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蜗牛角上争何事 石火光中寄此身 徒步赶路对天赐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凭他的脚程一天走一两百里也不觉吃力。 但身边带着一个小姑娘,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小姑娘深闺弱质,窄窄金莲一步一挪, 走一程歇歇半晌,简直比乌龟爬还要慢,照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赶到宝应。天 赐暗自叫苦,深悔将座骑丢在高邮。如果现在有一匹马,或者一头驴也好,不至于 如此耽搁。 小姑娘也知天赐心急,深为歉然。想加快些,无奈力不从心,反倒越走越慢。 赶下十余里路便累得娇息喘喘,再也挪不动步。此时天气正寒,北风呼啸。小姑娘 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嘴唇泛青。 天赐油然而生怜惜之心,脱下长袍为她披上。又在路边农家购买了一个大竹篓, 让小姑娘坐在竹篓里,背着她赶路。小姑娘身体轻盈,天赐并不觉得吃力,大步流 星向前急赶。虽说路遥无轻担,时间久了也觉疲乏,但比方才一步一挪令人焦躁要 强多了。一路上两人捡些轻松的话题来讲。小姑娘虽然心绪不佳,但在天赐的引逗 下很快便忘记了心事,转忧为喜,有说有笑。她显然读过不少书,谈吐不俗。天赐 甚感快意,由她身上不禁联想到妹妹小慧,仿佛这小姑娘成了妹妹的化身,真舍不 得将她送走。 前面大路上忽然出现了两个矮小的身影,正在向这边疾驰而来。轻功之佳,快 逾奔马,令人赞叹,不多时便奔到了近处。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看样子只 有十四五岁。一般的高矮,一般的模样,小脸漆黑,沾满污垢,只有两双明亮的大 眼闪闪放光。 两个小乞丐身后是十余骑骏马,四蹄翻飞,紧追不舍。天赐看清马上乘者,不 禁大喜过望。追来的人赫然是司马玉雁龙在渊与他们的武士侍女。他们两人结伴行 走江湖,携带大批随从,鲜衣怒马,意气飞扬,这排场早在一年前就领教过,不足 为奇。令天赐惊喜的是正愁无法找到司马玉雁,向她传达龙首令谕,不想天从人意, 中途遇上了。 两个小乞丐不知因何事得罪了这两个无人敢惹的脚色。龙在渊脸色铁青,一马 当先,赶在最前面。两乞丐轻功虽佳,但身小力弱,奔驰良久,后力不济,终归比 不过飞奔的骏马。 龙在渊追上落在后面的一个小乞丐,抡起马鞭向他背上抽去,鞭上运足真气, 真要打实了,必定皮开肉绽。小乞丐武功不弱,听风辨音,便知此鞭威力。大骇之 余着地滚倒,马鞭擦着头顶飞过,险而又险。龙在渊心中已生杀念,毫不留情纵马 向小乞丐身上踏去。他的坐骑骁腾雄健,马蹄上钉着铁掌,一踏之下有千斤之力。 如果真被踏中,势必肚穿腹裂,一命呜呼。 小乞丐在地上左右翻滚,闪避翻飞的铁蹄,身法虽然灵活,却已狼狈万分。跑 在前面的小乞丐见同伴遇险,急忙回转身,抓起地上的碎石,一块接一块向龙在渊 打去。破空之声刺耳,可见劲道不错。 龙在渊武功超绝,当然不会将这区区小石块放在眼里。纵声长笑,大袖飞舞, 雄厚的内力到处,石块尽数化为齑粉。打石块的小乞丐骇然变色,不知所措。躺在 地上的小乞丐不停地闪避飞踏而下的铁蹄,情势万分危急。 再不阻止就要出人命了!天赐不再迟疑,几个起落跃至龙在渊马前,大喝道: “龙老三,住手!”这声怒吼声若洪钟,中气甚旺,驰来的身法更是快捷无比。龙 在渊大吃一惊,急忙带住坐骑。那骏马长嘶一声,在原地打了个盘旋,站定四蹄。 小乞丐乘势跃起,脱出险境。 他的同伴急忙上前扶住,上下打量,看他是否受伤。大难不死,心中庆幸不已。 “格格!”小乞丐灵动的大眼睛在天赐身上打转,才脱险境,他居然有心情笑, 笑声清脆悦耳。说道:“傻大个,谢谢你救我。这姓龙的十分厉害,你可要当心啊!” 两个小乞丐手拉着手,钻入路边的树林,失去了踪迹。 龙在渊见阻拦者居然是天赐,脸上立刻堆起浓浓的笑意。他自从与天赐相识之 后,就对天赐深怀戒心,看作劲敌。但龙在渊城府极深,心怀戒意,表面上却不露 声色。笑道:“原来是李侠士,幸会,幸会!”天赐笑道:“龙三公子居然还记得 我这无名小卒。人说贵人多忘事,我看未必尽然。”龙在渊笑道:“我不但记得李 侠士,还记得一年前在九江府的一面之缘。一年的时间,李侠士的面貌改变不少, 不再是当年的落魄模样。容光焕发,气度超群,泱泱然有大家风范。一年前我便断 定李侠士绝非池中之物,果然没有看错。” 天赐笑道:“三公子过誉,在下愧不敢当。一年来三公子却没什么改变,依然 傲气十足,不知礼数。与人谈话,高高在上,连马也不下。”龙在渊笑容僵在脸上, 双目冷光乍现,旋即平复。翻身下马,笑道:“龙某受教了。”龙在渊不愧为武林 枭雄,能屈能伸。他深知天赐武功不弱,没有取胜的把握。又当着司马玉雁,不能 翻脸。故而忍下一口气,以示大度。 小姑娘从天赐肩上探出头,听他们两人斗口,忍不住掩口轻笑。龙在渊目光落 在她身上,脸上现出一丝诡笑,讥嘲道:“好清秀的小姑娘!李侠士,她是何人? 是你的相好吗?看她的娇俏模样,还是一朵未经风雨的嫩花,你忍心采摘吗?” 天赐暗骂他出言刻薄,正打算反唇相讥。小姑娘却先忍不住了,小脸涨得通红, 叫道:“胡说八道!她才是你的相好,你还有脸说别人,不知害臊。”纤纤玉手指 向司马玉雁,敌视之意表露无遗。小姑娘言语辱及司马玉雁,司马玉雁脸上已现怒 色。天赐生怕引起争端,连忙说道:“龙三公子,在下不想与你斗嘴。小姐,属下 有要事相告。” 司马玉雁带马上前,面罩寒霜,冷冷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她对天赐早 就心怀不满,在清江口三场赌胜负时便种下前因。今日天赐对龙在渊十分无礼,言 辞间颇多讥嘲,更令她大为不快。又回想起天赐是一年见过的与周天豪同行的落魄 小子,就将他当成了一个下九流的小混混。天赐身着武林盟剑士的黄衫,在盟中地 位不低。但在她武林盟大小姐看来,与寻常盟众无异,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天赐却不能对小姐不敬,弓身一揖,说道:“属下奉龙首差遣,请小姐返回总 堂。请小姐立刻动身,不要让龙首心焦。”司马玉雁昂首端坐马上,也不正眼瞧天 赐,冷笑道:“父亲为何无缘无故命我回家?你说谎!”天赐道:“属下天胆也不 敢假传龙首令谕。口说无凭,有本盟玉牌为证,小姐请看。”从怀中摸出玉牌,向 司马玉雁一亮。 玉牌上血红色的双剑十分醒目,司马玉雁立刻认出不假。心神为之一震,厉声 问道:“这面玉牌如何落在你的手里?快说!”天赐道:“是龙首所赐。”司马玉 雁斥道:“一派胡言!”天赐强忍住反唇相讥的欲望,恭恭敬敬道:“确是龙首所 赐,属下决无虚言。小姐如果不信,可以回总堂去问龙首。龙首交给属下这面玉牌, 命我持此牌请小姐回去。小姐如果拒不听从,属下有权依盟规处置。” 司马玉雁冷笑道:“我就不回去,你能将我如何?”天赐道:“抗命不从,格 杀勿论!” 司马玉雁冷笑道:“鬼话连篇,你当我会相信你吗?父亲会让一个不相干的外 人去杀自己的女儿?