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座中醒客延醉客 江上晴云杂雨云 天赐听他报出姓名,大吃一惊。急问道:“兄台可是南阳卧龙山庄的陆鸿儒陆 军师吗?” 陆鸿儒微笑道:“然也,只此一号,别无二家。老弟既知贱名,应该是武林中 人。陆某冒昧,请教老弟名号。” 天赐略作犹豫,说道:“实不相瞒,你我是敌非友。我叫李天赐,现在是武林 盟的黄衣剑士。” 陆鸿儒抚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大号我也曾听贺老多次提及,颇 多赞誉之辞。适才一见,便猜出了八九。不想果然是李老弟,看来我还有几分识人 之明。” 面临强敌,谈笑自若。一个文弱书生,有此豪情胆色,天赐更为钦佩。说道: “陆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仍坦然报出名号,就不怕我将你擒去请功吗?”陆鸿 儒笑道:“我观老弟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忖之。坦然相告,那是用性命做一次豪 赌。输了是我识人不明,送掉性命也不冤枉。如果赢了,就可以交上老弟这个朋友。 现在看来我可能是赢了。老弟如果有擒我之意,何必将真名报出,让我有了提防之 心。” 天赐适才确有擒他之意。听他如此一说,不免暗道惭愧。笑道:“有缘与生死 仇敌结为挚交,同桌共饮,把酒言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陆先生,我敬你一杯。” 陆鸿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是唯非常之人,能行非常之事。好朋 友但求相知于心,一片赤诚,何必论什么敌友。看你我二人如此亲密,谁能知我们 是对头。这岂不愧煞那些为争名逐利,卖友求荣,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小人。” 天赐叹道:“世事难料,总不能尽如人意。今日与陆先生同席而欢,心中快慰。 来日却要各自东西,各为其主,拼死相争。想来真令人痛心。如果有朝一日能抛却 俗事,不理红尘是非,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与先生一同啸傲于山林之间,恭听先 生教诲,此毕生之愿也。” 陆鸿儒笑道:“欢娱嫌日短。你我当谈些赏心乐事,尽欢而散,莫辜负了今日 这难得的机缘。李老弟,我再敬你一杯。”陆鸿儒并不善饮,一时兴起,三五杯酒 下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脸色微红,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凝视着天赐。说道: “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老弟如果真把我当朋友,一定要听我几句劝告。” 天赐道:“陆先生请直言,小弟洗耳恭听。”陆鸿儒道:“老弟,你可知自己 所行之事逆乎天理人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老弟身在险中,尚不自觉吗?”天 赐道:“陆先生何出此言?”陆鸿儒道:“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不仁,以百 姓为刍狗。昏君残暴,荼毒天下,苍生同被其苦,豪杰之士敢怒而不敢言。但民怨 汹汹,终必酿成大乱。昏君不仁,必有明君起于草莽,取而代之。此乃天意也,顺 之者昌,逆之者亡。老弟为昏君效命,这就是逆天而行,必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更何况与天下人为敌。不知有多少人欲取你性命而后快,老 弟当深思之。” 天赐双目神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澎湃的热血。平静地问道:“依先 生之见该当如何?”陆鸿儒道:“以天下人之心为心,为天下人谋。秦失其鹿,天 下共逐之,于是才高足疾者得焉。老弟之才可谓高矣,难道就不存逐鹿之心吗?” 天赐道:“小可一介武夫,庸碌无能。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齐家修身,何敢言 此大事。陆先生,你太抬举我了。” 天赐不为所动,陆鸿儒却仍不死心。说道:“老弟没有逐鹿之心,难道就没有 寻一明主,辅佐他建立不世功业之心吗?”天赐微哂道:“世间明主难求。举目天 下,不过是几个乱世枭雄,却无足以治世的王者之材。” 陆鸿儒大笑道:“老弟之言差矣。草莽之中,藏龙卧虎,何言没有王者之材。 敝上龙老英雄宽恭仁厚,有长者之风,胸怀大志,负治世之才。正是足以托付此身, 性命相报的英明之主。以老弟高才,如能投效敝庄,共图大事,必不负老弟胸中所 学。上可以报国家,下可以安黎庶。强似为昏君效命,为天下人唾骂。老弟,人生 一世,草生一秋,所求者何耶?与其庸碌而过,不如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即便 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天赐耐心地听完他这通高论,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说道:“我的看法与先 生不同。 贵庄主绝非如先生所言,他根本就成不了大事。取天下当以仁义为先,他却弃 仁义而尚武力,收买河南群盗为臂助。这些盗匪懂得什么叫仁义吗?他们打家劫舍,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为祸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子虽然暗弱,但朝中不 乏忠义之士,如果能励精图治,国事尚有可为。二者相较,我宁愿选择后者。“ 陆鸿儒大不以为然,说道:“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自古开国明主起于草莽者不胜枚举。以武力取天下,以仁义治天下,二者有先后之 分,并不矛盾。况且盗匪之中不乏能人,善加诱导,不难成为开国明臣。老弟切莫 看轻了他们。” 天赐道:“先生只见其成者,未见其败者。自古至今,何朝何代没有盗匪之患。 小者啸聚山林,大者割据州县,最终成事者又有几人?为野心蒙蔽了灵智,以身家 性命为赌注,以无辜者的血肉作为其位登九五的铺路石。流毒天下,兵祸连结,到 头来王霸雄图都成画饼,害的不止他一人,而是亿万苍生。残暴不仁,莫此为甚。 一年前我曾路经河南,见识过这些盗匪的所作所为。百姓畏之如虎,恨之欲死。不 得民心而妄图取天下,无异于缘木求鱼。龙家父子丧心病狂,终必惨遭横死,自食 其果。陆先生如此高材,却无见事之明,为龙在天假仁假义所惑,不但所谋难成, 只怕还会殃及自身。先生睿智,请深思之。此时悬崖勒马,脱离卧龙山庄,弃暗投 明,未为晚也。” 陆鸿儒脸上大为不自在。他本想劝说天赐,不想反被天赐所劝。一时居然想不 出言语来回答。他们本来话音很低,酒店中人多嘈杂,不怕被人听去。但讲到后来 心情激荡,声音越来越响,引起邻座三名酒客的注意。那三人都是穿着青布直襟的 汉子,头上斗笠压得很低。 闷声不响低头饮酒,竖起耳朵留神倾听,越听越心惊。这两人所言大为犯忌, 有煽动造反的嫌疑,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中间那汉子向两名同伴一使眼色,三人抛去斗笠,上前将陆鸿儒团团围住。一 人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喝道:“你这狗头,大庭广众之间,胆敢胡言乱言,图谋造 反,罪不容诛。” 陆鸿儒是个文弱书生,身单力薄,被两名大汉抓住,就象老鹰爪下的小鸡,拼 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惊得面如土色,向天赐投来求援的目光。天赐连忙站起身, 向三大汉一抱拳,说道:“请问三位兄台在哪个衙门公干?”一名汉子斥责道: “咱们是府城的官差,要擒拿这狗头回衙门治罪。不关你小子什么事,快滚到一边 去。看你小子还算识相,没说什么犯忌的话,咱们就饶过你。”天赐见三大汉提着 陆鸿儒就要走,连忙上前拦住,说道:“三位差爷,我这位朋友多喝了几杯,一时 糊涂,讲了几句醉话。三位差爷请高抬贵手,切莫当真。”一官差喝道:“好小子, 胆敢包庇反贼,欺蒙官府,应与反贼同罪。一起带走!”上前揪住天赐的衣领,拉 起就走。 天赐忍不住火起,握住那官差的手腕向外拗去。那官差手腕剧痛,大叫一声松 开手。天赐揪住他的前襟,大喝一声:“滚你的!”将他从窗口仍了出去。余下的 两名官差大惊失色,伸手腰间拉家伙。天赐上前一人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两官差 晕头转向,摔倒的墙角,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 酒店中的食客见有人打架,生怕遭及池鱼之殃,发一声喊,纷纷向店外逃出, 乱成一团。 天赐一把抓起怔怔出神的陆鸿儒,乘乱冲出了店门。三名官差缓过气,从地上 爬起,抽刀拔剑,大叫捉拿反贼。可是只能看见四散而逃的人群,哪里还有两名反 贼的踪影。 