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秋风布褐衣犹短 江湖夜雨梦亦寒 天赐渐渐从昏迷中醒来,神智一清。猛地翻身坐起,发觉四肢能动了,穴道已 经解开。 环视四周,似乎身处一座洞穴之中。四周都是凸凹不平的石壁,洞顶有数丈高。 几个巨大的石乳直垂下来。泉水叮咚,声音悦耳。方才卧身之处是一个平整光滑的 石床。床边有一个小石案,案上燃着一盏小油灯,灯火昏黄。洞中并无旁人,将他 掳来的老和尚宏元也不知去向。 天赐暗自诧异,不知身在何处。端起小油灯照明,沿着洞壁四下寻找出路。终 于发现了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隙。沿着石隙向前摸索,一道青石大门挡住了去路。 是那老和尚做的好事,将他关在石洞中了。天赐心中恼怒,用力向那石门推去。 他曾苦修外功十余年,靠先天的禀赋后天的毅力,练就了数千斤的臂力。但白白浪 费了许多气力,石门依然纹丝不动。仔细观察方才发现,石门的左右两边都深深嵌 入洞壁之中。横向用力方向不对,当然无法推动。要打开它只能顺着石门的走向左 右滑动,或者能行。但石门表面光滑,毫无着力之处。纵有万斤神力,又有何用? 转念一想,风雷剑穿云箭都是利器,用它们在石门上开两个洞应该不成问题。回转 洞中,去取包裹。可是找遍全洞,也不见包裹的踪影,大约是让老和尚收走了。 洞中空荡荡无处可以藏物,除了石桌石案,只有堆放在壁角的几只大布袋。打 开布袋一看,原来里面所装全是干粮咸肉等物。这些东西自然是给他预备的。看情 形老和尚打算将他长期关在洞中,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天赐越想越气,又回到洞 口石门下,猛力拍击。向洞外叫道:“老和尚,宏元大师,你在何处?我有话说。” 喊叫良久,仍不见有人应声。天赐按捺不住心中愤怒,改口骂道:“贼和尚,老秃 驴,你死了不成?为什么不回答?” 这一骂果然灵验。只听门外传来宏元和尚的声音:“是谁在大呼小叫?打扰老 僧的好梦。”说话时哈欠声咂嘴声清晰地传到天赐耳畔。立身之处似乎很近,仔细 分辨,似乎又遥不可及。 天赐道:“老和尚,你无缘无故将我关在此处,究竟是何居心?快快明言,否 则莫怪我开口骂人。”宏元僧笑道:“小施主骂也骂过了,老僧听也听过了,多一 次少一次无伤大雅。 至于说我的居心吗,不妨告诉你。老僧见你根骨不俗,又与老僧有缘,有心度 化于你,助你早脱苦海。小施主,你可知道人生即为苦海。虚名浮利,你争我夺, 儿女情长,魂牵梦萦,就象是一张巨网。多少英雄豪杰挣不脱,抛不开,空负了锦 绣年华。到头来成也罢,败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还不都化为一场春梦,了无痕 迹。小施主,滚滚红尘,不足留恋,山野林泉,快乐逍遥。施主还是随老僧出家了 吧!“ 天赐怦然心动,即而神智一清。念及身负奇冤未雪,胸怀壮志未酬。虽然只手 回天,前途难卜,却不能不尽力而为。即便是刀山火海,杀身殒首,也绝不能回头。 心意一决,天赐道:“大师所言极是。如果真能将世事抛开,脱身于名利之外,啸 傲于山林之间,何等逍遥快乐!可是李某不甘心。乱臣贼子不除,天理正义不伸, 李某便没有谈佛论道的心情。老和尚,佛门广大,普济世人。李某身处苦海,可天 下苍生之苦胜李某百倍。大师度化于我,只救一人而已。天下苍生却有千千万万, 大师应该多想想他们。闭门苦修,不问世事,独善其身。这是逃避,绝非佛家修行 的本意。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事艰辛,苦海难渡。 这正是李某所留恋的。大师佛法渊深,大智大慧,当能明白李某此心。“ 宏元僧默然良久,叹道:“阿弥陀佛,施主居然还是不能看破。世人受苦受难, 此乃劫数。因果循环,天理报应,非你我之力所能挽回。施主妄图逆天而行,愚不 可及。只怕要罔费一番心力。”天赐毅然道:“为不为在我,成不成在天。李某但 知尽一己之力。果真天意使然,善无善报,恶无恶果。其错在天,而不在我。我决 不后悔。” 宏元僧叹道:“施主入魔已深,无法挽救。但老僧仍不死心。请施主在洞中小 住数日,定下心情,仔细体味老僧之意。遁迹佛门,仙佛之道可期。留恋红尘,灭 顶之灾难免。施主万万不可糊涂。” 天赐大怒,喝道:“老和尚,你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在找借口,要将我关在 洞中。出世入世,全凭自愿,岂有强迫之理?”宏元僧也不生气,声调平和,声调 :“出世入世,并非全在自愿,而是在一个缘字。缘分不到,强求亦是枉然。缘分 一到,你想走也走不脱。老僧与施主有缘……”天赐无心再听他胡言乱言,大叫道 :“老和尚,废话少说。再不放我,我可要打出去了。”举掌猛击石门。他双臂有 数千斤的力量,石门震得砰砰作响,头顶石屑纷纷落下。可是连击十余掌,手臂酸 痛,手掌通红,石门却未损分毫。 宏元僧笑道:“施主别白费力气了。耐心听老僧把话讲完。施主面前这道石门 就是一道关口。出家不出家,要看你出得来出不来。如果施主出得来,老僧二话不 说,恭送施主离去。 如果出不来,嘻嘻!施主就乖乖留下来做和尚吧!“ 天赐怒道:“不行,这法子不公平。这道石门如此坚固,根本就打不开。你花 言巧语,诱我入彀。我不会上当。”宏元僧笑道:“老僧这法子公平之极。只靠蛮 力当然打不开这道石门,要用巧劲才成。洞内石壁上刻着十八个人像,是十八个行 功之法。这门功夫如果练成了,石门再坚固百倍也挡不住你。咱们以三月为期,三 月之后老僧再来看你。如果在三月之内你练成了功夫,不须老僧为你开门,你随时 可以走。如果你练不成,嘿嘿!洞中食物只够三个月。你如果不想饿死,就乖乖听 我的吩咐吧!” 天赐暗骂老和尚狡猾。暗想事到如今也只能依他了。老和尚不给他三月之期, 现在就强迫他出家,他也没有办法。有这三个月的世间,就可徐谋脱身之策。当下 说道:“好!就依你。三个月后我必能出去。”宏元僧笑道:“先别说大话。三月 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施主可不要蹉跎了大好光阴。到时候无法出洞,其错不在老僧也。“ 天赐急于看看洞壁上所刻的究竟是什么功夫,端着小油灯回到洞内。果见石壁 上刻满了人像,方才心急没能留意。石隙之左的第一幅人像是一个老和尚,盘膝而 坐,双掌合十,瞑目低眉,宝相庄严。旁边并无注释之辞。天赐暗自奇怪。这是老 和尚坐禅,算什么功夫?再往下看第二幅人像,也是一个和尚。侧身而卧,右臂支 头,左臂平放腿侧,右腿伸直,左膝微屈。不象是练功,倒象是睡觉。再看第三幅 人像,天赐心中更气。那竟是一个站立的和尚,双手下垂,膝弯背屈,毫无出奇之 处。 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只见下面的人像一个比一个古怪,或站或坐,姿势均十 分奇特。 别说让他摆出来,只怕以前连想也没想过。这些人像并无运功之法,也无经络 之图,根本就无从练起。如果说这是一门外功招式。可是凭这些招式古怪姿势,只 能用来博人一笑,怎能克敌制胜。倏然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是老和尚的一条 毒计?弄几幅古怪人像骗我练上三月。三月后自然什么也练不成,仍然无法出洞。 那时老和尚就可以堂而皇之强迫我出家。 但愿老和尚还没有走,否则就糟透了。“ 天赐越想越觉所料不差,心中怒气勃发。冲到石门前,猛力拍击。大叫道: “老和尚,快回来。你留下的是什么狗屁功夫?根本没法练。你想骗我不成?”洞 外传来宏元僧的声音:“小施主,别性急。老僧还没走呢!我就知你悟性低,眼力 差。一门威震武林的神妙武学,你居然说它是狗屁功夫。可笑亦复可怜。” 天赐怒道:“什么神妙武学,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只有姿势,没有运功的口 诀,如何练法?”宏元僧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真是健忘。老僧不是早就将口 诀传给你了吗?仔细想一想。”天赐暗道:“你何时传过我武功?”叫道:“胡说 八道!你这贼和尚懂什么武功?你自己也一窍不通,拿什么传我?快把门打开,放 我出去。”宏元僧笑道:“施主慢慢想,仔细想。事关你一生的命运机缘,你应该 能想到的。要放你出去,等三月之后吧!老僧现在要失陪了。哈哈!走也,走也!” 言罢连声大笑。笑声渐渐远去,终至杳不可闻。 天赐猛击石门,独自折腾许久,终于发觉宏元僧已经走远了。天赐也打累了, 回到石洞中,坐在石床上生闷气。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宏元僧言行怪异,并不如表 面上一样简单。老和尚强迫他出家,于己于人均无益处,难道另有深意不成?宏元 僧口口声声说已经将口诀传给他,可是他对什么口诀的确一无所知。如果说是宏元 僧扯谎,这谎话也未免太不高明了。 忽然天赐心中一动,想起那日传授他冲穴之法的老和尚,语气与宏元僧居然一 般无二。 天赐暗道:“莫不就是他?宏元和尚所说的口诀就是冲穴之法?他居然是一位 深藏不露的高人吗?”想到此处,天赐心神一振。究竟对不对试过自知。天赐依照 第一幅人像的姿势盘膝坐定,循老和尚所授冲穴之法运行真气。 这门功夫的运气之法于玄天真气大为不同。玄天真气练法十分繁复。而这门功 夫的口诀只有寥寥十几句话,时隔不久,天赐仍牢记在心。天赐的玄天真气入门时 得兰若相助,根基非常扎实。又经半载有余勤练不辍,内力已经颇为不弱。忽然改 变运功之法,初时便有些不顺。经脉阻滞,气息难行。天赐深知这是改换行功之法 后的必然现象,并不气馁,继续催运内力,锲而不舍。 渐渐情况有所改观。内力如百川汇海,循脉而行,直冲阻滞之处,各处经脉霍 然贯通。 这门功夫真有它的奇处。内力循行,生生不息,愈转愈强。如长江大河,不可 遏止。天赐只觉通体舒泰,渐至忘我之境。 