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眼前得丧等云烟 身后是非悬日月 天赐与孙老头李伯年在湖边支起一间小小的草棚,在棚中住下来。孙老头每日 不分昼夜,精心指导天赐练功。李伯年专门跑腿,负责张罗三个人的饮食,又兼为 孙老头打酒。连续几天在一旁观看,也得到不少好处。李伯年为讨孙老头的欢心, 打来的全是陈年佳酿。孙老头自然十二分的满意,却将天赐的银两花去了大半。 在小湖边一住数日,孙老头将一身绝技传授殆尽,便让天赐与李伯年过招,试 一试身手。 一试之下,果然于几天前大不相同。李伯年不施展苦练数十年的内力,只与天 赐拆解招式,已经很难占到上风。见徒弟资质不错,进步飞速,孙老头老怀大慰。 不时讥讽李伯年两句,自然免不了吹捧徒弟,贬低江南八仙。却忘了大徒弟张清泉 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武功传授得差不多了,天赐也该走了。问起今后的行程,天赐说欲往江南一游。 一面寻找妻妹的下落,一面增加些江湖阅历,顺路观赏江南一带的风光。因为得罪 了闻香教,湖广一带是不能再逗留了。孙老头虽然不放心,但天赐去意甚坚。年轻 人的天下要靠年轻人自己去闯,老一辈不能永远跟在他身边。孙老头深明此理,也 就不加阻拦。 这一日天赐搭船顺江东去,孙老头李伯年将他一直江边码头。目送一片帆影消 失在水天尽处,方依依返回。孙老头李伯年都是旷达洒脱之人,很快便将离情别绪 丢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小老头嘻笑怒骂,先赶往府城,打了几斤酒。李伯年为孙老头提着大酒葫 芦,兴致勃勃返回湖边的草棚。 他们走的是府城通往江边的官道。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路上行人渐稀,冷冷清 清。前边埠头方向,缓缓驶来一匹健壮的青骡。青骡后臀上烙着火印,是骡马行雇 与行旅代步的坐骑。 府城到埠头虽然不远,但徒步而行也是够吃力的,雇一匹骡马可以省却不少气 力。赶到北城门自会有骡马行的伙计收回骡子。那时民风纯朴,不虞有人将骡子偷 走。青骡上是一为素装少妇,小腰肢上悬着一口长剑,脸上蒙着条白纱的面巾。官 道上尘土飞扬,妇人家蒙面遮挡尘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少妇行到两人近前,带住青骡,浅浅施了一礼,问道:“二位老伯,借问一 声,到府城还有多远?”孙老头随口答道:“不远,不远,两三里路就到了。”那 少妇道声谢,一催坐下的青骡,便欲启行。忽然一丝微风吹过,撩起面巾。孙老头 看清了少妇的面貌,惊奇地咦了一声,叫道:“娃儿,慢走!我老人家有话问你。” 那少妇让一个糟老头子唤做娃儿,心中颇为不快。带住青骡,问道:“老伯有 何见教?” 孙老头道:“你姓陈,你丈夫姓李,你师父是个老尼姑,对不对?”那少妇大 惊失色,纤手握住腰间剑柄,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这些做什么?” 李伯年怕她骤然发难,一横铁拐,挡在孙老头身前。却忘了孙老头何等武功, 还要他李伯年帮忙?那少妇并没有将其貌不扬的孙老头放在眼里,可见到李伯年的 外貌武功,纵跃而上的身法,心中也是一紧,冷冷道:“你就是八仙之首,恨地不 平铁拐李吧?真让人难以置信,堂堂大侠客也做了昏君的鹰犬。你们两人一起上吧。 别人畏惧你李伯年,我可不怕。” 李伯年一头雾水,怔在当地,不明所以。孙老头却知少妇话中之意,怪笑道: “好!象是老尼姑的徒弟,配得上我那宝贝徒儿。”那少妇叱道:“休得胡言乱语。 再敢无礼,当心我割下你的舌头。”孙老头不怒反笑,说道:“伯年,告诉她我老 人家是何许人也,看她敢不敢割我的舌头。如果换做旁人,胆敢向我老人家口出狂 言,他自己的舌头先要保不住了。” 李伯年擎起酒葫芦,得意地说道:“这位老人家便是当年纵横天下威震武林的 醉仙孙老前辈,这酒葫芦便是独门表记。”那少妇先是一惊,即而是不信,笑道: “他是醉仙?我看倒象是醉鬼。若说酒葫芦就是表记,满天下的酒鬼都成醉仙了。” 李伯年怒道:“小丫头,胆敢口出不逊,对孙老前辈不敬。”话没说完,只听孙老 头斥道:“李伯年,不得无礼!” 李伯年心中委屈,暗道:“这老头今天真是邪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道又 看中这小丫头,打算再收一个徒弟?这可乖乖不得了,我李伯年又有罪受了。 孙老头斥退李伯年,又换上一付笑脸,向那少妇道:“娃儿,你不明事情的原 委,我也不怪你。我老人家这付尊容,也的确让人不敢恭维。但我老人家确是货真 价实的醉仙,如假包换。你这娃儿无识人之明,可笑可笑!” 那少妇暗道:“姑且就算你是醉仙吧!”问道:“孙老前辈叫住晚辈,不知有 何吩咐?” 孙老头道:“你这孙老前辈的称呼也该换一换。你那宝贝丈夫已经拜我老人家 为师,你也应该随他叫我一声师父。” 那少妇正是天赐的妻子陈兰若。她与丈夫失散半年有余。不久前风闻神箭天王 李涣然的事迹。她知道涣然是丈夫的表字,也知道丈夫射的一手好箭。当即大喜过 望,千里迢迢赶来九江府,寻找丈夫。不想在此遇到了孙老头。她听孙老头自称是 丈夫的师父,也不知是应该不应该相信。问道:“孙老前辈,令徒贵姓高名?” 李伯年缩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理出了头绪,暗道:“这老头缠杂不清,还是 我来解释吧!”说道:“我那李兄弟大名天赐,是前任兖州知府李大人的公子。夫 人是他的妻子吧?” 兰若点点头。李伯年道:“尊夫已经拜孙老前辈为师,夫人还不拜见师父?” 李伯年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兰若对他的话倒有几分相信,暗暗代丈夫 欢喜。翻身跃下青骡,向孙老头飘飘万福,说道:“徒媳陈兰若给师父请安。拙夫 天性爱武,一直苦无名师指点。 有幸蒙您老人家青睐,他日必能扬威武林。我代拙夫谢谢您老。“ 孙老头喜上眉梢,笑道:“好孩子,快请起来。我那傻徒儿天天念着你,你怎 么也不来找他?”兰若又羞又喜,问道:“他在哪里?”孙老头脸色一黯,叹道: “真是太不凑巧。 你如果早来半日便能见到他。可现在他已经走了。“当下将天赐的去向如实告 知兰若。 兰若花容失色,心急如焚。她本以为马上就能与丈夫相见,没想到时运弄人, 刚好差了一步。他现在正在东去的江船之上,顺流而下,一日千里,插翅也难追上。 李伯年孙老头也暗自叹息,心想:“没法子,只好陪她走一趟江南了。”孙老头有 心向她打听玉罗刹的近况,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心事重重,顿改嘻笑之态。 南京城雄踞江南,自古便有龙盘虎踞之称。时至本朝,南京成为江南藩屏重地, 驻扎各卫官兵二十余万。京师的各种衙门,兵吏户刑礼工六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国 子监等等,这里一样也不缺,俨然是一个小朝廷。南京城城周八十里,而京师只有 六十里,可见其大。 在这南京城中,开国元勋的后裔,炙手可热的显贵,简直多如牛毛。达官显贵 多了,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也就不会少。整日里飞鹰走马,眠花宿柳,争风吃醋,闹 得乌烟瘴气。富甲一方的大粮商大盐商勾结官府,压榨小民,大发横财之后,也纷 纷到南京来挥霍。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各色妓院应运而生,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终宵不绝。黎民百姓的血汗支撑起一个畸形的繁荣。豪门富户但知贪图享乐,谁又 能想到四乡平民百姓的疾苦,谁又能想到江南已是遍地盗匪,危机四伏。当真应了 那句古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天赐在下关码头下船,大摇大摆由北城门进城。那城门口仍旧张贴着通缉他的 文告,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天赐从文告下走过,心中暗自好笑。