天赐拉着陆鸿儒,只管向人多的地方钻。这是逃避追踪最好的方法。码头上挤 满了等待过江的人群,想从中找人谈何容易。渐渐地三名官差的呼喊声被码头上嘈 杂的人声所淹没,天赐与陆鸿儒终于松了口气。 陆鸿儒喘息方定,深深凝视着天赐,说道:“李老弟,谢谢你。你本来可以不 必管我的,为了一个仇敌不值得冒此风险。”天赐笑道:“我一时冲动管了此事, 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陆鸿儒正色道:“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老弟的为人,我庆 幸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你也决不会因此而后悔。我陆鸿儒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 将来如果对老弟有不利之举,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天赐道:“陆先生言重了。对我而言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放在心上。 先生身在卧龙山庄,理应竭诚效命,不存二心。如果因我而做出对不起贵庄之事, 岂不有损于先生英名,也非我救你的本意。” 陆鸿儒笑道:“老弟施恩不望报,不愧为君子之举。但我陆鸿儒如果知恩不报, 岂不成了无耻小人。老弟只要自己做君子,却不许别人做君子,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天赐大笑道:“好!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能化敌为友,我一定给先生一个报恩的机会。” 陆鸿儒大喜,说道:“老弟,我期待着这一天。可是现在我必须向老弟道别了。我 是个文弱书生,一旦再撞上官差,又要拖累老弟受罪。这份情越来越重,我怕将来 还不起。” 天赐道:“先生要往何处?让我送你一程。”陆鸿儒放声大笑,说道:“老弟 把我看得太简单了。堂堂卧龙山庄的军师,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小小的官差。实不 相瞒,适才在酒客之中就有四名本庄护卫暗中保护,老弟不出手他们也会出手的。 我与老弟走在一起,虽然心中无愧,旁人却难免说三道四。敝庄主与贵龙首也许不 会生疑,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顾忌。” 天赐心中黯然,知他所言在理。说道:“陆先生,后会有期。来日相见,你我 就是生死仇敌,再不能如今日这般毫无隔阂,饮酒畅谈。也许我不得不冒犯先生, 请先生见谅。”陆鸿儒笑道:“无妨,无妨。你我亦敌亦友,正可为武林留下一段 佳话。” 分手在即,两人依依难舍。陆鸿儒欲言又止,踌躇良久,终于说道:“我有几 句话要对老弟讲,希望老弟不要误解我别有用心。卧龙山庄与武林盟这场争斗,大 家各怀心机,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武林盟出面保护皇帝,决不是出于对朝廷的 忠心。本庄这次江北之行,一石两鸟。一旦大事得成,对武林盟大为不利。如果皇 帝在江北发生意外,江北是武林盟的地盘,武林盟无论如何也推卸不掉责任。本庄 目的何在,武林盟目的又何在,老弟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明白。老弟千万要多存个心 眼,不可对武林盟过于信任。老弟怀一颗赤胆忠心,虽然迂腐,却足令人相敬。我 不希望老弟因为一步之错而抱恨终生。” 天赐若有所悟,却不十分相信。陆鸿儒深知此时多说无益,长揖到地,说道: “老弟,后会有期。”钻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迹。 天赐怔怔地出神,左思右想,伤透了脑筋。陆鸿儒所言也许有几分道理,但天 赐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他对盟中的周天豪傅青山乃至钟云翱诸葛桢等人都深具好 感,认定他们是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说他们怀有什么心机是决不可能的。况且他 已经投身武林盟中。大丈夫一诺千金,决不容他脱身。而且武林盟侠名素著,就算 别有用心,至少在保护皇帝一事与他一致。仅凭这一点足矣。 天时将午,江上的浓雾渐渐消散。太阳照在江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远处江面 上相对而立的金焦二山也隐约可见。第一批江船终于解缆起航。性急的旅客争抢着 登船渡江,码头上更加混乱。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闪开。一小队荷着长枪的官军赶开挡路的闲 人,在码头边一字排开。一名中年军官越众而出,大叫道:“不许乱跑,听候检查。” 众旅客心中忐忑。遇上官兵找麻烦,这是最令人头痛的事,不知哪个可怜虫要 倒霉了。 与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没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如果看谁不顺眼,轻的破点小财, 重的被抓走,不弄你个倾家荡产不算完。撞上这种事也只能心中念佛,求菩萨保佑, 不要让横祸落到自己头上。有人看清这队官兵都是水营的衣号,心中暗自嘀咕: “检查过往旅客是巡检司的事,与你们水师营有什么关系?准是哪位将爷最近手头 不宽裕,想捞点外快,抓两个冤大头敲竹杠。” 天赐却明白这一小队官兵是为何而来。方才被他狠揍过的三名官差正领着那中 年军官依次检查过来,眼睛只管在众旅客面孔上打转,看看就要查到这边了。天赐 心里倒不很着急。 即使被认出来,凭他的武功百十来名官兵不足为惧。随便往什么地方一钻,想 脱身并不困难。 那名被天赐从窗口仍出去的官差大约是摔坏了腿,走路一瘸一怪。眼睛贼溜溜 乱转,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天赐,惊叫道:“杜将军,是他,就是他!”众官兵闻 声而动,围拢上来。 众旅客吓的纷纷后退,将天赐闪出。那中年军官大踏步走上前,上下打量天赐。 见他昂然而立,面无惧色,神色便有些迟疑。点手叫过那瘸腿官差,问道:“你说 方才行凶拒捕的就是他吗?你没有认错人?”那官差恨恨道:“绝对错不了,他就 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还有一个矮胖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中年军官脸色一沉,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刮向瘸腿官差。骂道:“你这狗头瞎 了狗眼。 这位是镇江城中的李大少爷,你竟敢说他是反贼。诬良为盗,该当何罪!“ 那官差今天倒霉透顶,摔瘸了腿还不算,又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耳光,几乎打落 了满口牙齿。他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乱叫,心中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不 过是水师营一个小小的哨官,到了咱们衙门里只怕连个座位也没有。叫你一声将军 那是抬举你,你他妈的竟敢打老子。” 中年军官上前向天赐弓身施礼,赔笑道:“这狗东西有眼无珠,李公子不要见 怪。”天赐心中诧异,暗道:“这位军官莫不是认错了人?难道镇江府果真有一位 李大少爷,与我相貌相仿。”心念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杜大人,小小 误会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差爷也算尽职尽责,我不会怪他。” 中年军官道:“李公子大人大量,算这狗东西祖上积德。”说话间向天赐连递 眼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武林侠义。” 天赐大吃一惊。这中年军官说的居然是武林盟的切口,看来他也是本盟兄弟, 这可真让人料想不到。武林盟在江南根基之深,势力之大,足以令人心惊。天赐道 :“杜大人言重了。 你我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他将志同道合四字说得很重,正 是切口的下半句。 中年军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多有打扰,心甚不安,小将告退。”向 天赐深施一礼,率领手下兵卒离去。那三名军官心中叫屈,跟在后面灰溜溜走了。 眼见一场迫在眉睫的祸事消于无形,天赐暗叫侥幸。随众旅客上船渡江。 时值冬季,北风正疾。江船扯起帆篷,乘风破浪,直向对岸驶去。这一段水路 天赐十余日前刚刚走过。两次渡江,景物依旧,心境却大为不同。上一次渡江,心 情落寞,无所寄托,前途一片茫然。空怀满腔热血,却不知从何处着手,去洗雪父 亲的冤屈,解救世人的苦难。 这次渡江,他心中的忧郁已经一扫而空。