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人似秋燕来有信 事如春梦了无痕 天赐江湖阅历不足,管过闲事一走了之,自以为万事大吉。不知改变装束隐藏 行迹,很快就让闻香教盯上了。闻香教此次大举潜入江南,有所图谋,出动了大批 人手,在各地广布眼线。何绣凤铩羽而去,心有不甘,将天赐的相貌装束传书各处 暗探,命他们严密监视。天赐的行踪,很快就被何绣凤获悉。幸亏她对天赐深怀戒 心,以为他武功甚强,不敢贸然出手。 天赐尚未遇上麻烦。 这一日天赐行到常州府无锡县境。无锡古称有锡,周时便有此邑。县城之西有 锡惠二山。 锡山在周秦年间盛产锡铅,因而得名。汉兴而锡竭,有锡更名为无锡。后逢王 莽之乱,锡复出,又更名为有锡。后有樵子于山中得一铭文云:有锡兵,天下争; 无锡清,天下宁。果然,汉光武帝平定天下,锡又竭,有锡复为无锡。一座山关乎 天下兴亡,确实有些荒诞无稽。但从中可见世人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对安宁生活的 憧憬,包含着多少在战乱中家破人亡者的辛酸。他们无力与天命抗争,只有在幻想 中寻找希望。 传说归传说,但锡山所产的锡铅对争雄天下的诸侯们的确举足轻重。“操吴戈 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是屈原《九 歌》中的词句,描写了楚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场面。可是为何楚国将士却要操吴戈? 在东周之时,吴国所产的兵器犀利甲于天下。当时的兵器以青铜铸成,青铜是在铜 中熔入锡铅。而锡山处于吴国,吴国兵器之犀利与此并非没有关系。但兵器精良, 并不能无敌于天下。吴先灭于越,后灭于楚。一国兴亡,在德而不在力。其兴也勃 焉,其亡也忽焉。真令人可发一叹。 红日西斜,明月东升。天赐错过了宿处,只好连夜赶路。融融月色之下的远山 翠竹,田野河湾,分外清新安详,如诗如画。天赐心神俱醉,疲劳全消,只盼着就 这样走下去,一直到天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淅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雨丝轻柔, 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沾衣欲湿,吹面不寒,与北方的狂风疾雨迥然不同。天赐向 农家购买了一顶竹笠,遮挡风雨。跨过了一座江南特有的圆形石桥,转过一片竹林, 眼前出现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几栋小屋,高挑的酒旗迎风招展,是一个乡村小店。 天赐大喜,加快脚步赶过去。 天色已晚,店中酒客寥落。靠东首的小桌边坐着三名客人。上首是一个中年大 汉,身躯魁伟胖大,一部虬髯根根暴竖,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凳边斜倚着一对板 斧,刃宽被厚,状如车轮。打横相陪的也是两名中年人,身材颀长,一袭黄布长袍, 腰间挎着长剑。天赐暗自嘀咕。这两个黄衣中年人似乎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身份 不低。那虬髯大汉似乎又在他们之上。看他的神情外貌,武功也错不了,不知在武 林盟所司何职。天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三人见天赐背弓携剑,一付武林人士的 装束,也格外留神。 天赐腹中饥饿,找到一处座位,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埋头大嚼,狼吞虎咽。 酒菜刚刚用过一半,忽然眼前香风涌动,有一个人坐在了对面。天赐抬头看去,禁 不住大吃一惊,这位不速之客竟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只见她身着大红的宫装,头上 高挽云髻。冒雨而来,却没沾上半丝雨滴。脸上挂着娇笑,俏目顾盼,媚态横生。 她身后侍立着三名女弟子,手中提着油布伞,在纯阳庄时也曾见过。 天赐强定心神,笑道:“原来是何仙子。