州大人是说见就见的吗?你是什么人?有拜帖吗?” 天赐大为光火,发怒道:“你休管我是什么人。李天赐三字就是拜帖,见不见 自有你们知州大人拿主意。尔等只管通报就是,休得罗嗦!” 两衙役摸不清天赐底细,听他的语气似乎来头不小,倒也不敢得罪。慌忙换上 笑脸,改变称谓,说道:“公子请稍候。”转身飞也似地去了。过不多久,那衙役 一路小跑奔出州衙,气喘吁吁,一躬到地,赔笑道:“公子爷,大人有请。”这回 称谓上又加了一个爷字,大约是知道了天赐的身份。 天赐请吴小姐下车,仆妇侍女搀扶着进入州衙。知州岑大人正在堂上相候。天 赐上堂,他倒履相迎,笑道:“贤侄光临,蓬荜生辉。半年多不见,贤侄英姿勃发, 更胜往日。可喜可贺!” 天赐一揖到地,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苦笑道:“小侄狼狈万状,哪里谈得上英 姿勃发,让岑世叔见笑了。” 岑大人眼神不太好使,拈着山羊胡子凑到近处仔细一看,惊呼道:“我的天! 贤侄受伤了。出了什么事?”天赐道:“小侄今日出城打猎,中途遇盗。这位吴小 姐的八名家人不幸丧生,小侄也被贼人砍了一刀。若非一位红衣侠女及时相救,小 侄万无幸理。十几名贼人尽数被那位红衣侠女所杀。请岑世叔派人察验掩埋尸体, 吴小姐的八名家人也请岑世叔代为安葬。” 得悉详情,岑大人惊得汗流浃背,暗自后怕。此事发生在济宁州地界,他做为 地方官岂能脱得了干系。如果知府大人的公子出了意外,他前程难保不说,对不起 老友李大人,让他如何能安。 问起吴小姐的来历。吴小姐上前飘飘万福,说道:“家父姓吴,名讳上正下诚。” 岑大人喜道:“原来是吴年兄的千金,咱们都不是外人。” 大家相携至后堂落座。仆人送上茶点。岑大人道:“我与令尊自京师一别,至 今已整整十年,不知他近况如何?”吴小姐道:“托世叔的福,家父身体一向安好。 只是心绪不佳,厌倦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颇想急流勇退,却又不忿朝中权奸的强 横行径。一走了之于事无补,徒然令群奸快意。留下来虽不能与群奸明争,至少可 以占住这个位子,让朝中多一个忠诚臣子,少一个奸佞之徒。” 岑大人叹道:“京官难做。令尊生性耿介,难免有意无意得罪人。明哲保身谈 何容易。” 吴小姐道:“礼部是个清水衙门,礼部侍郎又只是个副职,品阶不低却无甚实 权,并不惹人觊觎。家父甘居闲职,十年不迁也正是为此。许敬臣刘进忠等辈虽然 专横,但家父从不与他们相争,他们又何必无缘无故找家父的麻烦。” 岑大人与吴小姐谈起官场中的升迁沉浮,言下颇多感慨。天赐却索然无味,暗 道:“明哲保身?这算什么!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不忿朝中权奸,便应该挺身而 出,面折廷争,直斥其非。明哲保身,到头来一事无成,自身难保。朝政衰败,权 奸横行,这些只知明哲保身的好好先生不无责任。”看天色已近黄昏,天赐起身告 辞,说道:“小侄此来是想拜托世叔护送吴小姐入京。既然世叔是吴大人故交,小 侄不必再饶舌。天时不早,就此告辞。” 岑大人道:“回府城有六十里路,大约要花费一两个时辰,日落前只怕赶不到 了。不如就在愚叔家中留宿一夜,明日再上路不迟。”吴小姐也热切地望向天赐, 满怀希冀。 天赐佯作未见,说道:“不敢打扰世叔。小侄马快,应该还来得及。如果彻夜 不归,岂不令家父悬念。” 所言在理,岑大人自不好留他。萍水相逢,吴小姐更加难以启齿。两人将天赐 送至大门外,挥手送别。吴小姐依依难舍,黯然神伤。此地一别,各自天涯,不知 何日才能重逢。 天赐策马而去,心中也不无惜别之情。但他天性洒脱,很快就丢开了。反而是 那位红衣侠女的倩影又悄然萦绕心头。一会儿是她凌空搏击刺杀群贼的矫健英姿, 一会儿又是她风情万种百媚横生的回眸一笑。这一刚一柔两种形象似乎截然不同, 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好一个超凡脱俗的江湖英雌!”天赐由衷地赞美,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红日西沉,月上东山。清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心神为之一清。天赐压下心中纷 杂的念头,催马狂奔,终于在关城前赶回了府城。 城中已是万家灯火。天赐沿着大街策马而行,远远地便望见家门口站着一个小 小的身影。 是妹妹小慧,正倚门而望,盼着哥哥归来。天赐叫道:“好妹妹,你要的小鹿 哥哥给你捉来了。” 小姑娘欢呼雀跃,帮助哥哥将小鹿从鞍后卸下,解开绑缚。爱怜地抚摸着它光 滑的脊背,笑道:“哥哥,你真好。”天赐陶然大乐,仿佛一天的疲劳都不复存在, 臂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小姑娘叫道:“爹爹,哥哥回来了。”抱着小鹿进了家门。将小鹿交给存义叔 照料,牵着哥哥的手走入正堂。灯光一亮,小姑娘这才发觉哥哥身上的血迹,惊呼 道:“哥哥,你受伤了?”抓起哥哥的手臂,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李大人面色不愉,责备道:“为父是怎么嘱咐你的?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 是为了好勇斗狠。与人打架了是不是?为意气之争,逞匹夫之勇,大好身躯不知爱 惜。你真令为父失望。” 天赐好不委屈,分辩道:“儿子不敢。今日出城打猎,中途遇上一伙强贼抢劫 官家眷属,行凶伤人。儿子不能置之不理,射杀了五名贼人。后来箭枝用尽,一个 人应付不来数名贼人的围攻,臂上中了一刀。” 李大人转怒为喜,说道:“逢危相救,胆气可嘉。后来是如何脱险的?伤得重 不重?” 天赐道:“一点皮肉之伤,不碍事。儿子今天大开眼界。力斗群贼堪堪不支之 时,一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剑毙五贼不费吹灰之力。尚未看清她如何出手,贼人 已同时中剑倒地。剑术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段经过惊心动魄,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李大人不但不替儿子担心,反而喜 上眉梢,拈髯微笑道:“很好,很好!为父这就放心了。”小姑娘噘嘴道:“性命 差点丢了,还好呢!”李大人笑斥道:“你懂什么?你哥哥闭门造车,夜郎自大。 今日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高人,对他大有益处。受点皮肉之伤也是值得的。”天赐 想起往日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诸般荒唐可笑的想法,不免大为惭愧。 小姑娘拉起天赐去邻室包扎伤口。端来一盆清水,解开包伤的绢帕。见伤口如 此之大,心惊不已,说道:“还说不要紧,手臂差一点被砍掉。我可不想要一个没 手臂的哥哥。”口中不停地埋怨,为天赐清理伤处的血渍,上妥刀伤药,用白绫仔 细包扎起来。又叮嘱道:“这几天要好好休息,不能再拿刀动剑了。”端起水盆, 拿起绢帕,就要出去丢掉。 天赐忙道:“妹妹,帮哥哥把绢帕洗干净,好吗?”小姑娘道:“沾了血迹, 很难洗的。 一块绢帕所值几何,扔掉算了。我送你一条新的。“天赐道:”这是别人的东 西,有机会应该物归原主。不能说扔掉就扔掉。“ 小姑娘摊开绢帕,只见上绣花鸟,色彩艳丽,栩栩如生,闻一闻香气扑鼻。小 姑娘笑嘻嘻问道:“好像是姑娘家的东西吗?香喷喷的,一定错不了。我的好哥哥, 老实告诉妹妹,这是哪位姑娘送的?” 天赐大为窘迫,强笑道:“这是吴小姐的。就是今天我搭救的那位官家小姐。 他用这块绢帕为我裹伤,你可不要想歪了。” 小姑娘笑意更浓,调侃道:“不知是妹妹想歪了,还是哥哥想歪了。人家只不 过出于感恩戴德为你裹伤,你却念念不忘,连一条肮脏的绢帕都舍不得丢掉。我的 好哥哥,你是不是让那位吴小姐迷住了?” 天赐又羞又恼,佯怒道:“不许胡说!那位吴小姐虽然国色天香,却非哥哥心 目中的佳偶。留下绢帕不过是出于礼数而已,决没有什么歪心思。你可不要胡乱猜 疑,玷污人家大姑娘的名节。” 小姑娘道:“就算我猜错了。我口齿轻薄,亵渎了哥哥心目中国色天香的好姑 娘。哥哥没存好逑之念自然再好不过。如果真如妹妹所想,这份相思之情只怕要落 空了。” 天赐有口难辩,哭笑不得,暗想:“这种事越描越黑,由得她胡思乱想去吧。” 