他现在无所顾 忌,身上带着周天豪赠送的路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李涣然,兖州府生员。象他 这种游学各地的读书人,很多是世家子弟,门路上可通天,谁也不愿找他们的麻烦。 城门虽有官兵盘查,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面之人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锦衣卫急 欲捉拿的李天赐。 天赐在城北找到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叫来店小二,询问有什么可以消遣的去 处。那店伙将天赐当成了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百般奉承,眉飞色舞如数家珍: “公子爷,听您的口气是头一回来咱们南京。咱南京城取乐的地方可太多了。如果 您想找个可心的姑娘,可以到秦淮河逛逛。那儿的姑娘又俊俏又风骚,在江南是出 了名的。”见天赐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忙道:“当然,公子爷也许不好这个。 您还可以去夫子庙。那儿说书唱戏的,看相问卜的,诸般杂耍,各色吃食,一应俱 全。您若有兴致,不妨去逛逛,小的给您指路。” 天赐道:“我不问你这些。难道你们南京城就没有名胜可以一观吗?”那店伙 道:“当然有,城西钟山便是一处。山上有一个灵谷寺,寺内的无梁殿很有名气。 整座大殿不用木材,全由砖石砌成。你说奇不奇?再就是城南台,那儿的雨花石也 是江南一绝。如果运气好找到一块合意的,便是开价百八十两银子也有人肯买。” 这店伙说来说去总脱不开市井俗利。天赐无心再问下去,挥挥手道:“我知道 了,你下去吧!给我弄几样酒菜送来。”那店伙应声退出,不多时便将酒菜送上。 天赐自斟自饮,酒足饭饱。又练了一会坐功,自觉进境神速,心中喜慰。孙老头的 点拨,确让他受益非浅。内力运行,天赐丝毫不觉困倦,直到四更天才解衣睡去。 翌日一早,天赐依照那店伙的指引,前去游览各处名胜。登上钟山之巅,俯瞰 南京城,远望浩瀚的大江蜿蜒东去,油然而生一览众山小之感,心胸为之一畅。赶 到城南台时已经是日将午时。天赐在城外的一所小酒店要了几样酒菜,草草用罢午 饭。乘着酒兴登上城南台,远望雄伟的南京城,巍峨的钟山,胸中豪情万丈,诗兴 勃发,朗吟道:“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 乘长风。江山两雄不相让,形势争夸天下壮。 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登上城南台。坐觉 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日中来。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黄旗入洛竟何 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来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正吟到得意处,忽听身后有人抚掌赞道:“好诗,好诗!”天赐回头望去,只 见发话之人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手摇一把折扇,穿一身雪白的儒衫。十七八岁年纪, 稚气未脱。弯眉大眼,娇嫩的面庞白里透红,倒象是个大姑娘。天赐修练内功多日, 耳聪目明,却未能察觉他是何时来到身后的。 那儒生一揖倒地,说道:“兄台吟的好诗,即时即景,无不妥贴。佩服,佩服!” 天赐笑道:“小生岂敢掠他人之美。这首诗是本朝高季迪公所作,诗意并不算绝佳。 可此时此地吟诵,倒也十分恰当。”那儒生不禁为之脸红,自知肚子里学问有限, 出言不慎,见笑方家。 说道:“惭愧,我还当是兄台的大作。”天赐笑道:“小生如何有这般捷才。 胡乱吟诵前人成句,让兄台见笑了。” 那儒生佩服天赐才学,有意攀交,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梅字。请 教兄台贵姓高名。”天赐道:“免贵姓李,双名涣然。”“李兄!”“东方兄!” 两人各自抱拳为礼,算是结识了。东方梅道:“咱们一个李兄,一个东方兄,听起 来多别扭。我看李兄长我几龄,干脆你叫我一声兄弟,我称你一声李大哥,岂不甚 好。” 天赐暗道:“此人莫不是城里哪家王公府上的公子哥。他初出茅庐,不明人心 险恶。萍水相逢,不知底细,便与我攀交,兄弟相称。我若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 冷了他一颗赤子之心。”他既然诚意结交,天赐也就不再谦让。两人各自问起来历, 天赐只说是兖州人氏,到江南来游历,广益见闻。东方梅原来也不是南京人氏。他 自称家在西川,到江南来游山玩水。 两人算是有志一同。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人出门游学,也算 是修业的一部分。如果只是死读书本,闭门造车,只会将自己变成书呆子,决成不 了大器的。 东方梅拉着天赐陪他到各处游玩。这小书生天真活泼,未脱童稚之气,还有几 分调皮,讲起话无所顾忌。天赐与他一起谈谈笑笑,十分惬意,对他不免有了几分 好感。到日落时分,两人相偕回城,原来居然住在同一家客栈。两人都是孤身在外, 有幸得一良伴,都喜出望外。 在客栈里用罢了晚饭,天赐独自回房,又练起坐功。渐渐气运全身,神游物外。 忽然东方梅推门进来,见天赐盘膝而坐,双目低垂,状如老僧入定,头顶白气蒸腾, 这付古怪模样让他深感诧异,叫道:“李大哥,你在干什么?”天赐缓缓收功,睁 开双目,说道:“我正在练功。让你一打断,我这半天就白练了。”东方梅奇道: “这是什么功夫,练法如此古怪?”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我想起来了。记得有 人说过,道家的吐纳功夫就是这样练的。 几十年上百年练下来,可以成仙成道,白日飞升。大哥,你真行,快教我。“ 天赐笑道:“你一个读书人,练这个干什么?所谓成仙成道,说穿了都是唬人 的玩意。 每天打坐就能成仙,这世上的神仙未免太多了。练这玩意只能强身健体,又枯 燥又辛苦,一点也不好玩。咱们不谈这个。“ 东方梅轻笑一声,说道:“难道大哥不是读书人吗?为什么也要练这玩意?” 天赐笑道:“我这是自找苦吃。”东方梅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想练了。 我从小就怕吃苦。让我每天这样坐着不动,还不如死了。” 天赐暗道:“看你的样子就知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问道:“贤弟找我有 什么事?” 东方梅道:“大哥,咱们一道去夫子庙逛逛好不好?听说哪儿的夜市可热闹了。 不去开开眼界,这趟南京就算白来了。” 天赐道:“我还要练功,没空陪你去。咱们明天去吧!”东方梅一噘嘴,央求 道:“大哥,你就陪我走一趟吗!功夫明天再练好了。你说过的,这玩意又枯燥又 辛苦,有什么好练的?”天赐笑道:“这玩意虽然辛苦,但我既然练上了,就要练 出点名堂,才能对得起我自己。每日的功课是不能少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人生苦短,不能不惜寸阴如尺璧。” 东方梅格格笑出声,说道:“你就别酸了。就今天这一次,下不为例,算是给 小弟一个面子。”天赐拗不过东方梅的小孩子脾气,无法推辞。好在逛夫子庙也用 不了多少时间,回来再补上功课也不迟。于是说道:“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贤弟的面子是万万驳不得的。”东方梅大喜,叫道:“大哥,你真好!”拉起天赐 就往外跑。 两人结伴赶到夫子庙。东方梅见到许多新奇的物事,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东瞧瞧西看看,诸般零食买了一包又一包,抱在怀里象一座小山。逛街逛累了,就 找到一个小茶馆,泡上两壶茶,听了一回书。东方梅听到入神处,脸上喜怒哀乐, 七情齐聚。一颗心早就让那说书先生勾去了,坐下就再不肯走。