天赐练得顺畅,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他平缓内息,归于丹田。缓缓睁开 双目,长长出了口气,心情兴奋不已。没想到这门功夫居然如此神妙,宏元僧没有 欺骗他。照这样练下去,三个月不愁打不开石门。 许久未进饮食,天赐早已饥饿难耐。取出布袋中的干粮,就着洞中清甜的泉水, 痛痛快快饱餐一顿。又侧卧在石床上,依照第二幅人像运气行功。这一次更为顺利, 内息游走全身,毫无阻滞之感。不知不觉中两个时辰又过去了。天赐改练第三式, 也没遇到困难。 等到练第四式之时,问题就来了。这第四幅人像是一个倒立的和尚,双手撑地, 足心向天。天赐依样为之。可是倒立之后,血脉倒行,冲到头部,涨得难过之极。 练了不到半刻功夫,终于支持不住了。无奈只得停下来休息,缓口气再练。可是无 论如何总是练不成。下面的十四式人像一个比一个古怪,自然更没法练。 天赐并不灰心。初学乍练,前三式能做好已属不易。后面的十五式须要循序渐 进,不能希望一蹴而就。主意拿定,天赐便一门心思只练前三式。洞中日月难熬, 但天赐沉醉于武学之中,将一切都置诸脑后。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怕有十一个半时 辰是在练功。能不能出洞不去想,出洞后如何也不去想。心中的念头除去练功还是 练功。 洞中不见天光,天赐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日。食物已经让他吃掉整整一大布 袋。灯油也告用罄,洞中一片漆黑。但天赐内力渐强,仍能迷迷糊糊看清洞壁上的 人像,而且一日比一日清晰。举手投足间气机涌动,难以遏止。如果凝神定气,洞 外风吹草木之声,禽兽鸣叫之声亦可清晰入耳。 自从天赐发现了这一奇处,便学会分辨昼夜。白日里鸟儿叫得欢,百鸟和鸣, 婉转动听。 一到夜间则万籁俱寂,只能偶尔听到夜枭凄厉的啼鸣。自此以后,天赐开始记 录日子。每天在洞壁上刻下一条深痕。开始时用尖石,以后便改用手指。初时只能 刻下浅浅的一道,渐渐一日比一日深,而且毫不费力。 天赐对内力进境之速深感喜慰,对宏元和尚暗暗感激。对这门功夫更是深具信 心,立意不练完十八式决不出洞。前三式既然已经练熟,便又返回来练第四式。本 以为内力大进,第四式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结果仍令他失望,练来练去,总是不成。 天赐百思不得其解。慎重考虑多日,他终于决定不能墨守陈规,而是要另辟蹊径, 将运功之法稍加变动,重新练起。 天赐此举实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一着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不但前功尽弃, 只怕还要有性命之忧。但他一来无明师可以请教,不知其中危险。二来他醉心于武 学,即便有风险,也决不甘心放过一试的机会。经过多此尝试,天赐终于找到了诀 窍。几天苦练下来,第四式人像居然让他练成了。 此关一过,天赐豁然顿悟。这门功夫堪称武林绝学。十八式人像总括了坐卧立 行各种姿势,使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练功。不受外物之诱,也不为外力所扰。功法的 口诀只说了大概,妙处须慢慢领悟,绝不能死抱着口诀不放。将来成就高下,全在 修练者的悟性于毅力。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下面的十四式人像练来也就不算困难。 一式接一式练下去。这时练功的时间大为减少,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潜心琢磨上。练 功的法门,运气的线路,都要仔细斟酌。想到一个法子就马上尝试。如果不行,换 一个法子再重新来过。不知不觉间,天赐对武学的奥妙之处领悟得越来越透彻。 这一天,天赐终于将第十八式人像上的古怪姿势练成了。往日汹涌澎湃难以驾 驭的内力反而转为平和,不必行功便运转不休。举手投足间内力发于无形,正是武 功的至高境界。这许多时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天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安慰。环视 刻在洞壁上那近百道深痕,看着即将告罄的干粮,明白三月之期已过,应该出洞了。 他理了理蓬乱的须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在洞壁上刻下最后一道深痕。内力所至, 坚石化为腐土,石屑纷纷落下。这一指刻痕深达一寸有余。 天赐走到石门前,想到能否打开石门,在此一举,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深 深吸了一口气,运内力于双掌。掌缘如刀,向石门上切去。坚硬的青石上竟让他划 出了一道深沟。天赐大喜,双掌连挥,深沟越来越大,已经能容得下双手握持。 天赐停住手,又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激动的心情。双掌插入深沟,用力向一旁 推去。石门微微一动,横移少许。天赐心中狂喜,大喝一声,又加了几分力。石门 吱吱作响,向一旁滑开。一丝阳光射入,眼前为之一亮。天赐多日不见天光,眼睛 刺的生痛。但心中兴奋,不可名状。长啸一声,飞身跃出洞门。极目苍穹,放眼阔 别日久的山川林木,不禁激情难抑,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平复。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阿弥陀佛,小施主已经出洞了。可喜可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用的是传音入密的绝技。天赐明白是宏元和尚来了。他此时 对宏元和尚已经不存半分怨恨,有的只是感激之情。高声叫道:“大师,宏元大师, 你在何处?快现身一见,让晚辈拜谢您传艺之德。” 宏元僧嘻嘻一笑,说道:“这是小施主的缘分,谢老僧做什么?小施主得脱樊 笼,心中高兴。老僧却将到手的弟子丢掉了,心中正自懊丧。还是不见为妙。”天 赐叫道:“大师,晚辈眼拙心钝,多次相见,未能识得大师真身。多有得罪,请大 师不要见怪。”宏元僧笑道:“小施主不失赤子之心,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真情 流露,不加伪饰。这份可贵的真诚,老僧岂敢见责。小施主武功既成,行道江湖, 切莫丢掉了这份真诚。老僧心愿已了,滚滚红尘,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将来 能否相见,就看你我的缘分吧!你的包裹我带来了,里面的神兵利器配以我传你的 无相神功,威力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你要善加用之,莫负神物。石上留了四句话, 你要仔细体会。哈哈!老僧走也!” 天赐此时武功大进,眼力绝佳。宏元僧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林中闪过一道灰影, 快如电掣,倏然不见。他纵身追去,大叫道:“大师,等一等!”可是宏元僧早就 失去了踪迹。耳边却依然回响着他的笑声。 天赐细细琢磨宏元僧之言,忽然心中惊呼:“无相神功!大师传我的居然是无 相神功。 他一定是疯僧。可笑我李天赐有目如盲,将他当成了骗吃骗喝的佛门败类。 “落于方才宏元僧立身之处,果然看见一块卧石,上面放着他的包裹。提起包裹, 只见石上刻着四句偈语:善体天心,莫违良心,苍生之心,即为汝心。 这四句偈语前两句意思非常明了,是说他学会无相神功之后,要善加使用,不 可依之为恶,有愧于良心。后两句却未免要求太高了。苍生之心,即为汝心。他家 破人亡,浪迹江湖,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及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若说洁身自好, 不依绝世武功为恶,偶尔伸手管一管不平事,尽一己之所能,这些他尚能做到。可 是要为普天下亿万苍生谋福,岂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完成?他即不能效力朝廷,为官 为宦,仗义直言,为万民请命。又不能投身军旅,杀贼报国,赢得天下太平,万民 乐业。更不屑于加盟江湖帮会,假绿林豪强江湖亡命以成势。空余满腔雄心壮志, 无处施展。盖世才华,弃之草莽。造化弄人,苍天何其残忍!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句偈语令天赐心潮起伏,久久难平。暗道:“人要左右自 己的命运,不能为命运所左右。前途多舛,可是只要有恒心,有毅力,何事不可为? 为所当为,尽我所能,唯求心这所安而已。即便到头来仍然壮志难酬,也不能放弃 努力。不能白白来这莽莽尘世走一遭。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江北大地一片银白。天赐骑着一匹瘦弱的老马,顶风冒 雪,在这条南北走向的官道上蹒跚行进。一顶大竹笠挡住了寒冷的北风,掩去了他 大半的面孔。但单薄的衣衫却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雪花飘落在身上,很快就融化 了,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坐下老马趟着雪水泥浆,似也不堪重负,摇摇欲倒。 