问道:“什么相思之情要落空了?这话从何说起?” 小姑娘更为得意,四顾房中无人,压低声音道:“今天爹爹早早归家。有一位 客人登门拜访,是府衙里主管刑名的张推官。我躲在门外偷听,无意中得知了一个 天大的秘密。哥哥想不想知道?” 天赐责备道:“你太调皮,不知礼数,怎么好偷听客人的谈话。如果让客人察 觉,岂不令爹爹难堪。”小姑娘道:“此事与哥哥关系非小。哥哥如果不想听,妹 妹乐得少费些口舌。”天赐好奇心起,顾不得让妹妹嘲笑,问道:“爹爹与张推官 自然谈些公务,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倒说说看。” 小姑娘道:“爹爹向张推官讲,要为哥哥定一门亲事,请张推官做媒人。据说 是什么陈翰林家的小姐,人品才学均是上上之选。那张推官满口答应,什么”天做 之合‘云云。讲好明天就去提亲,陈翰林十有八九不会拒绝。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 事。你高兴不高兴,拿什么谢我?“ 天赐心乱如麻,强笑道:“我现在怒气冲天,一点也不高兴,准备打你一顿屁 股,聊作薄惩。” 小姑娘吓得一吐舌头,笑道:“好凶啊!我惹不起你,等嫂子娶进门,我找她 算帐。” 端起水盆,一溜烟地走了。 天赐呆坐椅中,怔怔地出神,只觉得此事来得太突兀,令他措手不及。那位陈 家姑娘他从来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什么好恶。父亲的眼光应该是不错的,可他仍 不能放心。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吴小姐和那为红衣侠女,无意中拿来比较。梦寐以求 的终生伴侣应该是什么形象,无意中勾勒出来。象红衣侠女那样身怀绝技,洒脱妩 媚兼而有之的江湖奇女子,他不敢奢求。 但至少也应该是象吴小姐那样学识渊博,清丽可人的闺阁才女。良材难觅,佳 偶难求,期望过高最终往往是失望。陈家姑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千金,只 怕注定要令他失望了。 他处事乐观豁达,提得起放得下。心情纷乱了一阵,终于归于平静,忖道: “我想这些做什么?又没见过陈家姑娘,怎能断定她就是一位凡俗女子。何况这门 亲事成与不成尚在未定之数,何必杞人忧天。万事讲求一个缘字,或许我命中无福 也未可知。婚姻大事自应该由父亲作主,这是祖宗传下的老规矩。虽然这规矩荒唐 可笑,我却改变不了。听天由命,也可省却不少心事。可见这规矩也有几分道理。” 主意拿定,心情舒畅不少。 第二天,李大人命天赐在家中静养,不许他去后院练功,也不许他再去府学。 任凭天赐如何央求解释,李大人总是不放心。这也难怪,爱子之心,天下父母都是 一般。天赐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或在书房读书,或同妹妹一起调弄捉来的小鹿,优 哉游哉,乐趣盎然。说来也是缘分,小姑娘同小鹿很快就混熟了。小鹿对她十分依 恋,终日形影不离。几天的时间平静地过去了,李大人没有向天赐提起亲事,想来 是陈家还没有回复。 这一日王致远孟文英一群学友忽然来访。那王致远大叫大嚷,一如往日,见面 便是一拳打在肩上。牵动臂上的伤口,天赐痛得龇牙咧嘴。王致远却丝毫不觉,大 声道:“那天你小子扔下咱哥儿几个独自走了,等到太阳落山也不见你回来。昨日 我才知道是与人打了一架。 现在府城中已经传遍了,说知府大人的公子独斗群贼,以一抵十,将强贼杀得 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好不风光!为什么不叫上咱哥儿几个,大家一道露露脸。“ 天赐苦笑道:“与一群如狼似虎的悍贼拚命,你当是好玩的吗?小弟寡不敌众, 手臂上挨了一刀。若不是中途有高人相救,小弟只怕就见不到诸位了。王兄如果同 去,只怕也讨不得便宜,挨上一刀算是轻的。” 众人放声大笑。王致远道:“若能风光风光,挨他十七八刀也没关系。老弟, 那中途来援的高人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果真的很高,咱们不妨拜他为师,多多请益。” 天赐道:“那人来无影,去如风,杀群贼于一招之间,而后飘然远走。小弟连 搭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人的武功实为小弟平生仅见,说玄点,只怕王兄做梦也不会 想到世上竟有此等高人。只可惜咱们无缘拜她为师。” 王致远啧啧称奇,悠然神往。又问道:“那群盗贼又是什么来路?听人说从他 们身上查出了关凭路引随身信物,证实他们是河南某帮会的匪徒。不知是不是这回 事?” 天赐道:“他们蒙面行劫,自然不会报出来历。小弟也无从得知。不过王兄认 得其中的几个。”王致远吓了一跳,忙道:“老弟,你可不能胡乱栽赃。我王致远 清清白白,怎么会同强盗有交情。”天赐微笑道:“王兄好生健忘。那日咱们上茶 楼消遣,有四个贼子口出不逊,坏了咱们的雅兴,几乎动手打起来。王兄当时愤愤 不平,现在可以消消气了。” 王致远恍然大悟,笑骂道:“原来是这四个狗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那天若不是小孟胆小怕事,我早就揍扁了他们。看他们如何拦路行劫,行凶伤人。” 孟文英讥道:“胡吹大气,不知天高地厚。那天若不是小弟劝阻,挨揍的只怕 不是那四个狗头,而是老兄你。鼻青脸肿不说,回家还要落嫂子的埋怨,挨伯父的 饱打。一天挨两次揍,岂不苦坏了老兄。” 王致远怒道:“小孟,你敢小视我!”孟文英不慌不忙,徐徐道:“不是小弟 轻视王兄,而是有事实为证。以李兄的武功尚且不敌,王兄难道自认比李兄更高明 吗?我头一个不信。” 孟文英所言在理,王致远只得悻悻作罢。 一群学友凑在一起,说来说去总离不开书本,自然而然谈到今年秋闱之事。谁 中谁不中,相互恭维一番。孟文英是众位学友中的状元,自然是必中无疑的。王致 远对文事一向不甚用心,文章作得马马虎虎,被归为不中之列。 正在这时,门外靴声橐橐,李大人回来了。众人慌忙起身相迎,这个叫李世叔, 那个叫李世伯。客套过后便起身告辞。李大人有事同儿子谈,也不加挽留。 天赐送众学友至门外,回到房中。李大人含笑问道:“刚才好像听你们在谈论 今年秋闱之事。为什么为父一到就闭口不言了?” 天赐笑道:“几个孤陋寡闻的书生,不明仕途险恶,偶发少年轻狂,大言不惭, 相互吹捧,难登大雅之堂。见到此道老前辈,自然不敢再卖弄。” 李大人笑道:“少年人应该有点狂性,暮气沉沉,不足为法。为父也曾年少, 也曾发过轻狂。想起那段懵懂无知的岁月,令人好笑也令人怀念。秋闱中与不中, 不必放在心上。凭你的才学虽不敢说是上上之选,至少中个举人是不成问题的,但 重要的还是机缘。文章好不好全在考官合不合意,靠学问也靠运气。甚至再不堪些, 化银子打通关节,买一个前程。有多少胸怀锦绣的高材因为过不了这一关而郁郁终 生,又有多少庸碌之辈机缘巧合一步登天。 为父不希望你将得失看得太重。“ 天赐道:“儿子也许不是作官的材料,即看不惯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更不愿为 五斗米折腰。能中固然好,中不了便在家中侍奉爹爹,终老林泉,倒也逍遥快乐。” 李大人道:“为父也有同感。子曰:危邦不居,乱邦不入。天下有道则见,无 道则隐。 如今朝中权奸当道,贤者趋避。为父不幸走上这条路,骑虎难下。为人处事当 有始有终,弃官而去有负为臣之道。你尚是自由之身,为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不 过秋闱还是要去的,不为中举,只为出门走走,广益见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济南府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值得一游。“ 天赐喜道:“爹爹常笑儿子是井底之蛙,是应该出门走走了。济南府先朝出过 一位大材,到他的故乡看看是儿子的素愿。”李大人道:“你说的是辛稼轩吗?” 天赐道:“正是。想他少年投笔从戎,杀贼报国。帅孤军千里转战,从河北一路杀 回江南。堪称一代英杰。儿子十分钦佩。” 李大人道:“辛大人坎坷一生,报国之心不泯,确是令人钦敬。自古圣贤皆寂 寞,曲到高处无人听。辛大人晚年郁郁不得志,抱恨而终,未免太凄凉了。”感怀 古人的遭遇,触发了心中的隐痛,神色为之一黯,喃喃念道:“马做的卢飞快,弓 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天赐深知父亲心事。