酒酣逢知己,他乡遇故知。真令人兴 奋。”何仙子三字出口,一旁的三名酒客都停杯抬头,目光中露出惊诧戒备的神色。 天赐大敌当前,心无旁骛。何绣凤也将天赐当作劲敌,不敢有丝毫大意。所以都未 加留意。 天赐镇定如恒,何绣凤更加不敢妄动。娇笑道:“李兄弟,这就叫做缘分。有 缘千里来相会,何愁前路无知己。兄弟这是前往苏州吗?我也正要去苏州,咱们结 伴同行如何?”天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这蛇蝎女人结伴同行。笑道:“仙 子仙姿玉质,李某却是一介武夫,粗俗不堪。结伴同行,亵渎了仙子,岂非天大的 罪过。”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何必自谦。在纯阳庄时你以读书人自居,开口诗云, 闭口子曰,俨然是孔老夫子的嫡传高弟。现在为何又成了一介武夫?再说,读书人 也罢,练武人也罢,凭你的人品才学,有谁敢嫌弃你。” 天赐暗道:“好一张利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本想做一个读书人, 凭借胸中所学,成就一番事业。方不负父母生养,师长教诲。无奈世事堪嗟,前尘 已不堪回首。现今流落江湖,四海为家,雄心壮志消磨。细想来还是做一介武夫, 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无牵无挂,得过且过为好。” 何绣凤脸上做出凄色,仿佛十分同情。说道:“李兄弟,姐姐真为你难过。怀 才不遇,壮志难酬,这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悲惨事。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处不 可建功立业。只要兄弟肯听姐姐的劝告,今后跟着姐姐干,包你将来称心如意。高 官厚禄,裂土封疆,青史留名,都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赐暗道:“她这话可够狂妄的。听她言中之意似乎闻香教也有不轨之图。嘿 嘿!就凭你们闻香教一窝蛇鼠,能成就什么大事?”说道:“李某还是那句话,不 敢亵渎仙子。” 何绣凤娇笑道:“李兄弟,难道说面对姐姐如此人品,你居然不屑一顾?那个 什么吕姑娘,什么东方姑娘,哪一处比姐姐强?你倒说说看。”这话实在太露骨了, 天赐不禁为之脸红。何绣凤却毫无异状,又笑道:“别说是姐姐,就是我这三个弟 子,也比那两个黄毛丫头强上百倍。小素,小雅,小静,你们过来,给李兄弟看看。 他如果不是瞎子,不会不动心。” 三名俏丽的女弟子一齐走到天赐身侧。黄衫红衫两女子搔首弄姿,媚态百出, 不住向天赐暗送秋波。只有那白衫女子垂首低眉,面色依旧冷若冰霜。何绣凤将那 白衫女子拉到身旁,说道:“这是我几个月前新收的小徒弟,名叫小静。我这三名 弟子数她最出色。怎么样,李兄弟满意不满意?”小静脸上浮上一抹嫣红,有几分 羞涩,又有几分薄怒,确实秀丽动人。 小雅小素两女子却面露不愉之色,盯着小师妹的俏脸,心中妒火如炽。 天赐重重一咳,掩饰心中窘意。说道:“小静姑娘确实国色天香,不能不令人 心动。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某早有家室,不敢相负。仙子美 意,李某心领了。” 何绣凤兀自不死心,笑道:“有了家室又有何妨?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司 空见惯。 你有了妻室,为什么还要去勾引姓吕姓东方的两个小丫头?难道是看不上姐姐 这三名弟子吗?“ 何绣凤一味胡搅蛮缠,天赐大为不快,说道:“我与吕姑娘东方姑娘不过是寻 常朋友,仙子不可胡乱猜疑。”何绣凤樱桃小口一撇,说道:“那天在九江府你与 吕家的小丫头难舍难分,抱着她亲亲热热。那香艳的一幕姐姐全看到了。兄弟还不 肯承认吗?” 不论何绣凤是否是亲眼所见,至少这件事已经让闻香教的眼线看到了。天赐有 口难辩,一时恼羞成怒,拍案而起,说道:“仙子请口下留德,切莫看错人。李某 昭昭此心可鉴天地鬼神,由得你去胡乱猜疑好了。” 何绣凤双目冷光一闪,说道:“李兄弟,姐姐可全是为你好。你两次坏了本教 大事,姐姐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一句然诺,加盟本教。