一年多的江湖生涯令天赐行貌举止大变,少了分温文尔雅,多了些粗鲁豪放。 历尽风吹日晒,他的脸色变得黝黑削瘦,但健壮的身躯更胜往昔。自出洞以来,他 在江南各地游荡了半年有余。见识过富甲天下的江南,他大失所望,有耳闻不如目 见之感。到处都是不堪重赋,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这些人抛弃家园,操起了形形 色色的江湖行业。其中也不乏落草为寇的匪徒。多少天地荒芜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见得多了,同情之余也渐渐麻木了。 他不正是这千千万万不幸者中的一个吗?出洞以后的几个月,他打过零工,卖 过苦力。 他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却不愿恃强凌弱,凭此吃饭。他要凭自己的劳力挣钱。 他替码头上的粮船盐船装卸货物。百余斤的粮包盐包,别人一次只能扛一个,他却 一次扛上五六个。地方上的豪强,各码头的船主,赏识他的一身神力,有意提拔他 做护院武师,他都婉言谢绝。 实在推不过便一走了之,另换一处码头谋生。凭他这一身气力,何处不可去得? 没有人知道他是武林高手,更没人知道他就是半年多以前一箭惊推三仙,一夜 之间名动江湖的神箭天王。他接触的都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这些人与他一样,背 井离乡,外出谋生。 每个人都有满腹的苦楚辛酸。天赐天生一付热心肠,乐于助人,读过书,见过 世面。地痞官差恶霸豪强欺上门时,他总能挺身而出,天大的事情一肩担起。穷朋 友们佩服他,尊敬他。 有事求他帮忙,没事也愿找他聊聊,倾吐心中的愤懑。他走到哪里就成为哪里 穷朋友们的大哥。 终于有一天,天赐不想再这样混下去。他不想让大好光阴虚掷。他要进京为父 亲的冤屈奔走。他要一展胸中的抱负。他满腔澎湃的热血难以平复。用几个月积攒 下来的辛苦钱买了一匹最便宜的老马,一个简单之极的灰布包裹包着他的神弓神剑, 就这样上路了。 远远地,山阳古城悠然在望。山阳是淮安府府治所在。淮安古称淮阴,前汉时 曾为淮阴侯韩信的封地。山阳城北有故韩信城的遗迹,对他有一饭之恩的漂母之墓 也在此地。当年韩信受胯下辱之时,谁能想到他能击败无敌于天下的楚霸王。及其 衣锦还乡之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仇比报。心胸之狭窄,又令后人讪笑不已。 自数百年前,奔腾汹涌的大河水冲破堤防,夺古泗水河道,经清口注入淮河之 后,此处便成为河防重地。历代朝廷每年都要动用百万计的银两,百万计的河工来 整修堤坝,劳民伤财。可是河患从未得到根治。每次大水之后,数以千万计的百姓 流离失所,反贼乱民由此而起。不知有多少兴盛的王朝因此走向衰败,终至覆亡。 泥泞的官道直通到山阳城南门下。路上行旅寥落。几名守门的老军缩着脖子抄 着手,怀里抱着长枪。耐不住瑟瑟寒风,心中所想只有家里的炉火,对过往的行人 一概不加理会。天赐跳下坐骑,牵着缰绳走进城门。 城内的大街同样冷清萧索。天赐边走边四下张望,寻找小客栈落脚。他囊中羞 涩,不能胡乱花用。忽然前面急匆匆走来一个黑衣大汉,风帽压得很低。直到擦身 而过时天赐才看清他的相貌,急忙伸手拉住他,说道:“马老五,老朋友相见,怎 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那黑衣大汉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叫道:“你是何人?马五 爷不认得你。”天赐笑道:“你这个分水兽实在太健忘。一年前在虞城县咱们不打 不相识。在下失手打伤老兄,心中一直不安。” 马五注视天赐良久,终于将他认出。强作欢颜,说道:“原来是李公子。您的 样子改变了很多,小的几乎认不出来,请公子恕罪。小的还有要事,不能奉陪。改 日再去叩拜您老。” 天赐依旧拉住不放,问道:“什么事急成这样?你们连舵主也在山阳吗?带我 去见他。”马五急道:“舵主带我们来山阳办事,现在遇上了一点小麻烦。有几个 扎手的角色登门惹事,小的正要去搬请救兵。您老请快放手。” 一年前连四海曾为天赐疗伤。两人不打不相识,结交为友。天赐一直念念不忘。 听说连四海遇上了麻烦,不能置之不理。说道:“马五,别慌,有我在此,连大哥 不会有事。快带我去见他。不管来人是什么路数,我代连大哥接下就是。”他这话 可不是吹牛。一年来他武功大进,远在连四海之上。帮他这个小忙自然不成问题。 马五却不知天赐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暗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舵主都接不下来, 他是舵主的手下败将,自然更加不行。只是这话不好出口,急道:“李公子,不成 啊!”天赐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马老兄请放宽心,我已非当年可比。” 马五将信将疑。但他被天赐牢牢抓住,脱不开身。无奈只好答应。领着天赐穿 街过巷,钻进一个小胡同,来到一所宅院前。只见院门洞开,里面传出打斗之声。 有几人在大声叫嚷,老娘奶奶不绝于耳。都是河南一带的口音,想必是连四海带来 的一伙兄弟。 天赐放开马五,跳进院中。只见天井里站着七八名大汉。天井中央正有两人在 打斗,连四海奋力抵挡一名蓝衫中年人的攻势,已经力不从心,落在下风。旁边还 有一名黑脸虬须汉子负手而立,神情自若,对场中同伴深具信心。 见连四海势危,天赐也顾不得江湖礼节,纵身而上,叫道:“住手!”那旁观 的蓝衫汉子见有人插手,身形一闪,拦住去路。叫道:“好朋友,还有我呢!”举 掌当胸击来。他并没有将天赐放在眼里,掌上只用了五成力道。天赐不明对手底细, 不愿硬接。侧身闪开,左手倏出,横向一带。那汉子掌力改变了方向,击到空处。 收势不住,向前疾抢两步,几乎跌倒。一招失手,那汉子面子上挂不住,就要上来 拼命。另一中年人发觉有高手驾临,急忙闪身跳出圈外。 天赐走到连四海身前,当头一揖。笑道:“一别经年,连大哥丰采如昔,可喜 可贺!” 连四海凝视良久方认出天赐,把住他的手臂,喜道:“贤弟,这一年多不闻你 的音信,愚兄万分悬念。怎么样?贤弟混得还如意吗?”天赐本对连四海心存芥蒂, 此时听他言辞之间真情流露,也不禁心中一暖。笑道:“一年多东奔西走,一事无 成,只有武功略有进境。说如意也行,说不如意也真是不如意。方才在路上马老兄, 得知大哥有麻烦,小弟急急赶来,欲助大哥一臂之力。” 连四海一皱眉,正欲答话。那两名蓝衫中年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一人道: “连大侠,先了结正事,再话家常不迟。你我先分个强弱。还是那句话,你赢了赵 某立刻就走,决不再找连大侠的麻烦。如果有幸承连大侠相让,赵某占到上风,请 连大侠马上走,莫在淮安府逗留。” 连四海怒道:“你们无缘无故登门惹事,真是欺人太甚。”胸脯一挺,就要上 前相拼。 天赐连忙拦住。回身向两名中年人抱拳为礼,说道:“二位兄台,在下不明你 们双方有什么恩怨。但连大哥是在下的朋友,既然撞上就不能置之不理。请二位赏 在下一个薄面,让我与连大哥先续续旧。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妨改日再来了断。” 那黑脸虬须汉子方才失招在天赐手上,心有不忿。说道:“年轻人,听你的口 气不是大河帮的爪牙。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另外那个姓赵的白脸中年 人心思较密。看出天赐虽然装束落魄,却难掩盖世风华。双目神光湛然,绝非凡俗 之辈。忙向同伴递了个眼色。 说道:“看在少侠的面上,今天就放过这位连朋友。不过少侠总该给咱们兄弟 一个交待吧!” 那黑脸汉子道:“不错,报出你的名号,让咱们掂掂你够不够斤两。” 天赐微微一笑,傲然道:“在下李涣然。”两名中年人同时色变,问道:“阁 下是神箭天王李涣然?”天赐道:“不错,神箭天王正是在下。”两中年人对视一 眼。那姓赵者道:“恕在下眼拙,多有得罪。大侠之命,岂敢不从。”又向那黑脸 汉子道:“傅贤弟,我们走。”两人悻悻然出门而去。 连四海大喜过望,拉起天赐的手臂,兴奋得两眼放光。说道:“贤弟,原来神 箭天王就是你。贤弟的名号威震大江南北。有你这样一位好兄弟,愚兄面子上大有 光彩。武林盟那两个蓝衣剑士见到贤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贤弟一句话,那两个 家伙便乖乖地走了。” 天赐不禁一皱眉,问道:“那两人是武林盟的剑士吗?你们为何发生冲突?” 心中却想:“你们江湖帮会争码头抢地盘,我可不能再牵扯进去。”连四海道: “人家登门欺人,愚兄有什么法子。这里算是他武林盟的地盘,讲话自然理直气壮, 不给愚兄留丝毫余地。一言不合,只好动手解决。” 两人步入正堂,分宾主落座。寒暄过后,连四海言归正传,说道:“贤弟此次 驾临淮安府,不知有何贵干?”天赐道:“父仇不报枉为人。小弟是路经淮安府, 打算进京一走,设法为先父伸冤雪恨。”连四海大喜道:“咱们这叫志同道合。贤 弟不必再进京。如今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贤弟在淮安府等着就是。” 天赐不明其意,问道:“大哥所说的绝好机会,恕小弟不解。”连四海道: “贤弟还没听到风声吗?皇帝就要下江南了,淮安府就是必经之路。”天赐暗自吃 惊。这消息来得的确突兀。他皱眉道:“朝政衰败,国事日蹙,他居然还有心情出 来游山玩水。”心念一转,又叹道:“出来看看也好。让他见一见江南百姓的疾苦, 听一听百姓的满腹怨情。