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终于有 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虽说前途多舛,却更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也在所不辞。眼望浩浩大江,滚滚流水,天赐心中不禁生出了无限豪情。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金焦二山相对而立,渡船从中驶过,入运河河口,直抵镇江 城西关。 天赐下船进城,先与城中的堂口取得联络。堂口的主事是一位黄衣剑士,热情 招待天赐,派出一名蓝衣剑士为天赐引路。出西城门,赶往西郊黄鹤山武林盟总堂。 黄鹤山旧称黄鹄山。山北有一座竹林寺,相传宋高祖曾在此憩息,时见黄鹤飞 舞,于是更寺名为黄鹤寺,山名为黄鹤山。不论这个传说真假与否,这座山的确秀 美。山势不高而奇,密生着丛丛竹林。天气虽冷,竹色犹青,清澈的溪水蜿蜒而出, 更增韵味。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空翠的山色,优雅宜人,宛如仙境。与江北大地的苍 茫雪色,凛凛北风相比,迥然不同。 武林盟的总堂座落在黄鹤山南坡,山环水抱,风景如画。小石路曲曲折折,穿 过茂密的竹林,直达总堂门前。此处根本不象江湖大帮会的心腹要地,而象是一处 雅致的小园林,有个颇为不俗的名字叫竹园。竹心虚而有节,象征高风亮节的谦谦 君子。主人以竹名园,颇有几分自诩自励之意。整座竹园占地不广,即没有危楼广 厦,也没有深沟高墙。山石树木点缀之中,疏疏落落分布着数十间精致的房舍,或 为竹制或为木制,窗明几净,简朴中不失高雅。 在竹园四周看不到戒备森严的武士,也看不到出没无常的暗桩。但外敌要想侵 入竹园却比登天还难。别说主人的名号足以震慑心怀不轨的江湖宵小,竹园外的竹 林也是一道天然屏障。不论有多高明的武功,穿过如此茂密的竹林也不可能不发出 声响。单看这些布置,主人司马长风不但是一位高人,还是一位雅士,比天赐的师 父孙老头要高明多了。不知孙老头对他为何只有一半服气。 接待天赐的是一位老管家,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分明有一身不俗 的武功。 老管家听天赐道出姓名来意,老脸顿时现出喜色。殷勤招待,将两人引入客室, 送上香茗。 他自己则前去通报。 一想到就要与名动江湖数十载,令天下英雄万分景仰的司马老英雄相见,天赐 心中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坐立难安。等不多时,那老管家匆匆返回,春风满面, 说道:“李少侠,主人请您去迎宾阁相见,老朽为您引路。”那名带路的蓝衣剑士 自然不必同去拜见龙首,差事了结,起身告辞。天赐谢过他相送之情,随老管家前 往迎宾阁。 迎宾阁位于竹园正中,依山面南而建,俯瞰全园,是园中最大的建筑。司马长 风选择此处与天赐相见,显得庄重而热情。江湖传言他礼贤下士,当非虚论。司马 长风年近六旬,但精神健朗,面色红润,须发黝黑,不现老态。讲话声音宏亮,对 天赐十分热情。伸手相搀,阻止天赐行叩拜大礼,微笑道:“李少侠请起,老朽不 敢当此大礼。令尊大人忠肝义胆,天下共钦。今日有幸与其后人相见,此生不虚矣。 少侠在上,请受我司马长风一拜。”面色诚挚,一弓到地。 天赐惊得手足无措,连忙推拒。司马长风正容道:“老朽此礼拜的不是少侠, 而是令尊李大人。令尊为国为民的忠心,视死如归的气概,都足令我辈武林中人仿 效。老朽虽然身在江湖,却也是朝廷子民,亿万苍生中的一个。令尊不惜身家性命, 冒死弹劾朝中奸佞。老朽身受洪恩,无以为报,不拜不足以心安。” 司马长风这一席话很有技巧。不言天赐加盟武林盟之事,先从李大人身上讲起, 令天赐大为感动。如果说先前对司马长风心存七八分好感,现在的好感就上升到了 十二分。胸中热血沸腾,激情难抑,说道:“草莽之中多奇士。天下虽生离乱之势, 但忠义之心未死。一见于武林盟群雄,再见于龙首此礼。先父在天之灵足感欣慰。” 司马长风请天赐落座,黯然说道:“一年前老朽得知令尊遇害之后,气愤难平。 无奈民难与官争,只能为他的后人多尽些心力。听说少侠逃脱大劫,便命手下多方 打探,却一直未能查明少侠行踪,深以为憾。在纯阳庄少侠曾为本盟之事与闻香教 结仇,被闻香教设计陷害,之后便下落不明。少侠的真实身份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 道,气得我大骂玉麒那孩子。千方百计寻找的人居然当面错过,真是粗心大意。” 在纯阳庄时天赐曾与司马玉麒曹国梁闹得很不愉快,此事司马长风必有耳闻。 天赐听他言中微露自责之意,忙道:“此事怪不得大公子。那时属下被锦衣卫追索 正紧,如同惊弓之鸟。又不知武林盟的底细,所以没敢说出真实姓名,连吕庄主那 里也瞒下了。其实涣然是我的表字,也不算杜撰假名骗人。” 司马长风大笑道:“少侠这一报名不要紧,武林中从此多了一个令江湖宵小闻 风丧胆的名号,神箭天王李涣然。少侠的真实姓名反倒不为人知了。据诸葛贤弟报 称,少侠武功足以与龙在田一搏,比之江湖一流高手也毫不逊色。不知少侠师承何 人?”天赐不加隐瞒,说道:“属下出自醉仙门下,资质鲁钝,所学不精,有辱师 父威名,惭愧。” 司马长风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说道:“不象,不象。孙老哥的武功我素来佩 服,可恕我直言,他的内功却不怎么高明。我观少侠内力修为已近炉火纯青之境, 一定另有所学。不发时精气内蕴,含而不露。发则石破天惊,风云变色。是一门至 大至刚的王道之学,应该出自佛门。” 天赐暗惊他眼力之高,说道:“这门功夫是属下无意中练成的。一位自称百晓 奇僧的老和尚硬逼着我练。听龙首一说,原来这门功夫也是一项武林绝学。” 司马长风大为困惑,念着百晓奇僧四字,沉思良久也想不出他的来历。忽然双 目神光一闪,喝道:“少侠,接我一掌。”横掌当胸击去。天赐不明他的用意,大 惊失色。这一掌来势虽缓,但暗劲笼罩四方,将退路全部封死,避无可避,闪无可 闪,只能硬接。天赐急运内力,举掌相迎,只觉得司马长风掌力重如山岳,压得他 喘不上气,被迫全力运功相抗。司马长风的内力如潮水般涌来,无休无止,难以抵 挡。天赐似置身于狂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之险。但天赐运使无相神 功的精妙心法,支撑多时,依然安然无恙。 司马长风见天赐居然能接下他五六成功力的一掌,心中赞许。收回掌力,大笑 道:“少侠所学原来是威震武林的无相神功。那位百晓奇僧一定是疯大师无疑。少 侠蒙他青眼相加,福缘不浅。” 天赐擦去额角冷汗,心有余悸,说道:“原来是龙首有意相试,让属下措手不 及。若非龙首手下留情,属下几乎当场出丑。”司马长风大笑道:“休再说什么龙 首属下,太见外了。 少侠从师于孙老哥与疯大师,咱们不是外人。老朽托大,称你一声贤侄。武林 盟得两位高人弟子加盟,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天赐知道司马长风与师父齐名,以父执之礼待之,理所当然。当下重新行拜见 之礼,口称世叔。司马长风这次不再阻拦,坦然受之,喜上眉梢。问起孙老头和疯 僧两人的去向,天赐便将拜师的经过一一相告,不加隐瞒。但两人现在的下落天赐 却无从得知,令司马长风大为失望。 两人道罢家常,谈及正事。天赐将淮安府所发生的事大略讲述一遍。取出诸葛 桢的书信,呈给司马长风。有关司马玉雁之事他不好启齿,只有让司马长风自己去 看。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司马长风读罢拍案大怒道:“这丫头太不懂事,有 失管教。 正邪之别,如冰炭不同炉。她怎么胆敢与龙老三混在一起,难道她不明白龙老 三是什么货色? 鬼迷心窍,任性而为,连长辈的劝告也听不进去,丢尽了司马家的脸面,丢尽 了武林盟的脸面!“ 天赐见司马长风大光其火,忙劝解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小姐。她年幼无知, 又遇上了龙在渊这样一个阴险角色,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有心可原。现在想办法 补救,为时不晚。 世叔最好能亲自去一趟淮安,劝说小姐回来。小姐再不懂事,父亲的话也不敢 不听。“ 司马长风长叹一声,说道:“我何尝不想亲自去一趟,将那丫头抓回来严加管 教,可是实在脱不开身。自皇帝南幸的消息传出江湖,八方风雨会聚江南。卧龙山 庄心怀不轨,闻香教也同样居心叵测。自年初起就在江南各地活动,不知暗地里搞 什么鬼名堂。现在钟贤弟诸葛贤弟去了江北,国梁和玉麒那孩子又在九江无法分身, 玉雁这丫头又如此不争气。我再一走,总堂里就没什么人了。一旦有意外发生,如 何应付?” 天赐暗暗代司马长风惋惜。如此英雄人物,居然养出了一对不成材的儿女。司 马玉雁就不必说了。司马玉麒留在九江府迟迟不归,一定也另有所图,对吕锦雯仍 不死心。为了儿女私情不顾盟中大事。而曹国梁作为长辈不但不加管束,反倒暗中 纵容,太不成话!听说司马长风还有一位小公子司马玉麟,不知人品如何,能否继 承乃父之风。天赐道:“闻香教大举东来,就不会再对纯阳庄构成威胁。吕庄主一 人足以应付。不如将曹长老和大公子调回总堂,闲置在纯阳庄未免太可惜了。” 司马长风道:“此言有理。不过远水救不得近火。