父亲的鬓边已生出了丝丝白发,可不正如辛稼轩一般,空 怀报国救民之心,曲高和寡,难觅知音吗?天赐好生后悔出言不慎,勾起了父亲的 伤心事。忙转换话题,笑道:“儿子也有意仿效辛大人,投笔从戎,杀敌于两军阵 前。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金戈铁马比八股文章更能激发儿子的共鸣。一旦盗 贼为患,边疆有警,儿子愿从军杀敌,为国立功。即便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也在 所不惜。” 李大人精神果然为之振奋,抚掌赞道:“壮哉!如此方不负好男儿七尺之躯, 不负你十载苦练的好武艺。方才你说要终老林泉,侍奉为父一辈子,那不是你的真 心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才是你真正的志向。如今天下将乱,盗贼蜂起, 正是大展鸿图之机也。也许你能比为父更有作为。不!你一定能胜过为父。” 天赐道:“正如爹爹所言,所谓盗贼蜂起,不过是一群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 的流民。 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只遣一介文臣,开仓赈灾,善加抚慰,自能平息。孟子 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危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说的就是这个 道理。兴兵征讨未免小题大做,甚至于激成大变,弄巧成拙,欲速则不达。“ 李大人淡淡一笑,说道:“孩子,书中之言是不能尽信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孟子所言仅仅是一个大意,时移势异,则必须有所变通。天下安以德治之,天下乱 则以威加之。你以为盗贼都是为饥寒所迫的流民吗?大错特错了!纵观数千年王朝 兴替,哪朝哪代没有流民之乱。可最终成事的从来不是流民,而是枭雄豪霸之流。 此辈野心勃勃,天下有变便乘之而起。 百姓志在饱暖,饱暖则不争。此辈却志在天下。天下只有一个,却有千万人觊 觎。由此而起战端,兵祸连结,祸及百姓,非武力不能平之。如今朝廷已决定用武, 不久前圣上拜镇国公萧定乾为平贼大将军,总督河南军务,专为清剿流寇。萧大人 乃当世勇将,曾在塞外与胡骑周旋多年,英勇善战,屡立功勋。由他镇抚河南,大 事定矣!“ 天赐颇不以为然,说道:“武力可以平息匪患,却难根除祸乱之源,终归不是 上策。” 李大人心中烦乱,摇头叹息,说道:“祸乱之源在朝中,在各地官吏,积习已 久,要根除谈何容易。咱们不谈这个,谈起徒乱人意。为父另有正事。你已经年满 二十,应该成家立业了。日前为父为你说了一门亲事。那位姑娘品貌才学都极出色, 堪为良配。为父打算过些日子就为你成亲。” 天赐早有准备,也不觉得意外,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李大人微笑道: “那位姑娘与你青梅竹马,自小在一处长大。也许你还记得。”天赐莫名其妙,说 道:“儿子记不起了。”李大人道:“你真是健忘。以前咱家隔壁不是住着一位陈 翰林吗?你六岁那年拜陈翰林为师,每日都过去与陈家姑娘一同读书。直到你十岁, 陈翰林不耐城中喧闹,迁往城北二十里陈家庄老宅居住,两家的来往也就少了。也 许你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天赐恍然大悟。那位陈翰林是父亲的好友,曾教导他读书四载,受益非浅,怎 能忘记。 陈家小姑娘他依稀有些印象,只记得她小名叫兰儿,小他半岁,那时顽皮淘气 却又十分聪颖。 事隔十年,模样如何已不复记忆。女大十八变,现在的相貌更加不得而知。 李大人道:“日前为父托人登门提亲。陈老先生对你甚有好感,当即满口应承。 只说女儿眼界高,还要征求她的意愿,过几日回复。今天终于有了回音。你的终身 大事有了着落,为父了结了一桩心事。”言下颇为欣慰。又拈髯笑道:“这是为父 为你精心挑选的媳妇。你现在也许责怪为父贸然下定,事先没同你商量。不过,等 到成亲的那一天,见到新娘子,你一定会满意的。” 天赐会满意吗?只有天才知道。他早已打定主意,全凭父亲作主。打点精神, 强颜欢笑,逗父亲高兴。独自会房之后却郁郁不乐,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位红衣侠 女。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夏末秋初。天赐终日百无聊赖,白昼读书,夜间习武,打 发时光。 众学友因为忙于功课,准备应考,聚会也少了。只有王致远孟文英偶尔来访。 他们一个同天赐一样对应考不很热衷,一个胸有成竹温习不温习都无所谓。凑在一 处免不了要谈及天赐的亲事,揶揄一番。 天赐见识过真正的高人,自知武功尚差,功夫下得更勤,可是进境却微乎其微。 那位红衣侠女的绝世武功是如何练成的?他为什么练不成?是不是资质太差,悟性 太低?天赐百思不得其解。反而是妹妹小慧,武功突飞猛进,天赐与她过招越来越 吃力。 秋闱之期一天天近了。天赐只得暂时丢下武事,专心读书,对八股文章狠下功 夫。这类枯燥无味的陈词滥调,天赐一向就十分厌烦。如今勉为其难,找来些前辈 佳作,发奋苦读。 只觉平淡无奇,令人恹恹欲睡。尚幸偶尔也能读到一两篇精妙之作,拍案叫绝 之余,精神为之振奋,稍稍打消睡意。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不应考就算了,一旦 前去应考,就不希望名落孙山,被众学友讪笑。 这一日陈翰林登门造访。谈起小儿女的亲事,将婚期定在秋闱之前,让天赐完 婚之后再去应考,讨个吉利。李大人心中还另有盘算。这几日京中传言圣上病笃。 一旦驾崩,百日国丧期间严禁各种喜庆之事,婚期只怕要蹉跎了。早完婚早了结一 桩心事。二老翻出皇历,择定了吉日。陈翰林告辞返家,为女儿张罗嫁妆。 李大人只此一子,婚事马虎不得。连续数日他不再去府衙。布置新房,赶制吉 服,向亲朋好友发请帖,全靠他一个人操办。小姑娘小慧也不甘寂寞,指手划脚, 胡出主意,免不了要调侃哥哥两句。 天赐却心神不宁,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终身大事就此定下来,妻子也将娶进 门,却不知品貌如何,脾性如何。不论他天性多豁达,心情都不会平静。 吉期转瞬即至。这日清晨,天赐早早起身。在妹妹的帮助下,装扮得焕然一新。 一身大红的吉服,帽子上插满宫花。天赐对镜打量,不免摇头苦笑。这付新郎官的 打扮实在是俗不可耐。 新郎官一出,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出发,吹鼓手一路吹打,赶往城北陈家庄。 城中百姓得知知府大人的公子要娶亲,夹道迎送,争睹力斗群贼轰动全城的少年英 雄。府城至陈家庄不过二十几里路。若在平时天赐放马奔驰,用不上半个时辰。可 今天他的乌骓马披红挂彩,一身的零碎,自然无法全力奔驰。何况身后还有一乘花 轿跟随。队伍缓缓行进,直到日上三竿才赶到陈府。 陈府今天也同样热闹,亲朋好友齐聚。见到新郎官人品不凡,自是交口称赞。 陈老先生出来迎接女婿,也打扮得一身光鲜,笑容可掬。天赐大礼参拜,口称岳父 大人。陈老先生乐得眉开眼笑,老怀甚慰。让入厅中,香茶款待,问寒问暖。众亲 友在座相陪,吹捧恭维。 大姑娘出嫁自然免不了哭哭啼啼,长辈女眷左劝慰右叮咛,花费了不少时间。 天赐在厅中等候,也不知喝下了几壶茶水。终于等到新娘子上了花轿,又是一路吹 打,返回府城。队伍中多了送亲的娘家宾客,几驾大车载着姑娘的嫁妆,声势更加 浩大,走得也更加慢了。 这一来一往路途不近,回到城中已是午后申时了。天赐疲惫不堪,暗想:“世 上最苦最累的应该算是新郎官。这还不算完呢!”队伍行到李府,家中诸长辈亲友 已经恭候多时了。 新郎官一到,鞭炮齐鸣,彩声雷动。此后便是种种繁文琐节,天赐不甚明白, 听凭长辈们摆布,象一个木偶。新娘子头上蒙着大红的盖头,吉服十分宽大,别说 面貌不得而知,就连身材如何也难以分辨。 新人拜过天地,新娘子送入洞房,可以喘口气了。新郎官却仍脱不开身。今日 宾客盈门,喜宴一摆就是几十桌。席上觥筹交错,吆五喝六,场面十分热闹。李大 人忙于应付,笑逐颜开,仿佛年轻了十岁。