你知这玉牌有多重要,你是什么东西,父亲会将玉牌交给你? 老实讲,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天赐忍不住朗声大笑,说道:“小姐如此猜测,视龙首为何许人?他老人家何 等武功,何等身份?我能从他身上偷来抢来这面玉牌?小姐太抬举属下了。”天赐 话中充满讥嘲之意,司马玉雁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斥道:“事到如今,你 还妄图抵赖。这面玉牌我不管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反正不是好路数得来的。快 将玉牌交给我,你自己回总堂领罪。” 龙在渊见天赐亮出玉牌,心中便暗自焦急,生怕司马玉雁听命返回总堂,使他 年余苦心付诸东流。天赐与司马玉雁发生争执,龙在渊心中狂喜。在一旁推波助澜, 煽风点火。说道:“玉雁,这姓李的小子诡计多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不会甘 心认输的。”司马玉雁对龙在渊言听计从,说道:“对,不让他知道厉害量他不会 死心。姓李的,拔剑!本小姐要试试你有何本领,敢对我无礼,大言不惭,说什么 格杀勿论。” 天赐暗骂龙在渊狡诈,暗怨司马玉雁无知。事已至此,只能忍辱负重,绝不能 中龙在渊挑拨离间之计。毕恭毕敬道:“属下不敢以下犯上,与小姐动手。” 司马玉雁大为不屑,说道:“你既然不敢与我动手,那就交出玉牌,听凭发落。” 天赐道:“玉牌乃龙首所赐,事成之后当原璧奉还龙首,不敢失落。小姐坚欲动手, 属下也不会听凭宰割。”司马玉雁冷笑道:“你既然不敢与我动手,凭什么说不听 任宰割?你以为本小姐会心慈手软,放过你吗?”天赐将玉牌高高擎起,声色肃然, 说道:“就凭这面玉牌!见玉牌如见龙首亲临,小姐敢对玉牌无礼吗?” 司马玉雁脸色大变,呆在当场,无言以对。天赐说的不错,她虽是龙首之女, 也不能渺视盟规。龙在渊见司马玉雁迟疑难决,心中暗自焦急,煽动道:“玉雁, 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想玉牌一定是他从令尊处骗来的,你作为武林盟长老,有权收回。事急从权, 不必有所顾忌。先抢回玉牌再说,看他姓李的还有何伎俩。“ 司马玉雁鬼迷心窍,对龙在渊深信不疑,也不仔细想想他说的对不对。掣出背 上长剑,挑向天赐持牌之手。喝道:“放下玉牌!”司马玉雁总算还没糊涂透顶, 这一剑去势不疾,不想伤人,只想逼天赐交出玉牌。 天赐连忙收手避剑,急退两步,将玉牌纳入怀中。肃然道:“小姐,你果真要 动手吗? 不尊龙首令谕,渺视玉牌权威,依盟规当如何处置?“司马玉雁怒火中烧,天 赐便是讲出千条大道理她也听不进去。喝道:”私盗玉牌,假传令谕,依盟规又该 如何处置?看剑!“揉身而上,长剑直刺天赐前胸。这一招又狠又疾,可见是动了 杀机。 天赐连忙闪避,心中叫苦不迭。遇上这种尴尬事,真令人左右为难。司马玉雁 一招无功,后招又发,剑剑不离天赐要害。招法变幻莫测,不愧为武林一凤之号。 天赐的武功与她本在伯仲之间,以空手对利剑,只守不攻,谈何容易。不出十数招, 便感觉难以招架。若不是凭借诡异的身法苦苦支撑,只怕早已中剑受伤了。 天赐深知局面如此被动,不尽快挽回,只怕要伤在她剑下,必须寻隙反击。司 马玉雁攻得过疾,一招用老,正是一个好机会。天赐乘势抢入她侧肋空门,出掌猛 击。司马玉雁无从闪避,匆忙中举掌迎击,真力不及凝聚,被天赐这一掌震得横飞 出两丈开外。天赐得暇拔出风雷剑,守住门户。说道:“小姐,你对玉牌不敬,已 经铸下大错。不能再执迷不悟,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属下所言皆属实情,请速 随我返回总堂。我代小姐隐下此事,不伤你父女之情。”司马玉雁一招失手,怒火 更盛,酥胸起伏不定,脸色苍白得怕人。天赐的金玉良言在她听来也成了冷嘲热讽。 娇喝道:“废话少说,你以为侥幸占到些上风,就可以教训我吗?早着呢!”长剑 缓缓划了圆弧,指向天赐。真气贯注,剑上寒光大盛,尺余长的剑芒伸缩不定。 她料不到天赐武功如此精纯,不敢再存轻视之心,终于施展出看家本领。 司马玉雁内力之强,也令天赐暗自吃惊,不敢再分心说话。凝神定气,风雷神 剑现出隐隐流光。两人再次交手,情势比方才要凶险数倍。司马玉雁全力以赴,攻 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压得天赐透不过气。天赐不能还手,只能舞起重重剑幕,封 住司马玉雁的攻势,苦苦支撑。 龙在渊在一旁观战,神情不安,心中乱转念头。天赐与司马玉雁武功之强都令 他吃惊。 天赐的武功他曾见识过,与他相比尚有一段距离。但数日不见,似乎又有进境。 如此下去,不出一年半载,只怕要凌驾于他。而司马玉雁与他相处年余,却很少见 司马玉雁出手。每逢与人过招,都是他出面接下。今日方见到司马玉雁的真实本领, 并不比他逊色多少。龙在渊心惊之余,更坚定了除去天赐之心,更不愿放司马玉雁 回去。毒念暗生,探手向腰间百宝囊摸去。 天赐与司马玉雁恶斗百余招,逐渐摸清了她的剑路。局势渐趋缓和,不似开始 时吃力。 感觉压力减弱,天赐正要开口劝解,忽觉右膝一麻,右腿酸软,几乎跌倒。大 事不妙!他与司马玉雁过招,不能还手,全仗诡异的身法支撑不败。右腿不灵,身 法立见呆滞,手上招式一缓,露出空门。司马玉雁的森森剑气击破天赐的护体神功, 直入右肋。天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司马玉雁深感诧异。方才天赐还如同生龙活虎,封架闪躲,不露分毫破绽,为 何突然不济?既然一招伤了他,心中的怒气消去不少,剑招立刻缓下来。 天赐眼角余光扫向一旁的龙在渊。见他双手笼在袖中,面现阴森的笑意,便知 是被他暗算了。此时身中暗器,又受剑伤,再不逃走,只怕要死在这狠毒的龙老三 手里。天赐顾不得伤处剧痛,拔脚向树林中飞奔。一边跑一边叫道:“龙在渊,我 记下这笔帐。今天你卑鄙无耻,用暗器偷袭我。下次我也不会客气,要用弓箭对付 你。”又叫道:“小姐,你让情爱迷昏了头,帮助外人与本盟为敌,不觉得羞愧吗? 你刺我一剑算不了什么,可本盟大事就要坏在你这糊涂女人手里,到那时你悔之晚 矣。”几个起落,钻入林中不见。 司马玉雁怒火又生,挺剑就要追去。龙在渊连忙拦阻,说道:“玉雁,不必再 追。他中了我的断魂针,有罪受了。”司马玉雁惊道:“你居然用断魂针打他?你 为何下此狠手?” 龙在渊脸上堆起浓浓的笑意,说道:“我也是为贤妹着想。他对贤妹无礼,我 实在气不过。 打他一记断魂针,聊作薄惩,为贤妹出口气。“ 司马玉雁脸色顿时缓和,叹道:“龙三哥,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想他好歹也 是父亲的下属。断魂针之毒号称七步断魂。他如果毒发身死,我如何向父亲解释?” 龙在渊笑道:“玉雁,你以为我会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人吗?他是令尊的属 下,看在贤妹的面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他。