玉雁丫头的事不能再拖了, 迟则生变,不知她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我想请贤侄再辛苦一趟,传我的话,让玉雁 丫头立刻返回总堂来见我。她如果拒不听从,就擒她回来。” 天赐大为犹豫,说道:“世叔,我身为下属,不好对小姐无礼。请世叔收回成 命。”司马长风正容道:“武林盟行事只论是非,不关职位高下。丫头犯了盟规, 谁都可以擒她。她如果胆敢抗命,不择手段,不论死活,擒回就行。”天赐大为动 容,说道:“世叔请放宽心。 小侄一定将小姐安然请回总堂,决不让她有所损伤。“ 司马长风神情变得异常郑重,说道:“贤侄,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不要为那不 争气的丫头冒什么风险,否则我于心难安。”从腰间摘下一只荷包,取出一面玉牌, 交给天赐。说道:“这是本盟级别最高的令符,见令如见龙首亲临。带在身上,丫 头就不敢不听你的话。” 那是一面色泽纯白,细腻温润的羊脂玉牌,上琢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一个 “盟”字。 式样与红衣长老的金牌,黄衣剑士的银牌,蓝衣剑士的铜牌完全相同。难得之 处是那一双交叉的长剑居然是天然生就的血红色,绝对无法仿造。天赐接过玉牌, 自感责任不轻,昂然道:“谢龙首赐令。属下这就动身前往淮安,决不令龙首失望。” 司马长风微笑道:“也不急于一时。连日奔波,鞍马劳顿,恐伤身体。贤侄今 夜就在此安歇,明日再动身不迟。”唤来下人,吩咐去请二公子前来,陪同天赐下 去休息。 二公子司马玉麟年方十四岁,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却略嫌单薄,书生气十足。 听说天赐就是他倾慕已久的神箭天王,司马玉麟缠着天赐问东问西,亲热地称天赐 李大哥。天赐对他也很有好感。司马长风见他两人如此亲密,老怀大慰。笑道: “麟儿,带你李大哥下去休息。 他路途劳累,别总是问个没完。“ 司马玉麟大喜,拉起天赐就走。小家伙年少好奇,嘴巴闲不住,免不了要问起 天赐闯荡江湖的经历。提及一箭退三仙的经过,小家伙乐得手舞足蹈,央求道: “李大哥,你一定要教我射箭。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将哥哥姐姐全比下去。也同什么 芙蓉妖仙满天飞花斗一斗,让哥哥姐姐眼红。免得他们总是将我当成小孩子。” 天赐笑道:“你的家传武功博大精深,好好用功,何愁将来不能在江湖上扬名 立万,胜过你哥哥姐姐。箭术只是一门粗浅功夫,上阵杀敌也许有用,在江湖上就 施展不开了。我看不学也罢。” 司马玉麟急道:“不行,不行!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跟你没完。每天缠着你不 放,看你怕不怕?”天赐吃惊非小,连忙道:“好,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可不 行。我明天就要返回淮安,以后有机会在说。”司马玉麟喜道:“说过的话可不许 反悔。”天赐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司马玉麟欢 呼雀跃,叫道:“好极了,我等你回来。” 谈笑间两人来到客房。房屋前是一湾小水塘,九曲桥曲曲折折直通塘中的水阁。 房后是一片竹林,竿竿修竹迎风摇曳。客房邻水而建,环境优雅别致。只是冷冷清 清,不见有人走动。 天赐问道:“什么人住在此处?我应该登门拜访,打声招呼,不能有失礼数。” 司马玉麟道:“都是空着的。叔叔伯伯们大多有了家室,很少在这里住。只有钟大 叔偶尔来住几天。 不过他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多,不常回总堂。“天赐问道:”竹园中只有你们 一家人吗?“ 司马玉麟道:“是呀!除了爹爹妈妈就只有我一个人。哥哥姐姐都不常在家。 李大哥,你就住在园中别走了,常陪我玩玩。”司马长风先后有过两位夫人。大夫 人是司马玉麒的生母,铁面无情曹国梁的胞姐,早已经亡故。玉雁玉麟则为续弦所 生,也就是司马玉麟口中的妈妈。 司马玉麟孩子气十足,天赐暗自好笑,说道:“你就要长大成人了,可不能太 贪玩。在文事武功上都要多下功夫,将来好为令尊分忧。”司马玉麟胸脯一拔,说 道:“你不要把我瞧扁了,不信可以考一考,决不会令你失望。”天赐笑道:“不 必,不必!我相信就是。江南司马家的子弟,还会有错吗?” 司马玉麟大为高兴,说道:“其实就算学好武功也没什么用。象我哥哥,爹爹 就不太喜欢他。他整天不归家,背着爹爹在外面干胡作非为。大家怕爹爹生气,都 瞒着不说,结果哥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天赐心中暗叹。看情形他们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司马玉麒的一些艳闻绮事天赐 也有所耳闻。二十七八岁的人,还不想成家。终日在外寻花问柳,不理正事。利用 武林盟的财势在江南各地布置了不少香窟,广贮姬妾。与龙老三可算得上一对难兄 难弟,令正道人士侧目。龙老三出身黑道,无可厚非。司马玉麒却是侠义道人士, 如此胡为,不免引起许多非议。他的作为连司马玉麟都了如指掌,只怕仅仅瞒下司 马长风一人。虎父犬子,令人痛心。 司马玉麟为天赐挑选了一间客房,吩咐仆人安排行囊卧具,送上酒食。司马玉 麟陪天赐进餐,两人谈天说地,颇为投缘。当天晚上天赐在竹园安歇。第二天一早 便启程北上,渡江回扬州取回马匹,匆匆北行。 这条官道起自扬州府,沿着运河直抵淮安府,路上行旅众多。天气放晴,道路 渐干,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天赐放马疾驰,路上的行人都被他一个个地超过。他的 坐骑已经换过,是一匹健壮的枣红马,脚程甚快,薄暮时分已经赶到了高邮县城。 官道绕城而过,路边就是运河码头,泊满了过往的船只。十余艘庞大的官船沿 码头一字排开,装饰华贵异常。天赐一时好奇心起,多看了几眼,不想竟引起了一 场事端。天赐一身武士装束,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长剑,十足的武林豪雄,早 就引起官船上三名中年军官的警觉。三名军官纵下官船,拦住天赐的去路,厉声喝 道:“小子,站住,报上你的名号!” 这三名军官无故寻衅,天赐无名火起,冷冷道:“三位是哪个衙门里的官差? 在下即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不是夜走千户的飞贼,没有干犯国法,不劳三位动 问。”为首那军官冷笑道:“好朋友,你就别装模作样了。看你贼眉鼠眼,一定是 湖匪的眼线,在打官船的主意。识相的赶快束手就缚,老老实实招出你的同伙。咱 们也不为已甚,饶你一条狗命。” 天赐怒极反笑,喝道:“尔等有眼无珠,污良为盗,岂有此理!民不与官斗, 在下不想与你们纠缠不休。赶快让路,否则莫怪在下无礼。”三名军官勃然大怒, 叫道:“好小子,胆敢拒捕,拿下!”三人拔出腰间佩刀,将天赐团团围住,以防 他逃走。喝道:“小子,下马受死!” 天赐心中烦燥,不顺心的事怎么全让他遇上了。这一回不可能象上次在瓜州渡 那样容易了结。他也许无所畏惧,大不了一走了之,这三个蹩脚货色决拦他不住。 但为此在官府中落案,为武林盟招惹事端,就非他所愿了。 正在天赐左右为难之时,船舱中踱出一人。在船头负手而立,问道:“何事吵 闹不休?” 三军官连忙弓身施礼,说道:“回千户大人。这小子方才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咱们怀疑他是湖匪的眼线,盘问他两句。这小子作贼心虚,妄图行凶拒捕,罪不可 恕。咱们正要将他擒下,交给大人发落。” 那位千户大人目光冷森,上下打量天赐,忽然换上一付笑脸,抱拳道:“这不 是李侠士吗?误会,误会!”又向那三名军官道:“这位是武林盟的李侠士,怎么 会是湖匪的眼线。 你们眼睛长到哪儿去了?还不快给我退下。“三军官暗叫倒霉,悻悻然退到一 旁。 一见那位千户大人,天赐便暗生杀机。此人正是与他有杀父之仇的锦衣卫千户 冷逢春。 天赐身在武林盟,不得不有所顾忌。此时断不能杀他报仇,也不能稍有开罪。 抱拳道:“原来是冷大人。方才不知三位官爷的身份,一时鲁莽,多有得罪。请大 人见谅。” 冷逢春堆笑道:“岂敢,岂敢!李侠士言重了。请舱中一坐。”天赐对锦衣卫 深恶痛绝,也不想与这位冷大人有什么瓜葛。推辞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敢 打扰。”冷逢春笑道:“李侠士太客气了。公务再忙,也不急在一时。能相逢即为 有缘,侠士一意推拒,难道是看不起本官吗?” 天赐心中一动。能与这位冷大人套上交情,必能探听到锦衣卫一些内幕,对报 仇之事大有益处。行大事不拘小节,只要问心无愧,与锦衣卫来往又有何妨?他一 年来相貌大变,只要不遇上相熟之人,不虞被人识破真实身份。心意既决,天赐笑 道:“大人有命,在下岂敢不从。叨扰了。”将马匹交给那三名军官,飞身跃上船 头。 冷逢春大喜,亲热地挽起天赐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如船舱。天赐暗自奇怪: “这冷千户平日里待人冷冰冰,架子端得十足,见到龙在渊钟云翱等也不假辞色。 为什么今天对我如此客气?难道他要拉拢我为锦衣卫效力?这可是痴心妄想。” 冷逢春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一力讨好。