天赐却一句也没听 进去,只在思索武学上的疑难。直到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这回书, 撩袍离座回后堂去了,东方梅才拉起天赐依依不舍地离去。口中兀自不住赞叹,说 明日还要来听。天赐暗道:“这还得了。说书的最能吊人胃口,只怕咱们在南京住 上一年半载也听不完。” 天赐只当可以回客栈了。却不料行至中途,东方梅的眼神又让一个人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看相先生,当街摆了一个卦摊。穿一袭灰布长衫,鬓发斑白, 一双眼睛只见白不见黑,是个瞽者。 东方梅拉着天赐走到卦摊前。那看相先生虽然看不见,却听到了声息。侧着头, 翻起一双白眼,问道:“两位是要测字还是要看相?”东方梅大为惊奇,问道: “你眼睛不方便,如何看相?”那看相先生冷冷道:“老朽虽然双目失明,可是还 生了一双手,可以摸出你的面相手相。”东方梅脸一红。他可不愿意让一个看相先 生在他的脸上乱摸,说道:“你给我们看手相吧!先给我大哥看。”说着将天赐推 到卦摊前。 天赐拗不过他,只好依言坐在卦摊前的小凳上,伸出左手。那先生抓起来摸了 又摸,忽然问道:“公子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恭维之辞?”天赐暗道:“这位 先生还真有点意思,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卜者。”说道:“君子问凶不问吉。先生照 实说好了。” 看相先生阴沉着脸,说道:“我观公子的手相,实为奇绝,寿运财运子孙运都 是极好的。 公子不想问这些,我也不必浪费唇舌。“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公子既然要 问凶,我倒有几句逆耳之言。公子的手纹在此处断断续续,据老朽估算,当主三年 劫运。在此期间劫难重重,灾祸不断。公子若不通趋避之道,恐怕难过此关。“ 天赐心中暗惊,所谓三年劫运莫不是目下这道难关?问道:“请问先生,如何 趋避?” 看相先生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远走天涯,以避灾祸。”天赐心中颇不 以为然,口中说道:“多谢先生指点,在下感激不尽。现在请为我这位兄弟看一看。” 东方梅迫不及待坐到小凳上,伸出左手。那看相先生却端坐不动,龇牙笑道: “男左女右,姑娘请换右手。”东方梅坐不住了,跳起来就走,小脸羞得通红,嗔 道:“死瞎子,胡说八道。” 天赐大为惊奇。摸出一小锭银子,扔在卦摊前。紧追下去,叫道:“贤弟,等 我一等。 你怎么了?生气了?“东方梅停住脚步,脸上仍带着三分薄怒。天赐仔细打量, 只见她肩削腰细,眉弯嘴小,一付女儿家神态,可不正是个大姑娘。天赐暗骂自己 糊涂,说道:”贤…… 贤弟,真对不住。我没想到你是一位姑娘。“ 东方梅嗔道:“死瞎子的话你也相信?看我以后还理你。”身份早已暴露,她 还要继续装下去。天赐暗自好笑,说道:“贤弟不要生气。那看相先生胡说八道, 愚兄绝不相信。” 东方梅道:“你嘴上说不信,心里却相信了。”一付佯嗔薄怒之态。天赐不禁 想起了妹妹小慧,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心中涌上一缕柔情。东方梅又嗔道:“你 嘲笑我是不是?”天赐笑容顿敛,忙加劝慰。东方梅让人识破了身份,很是难为情, 玩兴大减。一路无言,对天赐不加理会。两人一同返回客栈。 翌日一早,东方梅又兴致勃勃闯入天赐房中,约天赐去西郊游玩。看情形早已 将昨日的尴尬丢到了九霄云外。天赐不忍拂她的游兴,也就欣然应允。两人一同逛 出西门,游玩半日,兴致不减,又向南来到江宁县城。江宁县距南京城不过七八里, 却冷清多了。东方梅游逛不多时便大为扫兴,嚷着要回去。天赐只好依她。离开江 宁县城,已经是午后未时。两人都觉口渴,便在路旁的一个小茶棚歇脚。这茶棚是 一色的毛竹扎成,竹色犹青,又干净又雅致。 身处其中,口中品着香茗,眼前是一派江南田野风光,令人倍觉惬意。 这时有一人步入茶棚,穿一身青布直襟,一个大遮阳帽挡住了半边面孔,象是 个乡农。 天赐无意之间抬头看去,那人的相貌似乎有几分熟悉,好象在何处见过。略加 思索,天赐蓦然一惊。来人是闻香教的田护法,那日在纯阳庄上曾与方大逵斗得难 解难分。善使一对判官笔,武功十分厉害。天赐暗道:“纯阳庄之争未了,他来此 做甚?难道是为我而来,还是另有不轨之图?” 那田护法刚刚做定,门外又进来三个佩剑中年人。两个身着蓝衫,相貌威武。 一个身着黄衫,身材高瘦,双目精光四射。两个蓝衫剑客守在门口,那黄衫剑客目 光在茶客间巡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天赐暗道:“看装束他们一定是武林盟的剑 士。多半是为田护法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那黄衫剑客冷冷道:“田朋友,别再藏头露尾,是汉子就痛痛 快快站出来。” 田护法知道躲不过了,甩脱遮阳帽,长身而起。从窗口一跃而出,当路而来, 大笑道:“郝大鹏,一入武林盟你就不知自己是老几了。竟敢管田某人的闲事。” 黄衫剑客郝大鹏道:“田煜清,不要口出狂言。你那双笔判的名头,郝某人根本不 放在眼里。识相的赶快离开此地,滚回你的湖广老家去。江南容不得你们这些邪教 匪徒胡作非为。”田煜清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你这九天云鹏是不是自甘堕 落,投效官府做了鹰犬?否则田某人只管走自家的路,关你姓郝的何事?”郝大鹏 依旧脸色冷肃,说道:“你如果只是为游览咱江南的风物,郝某人竭诚欢迎。可是 你此行包藏祸心,另有图谋。郝某人职责所在,不能不闻不问。” 田煜清大笑道:“好个职责所在。郝大鹏,废话少说。你有什么伎俩,只管施 展出来。 田某接下就是。“郝大鹏阴沉的面孔浮上一丝冷笑,说道:”好!田兄是个痛 快人。郝某就领教一下你的双笔绝技。“拔出腰间长剑,说道:”田兄是客,请先 进招。“田煜清从怀中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击,铛铛作响,火花四溅。叫道:” 田某有僭了。“纵身而上,左笔虚晃,右笔径点郝大鹏的前胸。幻起无数笔影,笼 罩各处大穴。这一招叫做凤凰三点头,练到田煜清这等境界,何止是三点头,十点 八点也不止。 郝大鹏深知此招的厉害,此时决不能与他拆招,以攻为守方是正途。当下不理 会对手种种虚招,长剑当胸平出,化毒蛇出洞之势,直刺田煜清咽喉。剑气森森, 去势奇疾。田煜清步法灵动,侧身让开来剑。不退反进,双笔如风,又攻向郝大鹏 右肋。在对手凌厉的攻势下,郝大鹏被迫后退一步,但招法丝毫不乱。长剑斜刺, 又将笔招化解。剑长笔短,双笔长于近身搏击,却不利于远攻。田煜清深明此理, 步步进逼。郝大鹏却将长剑舞成一团光幕,不露些许破绽。田煜清屡次强攻均无法 得手。但田煜清身法飘忽,倏进倏退,游走于森森剑光之中,状如闲庭信步。郝大 鹏想伤他也不容易。 这两人棋逢对手,一时难分高下。旁观的两名蓝衣剑士有心上前相助,却又怕 有损于郝大鹏的声名,心中焦灼万分。天赐却看得心神俱醉,暗自叫好。这些天他 沉溺于武学,几乎不可自拔。这两位好手的生死之搏使他受益非浅,层出不穷的精 妙招数与他心中的想法相互印证,许多疑难迎刃而解。东方梅睁圆了一双秀目,脸 上神色千变万幻,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忽然茶棚中又有两人飞跃而出,叫道:“这两位朋友也别闲着,咱们比划比划。” 两名蓝衣剑士拔剑迎敌,四人捉对厮杀在一起。突然现身的两人中有一个使金背砍 山刀的老者,是天赐的老相识。那日在纯阳庄上与蔡元综以刀对刀,旗鼓相当。何 绣凤称他樊护法。方才在茶棚中他一直背转身,天赐没能认出。另一人是个瘦小的 中年人,手持一对寒光闪闪的短剑,天赐却没见过。想必也是闻香教护法一流的高 手。 这四人交手不出数招,高下立判。闻香教两位护法的武功远在两个蓝衣剑士之 上,金刀短剑进退自如,将对手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两名蓝衣剑士 渐渐陷于危境,勉力支撑,终将落败。