断魂针没有煨毒,他死不了。”俯 在司马玉雁耳畔低声笑道:“玉雁,你放心,为了咱们两个的事,我是不会开罪令 尊的。” 司马玉雁又羞又喜,英风尽失,换上一付女儿态。低声道:“我生他的气是因 为他对你无礼。既然你不记恨,我又何必放在心上。”龙在渊笑道:“我恨他做什 么,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心中却想:“断魂针出自百毒天尊之手,其毒冠绝天 下。这姓李的小子活不了多久。恨一个死人,我没这闲情逸致。他的尸体不能让你 追上去看到。最好命手下尽快找到,偷偷埋掉,神不知鬼不觉。” 天赐强忍身上伤痛,一路疾奔,不敢稍做停留。肋下剑伤无足轻重,入肉不深, 并未伤及内腑。经他运功封闭血脉,流血已止,尚无大碍。令他心惊的是右腿暗器 之伤。酸麻之感从右膝扩散开,越来越重,似乎整条右腿都失去了知觉。不知是什 么暗器如此厉害。他仅凭一条腿疾奔,背上又背着人,不多时便精疲力竭。 小姑娘见天赐半身浴血,痛苦万状,吓得她心突突乱跳。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爷,你受伤了!痛不痛?”天赐全力疾奔,无暇分神讲话,轻轻哼了一声,算 做答复。小姑娘泪水盈盈,柔声问道:“李爷,你累不累?”天赐又哼了一声,脚 下狂奔不止。小姑娘道:“李爷,快放下我,你自己逃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你 已经做了你该做的,我永远感激。李爷,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不值得拿性 命冒险。” “闭嘴!”天赐忍不住蹦出了两个字,语气十分严厉。当此生死关头,稍一耽 搁便有性命之忧。小姑娘还喋喋不休,委实令人心烦。 小姑娘深感委屈,失声痛哭。天赐心中一软,放慢脚步,柔声道:“姑娘,快 别哭,就算我求你。现在虽然危急,但我尚有余力,还能撑下去。我不能丢下你独 自逃生。为德不卒,非君子所为。安静些,别再说话分我的心神。” 小姑娘哭声顿止,静静伏在天赐背上,泪水却忍不住滴滴滚落。两人不再交谈, 继续向前飞奔。肋下剑伤失血,右腿酸麻难当,疲乏何痛楚侵袭之下,天赐渐渐支 撑不住了。狂喘不止,汗如雨下,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筋骨仿佛要散开,只有强 烈的求生欲望支撑他不倒。 如果他此时得知龙在渊并未追来,只怕早已经趴下了。 人的体力和耐力总归是有限的,天赐渐至油尽灯枯之境。脚下被一段枯藤绊住, 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昏厥过去。小姑娘从背篓中摔出。失声惊呼,滚出老远。好在 地上有厚厚的一层落叶,并未摔伤。她强忍疼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天赐 伏卧在地,一动不动,状如死去,她惊呼道:“李爷,你怎么了?”扑到身上,双 手猛推,叫道:“李爷,你醒醒啊!” 天赐一时力尽昏倒,神智未失,经小姑娘又叫又推,慢慢清醒过来。见小姑娘 神色焦灼,泪水盈盈,天赐不忍让她担心,强笑道:“我没事。咱们还得赶路。” 双手撑地想要爬起,可是浑身无力,右腿酸麻难当,又一跤扑倒。 小姑娘惊呼道:“李爷,你的腿!”天赐安慰道:“没什么,中了暗器。”强 撑着又要爬起。小姑娘连忙按住,说道:“你别动,我来看看。”轻轻挽起天赐的 裤脚,直至右膝。 只见右膝外侧赫然有一个细小的针空,仍有血水向外渗出。针空四周高高肿起, 整条右腿隐隐泛出黑气。小姑娘惊得不知所措,哭道:“李爷,怎么办?我不会治 伤。”神色凄然,泪珠扑簌落下。 天赐心中一凉,知道暗器带有剧毒,没有对症的解药,只怕今天是挨不过了。 现在黑气已经遍布右腿,等到毒气上冲,循血脉直入心脏,就是他毕命之时。但天 赐不会认命,只要有一丝一毫生存的希望,就要努力争取,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小姑 娘为他担心。天赐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交到小姑娘手中。一指腿上的伤处,说道 :“割开它!” “割开它?”小姑娘惊问道,持短匕的手不住颤抖。这也许是她平生第一次手 持一把利刃,至于用这把利刃向一个人下手,只怕她做梦也没想过。天赐道:“对! 割开它。我腿上中了暗器,只要割开取出暗器就没事了。”他不忍见小姑娘心急, 所以隐下中毒之事不说。 小姑娘神色踌躇,短匕在伤处左右比划,就是下不了决心。天赐笑道:“当年 神医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毒,关云长饮酒下棋,谈笑自若,后人传为美谈。我虽不 敢自比关圣,这点疼痛却忍得住。姑娘,勇敢一点,就当我的腿是一块木头。我都 不怕,你又怕什么?” 小姑娘咬咬牙狠狠心,一刀划了下去。她手上无力,心中慌乱。刀锋一偏,只 割开浅浅的一道伤口,却有数寸之长。天赐痛得龇牙裂嘴,却不敢叫出声。小姑娘 定定神,又接连几刀划下,割开纵横几道伤口,皮肉翻起,鲜血淋漓,终于露出了 一断针尾。小姑娘见到鲜血便手足发软,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去拔钢针。可是她力气 太弱,钢针嵌在肉中,纹丝不动。 天赐只好自己动手,忍着剧痛拔出钢针,带下一大团碎肉。只见这钢针针头上 带有倒钩,长有寸余,通体闪着隐隐蓝光。好歹毒的暗器!天赐将钢针狠狠抛掉, 盘膝坐起,运功疗毒。 无相神功能否克制剧毒他没有把握,但此时没有解药,只能孤注一掷,成不成 试过自知。武林人练功之时,真气内敛,浑身穴道都变得非常脆弱,最怕外力打击。 所以练功一般要选在隐秘之处。但无相神功与众不同,随时随地都可以练功。一遇 外魔,抗力立生,并不惧怕有人骚扰。 天赐行功良久,真气渐渐凝聚,精力恢复不少。他催动内力冲向右腿被剧毒所 侵蚀的经脉。经脉阻塞不通,真气行走,剧痛难当。但天赐并不灰心,继续运功不 止。身上的痛楚与求生的欲望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小姑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但见到天赐头上冒出腾腾白气,痛苦不 堪的神情,小姑娘也明白他到了生死关头,暗暗为他担心。她手中持着短匕,警惕 地留意四周动静,仿佛觉得自己骤然间长大了,成为这个青年侠士的保护神,不惜 生命也要保护他渡过难关。 树林深处忽然出现了两个矮小的身影,向这边疾驰而来,正是方才那两个小乞 丐。两人手拉着手,左右搜寻,神色焦急。右首那小乞丐忽然发现了盘膝而坐的天 赐和持刀守护的小姑娘,他惊喜地叫道:“哥哥,在这里。”两人身法如电,疾驰 而至。 小姑娘不明二人来意,先是一阵惊慌,而后又是一阵焦急,生怕他们会对天赐 不利。胆气陡生,扬起手中的利刃,叫道:“站住,不许过来。” 右首的小乞丐是弟弟,就是方才被天赐救下,后来有叫天赐傻大个的那个淘气 鬼。