见父亲高兴,天赐也随之欢喜,酒到杯 干,来者不拒。长辈们只是走走形式,尚能应付。王致远等一干好友却是不饶人的, 天赐酒量再豪也敌不过这许多如狼似虎的酒客。这一席酒直饮到掌灯时分,天赐酩 酊大醉。 勉强支撑到众宾客相继散去,天赐跌跌撞撞来到洞房,一头撞开房门。喜娘连 忙上来相扶,天赐将她推开,只觉脑中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不住晃动。模模糊糊 看见合欢床边坐着一个红色的人影,不问可知是新娘子。天赐吃力地向新娘子走去。 刚到床边,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床上。耳边传来一声 娇呼,而后便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天赐从睡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摸 摸身上,衣服鞋袜都已经脱去,身上还盖着条锦被。他渐渐回想起昨夜的喧闹,知 道是酒醉虚度了春宵。大约是新娘子服侍宽衣解带,上床安寝。耳边传来轻微的呼 吸声,身旁还卧着一个人儿,是新娘子。天赐万分愧疚,想推醒她,手伸出一半却 又停住了。卧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陌生人,却又是将陪伴他一生的结发之妻,这令他 啼笑皆非。终于天赐定下心神,轻轻唤道:“娘子,娘子!” 新娘子睡得不沉,倏然惊醒,拥被坐起,说道:“官人醒了!口渴不渴?我给 官人端茶去。”声音甚是娇美。 天赐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应付。他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却仿佛不会讲话了。 结结巴巴道:“我不渴,一点也不渴,你歇着吧!” 新娘子柔声道:“酒醉初醒,能不口渴吗?临睡前我在炉上煨了一壶茶,现在 还热着呢!”掀开锦被,披衣下床。窗上透入一丝朦胧的月光,依稀看得清楚。新 娘子已经除掉了那件宽大的吉服,只着帖身的中衣,衬托出女性娇美的身躯,亭亭 玉立,凸凹毕现。走起路若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着实动人。天赐心中怦然。 蓦然室中一亮,新娘子提起了茶壶。红红的炉火为她娉婷的背影添上了一圈金 色的光环,就像一位圣洁的女神。天赐隐隐有一丝冲动,想上去抱住她,亲亲她, 向她轻轻说一句:“我的好娘子!” 室中忽然又暗下来。新娘子放下茶壶,手捧茶盏,走回床边。茶盏上兀自白汽 腾腾,新娘子轻轻吹吹,又浅浅尝尝。说道:“不烫了。官人请喝吧!” 天赐接过茶盏,一口饮下。只觉茶水甜甜的,暖暖的,心中泛起无限柔情。有 生以来他第一次体验到女性的关怀,不是母亲的慈爱,也不是妹妹的敬慕,而是妻 子的体贴。这感觉令他陶然欲醉,对新娘子品貌如何的担忧全然丢到了脑后,心里 只想着她的温婉可人之处。 伸臂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谢谢你,娘子。” 新娘子依偎在天赐怀中,娇躯一阵轻颤。天赐抱得更紧,问道:“你冷吗?” 新娘子嗯了一声,仿佛羞于开口,螓首娇软无力地埋在天赐胸前。柔软的青丝轻抚 在脸颊上,幽香袭人。天赐心神荡漾,不可自持,低下头向新娘子娇颜上吻去。只 听新娘子啊的一声娇呼。黑暗中看不真切,这一吻竟落在她的鼻梁上。一时这一对 新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不语,只是紧紧依偎着,享受这醉人的恬静温馨。 良久,天赐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时的情形。你还有印象吗?” 新娘子吐气如兰,细柔的声音道:“我当然记得。还以为官人已经忘了呢!” 天赐轻笑道:“怎么会忘?那时你顽皮淘气,逞强好胜,把我欺负苦了。有一 回……。” 话说半截,一只温软的小手按住了天赐的双唇。新娘子嗔道:“不许说!”天 赐轻笑道:“象极了。那时你就是这付面孔,就是这么霸道。我还记得你小名叫兰 儿,不知大名是什么?” 新娘子娇声道:“你猜猜看,也有一个兰字。猜出算你厉害。”姑娘家向人说 起闺名,难免有几分羞涩。想来她此时的表情一定娇美万状。可惜室内黑暗,天赐 白白错过了大饱眼福的好机会。 天赐道:“我的天!一定难猜得很,我且试试看。是不是叫素兰?”新娘子摇 头道:“不是!”天赐道:“那么就是叫香兰,或者是春兰,美兰,玉兰……。” 一连串带兰字的名字脱口而出,如数家珍,亏他想得出。 新娘子连连摇头,最后懒得再摇了,嗔道:“越说越不象话。人家怎么会起这 些俗不可耐,稀奇古怪的名字。”天赐道:“那我可实在猜不出了。告诉我好吗?” 新娘子娇羞地偎在天赐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叫兰若。这名字好不好?” 天赐赞道:“好名字!好雅致!只有我的好娘子,才当得起这个名字。”细细 品味,随即轻声吟道:“兰若生春夏,纤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这首诗咏的是香兰杜若的孤高品格。兰若花红茎紫,优雅清芬,独具风韵,用在此 处倒也恰当。只是后四句: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辞意似乎有些不吉利。天赐吟到此处,便住口不言。 兰若格格低笑,轻轻一推天赐的前胸,嗔道:“好了好了,别酸了!人家生得 丑,担当不起。” 一提到相貌,天赐怦然心动,轻唤道:“兰妹妹!”兰若动了动,问道:“什 么事?天赐哥。”言谈之间这一对新人越来越亲密,连称呼也改了。 天赐道:“兰妹妹,咱们点亮灯烛,让我看看你,好吗?”兰若羞道:“不么! 人家是个丑八怪。”天赐笑道:“生得再丑也是我的好妻子。如果新婚之夜连妻子 的相貌也不知道,岂不令人遗憾。”兰若更羞,扭动了一下腰肢,不再言语。 天赐轻轻推开妻子,翻身下床。摸摸索索点燃床前的红烛,室内为之一亮。怀 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过身,看到的却是妻子的背影。兰若埋首胸前,娇羞难抑。天 赐笑道:“兰妹妹,让自家的丈夫看一看,有什么好害羞的?”坐到兰若的身旁, 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扳过肩头。兰若也不加抗拒。两人目光相对,天赐看清了 妻子的相貌,禁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眼前的人儿柳眉弯弯,杏眼含羞,樱唇微咬,脸蛋晕红。娇嫩的肌肤仿佛 能滴出水来。好一个绝色佳人!烛光摇曳之下,面容忽明忽暗,愈增娇美。竟然似 极了那位身怀绝技,剑毙群贼于一招之间的红衣侠女。 天赐满腹狐疑,目瞪口呆。兰若轻轻推了他一把,娇声问道:“你发什么呆呀? 是不是我的相貌太丑,把你吓坏了?” 天赐如梦方醒,心神略定,说道:“不,不!你生得很美,美极了!而且,而 且……。” 兰若含笑问道:“而且很象一个人,是不是?”天赐心怦怦乱跳,暗想:“厉 害!她是怎么猜到的?”痴痴地一笑,答道:“你很象一位姑娘。有一次我遇险, 曾蒙她出手相救。”心中惴惴不安,只怕兰若打翻醋坛子,效河东之狮大发雌威。 兰若却只是浅浅一笑,又问道:“天赐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她?一面之缘,却 念念不忘。” 天赐更为惶恐,暗想:“她如何知道只是一面之缘?难道她能掐会算?女人都 是小心眼儿,我须小心应付。”分辩道:“没这回事,你别胡乱猜疑。” 兰若笑道:“还说没有。你这付神情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了。你喜欢她,我不 会拈酸吃醋。只想听你一句心里话。我和她相比,你更喜欢哪一个?” 天赐道:“这如何能比。她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你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身, 是我的好妻子。我当然更喜欢你。”这话有七八分是由衷之言。梦中的幻影可敬可 慕,眼前的人儿却可亲可爱。他抱着伊人柔若无骨的娇躯,轻溴她鬓边淡淡的发香, 如醉如痴。 