田煜清得意忘形,双笔招招进逼,口中嘻笑 道:“姓郝的,让你不识进退,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要管田某人的闲事,你还不 够斤两。”郝大鹏深知形势于己不利,面上却不动声色。长剑阵阵急攻,只盼先收 拾掉眼前的对手,再去对付闻香教的另两名护法。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叫道:“都给我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尔等眼 中还有王法吗?”只见沿着官道急急跑来一行人,看装束都是捕快。为首者是个粗 壮的中年汉子,腰间挎着一口佩刀,手中持着一条铁尺。 大家见有官府中人到场,立刻停手罢斗。郝大鹏抱拳道:“郑大人!”那郑大 人是江宁县的捕头。捕头官卑职小,没有品级,是吏而非官,当然称不上大人。但 这郑捕头被郝大鹏叫了一声大人,心里却十分受用,胸脯立刻就挺了起来,仿佛真 成了朝廷命官,一方父母。 说道:“原来是郝大侠,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为何在此打斗?”郝大鹏道: “这两位是在下的兄弟。那三人是闻香教的匪徒,来南京寻衅滋事,图谋不轨。在 下方才质问了几句,他们便企图杀人行凶。请大人明断。” 闻香教三名护法皆面呈怒色。田煜清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寻衅滋事者是你 郝大鹏,而不是我田煜清。郑大人,你可要想想清楚,咱闻香教岂容他人欺侮。” 郑捕头也知闻香教的厉害,闻言吃惊非小。但他被郝大鹏吹捧为大人,顿时忘 乎所以。 田煜清的威胁又让他肝火上升,顿忘利害。指着田煜清三人,说道:“你们三 个小贼,随我到县衙走一趟。弟兄们,上去拿下。”郝大鹏暗叫不妙。他本意是想 让郑捕头赶走这三人。 江湖中人多半不愿招惹官府,田煜清等人有所顾忌,必然不会抗拒。但要带他 们去县衙就未免太过分了,一定会动手拒捕。凭郑捕头那三招两式不入流的武功, 十个八个也不是田煜清的对手。 果然不出所料,田煜清一听此言,大怒道:“你这狗头大言不惭。田某人就在 此处,看你如何拿法。”郑捕头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胆敢拒捕!”拔出佩 刀当头便砍。他带来的那几名捕快也亮出兵刃,一拥而上。田煜清冷笑一声,抬手 之间便抓住了郑捕头的手腕,叫道:“去你妈的!”只见郑捕头一个硕大的身躯凌 空飞出,重重落地。腰几乎摔断,一时难以爬起。 郝大鹏大惊失色,怕田煜清乘机伤人,慌忙上前相救。樊护法横身拦住,叫道 :“姓郝的,咱俩玩玩。”金背砍山刀当头直劈,力猛刀沉,虎虎生风。郝大鹏精 于剑术,内力却非他所长。当下不敢硬接,闪身避过,走偏锋进击。两人斗在一处。 两名蓝衣剑士也被那使短剑的中年人拦住,以二敌一,仍然落在下风。田煜清独斗 那几名捕快,更是游刃有余。不出数招,众捕快全被他放倒在地,断腿的断腿,折 臂的折臂。 正在这时,官道上驰来十数骑快马,马上俱为佩剑挎刀的军官。当先那人是个 高壮汉子,四十余岁年纪,虎背熊腰,黑碜碜的一张四方大脸,阴沉着不见半丝笑 意。他身后的众军官个个腆胸叠肚,一付不可一世之状。见到躺在地上的几名捕快, 那黑脸军官怒不可遏,大喝道:“都给我住手!何人在此杀官造反?真是无法无天。” 声若洪钟,震得人耳骨生痛。大家知道来了高手,立刻停手。 那黑脸军官眉头紧锁,冷冷扫视着眼前这几位武林豪杰。吩咐道:“曹谦,你 去问一问他们的来历,发生了什么纠纷?”那曹谦是个干瘦的中年军官,催马上前, 趾高气扬。向郑捕头道:“喂!你是哪个衙门里的公差?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 开口,天赐的目光便被吸引过去。看清他的相貌,天赐暗自吃惊。这曹谦正是在兖 州府被他一箭射穿护心镜的军官,这一行人不问可知全是锦衣卫。天赐生怕让曹谦 识破身份,连忙低下头去。 郑捕头久在官场,见多识广。只看黑脸军官这一行人的气派,便知来头不小。 疾步上前施礼,说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是江宁县的捕头。那三个家伙是闻香教 的匪徒,寻衅滋事,拒捕伤人。请大人协助擒拿。” 一听是闻香教,曹谦禁不住暗暗叫苦。回到那黑脸军官的马前,说道:“杨大 人,请您示下。”那黑脸军官冷冷道:“这三人横行不法,抗拒官府,罪在不赦。 你等去将他们擒下,交给这位捕头,带往江宁县发落。”曹谦迟疑道:“杨大人, 恕卑职多嘴,这样恐怕不妥当。”杨大人道:“本官依律执法,有何不妥?”曹谦 俯在杨大人耳边,低声道:“闻香教教主龙虎天师当年曾是京里的大红人,与咱们 刘大人也有交情。他的徒子徒孙咱们应该照应着点。以免将来刘大人怪罪下来,大 人您也不好交待。” 杨大人一瞪眼,怒道:“屁话!他们与刘大人有交情,便能目无法纪吗?你们 只管擒下这三个贼人。本官依律执法,刘大人也怪罪不得。”杨大人声音宏亮,在 场之人全听清了。 天赐暗想:“原来闻香教与刘进忠那奸贼沆瀣一气。而这位杨大人铁面无私, 连刘贼的面子也不肯通融。想不到锦衣卫里也不全是十恶不赦之徒。” 曹谦不敢违令,翻身下马,走到田煜清身前,说道:“三位闻香教的朋友,咱 们大人有话,让你们到江宁县投案。识相的乖乖束手就缚,别让咱们为难。”田煜 清斜视杨大人一眼,冷笑道:“这位杨大人是何方神圣,好大的架子。有话何不自 己过来讲。”曹谦喝道:“休得无礼!这位大人是锦衣卫的杨左使。杨大人的话你 们也敢违抗,活腻了吗?”所谓左使,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刘进忠是指挥使, 左使就是他的副手,锦衣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位杨左使武功之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曹谦报出他的官号,等于催田煜 清等人见机逃走。如果妄图负隅顽抗,激怒杨大人,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田煜清吃惊之余,果然在暗打逃走的主意。向两名同伴递了一个眼色,说道: “好说,好说!杨大人之命咱们岂敢不从。不过,要让咱们信服,还得留下两手真 功夫才成。”曹谦装腔作势,佯怒道:“凭你也配杨大人亲自动手,只我曹谦足矣。 弟兄们,拿下。”拔出佩剑,揉身而上。众军官也都不是庸手,大家一拥而上,将 田煜清三人围在当中。刀剑齐举大声吆喝,却不上前动手。 论武功曹谦当然不是田煜清的对手。但两人交手数招,田煜清只守不攻,步步 后退。曹谦攻势似乎非常猛烈,却没有一记杀招,不住向田煜清使眼色。田煜清心 领神会,忽然飞身跃起,双笔敲向曹谦头顶。曹谦闪身避让,田煜清乘势前冲,打 声呼哨,几个起落,窜入路边的树林中。另两人听到他的招呼,也虚晃两招,一齐 窜走。众军官大声喝骂,作势欲追。 田煜清三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曹谦如释重负,回到杨左使马前,禀道:“回大人,贼人狡猾,突围逃走。卑 职办事不力,请大人治罪。”杨左使冷冷盯着他,说道:“曹谦,你很会办事,即 敷衍了上司,又不得罪闻香教。很好,很好。”曹谦暗打冷战,辩解道:“大人明 鉴,卑职已经竭尽全力,决不敢有所敷衍。”杨左使冷笑道:“你这叫竭尽全力? 我看活象是在赶蚊子。你用的狗屁剑法只配屠狗割鸡。那三个反贼与你有何渊源, 要你如此费心照应?” 众人听杨左使调侃曹谦杀鸡赶蚊子,不免暗自好笑。东方梅忍俊不禁,格格笑 出声来。 这一笑引出了一场大祸。声音传出,锦衣卫军官一齐向这边望来。天赐连忙低 头,却早被曹谦看清了相貌。曹谦半年前险些被天赐一箭穿心,切肤之痛无日或忘, 惊呼道:“李天赐! 他是李天赐!“ 众军官又惊又喜,刚刚归鞘的刀剑又拔出来,一拥而上,将茶棚团团围住。曹 谦持剑在手,耀武扬威,喝道:“李天赐,快出来领死。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 众军官也同声喝骂,吓得茶棚中的众茶客面无人色。胆大的抱头钻到桌下,胆小的 体似筛糠,不知所措。 天赐暗叫糟糕。没带兵刃,无法迎敌。没有马匹,又无法逃走。事到如今,只 有装作下去,等待机会脱身。当下强定心神,笑道:“这位大人,你说小生叫李天 赐?