这条件优厚得不能再优厚 了。李兄弟,你可要仔细斟酌,切莫辜负姐姐一片美意。”天赐冷笑道:“仙子的 美意恕我不敢领教。仙子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何绣凤怒道:“好!这叫做热心 遇上冷面孔。姓李的,但愿你不会后悔。丫头们,咱们走。”说罢离座而起,转身 就走。 天赐心中一松,想不到何绣凤如此轻易就走了。蓦然何绣凤回身抖出一条大红 绢帕,扑面而至,一缕浓香冲鼻而入。天赐心中惊呼:“迷香!”想要闭住呼吸已 经来不及,头脑一昏,扑倒在桌面上,就此人事不知。 何绣凤轻易得手,心中狂喜。娇笑道:“姓李的,你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落在我何绣凤手里,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不怕你不死心塌地,归附于我。丫头 们,抬他走。”小雅小素两女合力将天赐抱起。小静却站着不动,神情百变,不知 在想些什么。 四人抬着天赐,正要出门。忽然一阵疾风刮过,一个人已经挡在门前。正是那 虬髯大汉,一双巨斧擎在手中,大笑道:“仙子,且慢!还有我钟某人呢!”声若 洪钟,震得屋顶尘土纷纷落下。 来人身法之快,令何绣凤大吃一惊。待看清此人相貌,何绣凤油然而生戒心。 立刻换上一付笑容,说道:“这位英雄可是人称猛钟离的钟大侠吗?”那虬髯大汉 又爆发出一震大笑,说道:“不才正是钟云翱。仙子驾临江南,钟某未能略尽地主 之谊,恕罪恕罪!” 何绣凤上前飘飘万福,娇笑道:“我与钟大侠同列江南八仙,却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在此不期而遇,足慰平生之愿。听说钟大侠在武林盟中得意,深得司马老英雄 信任。真是令人羡慕。”钟云翱笑道:“仙子过誉。混口饭吃而已。承蒙龙首看重, 钟某愧不敢当。”何绣凤道:“钟大侠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意留客吗?可惜我现 在要事在身,只好改日再来叨扰。 请钟大侠见谅。“钟云翱道:”好说,好说!只要仙子将此人留下,钟某恭送 仙子离去。“ 何绣凤故作惊奇,问道:“钟大侠要留下此人做甚?他是敝教的仇敌,我正要 将他带回总坛治罪。钟大侠为何要管敝教的家务事?”钟云翱脸色一沉,说道: “闻香教的家务事钟某的确不该管。可是仙子别忘了,这里不是湖广,而是江南。 仙子在江南劫人,置武林盟于何地?”何绣凤鼻中挤出一声冷笑,说道:“这姓李 的吃香得很,谁都想抢。钟大侠要留下他直说就是了,何必还要绕一个大圈子。” 钟云翱冷冷道:“仙子明白就好。将此人留下,钟某放你们走。得罪之处,来日登 门谢罪。” 钟云翱态度强硬,何绣凤无计可施,只有硬闯。她心中虽怒,脸上却笑意盎然, 说道:“钟大侠是主,我是客。照理说我不该以客欺主。可是事关闻香教声誉,不 容退缩。钟大侠既然硬要留下此人,就请动手吧!”钟云翱大笑道:“好极了!说 来说去,还是这句话痛快。 你们两个,把人给我抢过来。“两名黄衣剑士应声而出,纵身而上,化成两道 黄影,直奔抱着天赐的小素小雅。 何绣凤见这两人身法奇快,便知武功不弱,她的三名女弟子绝非其敌。当下纵 身横跃,挡住两名黄衣剑士去路。双掌左右一分,向两人迎面击去。那两人举掌相 迎。只听一声巨响,室内如同刮起了一阵狂风。两名黄衣剑士同时被震退,倒撞在 墙壁上,两口鲜血喷出。房屋是薄木搭成,被撞得摇摇欲倒。 钟云翱怒喝道:“好妖妇,只会欺负晚辈,不知羞耻。看斧!”扑上前去,一 双巨斧舞成团团乌光,招招劈向何绣凤要害。何绣凤毫不示弱。她身着一袭宫装, 长大的衣袖就是她的兵器。飞舞起来护住身体,长袖带到巨斧上,每每将巨斧带偏, 就是砍不到她的身体。钟云翱火冒三丈,连声怒吼,斧影如山,攻势更猛。何绣凤 长袖飞舞,身形飘飘,状似闲庭信步,实则决不轻松。两名黄衣剑士有心上前帮忙, 无奈被何绣凤一掌震伤,胸口阵阵作痛,真气难以提聚,只能作壁上观。 钟云翱久战不下,越来越焦躁,长啸一声,高亢雄浑,直上云霄。啸声刚过, 远处又有两声长啸传来。啸声呼应,越来越近。武林盟又有高手将至。 何绣凤大为焦急,叫道:“死丫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三名女弟子 如梦方醒,抬着天赐奔出店门。