兰若又羞又喜,低笑道:“其实你不论喜欢哪一个我都一样高兴。因为……, 因为我和她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天赐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抓住兰若的双肩,仔细打量,诧 异地问道:“你说你就是那日剑毙群贼,救我性命的红衣侠女?这是真的?”兰若 娇呼道:“轻点,天赐哥!你抓痛我了。”天赐连忙松开手,紧盯这兰若娇艳的面 庞,暗想:“我真是糊涂。两人的相貌生得一模一样,世上焉有这等巧事。”一时 间惊喜交集,只疑是在梦中。 兰若娇嗔道:“傻笑什么?说话呀!”天赐无限爱怜地将兰若拥入怀中,感慨 万千,说道:“兰妹妹,真的是你吗?那日你飘然离去,了无牵挂。我空怀倾慕之 心,只当今生今世再也无缘得见。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我的结发之妻。我李天赐福缘 之厚,天下无人可比。” 兰若笑道:“那天你象个呆头鹅,傻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我又不知你就是幼时 一同读书的天赐哥,更想不到你会成为我的丈夫。对一个陌生男子有什么牵挂可言。 直到府城中传说知府大人的公子力斗群贼,如何如何英勇,我才知道你就是我青梅 竹马的天赐哥。后来公公托人来提亲。爹爹问我的意愿,我还有些不放心,就偷偷 地,偷偷地……。”天赐全明白了,笑道:“你偷偷地来看过我?原来那天救我时 你就对我有好感,却装出一付不屑一顾的冷面孔。害得我终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不知流了多少相思泪。”兰若埋首在天赐怀中,羞得说不出话,自然是默认了。 天赐问道:“你是何时来的,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兰若道:“时隔几个月, 我也记不得是哪一天。我来时你正在后院练功,几十斤中的大关刀舞动如风,碌碡 大的石锁提起来象玩具。我藏身在屋脊后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你有半点疲 惫。臂力之大,体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 天赐大为惭愧,苦笑道:“你这是在讥笑我。你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我却懵然 无知。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抵挡不住的悍贼,你只用一招就全部杀光。我苦练 了十年的功夫,与你一比简直一无是处。” 兰若道:“天赐哥,不要看轻了自己。你只练外功,未习内力,有此成就已属 不易。练武首讲武德,武功高低尚在其次。你急人之难,奋不顾身。若不是有一副 悲天悯人的胸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勇气,焉能为之?我敬你爱你正是为此。” 天赐问道:“兰妹妹,你的武功胜我百倍。不知是如何练成的?”兰若笑道: “如何练成的?当然是师父教的。”天赐无限向往,叹道:“令师不知是何等样人。 能教出兰妹妹这样的高明弟子,岂非神仙之流。” 兰若道:“我这点微末之技不值一提,在武林中如车载斗量,比比皆是。师父 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骄傲自满。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惊世骇 俗的武功来自日夜不懈的苦练,仅仅有个好师父是远远不够的。” 天赐赞道:“令师真非常人也!”兰若道:“家师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老 尼姑,在庐山脚下筑了一所小小的尼庵,带发修行。我十岁那年师父来到我家,说 是要讨还当年的一笔人情债。带我去庐山习艺,一去就是九年。在这九年之中,我 随家师练内功,习剑术,也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受益非浅。若论师父她老人家的 修为,可称冠绝当世,在武林中屈指可数。可是她老人家却绝口不提当年名号,也 许是有一段伤心事。” 这是天赐平生第一次听人提及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若说兰若武功胜他百倍,她 师父岂非更加高不可攀。不由得叹道:“可惜我福分浅薄,无缘向令师请益。” 兰若安慰道:“常言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只要有先天的禀赋,后天 的毅力,何愁找不到明师。天赐哥,你的武功也不弱吗!不知令师是何人?” 天赐好生惭愧,说道:“我的师父多得很,举不胜举。大多是城中的拳师,再 不就是父亲的同僚。这些师父武功都平常得很,甚至敌不过我这个徒弟,与令师相 较判若云泥。正因为师父们都不及我,我就自以为武功天下少有敌手。直到那日见 识了兰妹妹的绝技,方知天下之大,我只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已。” 兰若却喜道:“天赐哥,你说你的武功是向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武师学的?此辈 武功平庸,你却能青出于蓝,可见先天后天都极出色。如遇明师指点,将来成就, 未可限量。” 天赐豁然开朗,说道:“明师近在眼前。以后请贤妹多多指教。”兰若道: “我能算什么明师。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家师,请她老人家代为引荐。找一位前辈高 人求教,岂不胜我百倍。”天赐笑道:“贤妹是嫌我资质鲁钝,不堪造就吗?我这 就行拜师之礼。贤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言罢就在床上长跪而起,一揖到地, 必恭必敬。 兰若大为惶恐,连忙扶住,说道:“天赐哥想学什么,我都不会藏私。拜师之 礼就免了吧!”忽然又调皮地笑道:“我可不能白教。你拿什么谢我?”秀目凝视 着天赐,柔情无限,百媚横生。烛光映红如花娇靥,愈加动人。 天赐心神荡漾,不可自持,笑道:“谢礼来了!”一把将兰若拥入怀中,低头 吻向她火红的樱唇。双唇甫接,怀中人儿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颤抖,双唇火热,娇 息喘喘。天赐欲念大盛,低笑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负了春宵。” 双唇游走,吻上了玉颈酥胸,轻轻爱抚,衣带悄然滑落。 兰若浑身火热,四肢无力,在天赐一双有力的臂膀爱抚压迫下几乎化掉,心中 又羞又喜,如醉如痴。忽然胸前一凉,中衣被扯开了,突如其来的凉意令她神志蓦 清。一把将天赐推开,急道:“不,不要!” 天赐宛如冷水浇头,色欲顿消,又惊又诧又是情急,问道:“兰妹妹,你不愿 意?”兰若柔声道:“天赐哥,你喜欢我,我高兴尚且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可是 你劳累了整整一天,又是大醉之后,应该当心身体,好好休息。我早晚都是你的人, 何必急在一时。” 天赐真是又敬又爱。妻子的殷殷关切令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温馨,夹杂着几分惭 愧。他轻吻兰若的香腮,调笑道:“佳人在抱,我难以入睡。” 兰若眼珠溜溜一转,笑道:“听我的就一定睡的着。来!躺下,闭上眼睛!” 天赐依言为之,静静躺下。兰若依偎在他胸前,一双纤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也不 知在哪处穴道按了一下。天赐只觉睡意袭来,很快便沉沉入眠。兰若轻轻拉上锦被, 凝视着怀中的丈夫,心中涌起丝丝柔情。两人相拥相偎,不多时她也进入了梦乡。 春宵苦短,雄鸡报晓,东方透出了鱼肚白。兰若新婚,不敢贪睡,早早就醒了。 回想起昨夜的荒唐,她脸颊一阵阵发烧,拾回散落的衣衫一一穿上。天赐仍在熟睡, 嘴角挂着浓浓的笑意,好梦正酣。兰若虽然不忍,也只有把他推醒。