让他不要自以为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连四海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贤弟,你当他下江南果真是来体察民情吗? 大错特错了。他人没出京,大批的内务府太监,锦衣卫军官已经先期到达江南。督 令各处为他修建行宫,大肆铺张。搜罗美女,供他淫乐。闹得江南各地鸡犬不宁, 家家自危。贤弟是个聪明人。 狗皇帝究竟是什么货色,还看不明白吗?“天赐的心简直凉透了,失望之情形 之于色。连四海察言观色,心中暗喜。继续道:”他什么时候出京不好,偏偏选在 隆冬之季。他一时心血来潮,便不顾臣民的死活。现在北运河早已封冻,舟船不通。 他为贪图路途安逸,动用百万民工,冒着严寒沿途开凿。各地贪官污吏又乘机盘剥, 不知冻死饿死了多少人。他也许是初登大位,想摆一摆排场。朝中大臣几乎全部伴 驾南下,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护驾官兵一来就是十几万。十几万人的吃喝穿用,粮 米之费数以百万计。所过之处洗劫一空。“ 天赐越听越怒,骂道:“昏君,昏君!天下大事就要坏在这无道昏君手里了。” 咔嚓一声,红木大椅的扶手让他在盛怒之下一把握断。 连四海暗自心惊。红木质地坚硬致密,寻常刀剑也难砍伤。而天赐并未着意用 力就将它握断,内力之强非同小可,比一年前不知增进了多少倍。他心中盘算,口 中说道:“昏君不除,天下难安。愚兄这次联络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江湖朋友,来淮 安府正是为图谋报国锄奸的大计。贤弟,你要替父报仇,这就是一个好机会。”见 天赐沉思不语,似乎仍然举棋不定,连四海又道:“贤弟,愚兄先为你引荐几位武 林高人。大家齐心协力,何虑大事不成。” 天赐心中略动,问道:“是哪几位武林高人?”连四海神秘一笑,说道:“到 时自知,决不会让贤弟失望。”拉起天赐便走。出了院门,走的正是天赐来时的路。 连四海如此热心,盛情难却,天赐也不好推拒。暗道:“马五说要去搬请救兵,指 的就是这几位高人吗?” 山阳城并不太大,两人穿街过巷,盏茶功夫就赶到了。连四海扣开一座大宅的 院门,向那应门的汉子耳语片刻。那汉子用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天赐,不住点头, 入内同报去了。连四海将天赐让进院中,说道:“贤弟,咱们进屋坐。主人稍候就 到。”两人一同步入正堂。 连四海请天赐坐在客位的大椅上,却将主位的两张大椅空出来,搬个小凳坐在 天赐下首。仆人送上茶点。两人一边品茗一边静静等候。连四海一改狂傲之态,骤 然间变得异常拘谨。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至笑先闻,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李公 子在何处? 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是主人到了,天赐连忙起身相迎。只见门外并肩 走入两人。一个白发银髯的雄伟老者,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另一人是个三十出头 的健壮汉子,身着蓝缎长袍,与他剽悍的气质颇不相称。双目精光四射,一脸傲色。 那老者向天赐抱拳为礼,说道:“这位便是李公子吗?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见面更胜闻名。”连四海疾步上前弓身施礼,为三人引 荐。一指那老者,说道:“这位是敝帮帮主,大河苍龙贺老爷子。”又一指那健壮 汉子,说道:“这位是卧龙山庄的龙二公子,人称铁面神龙。” 这二人的名号天赐久有耳闻,都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大河苍龙贺震 天执掌大河帮,威震中原。铁面神龙龙在田据说武功足可跻身江湖一品,尚在贺震 天之上。天赐虽然对这二位并无太多好感,但礼数不能有缺。弓身施礼,说道: “贺帮主,龙二公子。有幸与二位结识,足慰平生。”贺震天连忙出手相扶,说道 :“公子太客气。足慰平生的应该是老朽。公子请坐。”待天赐在宾位落座,他方 坐在主位的第二张大椅上。那龙在田却傲态十足,仅对天赐微微一点头。也不与贺 震天客气,大模大样坐在第一张大椅上。连四海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贺震天未言先笑,声震屋宇。说道:“李公子,听四海讲,令尊李大人身遭不 白之冤,公子有心进京替父报仇。此事不知公子如何着手?” 贺震天开门见山,直言无忌。天赐深感诧异,略加沉吟,说道:“晚辈也没什 么具体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而已。先行探明此事内情,是何人向天子进谗言陷害 先父。再设法面见天子,向他申明先父的冤情。不论成与不成,尽力为之吧!” 贺震天一怔,说道:“公子还对昏君抱有一丝幻想。依老朽之见,公子此行十 九难成。 别说你无法见到昏君,就算能见到他,也不可能让他改变既定的旨意。俗话说 :君无戏言。 旨意既下,岂能收回。是他下旨杀害令尊,一年之后忽然说令尊无罪。这岂不 是自打耳光,让天下人耻笑。而且令尊遇害,昏君于脱不了干系。公子要报父仇也 该算他一份。“天赐心神略动,旋即平复。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他如果 能为先父昭雪沉冤,天下人只会额手称庆,谁会笑他?先父临终时殷殷嘱托,要我 身在草莽,心存忠义。天子错杀先父,只因受到奸臣蒙蔽。我李家世受国恩,岂有 不思报效,反将罪责加于天子之理。“ 贺震天大不以为然,放声笑道:“公子之言差矣!你李家世受国恩,难道就是 刀斧加身的国恩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公子不思为父报仇,此乃不孝。昏君残 害天下百姓,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公子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反倒口口声声替那昏 君辩解,此乃不义。见天下苍生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却无半分恻隐之心, 此乃不仁。太祖皇帝龙兴开国,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昏君不知守成,倒行逆施, 为祸天下。公子只知效一愚忠,上不思社稷,下不念万民,此乃不忠。公子饱读诗 书,当知礼义。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行,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天赐心神大震,汗流浃背。但隐隐又觉贺震天所言有些牵强之处,何处不妥一 时却无言反驳。迟疑良久,叹道:“晚辈受教。依帮主之见,如何才能算得上忠孝 仁义?” 贺震天于龙在田对视一眼,暗暗点头。龙在田一字一吐道:“杀掉这昏君!” 天赐骇然变色,几乎失声惊呼。只听贺震天道:“不错,杀掉这昏君,为令尊报仇, 为天下人出口怨气。昏君这次出行,护驾官兵虽多,却全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除去燕山双雄和锦衣卫中的几个硬手,其余都容易对付。老朽久闻公子神箭无敌, 此正你大展神威之时。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天赐心中了然。卧龙山庄早有不臣之心。刺杀皇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则是 为闹得天下大乱,以便从中渔利。连四海所谓图谋大计,原来是指此事。这是他万 万不能赞同的。但此时也不便与这几位闹僵。说道:“贺帮主,龙三公子。二位之 见,在下不敢苟同。若杀一昏君就能天下太平,便是杀上千个百个在下也不会退缩。 但世上绝无如此易事。皇帝一死,还会有新皇即位。他年纪尚轻,并无子嗣,也无 兄弟。谁来即位?朝中为争权夺利,只怕将有一场大乱。祸延天下,不可收拾。二 位为国为民,忠心可鉴。但此举无异于缘木求鱼,抱薪救火,决不可行。” 龙贺二人心想:“咱们正盼着天下大乱,杀皇帝就是最好的途径。何况还另有 深意,一石两鸟。你小子年轻识浅,又能懂什么?”贺震天道:“公子切不可错打 了主意。机会一过,悔之晚矣!昏君一死,天下也许会乱上一时。但大乱之后方有 大治。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草莽之中,豪杰辈出,无不胜过昏君百倍。昏君不除,天下难安,不是一时, 而是一世。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何时方是尽头?公子请三思之,应该能明白其中利 害得失。“话越说越露骨,称霸天下的大计呼之欲出。 天赐仍不为所动,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可相强。贺帮主之言也许 不错,但晚辈心中另有打算。争雄天下,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是自诩豪杰者的 胸襟。可是天下苍生何辜?万里江山何辜?你争我夺,疮痍满目。生灵涂炭,血流 飘杵。晚辈决不能助纣为虐。 此事断不可为。有负贺帮主苦心,敬请见谅。“ 龙在田见天赐一力推辞,心中已大为不快。又听天赐说出助纣为虐云云,龙在 田忍不住火起,说道:“李公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决不会罢手。