他天性顽皮,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向他挥刀示威,不禁暗自好笑,忍不住 要吓吓她。龇牙一笑,说道:“小丫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向本大侠张牙舞 爪,当真不知死活。快快收起你那不中用的小刀,闪退一旁,本大侠要找这傻大个 算帐。” 小姑娘又惊又怒,叫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李爷冒险救你,身负重伤。 你不知感恩,反要加害李爷。你还算是人吗?你连禽兽都不如。”小乞丐大眼睛里 闪过一丝狡黠之色,邪笑道:“小丫头,你懂什么。这姓李的傻大个自顾不暇,还 能救我?别臭美了!方才本大侠戏弄那姓龙的傻蛋,正自乐趣昂然。没来由被这傻 大个打搅了兴致,你说可恨不可恨,可恼不可恼?”世间居然有这种道理,小姑娘 险些气歪了鼻子。怒道:“胡说八道,不要脸!” 两个小乞丐见小姑娘气成如此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左首的哥哥为人较为诚 实,说道:“我弟弟调皮捣蛋,专爱与人开玩笑,这位小姐姐请别生气。咱们并无 恶意。李侠士为我们兄弟而受伤,我们兄弟责无旁贷,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小姑娘犹有未释,怒道:“我不信,你花言巧语,一定没安好心。”那弟弟讥 笑道:“你不信又能如何?你拦得住我?不知天高地厚。”小姑娘为之气结,怒目 而视,就待反唇相讥。天赐此时缓缓收功,睁开眼睛,说道:“张姑娘,你误解了 这两位小兄弟,让他们过来无妨。”又向两个小乞丐说道:“张姑娘天真纯善,二 位不要再逗她。” 那弟弟向闪在一旁的小姑娘扮了个鬼脸,走上前来,说道:“傻大个,你伤在 何处?让本大侠瞧一瞧。本大侠医术高明,着手成春,保管医好你。” 天赐苦笑道:“我右膝中了龙在渊一记毒针,非他的独门解药不能化解。小兄 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帮不上忙,快走吧!龙在渊阴险毒辣,睚眦必报。我 不想问你们因何得罪他,既然伸手管了闲事,就不想看到你们伤在他手里。” 那弟弟大为不喜,说道:“傻大个,你敢小视我。小小毒针何足道哉,难得倒 别人难不倒华神医的……。”哥哥听弟弟口没遮拦,泄露身份,急道:“弟弟,你 胡说什么?”弟弟叫道:“怕什么?华神医就是我爹。我最恨人家瞧不起我。傻大 个,你如果想活命就赶快求我。本大侠一高兴,你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哥哥怒道:“你这算什么?你为他治疗毒伤不过是举手之劳。人家冒死救你性 命,何曾讲过什么条件。你倒要人家相求。爹爹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他老人家 如果知道此事,一定打你个半死。”弟弟自知说错了话,却依然不肯低头,说道: “我只不过与他开句玩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别以为你是哥哥,就可以随便教 训我。你只不过侥幸早出生半个时辰,有什么了不起?”听他的语气两人当是孪生 兄弟,难怪如此相象。 弟弟无意之中报出来历,天赐心中狂喜。华神医名动江湖,除了有一身不俗的 武功,更重要的就是凭借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医道。他一生活人无算,与人医病从不 讲条件。华神医也是江南九怪之一。九怪中大多是一些难缠的脚色,人见人怕。只 有华神医有口皆碑,黑白两道奉若神明。华氏兄弟大言为天赐疗毒,他们家学渊博, 此言并不为过。天赐道:“二位莫再争执。华神医之名小可久有耳闻。这位小兄弟 说的不错,世上还没有能难倒华神医的毒药。 一个求字难于出口,但为了保命小可也不得不老起脸皮。小兄弟,请你为小可 医治毒伤。小可感激不尽。“ 华氏兄弟之中弟弟是个调皮角色。他逼迫天赐相求,天赐果真开口相求,他反 倒觉得不好意思。轻笑一声,说道:“傻大个,不,李侠士,方才我是开句玩笑, 你别当真。喏!这枚药丸你赶快服下,不论何种剧毒都能立刻化解。”他从怀中取 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交给天赐。 天赐接过药丸,只见它色作朱红,豆粒大小,毫不起眼。天赐不免有些惊奇, 问道:“真的很灵验吗?”弟弟笑道:“我们华家的丹药还会有错吗?灵不灵一试 就知。”天赐道:“这药丸叫什么名字?”弟弟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神色,轻声笑 道:“这药丸叫做狗屎丹。” “狗屎丹?小兄弟不是与我开玩笑吧?”天赐大为惊奇。丹药取名狗屎,的确 是头一回听说。弟弟笑道:“谁与你开玩笑了?这的确叫做狗屎丹,主药就是狗屎。” 天赐更为惊奇,说道:“这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狗屎居然也能入药。” 弟弟掩口笑道:“你当是寻常狗屎吗?大错特错了。爹爹精心饲养了一只异种 神犬,叫做八宝碧目金丝犬。它身上有八宝,狗屎就是其中之一,可解百毒,非常 灵验。”他侃侃而谈,煞有介事。见天赐神情迷惑,他忍不住笑得直打跌。又道: “听说是狗屎就不敢服用吗? 那好,我给你换一种,叫做牛粪丹。乃是牛粪所制,功效虽然差了些,也一样 管用。“ 天赐恍然而悟,这小家伙原来是在开玩笑。天赐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苦相,自 嘲地笑道:“令尊的丹药尽为秽物所制,奈何!为了保命小可也只好勉为其难。古 有孙膑装疯以愚庞涓,栖身畜栏之中,以畜粪为食。小可媲美于古人,聊可自慰。” 弟弟见天赐将所谓的狗屎丹纳入口中,拍手嘻笑道:“哥哥,你看,他真的将 狗屎丹服下了,好脏啊!”哥哥也忍不住轻笑出声。转而又板住面孔,斥道:“弟 弟,不许胡说。李侠士,这枚丹丸叫做百草还魂丹,不是什么狗屎丹。侠士请马上 运功,毒性自会化解。” 百草还魂丹果然功效如神。天赐盘膝运功,不多时腿上黑气渐渐退去。针孔渗 出滴滴黑血,血色逐渐转红。右腿恢复知觉,可以屈伸自如。天赐大喜,跳起身来, 一揖倒地。说道:“贤昆仲疗伤之德,小可铭刻五内,永不敢忘。” 华氏兄弟笑逐颜开。弟弟说道:“李兄客气。爹爹说的好:逢危须伸手,见难 要出头。 即便是素不相识之人,中毒待救,我们兄弟也无袖手之理。更何况李兄救我们 在先,我们兄弟为李兄略尽绵薄,不足挂齿。古人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此之谓也。“他小小年纪,偏要做出一付大人样,称兄道弟,咬文嚼字,甚是好笑。 但短短的几句话可见小家伙侠心义骨。顽皮捣蛋乃天性使然,童心未泯,不足为怪。 哥哥道:“我名叫小强,刚强的强。我弟弟叫小威,威武的威。李兄,你叫什 么名字? 