奉承话先说了一大套,令天赐 浑身不自在。所幸讲不多时,冷千户言归正传。说道:“贵盟给本官的承诺,侠士 还记得吗?”天赐只当他指的是协助锦衣卫保护皇帝之事,笑道:“武林中人,一 诺千金,岂有忘记之理。” 冷千户道:“本官如果有事求助于侠士,侠士应该不会拒绝吧?”天赐道: “在下义不容辞,请大人吩咐就是。” 冷千户大喜,说道:“本官奉命护送杭州府贡物进京。随行的还有杭州府遴选 的二十名秀女,都是些娇生惯养的深闺弱质。不能亏待了她们,无法兼程赶路,麻 烦得很。最有百余名锦衣卫力士护送,其中却没有顶用的高手。太行双杰两位老前 辈又因事无法随行。本官正感力量单薄,恐怕途中出差错。如今李侠士慨然一诺, 本官再无忧虑了。” 天赐暗骂冷逢春狡诈。他被冷逢春言辞套住,此时一言既出,不容反悔,但心 中实在不愿。皇帝搜刮民脂民膏以供挥霍,他助冷逢春保护贡物岂不成了助纣为虐? 天赐道:“冷大人说笑了。似这等保护贡物之事,应该由地方官负责。大人身为锦 衣卫千户,职责何等重大,何必在这中小事上浪费时间。” 冷逢春被天赐无形中捧了两句,心上十分受用。说道:“李侠士有所不知。贡 物之中有一件稀世奇珍,令武林人士觊觎。因事情办得不够机密,走漏了消息。本 官听到一些风声,各方武林人士都在打这件贡物的主意。此处地近高邮洪泽二湖, 湖匪猖獗,其中不乏好手,本官着实担心。李侠士武功卓绝,远在本官之上。有幸 得壮士相助,湖匪不足为虑。” 天赐暗自惊异,是什么宝物如此令人眼红。冷逢春既然不肯细说,他也不好深 问。说道:“冷大人有命,在下理当效劳。但在下有要事前往淮安府,实在无暇分 身。”冷逢春道:“无妨,无妨。只要侠士护送到淮安府,行过这段险地,本官就 十分感激了。不敢再存奢望。” 天赐见无法推托,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冷逢春大喜过望,命手下送上酒菜,两 人对座豪饮。天赐来者不惧,酒到杯干。山东人素来好饮,天赐也不愧为山东人, 酒量之豪,平生也只服王致远一人而已。冷逢春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天赐的对手,不 多时便有了几分醺醺之意。 却依旧强自支撑,生怕有失礼数。 这事说来实属异数。冷逢春身为锦衣卫千户,官职虽然不高,但大权在握,朝 中的极品大员也不放在眼里,何曾对人如此客气。今天因为有求于人,又对天赐的 武功由衷钦佩,将平日里飞扬跋扈之态全部收拾起来,加意奉承,有心与天赐结交。 两人这一席酒直饮到深夜方散。冷逢春早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天赐却一直十分清醒。酒后吐真言。他从冷逢春口中探听到不少锦衣卫的不法 之事。欺压良善,残害忠臣,无所不用其极。居然都被冷逢春当作得意事一一道出。 天赐怒火填膺,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将冷逢春一干锦衣卫贼子碎尸万段,为父亲 报仇,为含冤而死的许多忠臣义士雪恨。 第二天一早,十余艘官船浩浩荡荡启程北行。冷逢春得天赐相助,了却了一桩 心事。与天赐并肩立于船头,一路观赏风景,心情十分愉快。天赐也只得强颜欢笑, 陪他谈天说地,不时吹捧两句。冷逢春谈兴更浓,油然而生知己之感,相见恨晚, 将天赐当成了挚交好友。 自官船驶出高邮,便有一条形体狭长的快船一路跟随在后,若即若离。开始时 大家都没有注意,运河上来往船只川流不息,没人会去留意一条小船。行出十余里 水路,大家终于察觉事有蹊跷。官船体大,行驶不快,按理说快船早就该赶过去了。 可是快船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船队之后,保持一箭之遥,显然是有意跟踪。 大家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断定这是湖匪的哨船。冷逢春传令下去,让众官兵 严加戒备,设下强弓硬弩,准备迎战。官船上如临大敌,那条快船却一直不见动静, 好整以暇。又行出十余里,依然平安无事。 船行至一处河湾,水面陡阔。西边有水路直通高邮湖,水面两侧生满了密密丛 丛的芦苇荡,只怕埋伏下千军万马也无法察觉。那条快船终于有了动作。一声尖锐 的啸音冲天而起,快船打出了一枝响箭。箭声刚过,芦苇荡中骤然冒出了数十条快 船,飞也似向官船驶来。快船上一色的劲装大汉,黑巾蒙面,青布罩头,手中钢刀 鱼叉分水刺寒光闪闪,夺人双目。 是湖匪!大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冷逢春大叫大嚷,令手下军士放箭。 一时间百余张强弓硬弩同时发射,箭如飞蝗,向快船倾泻而去。天赐暗自叫好。可 惜他将落日弓穿云箭留在了淮安,否则凭神箭天王神箭之技,几百名湖匪不在话下。 水面交战,弓箭是最犀利的武器。但众湖匪有备而来,每人都携带了一面藤牌。 官船上箭如雨下,众湖匪便持藤牌遮挡。锦衣卫官兵箭术并不高明,箭枝虽密,多 数都射落水中。 就算能射中快船,也尽数被藤牌挡住,众湖匪毫发无伤。快船行驶之速,就象 擦着水面飞过,不多时就冲近了官船。冷逢春急得手足无措,大叫道:“快靠岸, 快靠岸!”船上的锦衣卫力士大多是京师一带人氏,不谙水性,水面交战万万敌不 过这些在水中泡大的湖匪。 官船转舵缓缓向岸边驶去。但快船行驶之速,远在官船之上。官船驶出不远便 陷入了重围。快船上伸出挠钩,搭住官船。众湖匪欢声雷动,打着呼哨纷纷跃上官 船。锦衣卫官兵只得丢弃弓箭,抽出兵刃迎敌。在船上无法结阵,仓促上阵,乱作 一团。 天赐赤手迎敌,并未掣出腰间风雷剑。一来对付几个湖匪无此必要,二来他也 不想伤人。 他出于无奈协助冷逢春保护贡物,不是真想为锦衣卫效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了。对这些湖匪天赐不但不敌视,反而隐隐有几分好感,暗中拍手称快。湖匪冲上 船头,他便以空手对付,抓起来随手乱丢乱仍,视湖匪手中的利刃如无物。登上船 的湖匪都被他远远扔入河中,但他手下留了分寸,众湖匪无一受伤。冷逢春武功也 颇为不弱,一口长剑使得神出鬼没。他就不会象天赐一样客气,下手绝情,招招见 血,转眼间便有七八名湖匪被他刺落水中。 他们这条官船有两名好手坐镇,湖匪自然冲不上来。但其余的十来艘官船情况 却大为不妙。百来名锦衣卫力士抵挡两三百名湖匪,人数上先落在下风。况且这些 军官大多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武功稀松平常。平日里吃喝玩乐,自高自大惯了。 这次出京也只当是游山玩水,料定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真的遇上湖匪。这 些湖匪个个身手不凡,凶猛剽悍,锦衣卫这些绣花枕头被杀得哭爹喊娘,立刻便有 二三十名军官死于乱刀之下。余者吓得手足发软,如果是在陆地上早就四散而逃了。 天赐暗叫痛快,这些湖匪无意中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冷逢春轻功不佳,眼睁睁 看着手下官兵伤亡惨重,却无力援救。他急得手足无措,胡乱叫道:“李侠士,快 去护船。贡物被劫,你我都有杀头的大罪。”事到如今,天赐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飞身纵起,数丈宽的水面一跃而过,落在邻船上。宛如猛虎入羊群,来去如风,当 者披靡。出手连抓连丢,船上湖匪尽数被他扔落水中。救下这条船,天赐又跃上另 一条官船,如法炮制。湖匪之中少有他一招之敌,转眼间便有四五条官船转危为安。 众湖匪见官船上有如此高手,心惊之余,气势大挫。一艘快船的船头站立着一 个瘦小的黑衣老者,黑巾蒙面,只露出颌下稀疏的胡须。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场搏杀, 并无动手加入之意。待发现官船上有一位绝顶高手,蒙面老者双目神光暴现,大叫 道:“都闪开,让我来对付这鹰爪子。”双足一点船面,身躯凌空飞起,恰似一只 展翅大鹏,数丈之遥,一略而过,轻飘飘落在天赐身前。 只看这蒙面老者的轻身功夫,便知绝非泛泛之辈。湖匪之中居然有如此高人, 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天赐大喝一声:“你也下去!”出拳猛击蒙面老者前胸。拳上 运足了八成功力,暗劲汹涌,笼罩四方,逼蒙面老者硬拼。老者轻功虽然高明,但 身材如此瘦小,想必难当千斤神力的一击。 天赐出手不凡,蒙面老者心中暗懔,还真不敢硬接。身法轻灵,似化成了一缕 轻烟,脱出天赐拳劲之外。倏忽间又转到天赐的身侧,出掌猛击天赐侧背,喝道: “还是你下去!” 这老者的闪避身法玄妙莫测,居然与孙老头所授的神仙步有几分相似。天赐暗 自诧异,危急之中不容他细想,急忙也施展神仙步。蒙面老者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 一掌走空。他不必回头,听风辨音,便知对手又抢到了他的身后。此时主客之势颠 倒,不容他逞强。连忙施展轻功,巧妙脱身,又扑向天赐的空门。 两人这一番追逐,居然在舱面上比试起轻功身法。对手步法太奇,谁也抓不到 出手的机会。越斗越是心惊,只觉对手的拳招十分熟稔,招数未发,便可预知。那 老者大喝一声:“且住!”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向后飞退,脱出圈外。 蒙面老者凝视着天赐,目光千变万化。