李公子 既然参与其中,便不容退缩。”龙在田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天赐傲骨铮铮,实在 忍无可忍。脸色一沉,说道:“在下早已打定主意,就算刀斧加身也不会改变初衷。 不但此事在下不想参与,龙二公子如敢妄为,也须先过我这一关。” 龙在田勃然大怒,一跃而起。贺震天急忙拦住,劝解道:“二公子,李公子, 大家都是朋友,有事好商量,何必动怒。”龙在田叫道:“贺大叔,别拦我。这姓 李的已经知道许多内情,不能放走他。我龙在田不是善男信女,卧龙山庄岂能任人 来去。”天赐怫然不悦,长身而起,说道:“你龙在田不是善男信女,我李天赐也 非可欺之辈。孰强孰弱,咱们江湖上见。贺帮主,多谢盛情。话不投机半句多。李 某留此徒令二位不快。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龙在田怒喝道:“姓李的,你走得了?”冲开贺震天的阻拦,抢步上前,一掌 击向天赐后心。盛怒之下,用上了十成功力,只想一掌将天赐打死。天赐倏然回身, 举掌迎击。双掌相交,内力激荡,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茶盏全跳了起来。天 赐与龙在田各自后退三步。 天赐面色平静,嘴角微露笑意,神态十分轻松。龙在田却脸色大变,深吸一口 气压住翻滚不止的内息,说道:“姓李的,你能接下龙某一掌,咱们是拦不住你了。 不过你要记住,此事关乎本庄机密。你如果胆敢出去胡言乱言,当心大祸临头。” 天赐微微一笑,说道:“好说。龙二公子尽管放心。几位将李某当朋友,直言 不讳。李某领这个情,决不会泄露此事。李某也有几句话请龙公子记住。天下唯有 德者居之。坚甲利兵,绝世武功都不足为凭,阴谋诡计更难以成大事。得人心者昌, 失人心者亡。卧龙山庄实力再强,也决不能冒大不韪,与天下英雄为敌。” 龙在田冷笑道:“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知秋冬。竖子不足与谋大事。”天赐 暗道:“这位龙二公子也许读过几天书。只是恃才傲物,难与相处。单看他的言行, 便知连四海所谓龙老爷子礼贤下士云云全是欺人之谈。”放声大笑道:“究竟谁是 鲲鹏,谁是雏鸡,现在言之尚早。自古以来,野心过大,才德不足,最足害人。图 谋乱天下者,终必自食恶果。龙二公子,你可要当心啊!” 龙在田怒极。只因心有所忌,不敢妄为,眼睁睁看着天赐扬长而去。堂下侍立 的卧龙山庄武士见天赐与二公子对掌似乎还占据上风,更无人敢阻拦。 天赐大摇大摆走出院门。刚行到巷口,只觉脚下一软,眼冒金星,一口鲜血几 乎喷出。 他方才于龙在田硬拼一掌,已经受了内伤。当时身处危境,强自忍住。龙在田 等人竟未看破。 现在脱出虎口,心情一放松,内伤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强撑着走过几条小巷, 一步一挪,脚下似有千斤之重。胸口越来越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忽然,前面的巷口走出三名蓝衫汉子,其中两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赵傅两个蓝 衫剑士。 天赐暗叫不妙。待看清另一蓝衫汉子的相貌,心中又是一喜。那人赤面长须, 正是好朋友周天豪。他见天赐摇摇欲倒,疾步上前扶住,说道:“李兄弟,果然是 你。你受伤了?谁干的? 是连四海那混蛋吗?岂有此理。咱们找他讨个公道。“ 天赐道:“不是连四海,是龙在田。大哥斗不过他,快扶我走。”话音越来越 弱,几不可闻。赵傅二人大惊失色,叫道:“龙在田!他也到了淮安!我的老天! 公子为何与他发生冲突?”周天豪叫道:“你们没见李兄弟受伤吗?还问这些废话。 快扶回去救治。” 赵傅二人古道热肠,听说天赐是周天豪的朋友,早就将嫌隙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左一右扶住天赐,又走入小巷,敲开一所宅院。将天赐扶入卧室,放在床上。 周天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说道:“兄弟,快服下,运功 调息。大哥助你一臂之力。”傅姓汉子将他拦住,说道:“老周,李公子受伤不轻, 你那鬼药丸根本不管用。我这里有一枚小还丹,给李公子服下吧!”说着从怀中取 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浑圆朱红,指头大小的丹丸。 周天豪面露喜色,说道:“老傅,你舍得?”傅姓汉子淡淡一笑,说道:“这 话问得多笨。丹药本来就是用来救命的,李公子伤重就该服下它。有什么舍得舍不 得。”说罢将丹丸塞到天赐手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 天赐心中一暖。此时若再推辞,倒显得自家小气。当下接过丹丸,纳入口中。 盘膝坐于床上,瞑目调息。这枚小还丹功效确实不凡。药力化开,随真气走遍全身。 一缕热流自丹田升起,各处淤塞的经脉渐渐贯通。气行八脉,直上重楼,伤势霍然 而愈。 看着天赐的脸色由白转红,周天豪的神情也由忧转喜。天赐运功完毕,从床上 跳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周天豪兴奋地猛拍天赐的肩头,大笑道:“兄弟, 你真不简单。我只当你箭法厉害,不想内力也如此高明。让龙在田一掌击伤,能好 得这么快,功力足以跻身一流高手。看情形一年多你武功进境不小,比大哥强多了。” 天赐笑道:“大哥就别捧我了。 我硬接龙在田一掌,内息几乎被震散。若不是这位傅兄的一枚药丸,只怕十天 半月也难痊愈。“ 周天豪一时兴奋,忘记向天赐引荐赵傅两人。经天赐一提,他猛然想起。说道 :“兄弟,这两位都是大哥的同袍兄弟,也是大哥最好的朋友。这位是赵连城赵大 哥,江湖人称神掌摩云。那是赞他轻功高掌法高。这位是傅青山傅二哥。因为脸似 锅底,所以有一个不太动听的雅号。”傅青山眼睛一瞪,怒道:“我叫黑面钟馗。 这名号如何不动听,你倒说说看。”周赵两人放声大笑。天赐不明所以。只见周天 豪捧着肚子,强忍住笑,说道:“什么黑面钟馗,那是你自吹自擂。别人可都叫你 黑脸小鬼。” 傅青山气的吹胡子瞪眼,尴尬之极。天赐知道周天豪是在开玩笑。好朋友说两 句笑话,无伤大雅。怕傅青山下不了台,说道:“傅兄义薄云天,不论是神是鬼, 都无伤傅兄英名。” 傅青山大喜,胸脯顿时拔起来。一瞪周赵两人,说道:“听听,人家李公子说 的多好。哪象你们两个活宝,只会挖苦人,骂人不带脏字。”赵连城双手连摇,说 道:“这笔账你只管算在老周头上。我可什么也没说。”傅青山道:“可是你笑了。 笑也不许!”周赵两人连忙敛容归正,即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们兄弟三个吵吵闹闹,亲密无间。天赐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快慰。上前一揖 倒地,说道:“赵兄,傅兄,先时不知二位是周大哥之友,多有得罪。请二位海涵。” 赵傅两人手足无措,连忙上前扶住,说道:“李公子,你太客气了。”周天豪嚷道 :“太客气的是你们两个。什么公子不公子,好朋友也叫生分了。”天赐道:“有 理有理,两位是周大哥的朋友,也就是小弟的大哥,称我一声李兄弟最好。”赵连 城傅青山大喜。有幸与神箭天王兄弟相称,面子上大有光彩。大家都是豪爽性直之 人,心中芥蒂早以化为乌有。谈谈笑笑,十分快意。 不象是初交,而象是多年老友。 等到天赐问起武林盟因何与卧龙山庄发生冲突,周天豪脸色一肃,说道:“兄 弟,这事说来吓你一跳。皇帝就要下江南了。卧龙山庄一群大小魔头听到风声,蠢 蠢欲动,图谋不轨。 咱们正是为此而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天赐奇道:”原来你们早已 得知此事。武林盟的确消息灵通。“周天豪大为得意,说道:”不是大哥吹牛,武 林中不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有武林盟不知道的。听贤弟的口气,这事也有所耳闻。 “天赐道:”方才连四海带我去见龙在田贺震天,为的就是此事。百般诱劝,邀我 入伙。我都婉言谢绝。“ 周天豪大笑道:“对,对!凭他卧龙山庄一群跳梁小丑,怎配邀贤弟加盟。我 猜龙在田与你对掌之时一定也吃了大亏,否则他不会轻易放你走的。有贤弟助阵, 咱们就不怕他姓龙的。” 天赐自不便再谦虚,说实是比龙在田逊色一筹。经过这次交手,天赐信心大增。 他苦练无相神功,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与一流高手一争短长,指日可待。天 赐问道:“大哥,贵盟有何打算。有用得上小弟之处,小弟决不袖手。” 周天豪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卧龙山庄要刺杀皇帝,咱们要保护皇帝。他们 要搅乱天下,从中取利,咱们决不容他妄为。龙首已经传下令谕,倾全力保护皇帝, 沿途邪道人物一律加以驱逐。” 天赐大喜,说道:“大哥,算我一个。”周天豪三人均喜形于色,抚掌叫好。 赵连城道:“虽然咱们有李兄弟相助,实力大增,但终究敌不过龙贺两人。李兄弟 或者可敌龙在田,咱哥三个可万万不是贺老贼对手。何况卧龙山庄尚不知有多少人 隐身暗处。此事必须立即禀明龙首,增派高手才行。我去老石那里走一趟,先将消 息传出去。” 周傅二人连连点头。周天豪道:“老赵,别忘了向老石打点秋风。回来时在酒 楼买些酒菜,痛痛快快喝几杯。”赵连城笑道:“你想酒都想疯了。酒楼早就歇业 了,你让我去何处买酒?”大家一看天色,果然已经不早。方才一阵忙乱,为天赐 疗伤,忘记了时辰。现在天色漆黑,已过三更。周天豪笑道:“那就一客不烦二主。 