天赐翻身坐起, 睁开惺忪睡眼。只见妻子坐在床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天赐不禁心神荡漾,伸 臂将她揽入怀中,亲亲她诱人的樱唇,笑道:“兰妹妹,不再睡一会儿?” 兰若扭了扭纤腰,却没能挣脱开,嗔道:“你就只会歪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还不快起来!”天赐笑道:“还早着呢!不必着急。兰妹妹,咱们再亲热亲热。昨 夜春宵虚度,我好生后悔。”兰若佯怒道:“你再不松手,我可真要生气了。”天 赐不但不松手,反而将兰若抱得更紧,笑道:“拼着惹你生气,我也一定要亲热。 新婚夫妻闺房取乐,天经地义,皇帝老儿也管不了。” 兰若格格一笑,身子忽然化做蛇一般柔软。也没见她如何挣脱,灵巧地从天赐 的怀抱中滑出来。双手叉腰立在床前,杏眼含威,叫道:“快起来!”语气虽怒, 嘴角却带着笑意,三分薄嗔七分妩媚,更增俏丽。 天赐自知武功比兰若相差太多。慢吞吞地穿衣下床,自嘲道:“娶了一个美如 天仙却又象大虫一样凶的妻子,我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畏惧。今后我有罪受了。” 兰若脸一红,柔声道:“天赐哥,今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现在你却要听 我一次。 如果咱们迟迟不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以为咱们,咱们……。“低下头抚弄衣 角,羞得说不下去。 天赐恍然大悟,笑道:“你怕大家笑话。我也妹妹多嘴多舌。这小丫头玩劣刁 钻,切须小心应付。”不再磨蹭,迅速穿衣,下了床又去搂兰若的肩头。兰若身子 一转,轻飘飘闪了开去,格格笑道:“才乖了一会儿,又不老实了。”谈笑间小夫 妻出了新房,去见李大人。 李大人正在后院散步。见到儿子媳妇,微笑道:“你们起来了?”天赐偕兰若 拜见父亲。 李大人扶起他们,向兰若道:“我还记得你小名叫兰儿,是吗?”兰若点点头。 李大人道:“你们小时候便十分要好。如今结为夫妻,自然相亲相爱。兰儿曾随世 外高人学艺,一身精湛武功远在天赐之上。天赐热衷武学,兰儿以后要多多教导他。” 小夫妻唯诺称是。天赐暗想:“原来爹爹早知兰若会武,却把我蒙在鼓里。爹 爹那天说兰若是为我精心挑选的媳妇,一定能令我满意。当真知子莫若父。”笑道 :“爹爹,你一定想不到,兰若就是那位曾救我性命的红衣侠女。” 李大人又惊又喜,抚掌笑道:“妙哉!你们俩缘分不浅,为父大可以放心了。 兰儿,天赐对你敬若神明。你以后要代我好好管教他,不要因为他是丈夫就事事迁 就。旁的事要夫唱妇随,练武时你就是师父。师父管教徒弟,天经地义。他如果敢 偷懒,师父有权责罚。” 兰若向天赐挤挤眼睛,万分得意。天赐暗自叫苦。练功苦点累点他倒不在乎, 可是此事传扬出去岂不让王致远等人笑掉大牙。现在他终于理解了王致远的苦衷。 所谓由爱生敬,由敬生畏,惧内原来是男人的通病。 只见妹妹小慧蹦蹦跳跳地跑进后院,叫道:“爹爹,哥哥,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又转向兰若,上下打量,赞道:“你就是我的新嫂子吗?你真漂亮!” 李大人笑斥道:“没大没小,还不快拜见嫂子。”小姑娘扮了个鬼脸,飘飘万 福,格格笑道:“嫂子,妹妹给你行礼了。你送什么见面礼给我。” 十年前陈李两家毗邻而居,小慧尚在蹒跚学步。兰若时常逗她玩耍。当年的小 不点如今生得亭亭玉立,言辞亲热,神态可喜。兰若扶她起来,笑道:“见面礼向 你哥哥去讨,嫂子却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天赐道:“妹妹,你嫂子有一身好武艺。 你求她传授几招,比什么见面礼都强。”小姑娘喜道:“真的?嫂子的武功比哥哥 还厉害吗?”天赐道:“比你哥哥厉害一百倍。她只用一个小手指头,就能打你哥 哥一百个跟头。你说厉害不厉害?记得我向你提过的那位红衣侠女吗?就是你这位 嫂子。” 小姑娘大喜过望,摇着兰若的手臂央求道:“好嫂子,你一定要教我。我让哥 哥欺负的苦了。向嫂子学武功,也好打他一百个跟斗出气。” 兰若笑道:“没问题,嫂子一定教你。做哥哥的欺负妹妹,太不象话!今天嫂 子便传你一手绝招,先打他一个跟斗。以后每天传你一招,一百天后就能凑足一百 个跟斗。” 小姑娘乐得眉开眼笑,大声叫好,向哥哥扬起小拳头示威。天赐的笑脸顿时变 成了苦瓜。 果真让她们连成一气,今后有罪受了。小姑娘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子,笑道: “跟斗暂时记在账上,先说一个笑话。嫂子你知道不?你没过门的时候,哥哥整天 愁眉苦脸,生怕爹爹给他娶一个丑八怪媳妇。现在却一脸的喜色,只怕摔一千个跟 斗也乐得承受。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天赐兰若羞得满面通红,不知所对,暗骂:“人小鬼大。”李大人见三个小儿 女亲密无间,老怀大慰。 用罢早餐,李大人离家去了府衙。小姑娘急不可耐地拉着哥哥嫂子去后院练武 场,叽叽喳喳笑个不停。说道:“嫂子,让小妹见识见识你的身手,不许藏私。” 在小姑娘的心目中,哥哥的武功已经高不可攀,要见识嫂子的身手,最好的法 子是让哥哥嫂子比试一场。这小丫头一旦打定主意,九牛难回。兰若本不情愿,天 赐却有些心动。他虽见识过兰若的武功,却只是三招两式,究竟有多高,不过招是 体验不到的。他道:“兰妹妹,不让小慧开开眼界,她会纠缠个没完。我可无力应 付。”兰若见丈夫也有比试之意,便不再推辞。 天赐从兵器架上取下他最常练也最拿手的大关刀,撩起长衫下摆,拉开架式, 说道:“进招吧!”兰若不好在丈夫面前逞能,也取下一口长剑,提在手中,并不 作式,笑道:“天赐哥请先进招。” 天赐知道妻子的武功远胜于他,不必客气,大关刀舞动如风,劈面砍去。关刀 堪堪劈到前胸,兰若却只是笑吟吟地站着不动,即不招架,也不闪避。天赐慌忙收 刀,诧道:“兰妹妹,你为何不出招?” 兰若笑道:“你这一刀只用了三成力,是怕伤了我吗?与人过招最忌的就是犹 豫不决。 你只管进招,我挡得住。“ 天赐被妻子轻视,禁不住激起了好胜之心。叫道:“好!看我这一招。”这一 刀用足了十成力,虎虎生风,气势慑人。兰若却不着急,待关刀及顶,脚下一滑, 轻灵地闪开。天赐变招快捷,刀锋一转,拦腰横扫。兰若仍不招架,身子向后飘退, 又将此招让开。天赐两招走空,刀势更急,狂风暴雨般攻去。兰若不慌不忙,左闪 右避,一一化解。这两人一个刀舞得猛,化成一团乌光,势如下山猛虎。一个身法 轻灵,长裙飞舞,飘飘若仙。煞是好看。 天赐连攻数十刀,连兰若的裙带衣角也没碰到,自己反累出了一身大汗,不免 大为气馁,收住刀招,说道:“你只管闪避,是想累死我吗?” 兰若笑道:“那我就进招了。看剑!”身形化做一团红影,剑出如游龙,当胸 便刺。天赐深知剑轻刀沉。长剑轻灵易于变招,见招拆招总归不及。而刀沉身长, 劲道雄浑,远攻却胜于长剑。当下避短就长,以攻为守,大关刀当胸横砍,意在将 兰若逼退,化解此招于无形。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招深得武功要诣,兰若也禁不住赞声好。身形 倏退倏进,天赐一刀走空,不及撤回,兰若乘势抢近,长剑直指前胸。天赐大惊, 纵身后跃。长剑却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依旧点在他胸前。天赐大为沮丧,掷刀 于地,长叹道:“我输了!” 小姑娘大为快意,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嫂子总算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恶人自有恶人磨。看哥哥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天赐佯怒道:“我几时欺负过你? 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我是恶人,你嫂子难道也是恶人吗?”小姑娘自知失 言,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兰若比武时没给丈夫留情面,心中微微有几分后悔,生怕他恼了。见他依旧有 说有笑,大放宽心,笑道:“练武意在杀人伤人,武功越高杀人越多。