冷冷道:“朋友,这地方太狭窄,施展 不开。有种的随我来,咱们到岸上动手。”也不见他向后察看,身子倒纵,准确地 落回到快船上。抓起一面藤牌,抛向河中,身子跟踪而出,并不比那藤牌稍慢。藤 牌刚刚落在水面,他紧跟着就到了。足尖在藤牌上一点,借力向河岸飞去。快船与 河岸相距有十余丈之遥,竟让他巧妙渡过。 天赐禁不住大声叫好。他也依样画葫芦,跃上那艘快船。也取过一面藤牌,借 力跃上河岸。虽然身法不如蒙面老者一样利落,却也不逊色多少。 两人一前一后向岸边的树林中奔去。蒙面老者有心相候,脚下不徐不疾,天赐 渐渐追及。 老者倏然回身,一把抓落蒙面黑巾,现出一付清癯的面容。双目如电直视天赐, 脸上如同罩着一层寒霜。冷然道:“年轻人,你贵姓高名,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快 快如实报出,以免自误。” 天赐见过老者的武功,早已将他的来历猜出了大概,只是一时还不敢确定。试 探道:“晚辈姓李。请教老前辈名号。”那老者道:“老夫姓张,你听说过吗?” 天赐道:“前辈可是人称醉果老的张老英雄吗?”那老者傲然道:“不错,正是老 夫。你小子又是何人?” 天赐大喜过望,上前一揖倒地,说道:“小弟李天赐参见大师兄。师父他老人 家多次向小弟提及师兄。小弟仰慕万分,一直无缘得见。不意今日在此见到师兄, 方才多有得罪,望师兄莫怪。” 醉果老张清泉脸色依旧冷冷的,负手而立,也不正眼瞧天赐。冷笑道:“我敢 责怪你吗? 早就听李老哥顾老哥谈起你,说你如何如何了得。嘿嘿!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真能给师门争面子。我这个做师兄的不成材,自叹弗如。“ 张清泉声称不敢责怪,责怪之意却表露无遗。天赐自知所为荒唐,难怪师兄误 解。辩解道:“师兄,请听小弟细说。”张清泉大为不屑,说道:“没什么好讲的, 老夫亲眼所见,还会有错吗?你忘了杀父之仇,忘了师父的教诲,投靠锦衣卫,为 虎作伥,与师兄为敌,这不是我冤枉你吧?我姓张的没这福分,不敢认你这个师弟。” 天赐哭笑不得,说道:“师兄,小弟再不成器,也不会忘记杀父之仇,也不会 忘记师父的教诲。小弟与锦衣卫结交另有隐衷,师兄就不能心平气和听小弟解释吗?” “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狡辩!”张清泉脸色十分难看,语气愈发严厉:“锦衣 卫是什么货色,难道你不晓得?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与他们套上交情?你为一己 荣华富贵,卖身投靠,认贼作父。呸!师父看错了人,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李大 人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蛋!下次再看见你与锦衣卫鬼混,别怪我 手下绝情。” 张清泉如此不可理喻,天赐心底也生出一股邪火。抗辩道:“师兄不要血口喷 人。小弟不成器,丢人现眼。师兄也不见得就如何光彩。蒙上面孔做湖匪,打家劫 舍,杀官造反,这就是你自诩侠义的作风吗?与师兄相较,小弟甘拜下风,望尘莫 及。” 张清泉勃然大怒,骂道:“放屁!你小子懂什么!洪泽高邮二湖的水道英雄都 是难得的血性男儿,为官府所迫,沦落草莽。可他们所行所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 良心。他们锄奸铲恶,劫富济贫,沿湖百姓谁不拍手称快。他们今天是杀了人,是 在抢劫财物。可是你也不看看他们杀的是什么人,抢的是什么财物。他们杀的是十 恶不赦令天下人切齿痛恨的锦衣卫,他们抢的是昏君搜括的民脂民膏,你敢说他们 不对?嘿嘿!你武功学成了,翅膀长硬了,师兄的话也敢不听,向师兄吹胡子瞪眼, 这是你做师弟的态度吗?我管不了你师父能管你,我抓你去见师父,让他老人家评 评理。” 天赐被师兄骂的太狠,误会太深,虽知师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却不愿就此低 头。回敬道:“师兄只知责人,不知责己。小弟态度不好,可师兄你呢?一见面就 大呼小叫,活象要吃人。不给小弟辩解的余地,派了小弟一身的不是。你要抓小弟 去见师父,就请动手吧!小弟敬你是兄,先让你三招。” “放屁!”张清泉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几乎 就要动手相搏。正在此时,一名湖匪飞跑入林。蒙面巾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露出 本来面目,是个凶猛剽悍的中年汉子。喘息未定,大叫道:“张老爷子,大事不好 了!”待看见天赐与张清泉并肩而立,连忙住口不言。 张清泉道:“这是我的同门师弟,不是外人,不必有所顾忌。究竟有何意外? 快说!” 那汉子怒形于色,说道:“他娘的真是气死人。您老将这位少侠引走之后,弟 兄们眼看着将锦衣卫收拾得差不多了。不想半路上杀出了程咬金,又来了一伙蒙面 人,黑吃黑,将到手的货物全抢走了。他们武功太强,弟兄们抵挡不住,只有跳水 逃命,伤折了不少人。” 张清泉问道:“你没问一问这伙人是什么来路?”那汉子道:“人家根本不答 话,见人就杀,不留情面。而且不讲江湖规矩,连船上的妇女也不放过,杀死的杀 死,劫走的劫走。 咱们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老爷子,我俞老大无能,现在只有请您老 出马了。不能便宜了这伙心狠手辣的混蛋。“ 天赐问道:“那个冷千户逃走了没有?没让你们杀掉吧?”俞老大答道:“那 狗官武功不弱,乘乱逃走了。”天赐放心不少。张清泉却大为不乐,冷笑道:“你 好象很关心姓冷的狗官,他是你什么人?嘿嘿!这混蛋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下次 撞见,决不让他逃生。” 张清泉方才那一句“不是外人”,让天赐的火气消去不少。师兄疾言厉色,本 是出于爱护之心,不能因此有伤师兄弟之间的和气。听张清泉又有相责之意,天赐 忙解释道:“小弟并非关心冷逢春,只是不想让他死得太早。他是杀害家父的正凶。 现在如果让因护船而死,算是因公殉职,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小弟要让他接受国法 的制裁,向天下人公布他的罪状,送上法场,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张清泉脸色大为缓和,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又问俞老大道:“贼人得 手之后,向哪个方向逃走了?”俞老大道:“他们一直向东逃去,一共有百余人。 东面没有藏身之所,一定是在江边有船接应。如果让他们登上江船,顺流而去,只 怕追不上了。” 张清泉略作沉吟,说道:“俞老弟,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官兵将至,你带 上弟兄们赶快撤走。你那些水道朋友在水里是一等一的好手,一到陆上就不行了。 老夫一人足矣,不挖出这伙人的根底,决不收手。” 打发走俞老大,张清泉向天赐投来询问的目光。天赐自然义不容辞,说道: “小弟愿附骥尾,师兄不会嫌小弟无用吧?”张清泉心中犹有未释之意,冷冷道: “不想去找哪个冷千户吗?他只怕还没走远,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师兄不会拦 你,也拦不住你。” 天赐赔笑道:“师兄口下留德,饶了小弟吧!小弟与冷逢春攀交,也是出于无 奈。心里还有个傻主意,想借此探听些内情。决不是有心帮他。小弟正愁无法脱身, 正巧遇上这个机会,还去追他干什么?此事的缘由始末,小弟慢慢禀告师兄。现在 追敌要紧,师兄,咱们走!” 张清泉先入为主,认定天赐投靠了锦衣卫,故而言辞很不客气。现在听天赐的 一番解释,似乎有几分道理,心里的不快立刻消去大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毕 竟是同门师兄弟,什么事都好商量。 两人展开轻功向东疾驰。张清泉轻功之高,身法之快,令天赐相形见绌。紧随 其后,颇感吃力。追下十余里路,终于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两条黑影正在疾奔,轻 功还算过得去。相距有一望之遥。张清泉大喜,脚下加快,身形化做一道流光,直 追过去。 那是两名黑衣大汉,正是方才黑吃黑的贼伙。其中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裹,不知 内藏何物。 因为包裹太重,远远落在同伙后面。另一黑衣人陪着他缓缓而行,满口怨言: “老二,快些吧!带着这个累赘,不知你他妈的是怎么想的。回去晚了,上面怪罪 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想陪你受罚。”扛包裹的黑衣人道:“没办法, 兄弟就爱这调调,实在舍不得丢掉。大哥如果等不及,请先走一步。上面如果责怪, 兄弟一人承担就是。” 另一黑衣人笑骂道:“你他妈的色迷心窍,早晚要死在女人身上。你有艳福可 享,老子却不知为什么,要陪你受这份活罪。等会如果有人追来,看你如何脱身。” 想到也许会有人追来,不自觉回头察看。一看之下,骇然色变,叫道:“老二,把 那玩意扔掉,快跑!” 