看你一身不俗的武艺,一定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天赐笑道:“我叫傻大个。”小威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以后不叫你傻大个就是。其实,其实……。”天赐接口道:“其实傻大个这个名 字也挺不错,很形象。我生得的确不矮,也不算聪明,还能指望你叫我什么?你没 叫我呆瓜笨蛋,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大哥!”小威改换了称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极自然地拉住天赐的手臂, 轻轻摇动。央求道:“你把名字告诉我们好吗?否则我只能叫你傻大个了。”天赐 笑道:“我名叫李大郎,俗不可耐,比傻大个也强不了多少。所以我宁可你叫我傻 大个。” “你骗人!”小威噘起嘴巴,现出不相信的神色。说道:“世上姓李的多如牛 毛,叫李大郎的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你是哪一个李大郎?”天赐笑道:“我不 骗你。我姓李,在家中是老大,所以就叫做李大郎,这还能错吗?” 天赐支吾其词,不肯直言相告,小威自然大为不乐。说道:“我不信。你不肯 报出真实姓名,不将我们当朋友吗?”天赐笑道:“我现在确确实实是叫李大郎, 决不骗你。不过我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李涣然,你们也许听说过。” “李涣然!”小威喜出望外,叫道:“你是神箭天王李涣然!你怎么不早说, 险些让你蒙混过去了。” 天赐笑道:“现在说也不晚呢!李涣然这个名字我早就不用了,并非有意相欺。” 小威问道:“为什么不用了?李涣然这名字不是挺好吗?至少比李大郎强多了。” 天赐道:“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如果有人知道我叫李涣然,就会来找我的麻 烦。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用为妙。” 小威道:“什么人敢找神箭天王的麻烦,活得不耐烦了?你不找别人的麻烦就 谢天谢地了。”天赐笑道:“找我麻烦的人多得很,总不成将他们全射死吧?有此 心也无此力。而且每天打打杀杀,岂不令人厌烦。所以还是隐姓埋名,不让他们找 到。清清静静,避免了很多事端。” 哥哥小强一直在旁边静静地聆听,这时插言道:“一年前在纯阳庄,李侠士一 鸣惊人,神箭天王之号震动江湖。以李侠士的身份,何必对方才那骄横女子低声下 气,委屈求全。” “应该说是丢人现眼,见面不如闻名,对不对?”天赐笑道:“人在屋檐下, 怎能不低头。方才那位小姐姓司马,是武林盟龙首司马长风之女。我身在武林盟, 对小姐自然要容让三分,不足为怪。” 华氏兄弟同声问道:“李大哥,你为什么要加入武林盟?”天赐奇道:“加入 武林盟难道有什么不妥吗?”小强道:“爹爹告诉我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人处 世的原则,不应该将自己的原则强加于人。拉帮结伙,相互攀援以壮声势,这就是 要将自己的原则强加于人,非君子之所为。小人朋比为奸,同利相成,同害相倾, 这是爹爹最不齿之事。李大哥,以你的武功胆识,天下何处不可去得,为什么要自 甘受制于人?” 小强说的还算委婉,小威却十分露骨。说道:“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只要 行得正坐得端,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拉帮结伙,这是自知所作所为不能见同于人。 由此可见,武林盟决不是什么好路数。李大哥,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赞同。” 天赐心神微震,说道:“两位小兄弟所言都是至理名言,可是对武林盟的评价 未免失之偏颇。小人可以因利害得失相结为党,君子为何不能基于道义相交为友? 生逢乱世,天下汹汹,邪道黑道组织横行无忌。卧龙山庄崛起于中原,闻香教肆虐 于湖广。侠义道中也不乏有心人,当此时结盟以图抗衡,势所必然。武林盟中都是 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我与他们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绝非出于功利之心。我有目 非盲,有耳能闻,武林盟所作所为是否合于道义,自能判断。合则留不合则去,何 言受制于人?” 华氏兄弟面现迷茫之色,天赐所言与他们平日里所受的教导确实有些不同。小 威道:“算你有理。以后如果听到武林盟有什么劣迹,我再找你算帐。还有那姓司 马的贱女人,我越看她越不顺眼。哼!有什么好神气的?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李 大哥,你以后不要再理她。” 小威将司马玉雁骂得如此不堪,天赐不免摇头苦笑,耐心地解释事情的缘由始 末。华氏兄弟得知详情,更加看不起司马玉雁。小威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说 道:“李大哥,咱们联手如何?你帮我们绊住龙在渊,我们兄弟就可以联手斗斗司 马玉雁。” 天赐笑斥道:“孩子话!司马小姐又没招惹你们,你们何苦同她过不去。没事 找事,两个惹祸精。”小威道:“谁说她没招惹我们,你没看今天她和龙在渊将我 们追得好惨。我一定要出这口气。李大哥,龙在渊打你一记毒针,你就不想报仇吗?” 小强道:“李大哥,我们是想帮你的忙啊!司马小姐不肯听命返家,你是下属,拿 她没有办法。我们可没那么多顾忌,帮你把她擒住,不是很好吗?你可不能小看我 们兄弟,明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尤其是我这个弟弟,他鬼门道多得很,司马小 姐再机灵也逃不过他的算计。” 天赐想想也对,让他们兄弟出面可以免去他的一场尴尬,何乐而不为?说道: “好!咱们联手。不过你们下手时可要留点分寸,千万不能弄伤她,让我无法交待。” 华氏兄弟大喜,说道:“这个我们理会得。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逗 她玩玩而已,绝不会伤她半根寒毛。” 天赐大放宽心,说道:“我先要护送这位张小姐去县城。咱们约定会面的地点, 事后我去找你们。”小强道:“我们现在落脚在宝应城北一座关帝庙里,我们在哪 儿等你。你如果找不到,可以找乡民问一问,他们会给你指路。”天赐道:“好! 明天中午我一定到,咱们不见不散。” 小强道:“李大哥,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吗?要不要休息两天?”天赐道:“多 亏两位的灵药,毒性已解,一点皮肉之伤我还挺得住。事情若不早做了结,我寝食 难安。” 计划就这样确定下来。