钟云翱想要阻拦,却被何绣凤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眼睁睁看着三名女弟子落荒而走,融入沉沉夜幕之中。钟云翱急得连声怪叫,巨斧 接连猛扫。何绣凤娇笑道:“钟大侠,失陪了。”抖起长袖打向钟云翱面门。乘他 举斧遮挡之机,何绣凤飞身跃出店门,向三名女弟子逃走的方向疾奔而去。钟云翱 怒不可遏,提着一双巨斧紧追不舍。 钟云翱与何绣凤齐名,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但何绣凤的轻功却比钟云翱高出不 少,要摆脱他并不困难。可是何绣凤心中另有打算。三名女弟子武功不高,与她们 同行只怕要被钟云翱追及。所以她并不全力飞奔,时时现出身形,引逗钟云翱追赶。 她不向与三弟子约定之处跑,却斜穿下去,将钟云翱远远引开。 这一追一逃,直奔下数十里开外。何绣凤倏然加快脚步,钻入密林深处,隐去 身形。钟云翱忽然失去对手踪迹,气得暴跳如雷,提着一双巨斧直奔下去。钟云翱 去远了,何绣凤长身而起,暗道:“人说猛钟离一勇之夫,武功虽高,却不难对付。 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又向来路奔回,这一次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多了。 正在脚下疾奔,心中暗自得意之时,忽然自路边的树林中跃出一名白衣女子。 这女子身法奇快,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拦住去路。喝道:“站住!你就是芙蓉妖仙 何绣凤吗?” 何绣凤先是大吃一惊,停住脚步。即而看清当面之人年纪甚轻,便不放在心上。 娇笑道:“小妹妹,胆子不小啊!既知我是何绣凤,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那 女子冷笑道:“何绣凤又能如何?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快将人交出来,我放 你一条生路。”何绣凤怒极反笑,说道:“交人?交什么人呢?”那女子娇喝道: “不许装糊涂,当然是你劫去的人。 快交出来。“ 何绣凤小嘴一撇,说道:“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你是武林盟的人吗?”那女 子傲然道:“武林盟何足道哉!告诉你,我叫陈兰若。你劫去的李公子就是我丈夫, 我不配管谁还配管? 你如果不服咱们便一较高下,看你这妖妇有何伎俩?“ 一听此言,何绣凤立刻换了一付脸色,娇笑道:“原来是弟妹呀!咱们可不是 外人。李兄弟与姐姐已经化敌为友,现在随姐姐的三名弟子走了。弟妹要见他,姐 姐为你带路。”兰若满头雾水,不明所以,诧道:“这不可能。他为人一丝不苟, 决不会与邪教同流合污。” 何绣凤笑容可掬,走上前亲热地挽起兰若的手臂,说道:“大家都是武林一脉, 正邪之分不过是欺人之谈。姐姐带你去见他,他自然会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弟妹, 你生得真漂亮,怪不得李兄弟嘴上总是挂着你。” 兰若俏脸微红。听何绣凤说得煞有介事,便有几分相信。正想开口问她天赐在 何处,却不料何绣凤突然从怀中抖出那块绢帕,向兰若当头罩下。她听兰若口气甚 大,料想绝非等闲之辈,心有所忌。因此先一番甜言蜜语,将对方稳住,出其不意, 用迷香擒人。 兰若武功之强,反应之快,远非天赐所能比拟,岂容何绣凤故伎重施。何绣凤 稍有异动,兰若立刻察觉。长剑挥起,绢帕被搅得粉碎。一丝迷香虽然入鼻,但兰 若体内玄天真气运行不息,迅即化为于形。兰若自知为何绣凤所欺,怒叱道:“好 妖妇,胆敢暗算伤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死心。”剑出如闪电,飞刺何绣 凤前胸。 何绣凤迷她不倒,便知遇上了绝顶高手。见这一剑来势奇快,无从招架,慌忙 闪身后退。 危急中抖起大袖向兰若打去。兰若身形倏进倏退,又向何绣凤右肋攻去,剑招 越来越疾。两人搏战数十招,何绣凤渐渐不敌。她今天先斗钟云翱,又连续奔行数 十里,真力消耗殆尽。 