老二仍没发觉大祸临头,骂道:“你他妈的昏头了?辛辛苦苦背到现在,扔掉 多可惜。” 老大叫道:“你他妈的才昏头了。老子不管你了,逃命要紧。”丢下同伴不顾, 独自飞奔而去。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平日里尚可以讲讲。当此生死关头,去他 妈的吧!老大率先逃走,老二方察觉不妙。忙回头看去,惊得魂不附体。只见两道 人影正飞驰而来,看轻功之佳,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以他一人之力,只怕不是 来人一招之敌。老二暗骂老大不讲义气。 将包裹往地上一扔,没命向前飞跑。 张清泉与天赐穷追十余里方找到贼人,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脱。张清泉直追跑在 前面的老大,天赐紧赶落在后面的老二。双方轻功相差悬殊,转瞬间便追至贼人身 后。天赐飞身跃起,直扑老二,抓向他的双肩。老二武功也不容轻视,身形一矮, 避过这一抓,向路边草丛钻去。 天赐变招之速胜过闪电,身在半空,竟能折向横飞。老二刚刚跨出两步,天赐 便已扑到。扣住他的双肩,拖倒在地。化爪为指,闭住他后心穴道。一把扯落蒙面 巾,喝道:“朋友,你走不脱了。老实招供,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路?你的同 伙在何处?” 这老二是个相貌平庸的壮年汉子,紧闭双目,理也不理。天赐见他神色平静, 不露惧意,只当他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喝道:“朋友,别充好汉了。在下不是心 狠手辣之辈,不愿放出什么手段对付你。可是如果你不肯招供,在下也只好勉为其 难。这对你没有好处。”老二依旧不言不语,面孔逐渐僵硬,透出一丝黑气。天赐 越看越觉不对劲,伸指到他鼻孔下一探,才知他已经断气了。天赐大为懊丧。见张 清泉已经制住了另一名黑衣人,正在询问口供。天赐怕那名贼人故伎重施,叫道: “师兄,当心他服毒!” 张清泉急忙去捏那贼人的牙关,可是为时已晚,那贼人也服毒而亡。张清泉满 腹怒气无处发泄,埋怨道:“小子,你怎么不早说,放马后炮顶个屁用。现在可好,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掉了。”天赐苦笑道:“这可怨不得小弟。谁能想到他们 口中含着剧毒,见风色不对马上服毒自尽。这狠劲令人心惊。” 张清泉道:“这两个小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他们的主子绝非善类,驭下的手 段一定非常残酷,使手下宁可一死也不敢走漏消息。”天赐义愤填膺,说道:“此 人用心阴险,手段毒辣,若让他继续为恶江湖,不知要害死多少性命。一定要挖出 他的根底,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张清泉道:“光生气顶个屁用!你就算骂上千万 句,也无损他半根寒毛。咱们还是细心查一查。百密难免一疏,我就不信找不到线 索。” 天赐此时已经摸透了张清泉的脾气。天性洒脱不羁,疾恶如仇。惹恼了他,天 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与师父孙老头如出一辙。顺着他点自然万事大吉。当下赔笑 道:“师兄成名几十年,江湖阅历实非小弟所能企及。贼人虽然行踪诡秘,却总难 免露出蛛丝马迹,岂能逃过师兄的火眼金睛。” 张清泉心花怒放,脸上却不动声色。俯身去检查贼人身上的物品,在他怀中掏 摸,搜出的不外乎汗巾银两火折子。还有一个小荷包,内藏丹丸膏散。都是江湖人 常用之物,无法证明身份。张清泉大失所望,又向他腰间摸去。发现有一样硬东西 挂在他裤带上。摘下一看,张清泉目光一亮,叫道:“师弟,快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天赐接过观看,惊的目瞪口呆。这是一面竹牌,上刻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 一个盟字,与他怀中的玉牌式样完全相同。难道这两人是盟中兄弟?天赐越想心中 越觉不安,手持令牌怔怔出神,默然无语。 张清泉深感疑惑,问道:“师弟,你为何不说话?这玩意你认得?”天赐黯然 叹道:“这是武林盟黑衣白衣两级弟子的信物。”张清泉恨恨道:“这就不错了。 我说呢!这里是武林盟的地盘,出了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武林盟神通广大,不会 一无所知,更不会袖手不管。嘿嘿!原来他们居然是武林盟的弟子。师弟,把竹牌 给我。这就是证据,我要去找司马老贼理论,揭穿他的伪善面目,要他还我一个公 道。” 天赐急道:“师兄,鲁莽不得。”张清泉道:“这是什么话!武林盟胡作非为, 别人怕他们,我张清泉可不怕。师弟如果心存畏惧,可以撒手不管。师兄是个死心 眼,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天赐道:“小弟平生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如果武林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道组 织,刀山火海我也随师兄闯一闯。可师兄事先应该仔细斟酌。武林盟素有侠名,是 武林公认的正道帮会,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说他们蒙上面孔做强盗,你说他们强 迫下属服用毒药以防被人识破。没有人会相信,小弟就第一个不信。” 张清泉怒道:“你不信我信。屁个素有侠名,屁个正道帮会,全是掩人耳目的 表面文章。 暗地里却无所不为,什么恶事绝事都做得出,比邪道还邪,比黑道还黑。这面 竹牌就是铁证。 这是武林盟弟子的随身信物,是你说的,不是我栽赃陷害。我拿去找司马长风, 看他有何话说。“ 天赐左右为难,不得不耐心解释:“师兄,仅凭一面竹牌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这种竹牌仿造容易,你能保证不是有人在栽赃?如果贼人果真是武林盟的弟子,他 们行事如此机密,事败不惜一死,绝不会携带随身信物,泄露身份。” 张清泉不以为然,一口咬定不放:“师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行事再机 密也难免有疏忽之处,这面竹牌说不定就是一时忘记了摘掉。这些年在大江南北发 生过不少劫案,手段如出一辙。师兄早有所疑,这不过是其中一项证据罢了。你当 师兄是个老糊涂,仅凭一面竹牌便入人于罪吗?” 张清泉与武林盟有嫌隙,天赐置身其间,委实难以自处。有心代武林盟辩解, 但张清泉十分固执,只怕不会听从。他说对武林盟早有疑心,却又不说掌握了其他 什么证据,天赐也无从分辨。一时心中矛盾,欲言又止。张清泉察言观色,陡起疑 心,厉声问道:“师弟,你为何吞吞吐吐?你别是已经加入了武林盟吧?”天赐自 不能欺骗师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答道:“实不相瞒,小弟的确 加入了武林盟。” 张清泉勃然大怒,叫道:“混小子,你让猪油蒙了心窍,居然会做出这种蠢事。 你禀明师父了吗?”天赐诧道:“小弟尚未禀明师父。师兄,有什么不对吗?”张 清泉叫道:“有什么不对?你居然还不明白有什么不对?”一指躺在地上的两具尸 体,冷笑道:“你去问问这两个死鬼,他们会告诉你有什么不对。你如果执迷不悟, 早晚也是同样的下场。” 这一双师兄弟自见面起便争吵不休,闹得面红耳赤。但师兄弟间的意气之争, 大家并不记恨。后来并肩追贼,同仇敌忾,心中的芥蒂便不复存在。张清泉此时疾 言厉色,纯出爱护之意。但言语之间过于托大,天赐难免有几分不快,说道:“师 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两个贼人是不是武林盟的下属尚无定论,师兄怎能一口咬 定是武林盟所为。司马长风与师父齐名,素为武林人士所敬仰。其人我也见过,当 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为人慷慨豪侠,正直无私,绝非奸诈小人。师父如果得知我 投效武林盟,一定会点头赞同。” 张清泉小眼睛一瞪,怒道:“你说师父会点头赞同?真是屁话!师父不打断你 的狗腿才怪。司马长风是个什么货色,你这无知小子也敢妄下定论。你才闯了几天 江湖?嘿嘿!不知有多少人让他骗过了。可师父他老人家心明眼亮,二十年前就看 穿了他的虚伪面目,从此不与结交。师弟,听师兄的没错。赶快脱离武林盟,现在 为时还不晚。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咱们还是好兄弟。“ 天赐暗自诧异,踌躇难决。他对师父素来信服。孙老头看上去嗜酒如命,疯疯 癫癫,脾气大性子怪,象个老小孩。但他决不是糊涂虫,小事糊涂,大事明白。天 赐与师父相处之日不多,对他的见事之明却深信不疑。孙老头能名列武林极品高手, 自有其道理,醉仙之号绝非幸至。但话又说回来,司马长风无论如何也不象是个阴 险小人。也许师父对他有所误解,师兄对师父的话奉若神明,自然处处挑司马长风 的毛病。司马长风不是圣人,难免有些错处。 师兄抓住不放,咬定他不是好人,未免失于武断。 