华氏兄弟得到一个好帮手,欣喜非常。两人郑重叮咛天 赐万万不能爽约,欢欢喜喜而去。天赐却面临着一个大难题,如何送小姑娘进城。 小姑娘见天赐负伤不轻,只当是因自己拖累所致,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天赐让 她坐入背篓,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道:“李爷,我自己能走。你身负重伤,我怎 么能再让你背。” 天赐连哄带劝,费尽唇舌,小姑娘只是摇头。天赐无奈只有沉下面孔,说道: “姑娘,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看你一步一挪,比乌龟爬还慢,何时才能赶到县城? 听我的,让我背你走。 嘿嘿!不知我前生欠了你什么债,要受这份活罪。“ 小姑娘满腹委屈,几乎失声痛哭。天赐硬下心肠不加理会,不由分说将她抱入 背篓,背起来就走,大步流星赶往宝应城。小姑娘静静伏在天赐背上,诚惶诚恐。 渐渐地她明白了天赐的苦心。天赐语气虽然严厉,却是出于对她的关切。思前想后, 她满腹的委屈尽数化为感激之情。忍不住轻声啜泣,泪水滴滴滚落。 这是天赐最怕的一招。当年如果妹妹小慧与他发生争执,只要祭出这件法宝, 就会无往而不利,天赐非得立即赔小心不可。现在听小姑娘这一哭,天赐心里异样 难受。劝慰道:“姑娘别哭。刚才是我不好,一时心急,口没遮拦。姑娘千万不要 见怪。” 小姑娘哭声更响,哽咽道:“李爷,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我是感 怀身世,自己心里难过。我现在不哭就是。”哭声虽然止住,泪水仍不住滚落下来。 天赐道:“姑娘,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坚强起来,不要再想这些伤心事。难 道姑娘很快就忘记了吗?”小姑娘收住泪水,心中忽然生出希冀之念,说道:“我 没忘,李爷。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人不能为命运摆布,要把握住每一个稍纵即逝 的机会,左右自己的命运。 李爷,如果我有什么要求,你会答应吗?“ “我会的。”天赐郑重说道:“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就不会 推托。” 小姑娘却犹豫了,说道:“李爷,我知道你是官府中人,职责所限,不能有亏。 我的要求可能很过分,但我不能不求你。在我面前正有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我不想轻易放弃。” 天赐笑道:“你这小心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告诉你,我不但不是官府中人, 而且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冷逢春与我有杀父之仇,我隐姓埋名,与他厮混,为 的是探听内情,以便将来杀他报仇。哈哈!如果他得知真情,一定会吓得食不甘味, 睡不安枕。姑娘,你现在正与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同行,你怕不怕?” “李爷,你说的是真的?”小姑娘不但不怕,反而喜上眉梢,心中希望又增加 几分。说道:“你是逃犯也罢,强盗也罢,只要不是官府中人就好。我知道你是个 难得的大好人,我不会害怕。李爷,不要把我送给官府好吗?我不想进宫。我宁可 做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想在深宫中受苦。” 天赐心向下沉,讲定的事情为何忽然反悔了?说道:“深宫中的寂寞的确不是 你这样的小姑娘所能忍受。但你可知流浪天涯的苦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说不 定什么时候因冻饿而死,填于沟壑。深宫中好坏衣食不愁,如果有幸遇上一位仁慈 帝王,过得十年八载就能放你们出宫。那时又可与家人团聚。好姑娘,别再胡思乱 想。” 小姑娘幽幽道:“我不是胡思乱想。李爷,我读过不少唐人的诗句,述说深宫 中的苦楚。 象顾况的诗:长乐宫连上苑春,玉楼金殿艳歌新。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 见得人。再如白乐天的: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几千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 个春来无泪痕。李贺的《三月过行宫》说得较为含蓄,但读之更催人泪下:渠水红 蘩拥御墙,风娇小叶学娥装。垂帘几度青春老,堪锁千年白日长。人生一世有几个 十年八载,锁在深宫之中,没有快乐,没有希望,生不如死。李爷,你看天上的小 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多快乐!它们宁可忍受冬日的寒冷,觅食的辛劳,也不愿被 关在笼中,失去自由之身。李爷,我就象小鸟一样,在深宫中会因郁闷而死的。“ 小姑娘之言令天赐深感酸楚。不假思索,说道:“姑娘,你不用再说了。我不 送你进宫,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我会隐秘行事,不让官 府得知。事后你们全家一定要迁往他乡避祸。天下之大,无处不可以容身。我会设 法为你们安排的。” 小姑娘却丝毫也不见欢喜,伏在天赐背上,又哀哀痛哭起来。说道:“李爷, 我不想回家。”天赐奇道:“为什么不想回家?家中有悬念你的父母,天伦之乐, 令人羡慕。你看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想享受天伦之乐也不可得。”小姑娘大 哭道:“李爷,我也一样父母双亡,家中只有狠心的兄嫂。我也不姓张,我姓林, 名叫秀雅。兄嫂贪图张员外的三百两银子,将我顶替张家小姐,送给官府。他们不 念亲情,我又何必回去自找无趣。” 天赐心在滴血!苍天何忍,竟将这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加诸一个柔弱的小 姑娘身上。 问道:“姑娘,你还有别的什么亲人吗?” “有的!”小姑娘喃喃道:“在这世上足以令我信赖的亲人只有一个人。”天 赐问道:“他在哪里?我送你去找他。”小姑娘凝视着天赐,目光中充满切盼之意。 轻声道:“李爷,那人就是你呀!在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只能依靠你。你就 象我的大哥哥一样,不!哥哥这两个字侮辱了你,你比我那狠心的兄长要强上一万 倍。如果你看得起我,就把我当成小妹妹。如果你认为我配不上,我就做你的婢女。 反正我再也不离开你。你带我一起走,好吗?” 天赐委实想不到小姑娘会产生这种古怪念头。两人不过是初识,她便如此依恋,, 想要拒绝实在狠不下心肠,想要答应又觉十分不妥。