而兰若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这一消一长,强弱立判。可是兰若虽站上风, 想要在数十招内将何绣凤制服,也不是一件易事。 两人一退一进,一守一攻,斗得正酣。忽听树梢上有人叫道:“兰儿,别白费 力气了。 有师父这个大菩萨在此,还愁何绣凤这小狐狸不乖乖听话。“兰若大喜,停手 不攻。叫道:”师父,你总算来了。“树梢上那人道:”师父料事是不是很准呢? 我就猜这小狐狸是在耍花招,让你不要去追,在这里等着就是。果然一猜就中。“ 何绣凤抬头向树梢上望去。只见一个干瘦的糟老头子捧着一个大酒葫芦,正高 卧在一根树枝上饮酒。那根树枝只怕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这老头竟能稳稳躺在上 面。树枝动也不动,摇也不摇。这份轻功,当真惊世骇俗。何绣凤看清那大酒葫芦, 不由得惊呼道:“醉仙,你是醉仙!” 卧在树梢上的孙老头不免得意忘形,摇头晃脑。咂了一口酒,赞道:“好眼力! 你比我这徒弟媳妇要强多了。她第一次见我,又是糟老头子,又是醉鬼。醉仙与醉 鬼虽只差了一个字,其意却相距千里。咳咳!”说到得意处,口中酒呛入气管,不 住咳嗽。兰若大羞,嗔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开玩笑。”孙老头止 住咳声,抹抹嘴角,笑道:“什么时候?当然是亥时。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想老公想 得糊涂了?放心吧,有师父在此,我那乖徒儿绝不会出差错。”忽然又板起面孔, 向何绣凤道:“呔!我说姓何的小丫头,你把我老人家的宝贝徒儿弄到哪里去了? 快快从实招来,我老人家不再追究。否则我老人家一生气,打断你的狗腿,不,打 断你的狐狸腿。” 何绣凤这时方弄明白,李天赐原来是醉仙之徒。此老她可万万惹不起。当下赔 出一付笑脸,说道:“晚辈实在不知李兄弟是您老人家高徒。如果知道,纵有天大 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分毫。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真不愧天下第一高手风范。晚辈这 就带您去见李兄弟。”何绣凤满口前辈,又恭维孙老头为天下第一高手,孙老头心 中十分受用。说道:“很好。这一次就放过你,下不为例。”见兰若一付凝神戒备 之状,又笑道:“兰儿,没人能在师父面前玩什么花样。你就放心吧!” 小素小雅小静三女轮流抱着天赐一路狂奔,一直逃出十余里外。天赐身高体壮, 三女累得娇息喘喘,终于赶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所青竹搭成的小屋,伫立在一湾小 池塘边。细雨蒙蒙之中,白雾弥漫,恍如仙境。 三女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着天赐走进竹屋,将他放在竹床上。小雅点燃灯火, 室内为之一亮。三女围在竹床边,静静地等着师父回来。小雅小素目光落在天赐脸 庞上,久久不能移去。春情暗生,心痒难搔。小静却怔怔出神,忽然问道:“大姐 二姐,师父会杀他吗?” 小雅邪邪一笑,调侃道:“三妹,你是不是很关心他?没想到你终日冷若冰霜, 居然也有动情之时。”小素笑道:“三妹放心,师父是决不会杀他的。如此英俊不 凡的小伙子,谁能狠得下心肠。说不定师父怜才心切,还会把你配给他。三妹高兴 不高兴?”口中说笑,却难掩饰心中妒意。 小静面现红潮,娇嗔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合起来欺负我。”小素笑道: “二姐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如此佳子弟,难道你不喜欢?三妹,你就别装模作样了。” 小雅也笑道:“说不定师父也看上他了。将他配给三妹,然后自家偷偷受用。我看 他比韩护教强多了。韩护教不过是个俊俏小生,会吹两首小曲,念几句诗词,讨女 人欢心。他却象一尊天神。那日在纯阳庄,他凭借一张弓一枝箭,视闻香教众多高 手如无物。那份豪迈威严,令人心折。师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就是铁石人儿也会 化掉。