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事,天赐更加头痛。盟字竹牌为什么会在贼人身上,令人费 解。但他敢断言,此事绝非武林盟所为。至于内情如何,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师父师兄对武林盟的误解他应该设法排解。说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的话小弟 相信。但小弟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司马长风究竟为人如何?这件劫案究竟是谁 在幕后指使?咱们暂时不要妄下定论。师兄请给小弟一些时日,让小弟暗中调查。 如果查明确如师兄所言,小弟自会向师父请罪。不必师兄出马,小弟去向司马长风 讨还公道。” 天赐之言合情合理,张清泉无法反驳。心想如果不让他亲自体验,他绝不会死 心。师弟的品行张清泉完全放心,师父看中的人是错不了的。说道:“师弟,我就 给你一些时日。为免师弟为难,师兄忍下这口气,暂不去招司马长风的麻烦。” 天赐大喜,长揖到地,师弟:“多谢师兄!”张清泉道:“你不必道谢。但愿 你能早日查明真情,早日脱离武林盟,师兄就心安了。师弟寄人篱下,事事都要当 心。切不可为人所愚,做下不齿于人之事,落个身败名裂。对司马长风这个人更要 留点心眼。他面慈心狠,逼得急了,他会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你一旦查明真情, 切记不可露出声色。身在险中,稍有不慎,横祸立至,绝不能有半分大意。” 张清泉这一席话语重心长,足见关切。天赐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说道:“师兄 放心,小弟理会得。”张清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师兄与那些水道 朋友还有个约会,先走一步。师弟要多多保重,记住我的忠告,不可对武林盟过于 信任。”拍拍天赐的肩头,飞身而去。 天赐目送张清泉的背影冉冉消失在天际,心中无限惆怅。师兄自见面起一直就 没有好脸色,但言语之间所流露出的关怀之意,发自肺腑。这种真挚的情感最足珍 视。师兄让他不要对武林盟过于信任,几天来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上一次向他 说这话的是陆鸿儒,他是卧龙山庄的军师,对武林盟有成见并不奇怪。师兄却是因 何对武林盟产生了误解? 忽然想起方才那贼人肩上扛着的包裹,不知内藏何物。回头到草丛中寻找,果 然发现了一个大包袱。解开一看,天赐大吃一惊。包袱中居然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年龄只有十四五岁,身材轻盈,容颜秀丽。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象两把扇子。 蜷缩着身子,静静的似乎睡着了。 不问可知,这小姑娘是贼人从官船上掳来的。探察小姑娘的经脉,发觉是穴道 受制,手法不难疏解。天赐扶她坐起,手掌按在她的灵台穴上。内力微吐,用上一 个震字诀,闭塞的经脉霍然贯通。 小姑娘悠悠醒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清四周陌生的环境,想起被贼人所掠, 不知为何到了此处。又见眼前一个高大雄壮的年轻人正笑吟吟看着她。小姑娘心中 惊惧,将天赐的笑容也想歪了,怎么看都象不怀好意。娇呼道:“你是强盗?你要 干什么?” 天赐油然而生怜意,报以善意的一笑。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强盗。” 一指横卧在地的两具尸体,“掳走你的强盗是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死了,不能再伤 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惊骇之色更盛。问道:“是你杀了他们?你竟然 杀人了?” 小姑娘自小到大只怕连杀鸡也没见过,何况是杀人。见到两个死人,不免吓得 浑身发抖。天赐暗自好笑,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两个家伙有其取 死之道,所以我杀了他们。我没做错,是不是?” 小姑娘点点头,惊魂稍定。上下打量天赐,又惊呼道:“你今天一直与冷大人 在一起,你也是锦衣卫?”天赐笑道:“原来你认识我。昨夜冷逢春请我喝酒,今 日我助冷逢春护船。 不想节外生枝,让贼人有隙可乘。你是杭州府选送入京的秀女,对不对?“小 姑娘如见蛇蝎,急退两步,惊道:”是又如何,你要抓我回船吗?“ 天赐道:“我不是抓你,而是护送你。这条路不太平静,我不能再让你落入强 盗之手。 我也无法送你回船。官船已经被强盗洗劫一空,冷逢春也逃得无影无踪。我只 能将你带到宝应县,让官府送你入京。“ 小姑娘明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叫道:“我不跟你走,我不要进京到皇宫 里受苦。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不怕你。“ 天赐安慰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杀你。想去何处你可以 自己选择,如果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虽然我有事难以分身,但我有许多朋友,都 足以信赖。我可以托他们送你回家,他们一定能保你平安无恙。” 小姑娘见到天赐和蔼可亲的笑容,惊惧之心大减,又换上一付泓然欲泣的神情。 怔怔出神片刻,低声道:“我不想回家。你还是把我送到官府吧,我认命了。” 天赐心中隐隐有一丝痛楚,代这可怜的小姑娘难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本应是 如花的岁月,充满幻想,充满欢乐。可她却为命运作弄,小小年纪就要忍受许多苦 楚。苍天何其忍也! 天赐问道:“姑娘,你姓什么?”小姑娘略作迟疑,答道:“我姓张。”天赐 叹道:“张姑娘,你的选择是对的。进宫受苦的只是你一个人,逃回去受苦的将是 你的全家,你会牵连他们的。官府选定的秀女如果无故返家,这是欺君之罪,依律 当斩。何况官船中途被劫,而你却安然返回。官府有理由认定是令亲勾结强盗,中 途劫人。到那时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姑娘痛哭失声,仰天悲呼道:“上天呢!我到底做过什么恶事,你要如此苛 待我?” 天赐道:“张姑娘,不要怨天,上天管不了凡间的是非。这世道虎狼横行,一 切只能靠自己。 每个人都有他要走的路,一旦踏上这条路,不论多苦多难,都要忍耐着走下去。 你将进宫看做苦事,可你要知道世上比你苦千倍万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不都活得 很好吗?姑娘,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苦难,不要被苦难所折服。“ 小姑娘面现坚毅之色,纤腰挺直,小下巴扬起。昂然道:“李爷,你说得对, 我随你去官府。人不能与命争,天意安排我走上这条路,我就绝不会退缩。我要坚 强地走下去,无怨无尤。” 面对这个可爱亦复可怜,柔弱似水却又坚强不屈的小姑娘,天赐不知为何感到 十分投缘。 讲话滔滔不绝,将满怀的心事全倾吐出来:“姑娘又错了。人生在世所为者何? 如果事事听凭命运的摆布,那是懦夫,是行尸走肉。活着有何益处?只能为世间增 添一个可怜的人,让强者去怜悯。无怨无尤讲的是忍耐,要永远抱有一丝希望,一 旦时机到来便奋起抗争。为了自己,也为所有同病相怜的人。对你一个小姑娘而言, 要与命运抗争,与皇权抗争,的确太难了。但我们男子汉却不作此想。为了一点点 渺茫的希望,苦心孤诣,百折不回,即便杀身殒首也在所不惜。有人为的是名利权 色,有人为的是天理公道。我李天赐也脱不开这些俗事的羁绊,也是这千千万万不 屈者中的一个。” 小姑娘问道:“李爷,你为的又是什么?”天赐道:“我为的究竟是什么?只 怕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为父亲临终时的殷殷嘱托,也许是不愿再见到象你这 样可爱的小姑娘遭受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也许是为了我自己,不要再做一个可怜的 弱者,听凭命运的摆布。” 小姑娘道:“李爷,你可怜吗?”天赐道:“是的,我很可怜,就象你一样。 不!我比你更加可怜。在你家中还有悬念你的父母,而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心 中的期望,支撑我不倒。”小姑娘问道:“你的期望又是什么?”天赐笑道:“我 的期望就是实现我的期望,也许应该说是奢望,永远也不能实现。但我绝不会放弃。” 小姑娘明眸之中闪着晶莹的泪光,世道:“李爷,老天会保佑你如愿以偿的。” 天赐放声大笑,笑声酸楚苍凉。说道:“我会如愿以偿吗?连我自己都不存希望, 你一个小姑娘却断言我会如愿以偿,笑话!咱们废话少说,赶路要紧。”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