一时左右为难,说道:“不要 转这种感恩图报的愚蠢念头。林姑娘,你听我说。”小姑娘道:“不要叫我林姑娘, 叫我的名字,我叫秀雅。”天赐道:“秀雅,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曾经有过一 个与你同样可爱的小妹妹,自见面起我就将你当成她。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无 忧无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我能做的事,但我不能带上你。我是一名逃犯,虽然现 在隐姓埋名,暂时安定下来。却不知何时会暴露身份,再次亡命天涯,生死难卜。 我无力分心照顾你,更不愿累你受苦。秀雅姑娘,打消你的傻主意吧,咱们不是一 条路上的人。” 秀雅姑娘毅然道:“不!李爷,我一定要跟你走,多苦多难我都不怕。我不需 要你照顾,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也能照顾你,为你分劳。李爷,不要将我看成一 个无用的小姑娘。为了将来的幸福,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 天赐回头望着伏在背上的秀雅,她的坚毅之色令天赐心神大震。这是一个柔弱 的小姑娘,他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许许多多苦难吗?忍心拒绝她的请求,打破她 美好的憧憬吗?天赐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说道:“好!秀雅姑娘,我答应你。” 秀雅喜极而泣,激动地叫道:“李爷,你真好!”猛然搂住天赐的肩头,在他 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大羞,静静伏在天赐背上,一语不发。 天赐内心不住翻腾,小姑娘所遭受的苦难令他心酸。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委 诸天意,那是欺人之谈。天心难测,但天不会害人。造孽的是人,是自诩为天之骄 子的无道昏君。皇帝昏庸无道,残暴不仁。天赐在各地飘荡年余,耳闻目睹。如果 说他心里没存芥蒂,那纯属自欺欺人。但父亲临终时的一纸书信,自幼时起便根深 蒂固的忠君之念,都使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天赐曾经为此矛盾,为此痛苦。至圣先贤的教诲,一年多艰险的江湖生涯,让 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宽容。父亲含冤而死的仇恨,锦衣卫对他的煎迫,他都无言 地忍受了。卧龙山庄闻香教对他威逼利诱,他也没有动心。但今天面对这个身受昏 君之害的小姑娘,他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他为昏君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 忍辱负重的苦心究竟值不值? 日薄西山,宝应城悠然在望。但他此时已经不再要进城了。华氏兄弟还在等他, 他不能耽搁。必须连夜将小姑娘送到淮安府,托周天豪等人妥善安置。他还要马上 返回。人无信不立,他不能爽约。 白日里为避免惊世骇俗,不能施展轻功。天色黑下来之后,道路上行人绝迹。 天赐就没有顾忌了。他心急如焚,忍住身上伤痛,展开轻功疾奔。宝应距淮安有百 里之遥,赶到淮安已经是深夜时分。城门早关,天赐越墙而入。 诸葛桢等人苦等天赐的消息,早已望眼欲穿。见他夤夜返回,无不大喜过望。 见他半身尽被鲜血染红,又深感诧异。七嘴八舌询问他此行是否顺利,路上发生了 什么意外。天赐将面见龙首的经过概略相告,路上巧遇龙在渊司马玉雁之事也不加 隐瞒。只隐下被司马玉雁所伤之事,只说是龙在渊所为。大家均愤愤不平。天赐是 司马长风的部属,为传达他的令谕而来。司马玉雁不但不听令返回,龙在渊出手伤 人她也不加阻止,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天赐摇头苦笑,说道:“是我没有讲清楚,非小姐之过。钟兄,诸葛兄,小弟 明日正午在宝应还有一个约会,不能久留。请给小弟准备些食物,小弟马上动身。” 诸葛桢等人连忙阻止。天赐负伤不轻,又奔波整整一天,劳累过度只怕有伤身 体。天赐将与华氏兄弟相约之事告知。武林中人,一诺千金,大家自然不能再拦住 他。先为他上药裹伤。不多时酒食送上。天赐饿了一天,埋头大嚼,状如风卷残云。 秀雅姑娘只略用了些,便放下碗筷。笑眯眯看着天赐进食,心情十分愉快。 临去之时天赐将秀雅姑娘送入后堂,安排她休息。又找来周天豪,叮嘱他妥善 照看。周天豪得知小姑娘的悲惨遭遇,气得须发皆扬,将小姑娘的兄嫂骂了个狗血 淋头。说起无道昏君,更是忿忿不已。他拍着胸脯向天赐担保,武林盟以侠义为本, 锄强扶弱,义不容辞。自今而后众兄弟都会将小姑娘当亲姐妹看待,不让她再受委 屈。 天赐走后,大家都退了下去,堂上只余下钟云翱诸葛桢。钟云翱满面忧色,说 道:“老弟,你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诸葛桢奇道:“此话怎讲?”钟云翱 长叹一声,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李老弟今天带回的姓林的小姑娘,她对李 老弟的感情不同寻常。李老弟对她的照顾也无微不至,也许是对她有了点意思。否 则官船上有几十名秀女,李老弟为何单救她一人,又将她带回来。所以我说你的如 意算盘要落空了。李老弟与小姐之事,只怕你要枉费一番心机。” 诸葛桢笑道:“男女情爱之事,只能顺其自然。别人讲不上话,帮不上忙,担 心也没有用。依山人之见,李老弟与林姑娘绝非如你所想。林姑娘年纪尚幼,还没 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李老弟不会对她动心。救她回来,我看纯粹是出于怜悯,不关 情爱之事。” 钟云翱道:“臭皮匠,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我看李老弟与小姐似乎不怎么投缘, 今天的事就是一个明证。小姐居然唆使龙在渊向李老弟下手,可见对李老弟的印象 有多恶劣。因此一事,李老弟对小姐也将敬而远之。你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两个人拉 在一起。” 诸葛桢笑道:“情之为物,最难琢磨。现在言之尚早。咱们不妨做个和事佬, 不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恶化下去。” 华氏兄弟辞别天赐,径自返回宝应城。他二人闯荡江湖时日虽短,却也知道一 些江湖门槛。一回到城中便去各家客栈打听龙在渊司马玉雁的下榻之处。这一双男 女携带众多卫士侍女,气派非凡,引人注目,没用多少时间便探明他们落脚在城南 的悦来客栈。 