这可是个现成便宜,不捡白不捡。” 小静俏脸一板,说道:“要捡便宜你们就捡好了,我才不稀罕。”小雅小素深 感诧异,这个道:“三妹,你不是骗我们吧?”那个道:“三妹,你不后悔?”小 静正容道:“谁骗你们了?等一会儿师父回来,我就向她老人家说,将你们两个嫁 给他。大姐二姐,你们就放心吧!”两女大喜。这位小师妹乖巧伶俐,深得师父欢 心。她的话师父倒有几分肯听。难得她如此大方,将到口的肥肉拱手相让。两女当 真不知羞耻为何物,齐声道:“三妹,你真是个大好人。大姐二姐多谢你了。” 小静眼中闪过一丝诡色,说道:“大姐,师父怎么还不回来?真让人不放心。 你去看看好吗?”小雅承她的情,对这个小师妹不敢稍有得罪,心中并无怀疑。说 道:“好,我出去看一看。你们小心点,别让他跑了。”抓起佩剑,跨出房门,消 失在夜幕之中。 小素目送小雅去远了,忽然掩口而笑,说道:“三妹,你要给二姐派个什么差 事?快说吧,二姐一定遵从。”小静奇道:“二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素笑道: “你先将大姐支走,再派给二姐一个差事。这里可就只剩下你和俏郎君两个人了,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的好三妹,你的小心眼二姐还能猜不透?你想与他亲热就直说 好了。” 小静本意的确是要将小素也支走。让她一语道破,不禁小脸一红。说道:“二 姐,是不是你自家想与他亲热。小妹愿意行个方便,决不会打搅你们的好事。”小 素喜上眉梢,说道:“你真是我的好三妹。三妹请回避一下,我,我……”一双俏 眼紧盯着竹床上的天赐,身上燥热,语声颤抖,小脸涨得通红。 小静笑道:“外面正在下雨,你让小妹躲到哪里去?好二姐,你要亲热只管亲 热,小妹不看就是。咱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顾忌的?”说罢将身子背转过去。 小素欲火如焚,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场,俯在天赐胸前,捧起他的脸庞,就向唇 上吻去。 忽听小静道:“二姐,你快点上他的穴道。此人十分厉害,如果忽然醒来,咱 们可制不住。” 小素暗赞师妹细心,连忙出指封住天赐胸前几处穴道。指法迅捷,认穴奇准。 小静十分艳羡,说道:“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将点穴之法传给我?”小素道:“三妹 不必心急。师父对你钟爱有加,还会吝啬区区点穴之法吗?你拜师不过数月,根基 尚未扎稳。大姐二姐都已经从师十年了。”见小静又将身子背转过去,小素迫不及 待扑到天赐胸膛上,着实亲热起来。 小静的目光不住飘向身后,脸上现出杀机。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悄然无声。蹑 足潜踪,走到小素身后。倒转长剑,向她后心刺下。小素情欲如潮,身外之事充耳 不闻。这一剑刺穿肋骨,直入心脏。小素闷哼一声,扑倒在天赐胸膛上,挣扎两下 便不动了。小静望着小素的尸身,神情冷肃,说道:“二姐,你别怨小妹心狠。你 不死小妹便无法行事。”她与两位师姐虽然面和心不和,但毕竟相处了几个月,不 能说没有一点感情。被迫将她一剑杀死,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惨然,泪水不住在眼 圈里打转。 怔怔出神良久,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小静将小素的尸体移开,端来一盆冷水, 泼在天赐头上。天赐被冷水一激,当即从昏迷中醒来。略做作挣扎,却无法移动分 毫,方知穴道受制。 待看清室内景象,那红衣女子背插长剑俯卧于地,那名叫小静的白衣女子双手 叉腰,冷冷地看着他。天赐心中惊异莫名。想开口问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方 才小素点他穴道之时,连他的哑穴也一起封住了。 小静冷冷道:“李天赐,你知道我是谁吗?”天赐无法开口,点头摇头也力不 从心。小静却不知他的难处,继续道:“你很惊奇是不是?我支走大姐,杀了二姐, 不是为救你。告诉你,我姓韩,是曹州府单城县人,你想起没有?” 