向老石讨些酒菜,快去快回。” 大笑声中,赵连城出门而去。天赐问道:“周大哥,老石是什么人?”周天豪 道:“老石是本城的地头蛇,也算是武林盟的兄弟。这家伙在城中开了不少买卖, 大把捞钱,油水十足。咱们不帮他花花,你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说罢大笑不 止。天赐也不禁莞尔。 赵连城离开许久,仍然不见回来。三人未进晚餐,饥肠辘辘,越等越不耐烦。 念着即将到口的美酒佳肴,馋涎欲滴。傅青山骂道:“他妈的老赵,磨磨蹭蹭,真 是急死人。莫不是这家伙先同老石喝上了?真不讲义气。回来一定要臭骂他一顿。” 周天豪随声附合,将赵连城说得一无是处。 两人正在骂不绝口,外边忽然有了响动。咣当一声大门被人撞开。三人同时变 色,从椅中一跃而起。只见两名仆人扶着赵连城走入房中。赵连城浑身浴血,肩背 各有几处刀伤,鲜血仍在汩汩流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剧痛难当。 周天豪急忙为他闭脉止血,扶上床躺倒。问道:“老赵,出了什么事?”赵连 城紧锁眉头,声音微弱:“别提了,老石已经完了。消息也没能传出去。”傅青山 眼睛一瞪,叫道:“他娘的,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找咱武林盟的麻烦。”周天豪道 :“这还用问,一定是卧龙山庄的狗崽子。老赵,你好好躺着。我去找他们算帐。” 赵连城急叫道:“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唉!我到老石那里,还没讲上三 句话,狗崽子们就到了。卧龙山庄八大金刚的猛虎黑豹两人领头,人数有三五十。 不论妇孺,逢人就杀。老石当场死在黑豹刀下。我也敌不过猛虎,拼死冲出来报信。” 他重伤之后连续讲话,已经有些力不能支,气喘吁吁。 周天豪道:“老赵,你放心,我听你的。”又向傅青山道:“老傅,拿刀伤药 来。”大家一齐动手为赵连城撕去伤口碎布,上药裹伤。点上昏穴,让他静养。将 赵连城安排妥当,周天豪道:“老傅,只好麻烦你跑一趟了。这个消息一定要送回 去。老石不能白死。他妈的卧龙山庄一群狗日的,一个也别向安生。” 傅青山道:“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吧。”转身就往门外走。周天豪一把抓住, 说道:“别冒失。咱们的住处不用说早让人家盯牢了,你这一出去不等于送入虎口 吗?从地道走。” 一按墙上的机枢,墙角的一个壁橱马上象门一样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天赐知道这所宅院一定是武林盟设在本城的秘站,建有地道以备不测,并非奇 事。说道:“傅大哥,你这身装束太醒目。咱们把衣服对换过来,你穿我的,就没 人能认出你了。”傅青山深以为然,当即将衣服掉换。天赐于傅青山都是高大魁梧 的身材,衣服均十分合体。傅青山抄起天赐的大竹笠,钻入洞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天豪又按下机枢,关上壁橱。坐回到椅上,神情紧张。坐不多久又站起来, 不停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天赐宽慰道:“周大哥,别担心。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卧龙山庄找上门,也没什么好怕的。”周天豪停住脚步,神色黯然。说 道:“我不是怕。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刀口舐血,出生入死,从不知什么 叫怕。我是担心老赵和老傅。老傅此行大是凶险。卧龙山庄一定会沿途截杀,封锁 消息。老傅如果不小心泄露行迹,只怕凶多吉少。再就是老赵。卧龙山庄如果杀上 门,我实在无力保护他。” 他未顾自己,先顾朋友,如此义气深重,天赐不禁为之感动。说道:“大哥, 别忘了还有小弟。龙在田不来便罢。他如果胆敢登门生事,凭小弟的神弓神箭,一 定杀他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一听此言,周天豪精神大振,豪气勃发,抑郁之态一扫而空。叫道:“说的对! 兄弟神箭之术,三仙也怕得要死。他龙在田并不比三仙高明,还怕他个鸟。有兄弟 在此,龙在田那厮根本就不敢来。”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仍忐忑不安。当天夜里不敢安睡,轮流值夜。一个负责上 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所幸一夜无事,也许真让周天豪说中了。第二天傍晚,傅 青山匆匆返回,说消息已经送到了宝应,由那边的堂口传回总堂。天赐与周天豪放 下了一半心事。傅青山连夜奔波,疲惫不堪。周天豪安排他休息,当晚仍是两人轮 流值夜。又是一宿无事。天赐暗自奇怪。卧龙山庄如果要下手,乘此时武林盟人手 不齐,正是个好机会。却为何按兵不动?难道龙在田真的惧怕他的箭术,或者他们 也人手不足,正在等待大援到来。 就这样提心吊胆又过了两天,总堂第一批增援的高手总算赶到了。为首的三名 黄衣剑士天赐都认识。一个是九天云鹏郝大鹏,在江宁县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另两 个是在纯阳庄结识的殷正元殷正亨兄弟,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殷氏兄弟见识过天赐 的神勇,对他十分钦佩。郝大鹏却对天赐的武功颇为轻视,对他也就不够客气。 实力既增,大家的胆气大壮。依着傅青山的主意,就要登门问罪,为赵石两人 报仇。天赐忙加阻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敌情不明,不知卧龙山庄究 竟来了多少高手,更不知落脚在何处,决不能贸然动手。大家深以为然。暗作计议, 设法打探消息。商议的结果,由天赐与周天豪乔装改扮,打探敌情。最好捉个活口 回来。其余的人留下。一者保护赵连城,二者养精畜锐,等待总堂第二批大援到来。 那时再动手不迟。 天赐与周天豪改换装束。周天豪将红脸涂黑。天赐粘上两撇假须。傅青山不知 从何处弄来两件羊皮袄和两顶狗皮暖帽,为两人换上。装扮得土里土气,俨然是两 个乡巴佬。 周天豪手持一盏油灯,领着天赐钻入地道。地道曲曲折折,仅容一人通过,猫 腰弓背而行,许久也没走到出口。天赐暗赞武林盟思虑周密,花费许多时日人力修 建如此长的一条地道。现在观之,心血没有白花,终于派上了大用。估计走出了百 余丈,地道向上扬起,出现了一个木板遮住的洞口。 周天豪在木板上轻轻敲了三下。只听上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周 天豪道:“是我,老周。”木板应声而启。洞口站着一个须发苍然的乡下老者,盯 着周天豪这一身装束发呆。周天豪也哑然失笑。两人一前一后钻出洞口。那老者又 将木板盖上,搬过一个大木柜将木板遮住。那大木柜不下百斤,在这老者手中却轻 若无物。看样子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周天豪向那老者道:“老王,这几天风声正紧。你可要看守好门户,莫让卧龙 山庄钻了空子。”叮嘱过后,周天豪与天赐推门而出。此处是城外的一座小茅屋, 处于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之中。四周都是田地,远远可以望见山阳城的城墙。 两人做出一付猥琐之态,向城门走去。守门的官兵见是两个乡下老者,也懒得 理会。两人径直进城,磨磨蹭蹭走向龙在田贺震天的落脚之处。几天前天赐曾经来 过,知道路径。这条巷子是条死巷,巷口是出入的必经之路。两人找到一处朝阳的 墙根蹲下来,远远监视巷口过往之人。两个乡下人蹲在墙根晒太阳,平常得不能再 平常,丝毫也不会启人疑窦。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懒洋洋,十分惬意。 巷口静悄悄的,偶尔走出一两个人,也都不象是练武人,大约是巷中的住户。 两人耐心地等下去。忽然周天豪偷偷一捅天赐。天赐向巷口望去,只见一个人匆匆 而出,正是连四海。 连四海走出巷口,折向西行,正好从他们前面疾步走过,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两 个晒太阳的乡巴佬。 捉活口问消息很有学问。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身份太低,不知内情,什 么也问不出。身份太高又不易擒获,一旦失手就会打草惊蛇。这连四海身份不高也 不低,正好合适。 周天豪心中暗喜,俯在天赐耳畔说道:“兄弟,咱们跟下去。”天赐摇摇头, 说道:“小弟与连四海曾有一段交情。现在虽然翻脸为仇,小弟却不忍向他下手。 放过他,咱们另外找人。”周天豪很能理解天赐的心情,说道:“兄弟,你是对的。 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能动他。” 两人继续耐心地等下去。过不多时,巷口又走出一个人。身材瘦小,步履轻捷。 身着黑衣,面孔也是一般黑。双目炯炯放光,可见功力不弱。他走出巷口,先是东 张西望,确认没有可疑之人,便向东折下去。 周天豪神情紧张,悄声道:“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之一,黑豹。”天赐想起几天 前那桩公案,黑豹正是杀害老石一家的正凶。擒下他报仇问口供一举两得。说道: “大哥,跟下去。” 周天豪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他武功高强,远胜于我。