大错特错了。 小生大名涣然,虽然姓李,却不是李天赐。“天赐报出名号,武林盟三位剑士 同时色变。郝大鹏叫道:”李涣然,神箭天王李涣然!“神箭天王三箭退三仙,此 事传遍江湖。李涣然三字实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曹谦大喜,冷笑道:“好小子,别装模作样了。你叫神箭天王,这还会有错吗? 兖州府那一箭之仇你不会忘吧?你的弓箭呢?你的宝马呢?没有这两样东西,看你 如何逃脱。”神箭天王没带弓箭,无异于虎落平阳。曹谦与天赐交过手,以为天赐 除箭术外其他武功稀松平常,不足为惧。当下闯入茶棚,挺剑就刺,叫道:“小子, 拿命来!” 天赐半年来内力大进,又得孙老头传授,武功已经远在曹谦之上。可是在茶棚 中动手,碍手碍脚,即怕误伤无辜茶客,又怕吓坏了东方梅。天赐不愿与曹谦过多 纠缠,脚下横移,闪开来势,纵身跃出茶棚。 众军官叫道:“别让这小子跑了。”一拥而上,将天赐团团围住,刀剑如雨点 般落下来。 天赐空手迎敌,颇有些手忙脚乱。忽见一名肥大军官手中持着一口鬼头刀,看 上去份量沉重。 天赐心中暗喜,脚下疾走神仙步,众军官招数全落空。天赐穿行于刀光剑影之 中,胜似闲庭信步,三晃两晃便抢到那肥大军官身侧。那军官举刀便砍,天赐施展 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迎刀而进,出手如电,抓住那肥大军官的手腕,转瞬间钢刀易 手。天赐脚下横扫,那军官被踢上半空,摔落在数丈开外,胫骨折断,惨叫不止。 天赐一刀在手,胆气顿增,反身杀入人丛之中。这一次不再闪躲,而是硬接硬 架。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众军官手中刀剑接连飞上半空。曹谦从茶棚中追出, 这精彩绝伦的一幕惊得他目瞪口呆。壮着胆子纵身扑上,长剑直刺天赐后心。天赐 身形蓦转,快如鬼魅,绕到曹谦背后,鬼头刀劈向他的后脑。曹谦眼前一花,便知 不妙,弃剑抱头,奋力前跃。天赐这一刀没劈开他的后脑,却在他后背上划出一道 长长的刀口。入肉虽然不深,但长有尺余,鲜血淋漓。曹谦痛的哇哇怪叫,有心再 上前拼命,却失去了勇气。 杨左使自恃身份,一直不肯出手。此时见手下军官不是天赐对手,再也沉不住 气。这李天赐是朝廷钦犯,万万不能让他逃脱。大喝道:“曹谦,你们都闪开,我 来擒他。”从马鞍上飞身跃起,一个硕大的身躯划空而过,轻飘飘落在天赐之前, 悄然无声,纤尘不惊。 天赐对这位杨左使有几分敬意,又有几分忌惮。抱刀而立,说道:“杨大人, 请进招吧!”杨左使见他威风凛凛,气势慑人,也不敢稍存轻视。喝道:“看拳!” 抢上一步,铁拳当胸猛击。拳风虎虎,虽未及体,却已经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天赐 遭遇强敌,精神陡振,奋千钧神力,鬼头刀迎拳直劈。杨左使收拳变爪,抓向天赐 刀背。天赐变招迅捷,削向杨左使手肘。杨左使叫道:“好!”倏然矮下身形,双 退连环横扫,攻向天赐下盘。 两人拳来刀往,斗得难解难分。交手十余招,天赐暗叫不妙。杨左使拳上暗劲 汹涌,逼得他步步后退。而鬼头刀不等沾到杨左使的身体,就被他的护身真气震开。 两人的内力修为相差太远,再精妙的招数也无法施展。如此拼斗下去,必然是有败 无胜之局。天赐越战越胆寒,出招渐趋生涩,对手的绝顶内力令他缚手缚脚。杨左 使斗得兴起,拳上运足十成功力,拳风卷起飞沙走石,更增威势。天赐一招用老, 杨左使窥出破绽,一掌劈在刀面上。浑厚的内力攻至,天赐双臂剧震,鬼头刀脱手 飞出。杨左使大喜,长啸一声,变掌为爪,凌空扑下。 天赐半身酸麻,眼看就要束手待毙。 忽然白影一闪,有一人挡在天赐身前,双掌翻起,迎向半空中的杨左使。掌爪 相交,真气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以杨左使的绝顶内力,居然也无法抵挡。身体 倒翻而出,落在数丈开外。那白衣人却卓立当地,纹丝不动。天赐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人白袍儒巾,正是他的同伴东方梅。想不到她竟有一身旷世绝俗的武功。 杨左使一招受挫,心有不甘,再次抢步上前,大喝一声,一拳击向东方梅的前 胸。拳风刮起她的长衫,猎猎作响,声势慑人。东方梅不慌不忙,屹立不动。右手 轻挥,五指接连弹出,五道指风直取杨左使前胸,击破护身真气,透体而入。杨左 使真气顿泄,拳势一缓,脚下踉跄,几乎跌倒。他是个识货的行家,一招失手,便 知对手厉害。急忙纵身后跃,惊呼道:“天魔指,你用的是天魔指!你是不是复姓 东方?” 东方梅神色冷然,不再象天真未凿的孩子,而是震慑敌胆的煞星。说道:“你 很识货。 即知天魔指的厉害,此时退走为时未晚。不许再为难我的朋友。“ 杨左使猜出这白衣小书生的来历,自知惹她不起。却又不甘心就此将天赐放走,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抱拳为礼,说道:“东方少侠,杨某并非有意为难少侠的朋 友。可是少侠这位朋友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曾畏罪潜逃,杀伤锦衣卫官兵多人。罪 大恶极,国法难容。杨某职责所在,不敢徇情枉法。” 东方梅怒道:“胡说!李大哥是个本分的读书人,决不是逃犯。你不要血口喷 人。”杨左使大笑道:“他如果是个本分的读书人,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不信你 可以问问你的李大哥,看他如何回答。”东方梅面现疑惑之色,回身问道:“李大 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是逃犯吗?“天赐暗自叹息,说道:”他说的不错,我是个逃犯。贤弟,此 事你不必再插手。“ 此言一出,东方梅脸色立变,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道:“原来你一直在 欺骗我。 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想你竟是个大坏蛋。“想到新交的朋友是个十恶不 赦的逃犯,她心中又是伤痛又是委屈,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杨左使心中暗喜,说 道:”东方少侠,你不必难过。这世上貌似善良的恶徒不知凡几,谁都有看错人的 时候。少侠协助逃犯,出于无心,我不会计较。“ 东方梅狠狠瞪了天赐一眼,向杨左使道:“对不住,是我太卤莽。杨大人请动 手拿人吧,我不再插手。”说罢闪在一旁,暗道:“爷爷说这世上尽是恶人,却偏 偏会装出一付伪善面孔,一不小心就会上当受骗。以前我总以为爷爷言过其实,没 想到全是实情。这个李涣然就是明证。他花言巧语,道貌岸然。若不是今天凑巧遇 上杨大人,我几乎让他骗了。” 东方梅答应不再插手,杨左使大为放心,向天赐道:“李天赐,快快束手就缚。” 天赐心念疾转,思忖逃脱之法。口中说道:“你尽管出手,李某决不会束手就缚。 鹿死谁手,现在言之尚早。”杨左使大笑道:“好!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让杨 某再陪你走几招。”大步上前,探手抓向天赐肩头。天赐侧身让开此招,反手去扣 他的脉门。两人拳来掌往又斗在一处。杨左使成竹在胸,招式挥洒自如。虽然站尽 上风,却不急于求成。天赐似乎施展了浑身解数,遮拦封架,守多攻少,状甚危急。 其实天赐心中另有打算,留下几成功力含而不发,等待机会谋求脱身之法。 杨左使见天赐拳脚如此稀松,心中愈发轻视。天赐脚下凌乱,一步步向后退去, 似是不敌,但越退距众军官的马匹越近。缠斗良久,终于等到了机会。乘杨左使一 招松懈,天赐倏然大喝一声,一拳猛击而出,力有千钧。杨左使也不敢轻撄其锋, 闪身躲避。天赐乘机转身便逃,脚下疾走神仙步,身似闪电,转眼之间便绕过众军 官的阻拦,抢到马匹近前。那拉马的军官在这一行人中地位最低,武功也最差,才 一交手便被天赐一脚踢飞。 变出突然,众军官目瞪口呆,没有一人做出反应。杨左使想要追赶,却因众军 官碍手碍脚,挡住了去路,眼睁睁看着天赐逃走。天赐脱身而出,欣喜若狂。抓过 一匹健马,飞身而上。就在左脚踏上马镫,右腿还没跨上马鞍之时,东方梅突然出 手。