嫂子武功高 过你哥哥,所以是比你哥哥更恶的恶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天赐一揖到地,笑道:“师父,徒儿求教了。”小姑娘格格直笑,亦步亦趋, 随哥哥行下礼去。 兰若面孔一红,说道:“天赐哥,你的武功已经颇为不凡。若是用于两军阵前, 一定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可是用来同武林高手过招,却还不够。你臂力沉雄,刀 法迅捷,我也不敢轻撄其锋。但锋芒太露,易发难收,容易为敌所乘。高手对搏, 讲求含而不露。打出去的力道有三分,留下来的力道却有七分。留着后劲才易于变 招,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决不轻发,发则必中,中则必死。” 天赐紧锁双眉,细细品味,难以理解。问道:“难道高手对搏都不尽全力。这 又如何分出胜负?” 兰若道:“高手对搏,生死决于俄顷,谁敢不尽全力?表面上双方虚虚实实, 锋芒不露。 而事实上每时每刻都在寻找对手的破绽,同时全力提防露出破绽为对手所乘, 所消耗的精力难以估量。平静之中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击,生死存亡由此决定。所 谓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其中便蕴涵这上乘武功的哲理。“ 天赐道:“我总以为武功首重气势。一上手就要用狂猛的攻势压住对手,以超 人的勇力降服对手,最终克敌制胜。难道我想错了吗?” 兰若道:“没有错。武功之道,殊途同归。目的不外乎击倒对手,杀死对手。 很难说哪种途径正确。你所走的这条路称为外家功夫,讲求以力克敌,力强则胜, 力弱则败,简单明了。因为易于入门,易于速成,武林人士大多走的是这条路,却 很少有人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一来是对修练者的体质要求太严。身小力弱者是不能练的,练了也很难有什么 成就。如果一个人身高丈二,力大如牛,练这门功夫倒也容易。可是世上能有几人 身高丈二,力大如牛。 二来这门功夫只知打熬气力,不讲养生之道,练功的方法大多有伤身体。一过 中年便精力日衰,甚至早早夭折。天赐哥得益于先天的体质,已经算得上此道中的 佼佼者了。“ 天赐若有所悟,又问道:“兰妹妹说我练的是外家功夫,与之相对必然还有一 门内家功夫。这内家功夫又是怎么练的?” 兰若道:“内家功夫听来玄奇,其实就是使力运力之法,说白了浅显易懂。外 家功夫练力量,却不知如何使用力量。就象一个乞丐,怀有巨金却不会使用,最终 饿死。内家功夫也练力量,重点却在使力的技巧。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潜能,化力 弱为力强,击败力量胜过你的对手。内家功夫的练功之法各门各派都不相同,难以 一一尽述。但万变不离其宗。简单说就是练心练气,由内而外。练得好可成绝世武 功,至不济也可强身健体,祛病延年。” 天赐又问道:“道家有吐纳之术,讲的也是练心练气。不知与内家功夫是不是 一回事?” 兰若道:“也是也不是。吐纳术旨在养生,据说练到极处可成仙成道,是真是 假我不得而知。内家功夫却讲求实用,重在搏击,与吐纳术有很大的不同。但内家 功夫与吐纳术又相辅相成,先练吐纳术再练武功能受到奇效。武林中有不少好手原 本就是修练吐纳术出身的。 二者一为体,一为用,不能截然分开,更不能混为一谈。“ 天赐听兰若讲了一番武学道理,心中豁然开朗,多日的困惑迎刃而解。暗想: “我还以为武功已练至极处,所以无法进步。原来却是练功的方法不对,花十几年 走了一条冤枉路。” 当下向兰若求教修练内功之法。兰若也不藏私,将所习的内功心法详细解说了 一遍。天赐与妹妹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兰若叮嘱道:“据家师讲,这门功夫称为玄 天真气,源于道家的吐纳之术,数代相传,去芜存精,发扬光大,称得上武林绝学, 十分厉害。若被心术不正者得去,一旦练成,为祸天下,再难制之。你们切不可将 此技轻易传人,也不能轻易炫露,引人觊觎。”两人心中肃然,点头称是。 他们谈论武功,兴味盎然,不知日之将午。午餐之后,三人又回到后院。这一 回不再纸上谈兵,由天赐同妹妹过招,兰若在一旁点拨。一天下来,天赐自觉武功 进境非小,与今晨相比似乎判若两人。天赐深知这全是兰若指点之功,胜过自家闭 门苦练十年,对兰若更为敬服。 天黑以后,李大人从府衙返回。一家四口相聚灯下,免不了提及今天练武之事。 天赐对兰若推崇备至。李大人心中欢喜,知道小儿女练了一天武功,必定很疲乏, 命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小夫妻回到新房。天赐掩上房门,栓上门闩,回身就将兰若抱住,笑道:“兰 妹妹,我苦练武功多年,始终未窥门径。今日蒙贤妹悉心指点,受益非浅。让我如 何谢你才好?” 一提到谢字,兰若便想起昨夜之事,禁不住脸蛋发烧,芳心乱跳。忙道:“你 累了一天,好好歇一会吧!”天赐笑道:“我不累,也不想休息。昨夜被你借机逃 脱,现在我可不能再放过大好机会。”在他火热的目光注视下,兰若又是羞喜,又 是惊慌,忙岔开话题,说道:“天赐哥,我教的内功心法你领悟了没有?还不快练 一练,如有不解之处,我再详细解说。” 谈到正事,天赐神志一清。压下心中的绮念,跳上床盘膝坐定,手足向天,闭 目内视,依照兰若所授的心法行功。他初练内功,心神浮躁,只练了盏茶功夫便坐 不住了,睁开眼睛,问道:“兰妹妹,你说练功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我怎么一点 也感觉不到。是不是练错了?” 兰若笑道:“没见过你这样性急的。我说的那些反应,要练上几年甚至几十年 才会有。 你才练了多久?“天赐苦笑道:”让我就这样枯坐几年甚至几十年?我的老天! 我又不是木雕泥塑,要吃饭睡觉的呀!“兰若笑道:”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坐着, 一天只练一两个时辰就行。练内功最难的就是入门,有许多人练一辈子也过不了这 道难关。看样子我不帮你是不行了。“ 兰若也登上床,在天赐的对面盘膝而坐。两人双掌相对,天赐只觉掌中的一双 小手温软异常,不免有些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目光又露出灼灼热意。兰若脸颊绯 红,说道:“我现在是师父,在传你武功。不许胡思乱想,定下心神。练功时要做 到灵台空明,心无杂念。不然什么也练不成。” 天赐好生惭愧,慌忙凝神定气。可是佳人当面,心中的杂念总难除去。只听兰 若道:“我现在将内力输到你体内,协助你打通经脉,运行真气。记住!切不可心 生抗拒,更不可过于执着,一切顺其自然。”言罢闭目运功。 天赐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热似冷,若有形若无形,沿手臂经脉循行 而上,直达丹田。而后在体内绕行,散于百骸,泊泊然,绵绵然,似长江大河无休 无止。此时天赐心中的杂念荡然无存,只觉十分舒畅,不久即至神游太虚,物我两 忘之境。只听兰若微弱的声音在耳畔道:“天赐哥,我内力有限,无力为你尽数打 通经脉,只能助你入门。好好运功,将来的成就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天赐听得清清楚楚,却无法开口回答。聚精会神,全力运使体内川流不息的真 气。身体飘飘然似欲凌空飞去。这感觉与兰若所言完全相同。他心中狂喜,凝神运 功,浑不知身外之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体内激荡的热流逐渐归于平复。天赐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兰 若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鬓边香汗淋漓,头上白汽蒸腾。天赐大吃一惊,不知是何 缘故,心急如焚却无力援助。渐渐地兰若呼吸趋于平稳,脸色转和。天赐长长出了 一口气,稍稍放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兰若双目忽开,说道:“好险!”天赐将他拥入怀中,心有 余悸,问道:“真把我吓坏了!刚才是怎么回事?遇上了什么凶险?” 