只怕不容易对付。” 天赐道:“放心,有小弟呢!他武功高身份高,自然知道更多的内情。乘他现在落 单,正是个机会。” 不由分说,拉起周天豪就走。紧紧跟随下去,越追越近。 大街上众目睽睽,不方便下手。所幸黑豹走出不远便拐入一条小巷,机会到了! 天赐与周天豪并肩跟入巷中。周天豪心情紧张,脚下略重。黑豹十分机警,立刻察 觉。行到僻静处,黑豹倏然转身,说道:“好朋友,别跟着爷爷。乘爷爷现在心情 尚佳,赶快滚蛋,莫找不自在。” 天赐做出一付讶然的神态,大模大样走上前去。指着黑豹的鼻子,骂道:“你 不是王家的老八吗?怎么连你李大叔也不认得了?真是岂有此理。”周天豪听他将 黑豹骂做王八,心中暗笑。黑豹却没听出王家老八的含意。让一个无知穷汉缠上身 依老卖老,不由得大怒,叫道:“放屁!谁认得你这老匹夫。还不快给我滚蛋。惹 得你家黑爷爷火起,打烂你的狗头。” 天赐叫道:“反了,反了!竟敢对长辈无礼,没有教养。回去一定要告诉你那 死鬼老爹,重重责罚。”黑豹怒不可遏,吼叫道:“该死!”一拳迎面打去。盛怒 之下,这一拳运足了十成功力。在他想来,这村汉必将应拳而倒,头破血流,呜呼 哀哉。 谁知大谬不然。天赐慌慌张张向下一蹲,动作难看之极,却将来拳让开,抢进 黑豹怀中。 黑豹不及细想这村汉为何能让开他快如闪电的拳招。见天赐抢近身,近身相搏 正是他的拿手绝技。当下化拳为掌,向下猛劈。右膝抬起,撞向天赐下阴。变招快 捷,不愧为武林好手。 天赐嘻嘻一笑,身似游鱼,飞快地滑到黑豹身侧。黑豹一掌一膝全部落空。天 赐挥起铁掌,重重劈在黑豹的后颈上。这一击有千钧之力,黑豹苦修数十年的护体 真气也承受不起。后颈疼痛如割,狂吼一声,扑倒在地。天赐跳上去按住他的肩头, 右膝顶住他后腰命门穴。低笑道:“王老八,老实点吧!” 黑豹穴道受制,浑身无力,只有乖乖爬在地上。怒叫道:“你是何人?暗算伤 人,不是好汉。有种的咱们明刀明枪再来比过。”天赐笑道:“王老八,连你李大 叔都不认识吗?你李大叔姓李大号天赐。出手暗算是看得起你。象你这种货色,十 个八个也不放在你李大叔眼里。” 黑豹头颈昂起,怒骂道:“李天赐,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咱们二公子 待你不薄,诚心诚意邀你加盟。你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念前情,向咱卧龙山 庄下手?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天赐笑骂道:“屁个诚心诚意!你李大叔几乎让龙老二一掌打死,这叫诚心诚 意?卧龙山庄如果是安善良民,咱们自然是朋友。现在卧龙山庄要图谋造反,咱们 就是生死仇敌,势不两立。俗话说:遇文王,讲礼义。遇桀纣,动干戈。对付你这 反贼,这还算是客气的。王老八,别怨我,怨只怨你自己错投了主子。”说罢一掌 击在他后脑上。黑豹眼一瞪腿一伸,昏死过去。 天赐三招两式便将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之一的黑豹制住,收拾的服服帖帖。周天 豪十分钦佩,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从皮袄中摸出一个大布口袋,两人合 力将黑豹塞入袋中,扎住袋口。天赐往肩上一扛,不走大街,穿小巷返回住处。 大家见天赐将黑豹捉回,这可是个重要人物,均大喜过望。傅青山恨他杀害老 石,上去就是重重两记耳光。黑豹吃痛,立即醒来。看清室内武林盟诸人,便知已 经落入敌手。穴道受制,逃跑势不可能。横下一条心,瞑目待死。 郝大鹏搬来一张大椅,在床前一坐,悠哉悠哉摇着二郎腿。面带笑意,说道: “黑豹,你是个明白人。硬撑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杀害本盟兄弟,现在落在咱 们手里,你死定了。 死前我有几件小事问你。如果你的答复令人满意,你会死得很痛快很舒服。如 果不能令人满意,郝某有数不清的整人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黑豹冷笑道:“姓石的是我杀的。死在爷爷刀下,怪他学艺不精。你们要为他 报仇,只管下手就是。想从爷爷这里问出口供,做梦!爷爷骨头硬得很,决不会向 你姓郝的低头。” 傅青山怒不可遏,上去就是正反两记耳光。骂道:“我操你祖宗!死到临头你 还要嘴硬。 你杀老石就算他学艺不精,他的满门老幼与你何仇何恨?“黑豹一撇嘴,面露 不屑之色。冷笑道:”爷爷天生就喜欢杀人,你管得着吗?“傅青山气的黑脸变色, 吼叫道:”我打死你这狗杂种!“揪住黑豹的衣领,从床上提起,抡拳便打。大家 连忙阻拦,黑豹头上早已不知挨了多少拳,肿起了多少包。 郝大鹏将傅青山斥退。他是黄衣剑士,地位高过傅青山。傅青山不敢不从,忿 忿然退到一旁。郝大鹏盯着黑豹,赞道:“好样的,象条汉子!”话锋忽然一转, 又道:“象你这样的好汉,郝某见得多了。经过郝某的劝说,最终都变成了一条虫, 乖乖听我的吩咐。黑豹,你想不想试试?” 黑豹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爷爷正想开开眼界。”郝大鹏嘿嘿笑道:“黑豹, 是你自找苦吃,别怨我心狠手辣。”抓起黑豹的右手腕,用力一抖,用上了分筋错 骨的手法。黑豹肩肘关节全部错开,骨断筋折之声传出。痛得他面目扭曲,豆大的 汗珠滴滴滚落。却仍紧咬牙关,圆睁怒目,一声也不出。郝大鹏又抓起黑豹的左腕, 如法炮制。黑豹浑身抽搐不止,剧痛难当,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郝大鹏毫不动容,吩咐取来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黑豹被冷水一激,又悠悠醒 来。郝大鹏冷笑道:“黑豹,这滋味如何?还想尝尝吗?”黑豹受创甚剧,脸色苍 白如纸。声音微弱,口中却仍强悍不屈。说道:“姓郝的,这滋味挺不错。再来, 爷爷还不过瘾。”郝大鹏叫道:“好,今天就让你过足瘾。”伸手抓起黑豹足踝, 又要将他的腿骨全部错开。 天赐暗道:“这郝大鹏怎么如此残忍?”天赐虽然痛恨黑豹滥杀无辜,见他身 受酷刑,仍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郝大侠,且慢动手。再继续用刑,只怕他熬不 过去。弄死他就什么口供也问不出了。” 黑豹是天赐捉来的,天赐的话自然有份量。郝大鹏不能不给这个面子,说道: “既然是李老弟发话,我就先饶过他。”将黑豹卸脱的关节一一接上,不理会他的 痛苦之色。冷冷道:“黑豹,不要得意。等诸葛长老一到,你会乖乖招供,连你家 十八代祖宗的丑事也一一报出来。诸葛长老问口供的本领比郝某高明百倍,你等着 瞧吧!” 周天豪傅青山将黑豹抬下去,严加看管。大家分头去布置防守事宜。黑豹被擒, 卧龙山庄必能猜出是武林盟所为。估计今夜有可能来抢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此 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天赐与郝大鹏殷氏兄弟商议妥当。宅院四周不派警哨,全部回 房休息,以免被卧龙山庄暗算。各处灯火全部熄灭,让对手摸不清底细。警戒之事 由他们四个武功最高者负责。 约摸到了三更天。大家的心情渐趋紧张,各自运功,凝神定气,留意四周动静。 忽然,天赐神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这四人以他内力最深,耳力最强, 率先察觉到异状。 果然,过不多久,宅院外传来夜行人衣袂破空的猎猎声。郝大鹏与殷氏兄弟也 听清了。郝大鹏低声问道:“怎么办?”天赐道:“对手人数不少,其中不乏好手。 咱们已经陷入重围。 先不要贸然出去,看看动静再说。如果风色不对,你们从地道撤走。我留下来 抵挡一阵。“ 无形中天赐成为这一行人的首领,郝大鹏与殷氏兄弟对他十分信服。闻言点头 称善,分头向手下人传讯。 就在这时,宅院四周的屋顶上出现了数十条黑影。有人高声叫道:“武林盟的 朋友们听着:卧龙山庄找上门了。不要再做缩头乌龟,快快出来领死。”又有人大 笑道:“什么武林盟,他娘的应该叫做乌龟盟。”众人哄然叫道:“乌龟盟的朋友, 快快出来领死!” 郝大鹏与殷氏兄弟气得脸色铁青。天赐连忙打手势,示意他们不可妄动。捅破 窗棂纸向外观看,低声道:“龙在田贺震天都来了,还有几个我不认得。郝兄来看 一看。”郝大鹏凑上去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龙在田!贺震天! 他娘的,还有狂狮猛虎,那个大块头一定是白熊。好家伙,对手实力太强,咱们无 法力敌。”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弟兄们,放火烧屋,把兔崽子们全给我赶出来。”是龙 在田的声音。随即又有人叫道:“乌龟盟的朋友,再不出头,就要尝到火烤乌龟的 滋味了。”大笑声中无数枝火把燃起,室外一片通明,窗棂纸也映红了。 郝大鹏脸色大变,殷氏兄弟低声咒骂,就要冲杀出去。天赐急忙阻拦,说道: “不能出去。这一出去势必有一场混战,敌强我弱,凶多吉少。还是让我一个人出 去胡闹一气,挡得一时是一时。”他身上的老羊皮袄还没换下。从怀里摸出那两撇 假须,沾在唇上。再将狗皮帽子扣在头上,又恢复了日间那身村汉装束。想一想还 不放心,又将周天豪用来涂脸的锅灰胡乱抹了些,面皮变成了锅底色。别说现在是 黑夜,就算白天也没人能认出他是何人。 扫视屋中,发现墙角立着一个六尺高的落地香炉。黄铜的长柄成竹节状,足有 鹅卵粗细。 圆形的底座也是黄铜铸成,状如磨盘。再加上顶端的球形炉身,怕不有百余斤 重。武林盟中多为粗豪汉子,焚香洁室的雅事自不会做。这件古香炉只是个摆设, 正好拿来做兵器。 天赐抄起香炉,拉开门闩,一跃而出。