玉指轻弹,只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直奔天赐后腰命门穴。天赐身在半空,被 指风点个正着,劲力透体而入,身子一软,落下马鞍,仰面摔倒在地。再想纵身跃 起,只觉浑身无力。天赐自知穴道被封,心中暗叫:“我命休矣!”一番苦心付诸 东流。 杨左使大喜道:“东方少侠,多谢相助。”曹谦恨天赐入骨,跑上去狠狠踢了 两脚,叫道:“臭小子,你的一刀一箭曹爷爷不能白挨,现在要向你讨还。”东方 梅喝道:“住手!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许你们虐待他。“她虽气愤天赐谎言相欺,但见天赐受辱, 也于心不忍。 杨左使道:“曹谦,他身犯重罪,自有国法惩处。不许你滥用私刑,公报私仇。” 又向东方梅道:“若非少侠相助,几乎又让他逃走。要捉获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东方梅冷冷道:“我是气他撒谎骗人,可不是有心助你。你也不必谢我。”大袖一 拂扬长而去。 送走这位大菩萨,杨左使如释重负。向众军官道:“你们将他搭在马上,带回 城中处置。”曹谦等人一齐动手,将天赐抬到马上。众军官本来一人一匹马。这样 一来,有一名军官就只能牵马步行。杨左使不放心独自离去,也只得随手下人缓缓 而行。 天赐此时的心情说不清是绝望还是伤痛。落在锦衣卫之手,无异于死路一条。 他一死事小,父亲的冤仇如何洗雪,胸中的雄心壮志都成画饼。更使他难过的是东 方梅。他一直将东方梅当作可亲可爱的小妹妹,对她百依百顺。却被她误解至斯, 居然帮助锦衣卫将他擒获。 天赐心里对她是愤恨还是怜惜。自己也弄不清楚。 官道边是一片树林,密密丛丛,直连着南郊连绵起伏的山岭。杨左使一行走出 不远,忽然从树林中窜出一道灰影,来势奇快。越过众人的头顶,落在驮天赐的那 匹健马上。将天赐向肩上一扛,又返身向树林中纵去。事出突然,那人倏来倏去, 众军官不但来不及阻拦,就连那人的身材相貌也没能看清。 杨左使首先回过神,喝道:“大胆贼子,哪里逃!”从马鞍上跃起,飞身追去。 那人虽然肩上扛着天赐,去势仍然快如闪电。也不回身,反手打出一道黑影,直奔 杨左使面门。这黑影带着劲风而来,杨左使大吃一惊。不知何物不敢硬接,急忙闪 身躲避。黑影擦着面门飞过,险而又险。杨左使身后的一名军官遭了池鱼之殃,那 道黑影重重打在他肩头上,直嵌入肉,肩骨也被击碎。那军官大声惨叫,仰面摔倒。 众军官这时才看清楚,钉在肩上的那物原来是一段枯枝,那灰衣人用重手法打出, 竟比飞刀袖箭还要犀利。杨左使怒不可遏,可是那人早已经钻入树林,踪影皆无。 杨左使只有望林兴叹,顿足不已。 天赐虽然被封住穴道,神智却清醒如常。知道蒙高手相救,得脱大劫。可是即 无法开口询问,更不知救他的是何人。那人扛着天赐飞奔。天赐脸向着地,只能看 到那人疾奔的双足,耳畔风声虎虎。那人轻功之佳,决不在恨地不平李伯年之下。 奔行良久,翻山越岭,也不知到了何处。那人的脚步渐渐缓下来,眼前一暗, 似乎走进了一间房屋。只听那人道:“小兄弟,现在没事了。”声音苍老而且有几 分熟悉。出指点了他的昏穴。天赐头脑昏沉,很快就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赐 悠悠醒来。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道:“小兄弟,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那丫头好狠, 用这等重手法伤人。老夫几乎无法化解。” 天赐知道是此人救他脱险,心中感觉莫可名状。说道:“晚辈很好,多谢您老 相救。” 吃力地睁开双目。只见天色已经黑下来,室内没有灯火。但借着窗口透入的朦 胧月光,老者的面貌仍清晰可辨。灰袍罩身,须发苍然,竟是昨日在夫子庙遇到的 看相先生。天赐不由得脱口叫道:“老前辈,原来是您!” 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我的话你为何全当成了耳旁风。锦衣卫布 下天罗地网,不捉拿你归案决不会罢休。你居然还有胆量到处闲逛。若非正巧让我 遇上,你只怕性命难保。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利害。官府画影图形通缉你,告示在 城门口张贴了好几个月。昨日我乍一见你便觉眼熟,一路跟踪下来,查探究竟。没 想到你果真是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老者是个有心人,天赐更为感激,说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他不是一个盲人吗?他如何知道我的相貌?”心中疑惑, 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老者只见白不见黑的双眼上。老者立知其意,说道:“你一定 以为我是个瞎子。其实我是天生的一双白眼,可不是真瞎。世态炎凉,是非善恶, 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天赐心中感慨,叹道:“世上全是些有目如盲之辈,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说 来还不及一个瞎子。前辈,恕晚辈失礼,还没请教您老贵姓高名。”老者微笑道: “老夫姓顾。你如果不见外,就称我一声顾老哥。”天赐蓦然想起,在纯阳庄时欧 振岳曾向他提及,江南九怪中有一怪,姓顾名一言,人称一言断生死。这名号一是 说他铁口神相,断人祸福吉凶,一言就中。再就是说他武功通玄,一言之间即可以 定人生死。这老者难道就是顾一言?天赐问道:“您老姓顾,莫不是一言断生死顾 老前辈?” 顾老头傲然一笑,说道:“老夫正是顾一言。江湖传言,荒诞不经。老夫在夫 子庙看相问卜,不过借此谋生。生死祸福,皆凭天数。我顾一言岂能一言断之。” 天赐大喜,连忙翻身下床,长揖到地,说道:“原来是顾老前辈当面,恕晚辈眼拙。” 顾一言一吹胡子一瞪眼,佯怒道:“我若不是顾一言就当不起你这一礼吗?你一口 一个顾老前辈,是不是将我当成外人了?” 此老既然名列江南九怪,性情自然不同与常人。天赐不得不顺着他,说道: “顾老哥,小弟失言。”顾一言这才转怒为喜。天赐问道:“顾老哥,我那东方贤 弟会用天魔指。天魔指又是一门什么武功?”顾一言叹道:“你还叫她东方贤弟, 她可不认你这大哥了。天魔指是一门武林绝学,据说当年疯僧狂道中的狂道人最擅 长这门功夫。取人性命于弹指之间,再强的护身真气也难抵挡。那小丫头既然姓东 方,一定是狂道人的儿孙辈。她的天魔指至少有六七成的火候,武功只在老夫之上, 不在老夫之下。她如果不离开,我还真不敢贸然现身。” 天赐暗暗心惊,想不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居然身负如此高深的武功。他曾 向孙老头夸下海口,要为师父挣面子,将疯僧狂道等人的弟子一一打败。今日思之, 实感汗颜。今后若不好好用功,要与这些名门弟子一争长短无异于痴人说梦。 顾一言道:“李老弟,我看你那几手也不赖吗?好象是传说中的神仙散手。老 弟的师门是?”天赐黯然长叹,说道:“小弟惭愧,有负师父教诲。虽习过几天神 仙散手,无奈所学不精,连几个锦衣卫也斗不过。就连一个小姑娘也胜我百倍。” 顾一言大喜,说道:“李老弟,原来你果然是孙老前辈门下。别灰心,有这样的高 明师父,努力用功,何愁将来不能胜过那小丫头。锦衣卫那姓杨的更不在话下。” 天赐谈起半年来的遭遇,纯阳庄上的变故,一箭退三仙的事迹。顾一言听得须 发无风自动,抚掌叫好。说道:“老弟,李涣然这名号你以后不能再用了。南京城 也不能再做逗留。 锦衣卫一定严密缉拿于你。你应该马上更名换姓,远走避祸。你的包裹我已经 从客栈取来,你不必再冒险回城了。“将天赐的行囊弓箭等物取出,一样不缺。 天赐深为感动,说道:“一个包裹所值几何?顾老哥为小弟冒此风险,让小弟 如何谢您才好?”顾一言笑道:“俗,俗不可耐!我一来是冲着孙老前辈和清泉贤 弟的情面,二来是感于令尊大人的忠义,可不是为博得一个谢字。将来老弟如果有 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我顾一言别的不敢说。杀几个奸臣贼子,自信还有这个能 力。”天赐大为动容,紧握顾一言的双手,千言万语尽付此一握之中。 