天赐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静见他一言不发,怒道:“你杀人太多,所 以想不起来,是不是?你这恶贼,我韩小静流落江湖半载有余,就是为了找你。你 害死我爹爹,害死我二叔,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仇人。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爹爹报仇雪恨。” 天赐恍然大悟。半年前在单县曾遇上金鞭韩龙,双方发生纠纷,结果韩龙却被 义弟赵威害死。这韩小静一定是韩龙的女儿,不知为何将他认做杀父仇人。天赐暗 叫冤枉,却无法开口辩解。韩小静却不知天赐哑穴受制,只当他已经无话可说。从 小素背上拔下长剑,仰天叫道:“爹爹,女儿为您报仇了!”长剑当胸刺下。天赐 暗叫:“完了,我李天赐竟死在一个傻丫头手里。” 忽听一人叫道:“三妹,你疯了不成?”一道黄影飘入室内。当啷一声震响, 长剑被来人格开,擦过天赐耳畔,插入竹床,险到了极点。那黄影正是匆匆归来的 小雅。她见小师妹要向天赐下毒手,惊急交加。长剑不及掣出,连鞘格去,将天赐 救下。 目睹小素伏卧在地的尸体,小雅又惊又怒,喝道:“你杀了二妹!你这小贱人, 为何这般歹毒?我一出门就越想越不对头。你何时如此关心师父了?回来一看,果 然是你这小贱人在作怪。快说,你为什么要杀二妹,为什么要害李公子?”拔剑出 鞘,一步步向小静逼去。 小静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师姐会如此多疑,提前返回。她自知武功绝非大师姐 之敌,惊得小脸煞白。口气却依然强硬:“大姐,别管小妹的闲事。这李天赐与小 妹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杀他我誓不为人。你若拦我,我也一样会杀了你。” 小雅喝道:“你与李公子有仇有恨我不管,为什么要将二妹也害死?戕害同门, 罪不容诛。我要擒下你这小贱人,等师父回来,有什么话你对他老人家讲吧!”说 罢飞身而上,挺剑就刺。小静急忙挥剑格档。可是她从师不过数月,无论如何也不 是师姐的对手。小雅剑尖搭上小静的剑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小雅长剑搅动, 小静的长剑握持不住,脱手飞出,钉在墙壁上。小雅抢步上前,出指如风。小静已 经退到墙角,无处闪避。胸前穴道接连被击中,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小雅骂道:“你这小贱人真是罪该万死。看师父回来怎么收拾你。师父最恨人 家对她不忠,她会活活剥了你的皮。”想起小静自拜师以来,深得师父欢心,夺了 她的宠爱,心中又妒又恨,忍不住走上去狠狠踢了两脚。心中怒气稍平,又转身去 看床上的天赐,脸上立刻绽出了媚笑,泛起了红潮。扑在天赐身上,轻轻抚摸他的 脸庞,娇笑道:“小冤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几乎让那小贱人害死了。看你以 后怎么酬谢我。”想到二妹已死,三妹又背叛了师父。这小冤家也许就可以归她一 人独享,心中喜不自胜。 天赐此时神智清醒,让这骚狐狸腻上身,与方才被小素抚弄时的情形已大为不 同。他紧闭双目,神情木然,没有丝毫反应。小雅娇笑道:“好人儿,我就不信你 不动心。”送上火热的樱唇亲吻天赐的脸颊,最后吻上他的嘴唇,用力吸吮,咂咂 有声。她此时情欲涌动,娇息喘喘,眼中放射出奇光。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只盼化 在他身上。 小静穴道受制,斜倚在墙角。目睹这香艳绝伦的一幕,心中又羞又恨。忽然有 一桩奇事发生,天赐的手臂居然动了。先是手掌一阵轻微的收张,即而左臂抬起来, 环抱住小雅的纤腰。右臂也同时抬起,搂住她的肩头。猛然一翻身,将小雅压在身 下。后面的事情小静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往下想。紧紧闭上双目,暗骂无耻。 小雅被天赐压在身下,双臂紧紧抱住,几乎喘不上气。一时心神俱醉,情火如 炽,口中胡乱叫道:“小冤家,心肝宝贝。”心中想的尽是销魂蚀骨的男女之事, 竟没有细想天赐被封住穴道,却为何又能动了。 