兰若螓首轻轻靠在天赐硕壮的肩头上,仿佛感受到丈夫的关怀,心中甜甜的。 说道:“没什么。我内力太浅,强行为你打通经脉,一时后力不济,几乎走火入魔。 尚幸收功及时,没有铸下大错。” 天赐倍感歉疚,说道:“原来练内功尚要冒偌大的风险。早知如此,不应该让 你助我练功。一旦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心安。” 兰若笑道:“好心有好报。经此一劫,我的内力又进了一层。一年多未曾突破 的难关,被我误打误撞突破了。天赐哥,这全托赖你的齐天洪福。” 天赐又是欢喜又是爱怜,扶她躺下,笑道:“我不管什么难关不难关,只要你 平安无事就好。你的脸色还有点不太正常,快躺下休息。昨天你服侍我,今天换我 来服侍你。”伸手便去解兰若的裙带,为她将长裙短袄一一脱下,只余贴身内衣, 而后拉上锦被。兰若娇羞万状,不敢看他。 微风送来隐约的更鼓,夜深了。天赐也解衣上床,倒头便睡,看样子又要虚度 一个春宵。 忽然兰若掀开被钻入天赐怀中,腻声道:“天赐哥,你说要谢我的,为什么又 不理我了?” 只因顾忌兰若练功疲乏,难以承受,天赐一直强忍欲念。经她这一挑逗,理智 的堤防顿时崩溃。挽住兰若的纤腰,将她紧抱在怀中。兰若热情如火,送上滚烫的 樱唇。两人激动地拥吻着,爱抚着,情火如炽。红烛燃尽而熄,幔帐悄然滑落。不 见无边春色,只闻呢喃之声。 正值一双小夫妻交颈而眠,只羡鸳鸯不羡仙之时,千里之外的京师皇宫之中却 是一片肃穆。乾清坤宁交泰三大殿灯火彻夜不熄。宫娥内侍往来穿梭,每人的脸上 都挂着重重的忧色,仿佛一场灾祸即将降临。 乾清门外秋风瑟瑟。丹墀前侍立着四位大臣,看装束紫袍玉带,都是朝中极品 大员。三位文臣似乎耐不住秋夜的寒风,头瑟缩在颈中,不停地踱着步。只有那武 臣装束的老者迎风昂然而立。这老者身躯魁伟,赤面银须,虎目顾盼生威,虽垂暮 之年仍不减英武气概。旁人都缄口不语,此老却耐不住沉闷,向身旁的一位中年文 臣道:“寿王殿下,圣上夤夜宣我等入宫,是不是自知……,是不是有托孤之意?” 他不好讲圣上将不久于人世之类的话,换一种说法,意思却简单明了。 那位寿王殿下眉头紧锁,脸上阴云密布,叹道:“韦老,圣上龙体欠安已非止 一日。自今春便缠绵病榻,医官束手。着实令人担忧。小王久不入宫,圣上近日病 情如何,小王也不得而知。但愿你我都猜错了。” 又有一位文臣插言道:“寿王殿下乃圣上同胞手足。圣上有恙,为何不入宫探 望?”此人五旬左右年纪,眉目清朗,长髯飘飘,意态潇洒,举止自若,颇有几分 出尘之味。 寿王冷哼道:“司礼监太监王保拦着本王,说什么未奉圣旨,任何人不得入宫 打扰圣上。 哼!所谓圣旨,还不是出于他王保之手。“这些话别人是不敢说的,寿王是皇 帝的同胞兄弟,却无所顾忌。发过牢骚,仿佛气消了不少。向那插言之人侧目而视, 面现嘲弄之色,冷笑道:”许大人身为阁臣,深得圣上信任,又与王保有交情。这 几日频繁出入宫禁,圣上病情如何,理应了如指掌。何必相瞒。“ 许大人有涵养。寿王地位特殊,他不愿得罪。寿王的冷嘲热讽他只当是耳旁风, 笑道:“下官委实不知,岂敢相瞒。” 一位老态龙钟的白发文臣重重咳了一声,颤巍巍的声音道:“私议圣上病体, 岂是为臣之道。稍时见驾,圣上有甚旨意,大家自会知晓。何必在此争论不休。” 众人均道:“冯大人之言有理。”住口不言。这位冯大人是三朝元老,在群臣中颇 具威望,又是出名的好好先生。此老既然发话,大家自然要给他面子。 正在这时,乾清门并肩走出一位内侍一位武官。那内侍身材矮胖,满脸堆笑, 正是司礼监大太监王保。那武官体壮如熊,剽悍狂傲,却是锦衣卫大都督刘进忠。 众人大为不快。刘进忠虽然权倾朝野,论品级却低了一大截。几位大员尚未入宫见 驾,他却疾足先登。太不成规矩了。 刘进忠见到四位极品大员,狂傲之态依然不改,草草行了一礼,扬长而去。王 保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寿王殿下,韦老王爷,冯大人,许大人,请随咱家去 见万岁爷。” 四位大员神色肃穆,随王保过乾清门,登九重玉阶,直入乾清宫,转入西偏殿。 只见龙床之上,黄绫被中,正卧着当今天子。虽说面色憔悴,精神似乎还不错。龙 床边侍立着太子殿下,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布满红丝。四位大员急趋龙床前跪倒, 叩首道:“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欠身而起,说道:“四位爱卿平身。朕诏卿等入宫,有要事相托。朕已年 过六旬,垂垂老矣。今春偶感小恙,一病不起。近日病势愈重,自知时日无多。子 称人生七十古来稀。 朕不算夭寿。所虑者唯祖宗社稷而已。“寿亲王道:”皇兄今日精神甚佳,正 是病势将愈之相。精心调养,自会无事。“皇帝长叹道:”病势如何,朕心中有数。 今日精神转佳,乃回光返照之象。临去之前,有几句话要对诸位爱卿讲。“ 四位大员肃手而立,面色沉痛。只听皇帝道:“朕在位三十余年,无时无刻不 思江山社稷,不念天下苍生,尽心竭力,未敢稍懈。只为才德不足,有心无力,致 令国事日衰,天下不宁。朕有负先帝重托,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黎民百姓。四位 爱卿自朕即位便追随左右,韦爱卿冯爱卿更为三朝老臣,为朕分忧,殚精竭虑,劳 苦功高。朕万分感激。” 四臣诚惶诚恐,再次跪地叩首,口称:“臣等蒙陛下知遇之恩,自当粉身以报, 不敢居功。” 皇帝挥手令四臣平身,继续说道:“朕就要去了。江山社稷之重,请四位爱卿 代为担当。 朕感激不尽。“指向侍立在床边的皇太子,说道:”朕这个不肖之子也要托付 给诸位。诸位爱卿自幼看着他长大,承蒙诸位悉心教导,胸中才学胜朕多多。只是 他年轻识浅,阅历不足。 若有不是之处,还望诸位爱卿多加指教,不要有所顾忌。“ 四位大臣道:“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为国尽忠, 死而后已。”皇帝如释重负,说道:“得诸位爱卿一诺,朕无忧矣!诸位请退下吧。” 四臣叩辞皇帝,鱼贯退出。 目送四位大员退出大殿,皇帝又将宫娥内侍全部遣走,殿上只余下父子两人。 皇帝握着太子的手,说道:“孩子,做人难,为君更难。希望你不负父亲的希望, 励精图治,做一个中兴之主。”皇太子双目蕴泪,哽咽无语。 皇帝讲了许久,渐呈不支之态。喘息片刻,郑重道:“孩子,父亲有一个天大 的秘密要告诉你。”皇太子惊疑地睁大了双目。只听皇帝道:“你还有一个同胞兄 弟。二十年前你们的母后一胎双生,产下兄弟二人。你们兄弟生得一般无二。父亲 生怕……唉!自古以来,为兄弟争位以致天下大乱的事例不胜枚举。你们兄弟生得 相象,更是一大祸胎,这道理不说你也明白。为祖宗社稷,为父不得不忍痛割爱, 将你兄弟托付给一位大臣抚养,将他遣出京师。 那位大臣忠诚谨慎,可以信托。此事瞒住了所有的人,对你母后也只说你兄弟 生下便夭折了。 若不告诉你我死不瞑目。你要慎重处置,免生祸乱。记住!好好照顾你兄弟, 不可加害于他。“想起忍痛送幼子出宫时的心情,不免万分伤感。 皇太子神色不安,问道:“当事者还有何人?”皇帝道:“当事者都已不在人 世,只有一个王保。他或许知道些内情。不过他忠心为主,即便知道也不会讲出去。 我也不忍加害于他。”皇太子垂下头,目光阴森慑人。 皇帝道:“你以后不再是太子,而是一国之君,行事一定要谨慎。如遇不明之 处,可向四位顾命大臣求教。韦卿是可以信赖的。他是武臣,不能涉足于朝政。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天下乱象已萌,仰仗他之处尚多。你叔叔和冯大人一个优柔寡 断,一个老迈昏聩,都不可以大事相托。许大人精明强干,是当世少有的栋梁之材。 可是你一定要记住,用人当求德才兼备。许大人才胜于德,可托之以事,不可托之 以心。这是我一生的教训,你可明白?” 皇太子心中纷乱异常,父亲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管胡乱点头,却急急问道 :“父皇,您说将弟弟托付给了一位大臣抚养,此人是谁?” 殿外夜色深沉。众大臣,众宫娥内侍焦急地等待着,不知皇帝与太子在交谈什 么要事,迟迟不见动静。忽然,大殿上隐隐传来太子的痛哭声。众人心中了然,圣 上已经驾崩了。明天将有一位新君登基。这位新君据说宽厚仁德,才华过人。他将 给天下人带来什么?他能禀先皇之志,正先皇之失,赢来朝政中兴,天下太平吗? 希望能如大家所愿。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