当天夜里,天赐就在顾一言家中留宿,一直畅谈到深夜。两人虽说年龄相差悬 殊,又是初次相识。但一番推心置腹之后,两人顿成知己。翌日一早,老少二人依 依话别。天赐本打算见识江南风物。虽然锦衣卫追捕正紧,他也不打算改变初衷。 辞别顾一言,天赐直奔句容县,预计取道丹阳武进,前往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州 一游。 天赐改换了一身装束,不再扮成读书人,改扮为一个落魄的江湖武士。一身布 衣,佩剑携弓。他本来身材魁梧,这身打扮倒也相称。为躲避官府的盘查,天赐不 走大路,专捡荒僻的乡间小径,直向东行。南京之东山高林密,广袤不下百余里。 时令正值春末,林木葱茏,山花烂漫,修竹竿竿,禽鸟啼鸣,一派江南乡野风光。 天赐漫步山间,心旷神怡,胸中抑郁为之稍解。 因为走的是山路,一路上只见些小村落。到了正午时分,天赐在一个乡村野店 用过午饭,又继续上路。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天赐穿行于山间,树林阴翳,凉风 习习,也不觉炎热。 转过一座葱翠的小山,穿过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木桥,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竹 林,景色清幽。 忽然,不远处传来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惨呼怒喝。空山静寂,听来分外 清晰。不知是什么人大煞风景,在此清幽之所大动干戈。天赐一时好奇心动,急欲 看个究竟。快步赶去,隐身林中窥视。 山坡之下,两山相夹,中间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正有十数人在此殊死相搏,居 然都是老相识。一方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和她手下的几名护法,另一方是锦衣卫杨左 使与他率领的众军官。锦衣卫这一行人已经危在旦夕。杨左使被田煜清和樊护法死 死缠住。樊护法刀法大开大合,正面迎敌。田煜清专走偏锋,寻隙出招。杨左使赤 手相敌,凭借浑厚的内力苦苦支撑,眼见就要落败。那是双剑的瘦小汉子与几名坛 主围着几名军官狠斗。曹谦却不在其中,想必是让天赐一刀砍伤,留在城里将养。 几名军官都身上挂彩,情急拼命,背靠背围成一团,舞起刀剑拼死抵抗。地上躺着 两名军官的尸体,都是被那瘦小汉子一剑穿心而亡。 何绣凤却不出手。她对几名属下深具信心,站在山路的东首观战。山路的西首 是玉笛郎君韩玉郎,玉笛插在腰间,负手而立。这两人一东一西,阻住众军官的逃 路。杨左使战至油尽灯枯之境,脚步虚浮,出招无力。他心中焦灼,仰天长啸,声 传数里。可是在此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呼唤不到帮手。何绣凤得意万分,嘲笑道 :“杨大人,你再鬼哭狼嚎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昨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你爱多 管闲事也应该仔细想想,闻香教岂能任人欺侮。” 杨左使怒道:“姓何的妖妇,休要猖狂。杨某今日寡不敌众,一死而已。你们 闻香教杀官造反,来日朝廷必发大军征剿。到那时天下虽大,也无你何绣凤容身之 地。”他一开口说话,拳招立刻就缓下来。田煜清樊护法乘势一阵疾攻,形势更加 危急。 何绣凤格格笑道:“杨大人的如意算盘的确不错。可今天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我这些兄弟不会乱讲,你那些手下到时候也开不了口。要说只能到阎罗王那里说了。 我的杨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这一死还不如死只蚂蚁,没人会当会事。刘大 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咱们替他除去眼中钉,他只会拍手称快,说不定还给咱 们记上一功。 杨大人就认命了吧!“杨左使怒不可遏,拼尽全力,杀招连发。田煜清樊护法 抵挡不住,步步后退。何绣凤却不着急,又笑道:”杨大人死得不甘心是不是?谁 让你不识时务,处处与咱闻香教为敌。让你活在世上,闻香教永无宁日。是你自己 找死,别怪我心狠手辣。“ 天赐暗自诧异,忖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杨左使不过偶然伸手管了 件闲事。 闻香教全身而退,并无伤损。何绣凤何必要冒天大的风险,必欲除之而后快? 难道闻香教有什么把柄落在杨左使手中?闻香教高手尽出,潜来江南,究竟有何图 谋?“算起来双方都是他的仇人,最好你杀我我杀你死光死绝。但昨日杨左使秉公 执法,不徇私情,天赐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现在又得知他与刘进忠不睦,好感更 增三分。究竟是否出手相助,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西边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銮铃声,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乘者白袍 儒巾,正是东方梅。她经昨日的一场变故,游兴大减,不愿再做逗留。今日一早便 动身东来,不想在途中巧遇闻香教杀人行凶。 拦在西边路口的是韩玉郎。他并不认得东方梅,更不知她是绝顶高手。见有外 人闯入,便横身拦在马前,喝道:“滚回去!”扬起大袖迎面击去。恶战中的杨左 使见到东方梅,大喜过望,仿佛溺水者抓到一块木头。叫道:“东方少侠,你来得 正好。这群恶贼要杀官造反。”话没讲完,田煜清樊护法又是一轮疾攻。杨左使只 好凝神接战,闭口不言。 东方梅涉世不深,并不明白其中内情。得知恶贼杀官造反,便有心相助。韩玉 郎出言无礼,见面就打,更令她恼怒。满腹不快全出在韩玉郎头上,娇喝道:“狗 头该死!”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半空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当头劈向韩玉郎。 白衫飘动,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剑气森森,又似一头扑向猎物的雄鹰。 韩玉郎目睹如此轻功剑术,心中微惊,拔出腰间玉笛,向剑上迎去。剑笛相碰, 发出悦耳的鸣响。玉笛是件宝物,坚逾钢铁,分毫不伤。东方梅知道遇上了高手, 借势再次跃起,人不落地,从韩玉郎头顶飞过。长剑疾如闪电,又削向韩玉郎后脑。 韩玉郎倏然回身,又将这一剑封开。东方梅两招无功,收拾起轻敌之念,攻势更为 猛烈。步走蛇形,招招进逼。长剑倏发倏收,快似灵蛇,剑风凛冽,势不可挡。韩 玉郎落于下风,一时之间竟无法扳回颓势。 他心中暗惊:“这小书生是什么来历?年纪轻轻,居然身怀如此武功,看样子 还在咱江南八仙之上。” 何绣凤心细如发,一见东方梅便看出她是位姑娘。见韩玉郎守多攻少,步步后 退,何绣凤醋意大盛,娇笑道:“玉郎哥,难道你又动了怜香爱玉之念。为什么不 下杀手?”韩玉郎得知对手是位姑娘,又听到何绣凤的嘲讽,心中又羞又怒,叫道 :“绣凤,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这小丫头扎手,快来帮忙。” 何绣凤胡言乱言,东方梅更为恼怒,剑招愈发凌厉。韩玉郎遮挡不住,形势危 急。何绣凤顾不得吃醋,拔地纵起,一跃数丈,从山路的东首直飞到西首,扑向东 方梅。两只长长的衣袖抖起,真气贯注,就如两根铁柱,击向对手后心。东方梅蓦 然转身,剑似矫龙,翻滚腾跃,荡开何绣凤的衣袖。剑气森森,击破护体神功,直 刺何绣凤前胸。何绣凤尝到对手的厉害,不敢再存轻视之念,慌忙纵身后跃。韩玉 郎缓出手,又揉身而上,玉笛敲向东方梅后脑。 东方梅武功原在何绣凤韩玉郎之上,如果单打独斗,稳操胜券。