大叫道:“呔!不开眼的小贼,竟敢登 门生事。 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还不知爷爷的厉害。“说罢抡动香炉,胡乱舞起, 虎虎生风,声势慑人。百余斤的香炉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这等粗笨功夫在卧龙山庄群雄看来自然不值一文。大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个凶猛汉子喝道:“老匹夫,咱们来找乌龟盟的朋友算帐,不关你的事,赶快滚 蛋。”只见此人一头长发披散,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大约就是卧龙山庄八大金刚 中居于首位的狂狮。天赐停住手,将香炉扛在肩上。故作姿态,奇道:“原来你们 不是小贼,恕老夫失礼。本宅只有两条腿的活人,没有四条腿的乌龟。你们要寻亲 访友,只怕找错了地方。” 狂狮大怒,喝道:“放屁!你这老匹夫竟敢出口伤人,该死之极!你如果是武 林盟的爪牙,就不要藏头露尾,快快报上名号。老子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天赐大 笑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强盗。夜闯民宅,该当何罪?乘现在官兵未至,马上逃 走还来得及。如果胆敢撒野,爷爷刀下……不香炉之下,可是大鬼小鬼照单全收, 从不须通什么名号。” 狂狮火冒三丈,叫骂道:“老匹夫有眼无珠,吃我一刀!”从屋顶飞身扑至, 鬼头刀带着风声当头劈下。力猛刀沉,快如闪电。天赐不慌不忙,嘻嘻一笑,侧身 一跨步,轻巧地闪开。口中仍不忘讥嘲道:“小贼,没砍着。”狂狮怒吼一声,蓦 然变招,挥刀拦腰横扫。天赐原地不动,胸腹疾收。这一刀擦胸口而过,险之又险。 天赐却胸有成竹,面不改色。嘻笑道:“还差点,再来!”狂狮怒火更盛,长发暴 竖。挥刀合身扑近,刀影重重,寒光闪闪,欲将天赐一刀两断,解心头之恨。天赐 穿行于刀光之中,游刃有余,状似闲庭信步。香炉提在手中,即不招架,也不进攻。 口中笑道:“小贼,你还差得太远。想与爷爷过招,回家再练二十年吧!” 狂狮怒吼道:“老匹夫,有本事你就别躲,咱们真刀真枪拼个死活。耍嘴皮子 不算好汉。”一旁观战的猛虎白熊听这乡巴佬口出狂言,又见老大收拾他不下,按 捺不住心中焦躁,跃跃欲试。天赐戏耍狂狮,轻松自如,激斗之中也没忘记留意四 周的动静。猛虎白熊的神态自然全落在他眼中。笑道:“使虎尾鞭的,使镔铁锤的, 你们两个客气什么,怎么还不下来? 象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脚色,百八十个爷爷也不放在眼里,来多少收拾多少。 “ 猛虎白熊怒不可遏,叫道:“老匹夫,大言不惭。”猛虎舞起手中虎尾钢鞭。 白熊将一双铁锤磕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双双跃落院中,将天赐围在中央。 天赐笑道:“且慢动手!庭院窄小,两人过招尚可,四个人就施展不开了。如 果打坏什么家什,你们不会心痛,我老人家可有些舍不得。”狂狮猛虎白熊三人大 叫道:“这可由不得你。”铁锤钢鞭鬼头刀同时攻至。铁锤击顶,钢鞭扫腿,鬼头 刀拦腰横砍,配合的天衣无缝,密不透风。天赐怪叫道:“岂有此理!我老人家说 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说话间脚下似行云流水,左穿右插,从刀光锤影之中脱出。 手中沉重的香炉丝毫无碍于轻功的施展。身形拔地而起,高高飞过院墙,轻飘飘落 在街上。怪叫道:“来来来!三个小猴崽子,让我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有谁 不服不妨一起上。” 狂狮猛虎紧追天赐,一齐跃出院墙。白熊却不善轻功,一锤击破院门,大步而 出。天赐佯装大怒,指着白熊骂道:“你这傻大个该死,竟敢打坏我老人家院门。 此门乃前朝古物,万金不换。啊哈!你小子今天要破财了。我老人家要擒下你,先 作抵押。让你的主子拿一万两银子,不,拿十万两银子来换。少一文就要了你的狗 命。” 白熊怒不可遏,怪叫一声,猛扑而上。双锤做钟鼓齐鸣之式,击向天赐的两侧 太阳穴。 天赐笑道:“好厉害!”香炉竖起,左右一分。叮当两声巨响,双锤撞在香炉 的黄铜底座上,立刻崩开。白熊双臂酸麻,铁锤几乎脱手飞出。狂狮猛虎紧跟着扑 上,刀鞭斩腰砸顶,来势凶猛。天赐舞动香炉,化成一团金光。只听连声巨响,刀 鞭又被封开。 这一次交手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天赐心存戏耍之念,只管闪避。现在却施展 千斤神力,硬接硬架。狂狮猛虎白熊使用的都是重兵器,可见臂力不弱。可是与天 赐相比却相差太远,合三人之力也抵挡不住天赐的攻势,步步后退,狼狈万状。 龙在田贺震天在一旁观战,越看越吃惊。这个怪老者是何来路?看他出手时而 似游鱼戏水,灵动自如,时而似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以龙贺二人的眼力,居然也 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他独斗三名好手,似乎未尽全力,武功之高,江湖罕见。龙 在田轻声问道:“贺大叔,您久在江湖,见闻广博。可知武林中有这样一位高人吗?” 贺震天捻髯沉吟良久,说道:“此人武功之高,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是武林盟 的人,应该是红衣长老一级的高手。但武林盟的长老就那几个,我全识得。如曹国 梁诸葛桢,都一本正经,决不会这般胡闹。而钟云翱则对他的一部虬髯十分珍视, 也不会无故剃去。如果说是司马玉麒就更不可能。他号称江南美剑客,不会扮成这 付邋遢模样。”龙在田紧锁眉头,说道:“会不会是武林盟新近网罗的隐世高手? 我下去探探他的底细,让他将看家本领施展出来。”贺震天点点头,说道:“有此 可能。二公子,多加小心。” 他们在房顶低声计议,下边早已分出了胜负。天赐将狂狮猛虎远远逼退,专向 白熊一人下手。不出三招,长柄香炉的巨大炉身正砸在白熊的后臀上。虽然白熊体 健似牛,皮糙肉厚,这一记重击他也禁受不起。嗥叫一声,扑倒在地。天赐跳上去, 用香炉顶住他的后腰。怪叫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总算捉到你了。十万两银子, 快快赔来。”狂狮猛虎大惊失色,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龙在田飞身跃下,向天赐抱拳为礼。强挤出一付笑容,说道:“这位老英雄请 了!在下龙在田,江湖匪号铁面神龙。请教老英雄尊姓大名,何方得意?”天赐眼 皮一翻,斜眼相视。 说道:“龙在田?没听说过,无名小卒一个。我老人家的名号你不配问。嘿嘿! 回去向你老爹打听打听,他也许知道。” 龙在田心中暗懔,更加不敢得罪。赔笑道:“老英雄,在下这位兄弟愚鲁无知, 得罪您老,在下先行赔礼。请老英雄赏在下一个薄面,放过他这一遭。在下感激不 尽。”天赐怪笑道:“放过他?说的好轻松。放过他我的十万两银子不就泡汤了。 这种亏本生意万万不能做。 你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吗?十万两银子就向你讨。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 拿十万两银子,我马上放人。“ 龙在田强压怒火,说道:“老英雄,十万两银子卧龙山庄拿得出,但你要拿走 必须有真本领让龙某信服。在下欲向老英雄讨教几招。如果不敌,别说十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也行。 如果在下侥幸占了上风,老英雄又怎么说?“ 天赐听龙在田一口一个老英雄,心中窃笑不已。他与狂狮等三名武林好手过招, 为防让龙贺二人窥破底细,不敢施展绝活,只用些平庸招式硬拼硬挡,耗费了不少 气力。此时乘说话之机,暗运无相神功,精力渐复。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一 百万两银子!啊哈!我老人家要发大财了。先算算如何化用。买房子买地是要的, 讨老婆生儿子是要的。还要给儿子买房子买地讨老婆,给孙子……咦!不对。你小 子既然敢以一百万两银子做赌注,一定有两下子。我老人家未必一定能赢。一旦失 手,我可是穷光蛋一个,别说一百万,一两银子也没有。拿什么赔你?” 龙在田道:“老英雄一旦失手,龙某也不要你赔银子。只要老英雄一句话。” 天赐笑道:“一句话?这真是便宜之极。快说是什么话?”龙在田道:“只要老英 雄千金一诺,不再插手卧龙山庄与武林盟之间的恩怨纠葛。老英雄如果有兴趣,卧 龙山庄扫榻以待。” 天赐自觉精力已复,足以与龙在田一搏。佯装大喜,说道:“妙极,妙极!我 老人家占了天大的便宜,不能不领你这个情。”收回顶在白熊腰间的香炉,笑道: “我老人家也不怕你赖帐,人先还给你。”脚尖一挑,白熊偌大的身躯横飞而起, 撞向龙在田。 龙在田不敢大意,运功于双掌,化解来势,接下白熊,交给狂狮猛虎。说道: “老英雄是个痛快人,龙某佩服。”天赐怪叫道:“废话少说。一百万两银子的输 赢,我老人家等不及了。”装模作样,紧一紧老羊皮袄,胸脯一拔,说道:“小子, 上吧!我老人家先让你三招。” 龙在田挥手招呼,从人送上一柄金背大环刀。龙在田掂刀在手,沉声道:“老 英雄,恕龙某失礼。”拉开架式,蓄势待发,面临强敌不敢有丝毫大意。天赐心中 虽然紧张,外表却不露痕迹,做出一付傲然之态,神情自若。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