天赐方才被小雅所救,逃过一劫。他一心谋求自救之策,运行体内真气冲向各 处闭塞的穴道,对身外发生的事不加理会。可是他内力不强,闭穴的手法又十分特 异,白费了许多气力,一处穴道也没能冲开。但他并不灰心,继续凝神运功。忽听 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就象有人俯在他耳畔讲话:“小施主,你这个法子不管 用。要冲开穴道,老僧教你一个法子。 留神听着。“天赐大喜,暗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师父只怕也不会。此 人是谁?居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就听那声音继续下去,讲说冲穴之法。不知为 何天赐对此人十分信任,依着他所说的方法运行真气。果然大为不同,各处穴道霍 然而通。 小雅扑上身之时,正当天赐运功的紧要关头,他不敢有所分神。等到发觉手足 可以动了,不禁心中狂喜。翻身将小雅压住。看着怀中这小狐狸的淫浪之态,紧抱 着她绵软火热的娇躯,天赐心中却毫无所觉。冷冷道:“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小骚 货,给我听清了。太爷一见你这骚浪相心里就不舒服。你最好当心点,别惹太爷生 气。”搂着他纤腰的左手用力扣向命门穴。 小雅腰间一麻,浑身瘫软如泥。惊呼道:“小冤家,你……”天赐一巴掌刮在 小雅脸上,喝道:“闭嘴!你还敢胡言乱言,太爷生气了。”小雅立刻住口不言, 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脸上红潮未褪,心中却没了半分情欲,只剩下惊骇。 一旁的小静听到变故发生,眼睛睁开便再也合不拢,心中又惊又急。师父回来 也许还有机会分辨。这李天赐却是她的杀父仇人,决不会放过她。 天赐座在床沿上煞费踌躇,不知如何处置这两个女子。这小雅可以丢下不管, 任她自生自灭。但小静却是金鞭韩龙的女儿,这一走岂不将她害了。心念疾转,已 经有了主意。一把将小雅从床上提起,双目逼视,脸上现出一丝怪笑。说道:“小 骚货,太爷就要走了。念在你方才曾救了我一次危难,太爷给你解开穴道。乘现在 何绣凤那妖妇还没有回来,马上逃走。 逃得远远的,莫让她撞上。“说罢出指连点,解开小雅的穴道。 小雅从天赐的手中挣脱出来,仍难掩畏惧之意,远远退到墙角。说道:“谁听 你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倒是你,现在不逃,等师父回来,想逃也逃不脱了。” 天赐笑道:“小骚货,谢谢你的关心。太爷也不能含糊,临去之前,给你两句 忠告。何绣凤回来,一定会查问此事的缘由。我是如何逃走的?你二妹被谁杀死的? 那时你如何回答?”小雅道:“这都是那小贱人做的好事,与我无关。师父问起我 实话实说就是。”天赐大笑道:“你能实话实说,你三妹却不会实话实说。自然将 此事全推到你头上。你说说看,你师父是信任你还是信任你师妹。而且你现在安然 无恙,你师妹却被你制住了穴道。就算何绣凤不查问,也能明白是谁干的。”小雅 惊得脸色煞白,暗想师父确是对小师妹喜爱多些。嗫嚅半晌,忽然问道:“她不是 你的仇人吗?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天赐目光落在小静身上。见她瑟缩在墙角,一 付惊恐不安之态,天赐大为不忍。当着小雅的面,唯有狠下心肠,说道:“杀其父 复杀其女,非李某所忍为。这小丫头我另有办法制她,最好让何绣凤替我下手。嘿 嘿!这是个好主意。” 小静又惊又怒,骂道:“你这个恶贼,好歹毒!”天赐笑道:“多谢小静姑娘 夸奖,李某愧不敢当。”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何绣凤回来了,我不能再耽搁。 小雅姑娘,我话已经说到,走不走你自己拿主意。”抓起桌上的包裹,窜出门去。 小雅大惊失色,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不敢留下来。也急奔出去,钻入茫茫夜色之中, 消失了踪迹。只余下室内的小静姑娘。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