但何韩二人名 列八仙,亦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联手出击,实力不容轻侮。即知对手厉害,便立 意缠斗,一前一后,你进我退,轮番攻击。东方梅剑法虽利,却伤不得他们。 三人缠斗了数是招,东方梅的剑招渐渐缓下来。她毕竟年轻,心浮气燥,后劲 难继。何韩二人见缠斗之法见效,转守为攻,长袖飞舞,笛影幻化,齐向东方梅攻 去,很快便抢得了上风。就在此时,锦衣卫军官又有两人中剑身亡。余下的几人遍 体鳞伤,只能作负隅顽抗。 杨左使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同样狼狈不堪。 天赐目睹东方梅势危,对她的恼意渐渐化为怜惜。毕竟两人有过交往,东方梅 出手制住他完全是出于误解。她年轻识浅,有心可原。况且杨左使也是个尽职尽责 的好官,不能见死不救。心意一决,天赐从背囊中取出弓箭,飞身跃出竹林,大喝 道:“住手!” 众人酣战正紧,谁也缓不出手。何绣凤眼角余光望去,只见半山腰上那人左弓 右箭,神威凛凛,正是令她痛恨的神箭天王李涣然。何绣凤大吃一惊,虚晃一招, 跳出战团。娇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兄弟。咱们缘分不浅,又见面了。”又 向手下教众道:“弟兄们,先都停手。给李兄弟一个面子,听听他有何话讲。”闻 香教众人立刻住手。杨左使压力一除,手足酸软,无力再战。东方梅持剑而立,凝 神戒备,不明所以。 天赐笑道:“多谢何仙子看得起李某。仙子现在可以走了。”何绣凤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李兄弟,你这是弄的什么玄虚?昨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李兄弟原名李天赐。锦衣卫害死令尊,这姓杨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就是你的杀 父仇人。这小姑娘昨天也出手伤过你。你为何要带他们出头?难道有意与咱闻香教 过不去?李兄弟,听我一次劝告,莫多管闲事。你我之间的过节就算揭过了,从今 而后闻香教把你当朋友。”何绣凤惧怕天赐箭术,又不甘心将杨左使等人放走,故 而委屈求全,言辞十分客气。 天赐道:“仙子此言差矣。李某与锦衣卫之仇是私,不能因私仇而忘公义。仙 子以众凌寡,已经大错特错。复欲杀人灭口,连这位东方兄弟也不放过。李某既然 遇上,岂能置之不理。请仙子赏我一个薄面,放他们走。咱们之间的过节留待以后 在算。至于与闻香教交朋友,仙子虽有此心,李某却不敢高攀。” 何绣凤目光瞟向东方梅,脸上现出神秘的笑意,说道:“原来李兄弟为的是她。 兄弟真是个多情人,到处都有相好的姑娘。在九江府有一个吕小姐,现在又有了一 位东方兄弟。明天不知又会搭上哪家姑娘。”天赐笑道:“就算是吧!李某的薄面 仙子万万不能驳回。” 听到他二人的调侃,东方梅心中大怒,叫道:“胡说八道!谁同你……,哼!” 她本想说谁同你相好了,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人家可不 领你的情。”天赐脸色一沉,说道:“救不救人是我的事,谁要她领情。仙子莫再 拖延,否则别怪李某无礼。” 何绣凤心中暗恨。她畏惧天赐的箭术,却不愿就此退去。那使双剑的汉子大为 不忿。在纯阳庄天赐神箭退敌,他只是听人说过,当时并不在场。对天赐神箭之威 便有些怀疑。听天赐大言不惭,不将闻香教众高手放在眼里,他早就耐不住了。叫 道:“臭小子,不识抬举。” 挺剑向山坡上冲去。何绣凤急叫道:“王护法,不可卤莽!”可是已经来不及 了。天赐有意立威,正好拿这王护法开刀。穿云箭离弦而出,快如闪电,正中王护 法小腿,洞穿而过。王护法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 一箭之威,令在场诸人凛凛自危。东方梅杨左使知天赐武功平平,正在暗自奇 怪,何绣凤为何对他如此畏惧。如今方识得厉害,心惊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天赐大笑道:“看在何仙子面上,饶他不死。一箭穿股,以儆效尤。谁敢再上, 我要射穿他的咽喉。”何绣凤只觉后颈上冷飕飕的,强挤出一付笑容,说道:“李 兄弟,多谢你手下留情。”她对天赐的箭术十分忌惮。在纯阳庄上方大逵一掌未能 击伤天赐,何绣凤便以为他身负奇功,一时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事到如今, 只有先行退去,另做打算。向手下教众一挥手,一行人抬起受伤的王护法,铩羽而 去。 杨左使目送闻香教众人远去,扫视遍地锦衣卫军官的尸体,心中暗叫侥幸。向 天赐抱拳为礼,说道:“李公子解围之德,杨某铭刻在心,来日必有所报。”天赐 笑道:“杨大人太客气了。区区小惠,何足挂齿。”杨左使蓦然黑脸一沉,说道: “不过私归私,公归公。杨某职责在身,不敢因小恩而忘大义。下次见面仍要出手 擒你。” 天赐正色道:“杨大人铁面无私,令人相敬。李某今日救你,正是为此。锦衣 卫乃朝廷重器,为奸贼所把持,为祸天下。幸而尚有杨大人如此忠义之士,使刘进 忠那贼子有所顾忌,不敢妄为。如今朝政腐败,天下将乱。大人身居高位,此正用 武之时也。望大人善察忠奸,明辨是非。切莫为奸贼所用,令天下人失望。” 杨左使大为动容,黯然无语。良久方道:“可叹,可叹!可惜,可惜!公子真 乃杨某知己。若非朝廷重犯,咱们倒可以结为挚友。”天赐笑道:“就凭大人这句 话,咱们就算是朋友了。好朋友贵在知心。从今而后,大人所至,李某避退三舍, 决不与大人朝面,以免大人为难。”杨左使目放奇光,说道:“好!久闻兖州李知 府忠义之名。今日有幸得见其后人,当知所言不虚。李公子,你的金石之言杨某将 永铭在心。令尊的冤屈杨某愿为一尽心力。” 天赐心中大慰,抱拳道:“多谢杨大人,李某告辞了。”又向东方梅道:“东 方贤弟,后会有期。”东方梅被冷落一旁,心里正不是滋味。叫道:“谁是你的东 方贤弟。你这骗子,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下次见面,要你好看。” 天赐今日出手,多半是为了救东方梅,不想好心不得好报,被她斥为骗子。他 被锦衣卫追缉,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对东方梅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并非有心 相欺。却被东方梅误解至深。天赐黯然叹息,说道:“东方姑娘,君子绝交,不出 恶言。你我总算相识一场,蒙你不弃,称我一声李大哥。你虽恨我入骨,我却不能 忘记这段友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梅杏眼一瞪,说道:“有什么废话就讲好了。自称什么大哥,也不知害臊。” 天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东方姑娘,你涉世未深,不明真情,我不怪你。李 某绝非你心目中的无耻之徒。是是非非,我也不欲多言。你只要随便找个人去打听, 就能明白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江湖,被人煎迫至斯。傻姑娘,你已经不 是三岁幼童,遇事当有主见,切莫人云亦云,为他人所用。那枚穿云箭是件宝物, 其犀利足以洞金裂石,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言罢返身钻 入竹林,失去了踪迹。 东方梅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黯然出神。细细品味他的言语,心中略动。拾起地 上的穿云箭,箭上兀自带着血渍。想起相识后他的所言所行,想起他今日不计前嫌, 仗义相救,无论如何也不似奸邪之徒。对方才恶语相伤微觉后悔,想追去问个清楚 已经不及。她掏出绢帕,擦净穿云箭上的血渍,收入囊中。暗道:“李大哥究竟是 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应该找人问问了。他说的对,不能人云亦云。这杨左使只怕不 会说实话,我要多找几个人去打听。”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