华氏兄弟江湖阅历不足,只顾探听消息,却忘记隐藏行迹。在大庭广众之间询 问店伙,立刻就被人盯上了。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皮帽压得很低,埋头 桌边饮酒,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华氏兄弟与店伙的谈话。华氏兄弟一走他也离座而起, 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出城。看到华氏兄弟进了城北的关帝庙,他便折回头,进 城报信去了。 华氏兄弟不知大祸将临。返回关帝庙,在大殿上生起一堆火。取出从城里带回 的食物,围坐火边进食。吃饱之后便倒头大睡,宽大的神案成了他们的床铺。两人 身材瘦小,相拥相偎,也不觉得拥挤。 约摸到了四更时分,正是一夜中最黑的时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 月黑风高,最利夜行人活动。十余条快捷的人影乘着夜幕向关帝庙悄悄围拢。呼啸 的北风掩去了快靴踏上积雪的沙沙声。 练武人耳目灵敏。哥哥小强功底扎实,虽在睡梦之中,仍然察觉到庙外的异声。 一惊而起,又将弟弟小威也推醒。小威也很机警。翻身坐起,低声问道:“出了什 么事?”小强道:“庙外有人,为数不少,也许是为咱们而来。” 话音未落,大殿外传来几声狂笑。殿前殿后的门窗同时被击破,狂笑声中跃进 了四个人。 三个凶猛的壮汉,手持钢鞭铁锤鬼头刀。一个妖娆的中年女子,空手没携兵器。 偌大年纪,却穿着一身花衣花裙,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四人看清大殿中的华氏兄弟,同声喜道:“果然在这里,他们跑不掉了。” 初生牛犊不畏虎。虽然事出突然,华氏兄弟却不惊慌。小威双手叉腰,喝道: “呔!狗强盗好大的狗胆!无故打坏殿门,对关王爷犯下大不敬之罪。神明震怒, 必将惩罚尔等恶贼。” 那披散着满头长发,手持鬼头刀的汉子见一个半大孩子居然向他发威,仿佛看 到什么稀奇古怪之事。他不怒反笑,说道:“太爷我从来不信鬼神。关王爷死了好 几千年,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麻烦。就算他能爬出来,太爷也不怕他。” 小威怒道:“你不信鬼神我信,关王爷不找你的麻烦我找你的麻烦。看你生的 怪模怪样,象个狮子狗。”又一指那持钢鞭的壮汉与那持双锤的胖大汉子,说道: “还有你们两个,一个生的象只病猫,一个生得象头大笨熊,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快快向关王爷磕头赔罪,小太爷大发慈悲,饶你们一条狗命。” 持刀壮汉狂笑道:“你这小鬼头还算有眼光。太爷的绰号正是叫做狂狮,这两 位叫做猛虎白熊。你现在已经得知咱们的名号,还敢口出狂言吗?” 华氏兄弟暗自吃惊。小威小嘴一撇,说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卧龙山 庄的走狗。 哼!主子不行,奴才就更加不管用。“ 狂狮三人怒不可遏。那中年女子却嘻笑如初,说道:“小兄弟,别说得这么难 听好不好。 咱们奉三公子之命来请二位。三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以前的一点小误会。 二位请放宽心,跟咱们走一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威冷笑道:“说的好听。龙在渊是什么东西,小太爷清清楚楚。呸!你这骚 狐狸,给我滚远点,小太爷一见你就恶心。” 中年女子的脸皮当真厚得无以伦比,被骂得如此不堪,她却一点也不生气。笑 道:“小兄弟真聪明,又猜对了。姐姐正是叫做九尾狐。听姐姐的话,乖乖跟咱们 走。姐姐看你们挺可爱的,不会亏待你们。不要在打逃走的鬼主意。这座关帝庙四 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殿前殿后,房上房下,咱们都埋伏了人手,你们逃不掉的。” 小威大为不屑,说道:“大言不惭。就凭你们几个不入流的蹩脚货,小太爷还 没放在眼里。你们四个不妨一起上,看小太爷是否怕了你们。” 白熊是个莽汉,早就忍耐不住了。吼叫道:“小杂种,死到临头尚且不知。吃 熊爷爷一锤!”胖大的身躯猛扑而上,双锤带着劲风,击向小威头顶。小威身手异 常灵活,向旁边一纵,轻巧地闪开。格格笑道:“大笨熊,没打着。”白熊怒不可 遏,双锤拦腰横扫。小威却已经跳到他身后,飞起一脚向他后腰踢去。 这一脚踢坏了!小威身小力弱,白熊却壮得象一头巨熊,一身横练功夫,挨上 这一脚只当是抓痒。小威却痛得龇牙裂嘴。卧龙山庄诸人大乐,爆发出一阵狂笑。 白熊双锤攻得更猛,浑不将小威放在眼里,全是进手的招式。小威无力伤敌,只能 凭借灵巧的身法闪避,危急万分。 小强见弟弟一招伤不得白熊,便知四人武功了得。不可力敌,脱身要紧。他纵 身扑上,援救弟弟。狂狮横身拦阻,狂笑道:“小兄弟,咱们两个玩玩。”探手抓 向小强肩头。小强却与弟弟不同,迎头直进,左掌横切,右掌击向狂狮前胸。狂狮 心存轻视,不闪不避,铁爪继续前抓。这一招交手快如电光石火,乍合乍分,胜负 立判。狂狮手被格开,随后前胸中掌,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墙壁,半晌缓不过气来。 小强的功力比弟弟高多了,狂狮一时大意,居然一招落败。 猛虎大惊,怒吼一声,抡起虎尾钢鞭,和身扑上,来势凶猛。小威不与他过招, 身形拔地而起,从他头顶飞过,向白熊扑去。双掌如刀,砍向白熊后颈。白熊一心 一意与小威相斗,稳占上风,心中正在得意,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偷袭。小强的双掌 重重砍在他后颈上,他痛呼一声,向前栽倒。小强一把拉起小威,叫道:“快走!” 两人并肩向殿外纵去。 狂狮白熊功力深厚,虽然各中小强狠狠一击,却没有受伤。很快就缓过神,与 猛虎三人并肩追去。只有九尾狐神态轻松,娇笑道:“倒也,倒也!”华氏兄弟尚 未冲出殿门便双双栽倒在地。他二人江湖阅历尚差,只顾与狂狮三人纠缠,却忽视 了窥伺一旁的九尾狐。一时不察,被她的迷香迷倒。 狂狮三人大喜,齐声叫道:“八妹,真有你的。”九尾狐笑道:“你们三个笨 蛋真是无用之极,连两个小孩子也对付不了。若不是老娘早有防范,咱们今天就栽 大跟头了。”狂狮道:“八妹,快把他们弄醒,问一问来历。”他方才几乎被一掌 击伤,越想越恨,重重踢了小强一脚。说道:“这小杂种掌力不弱,一定大有来头。 说不定是哪位高人的门人弟子。” 九尾狐取出一个小瓷瓶,先闭住华氏兄弟的穴道,然后拔开瓶塞,送到华氏兄 弟的鼻端。 一股辛辣之气冲鼻而入,华氏兄弟打了个喷嚏,立刻清醒过来。发现穴道受制, 狂狮等四人满面狞笑立于身周,便明白是被暗算了。小威叫道:“呸!卑鄙无耻, 你们暗算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狂狮笑道:“太爷从不想做什么英雄好汉。你们两个小杂种是英雄好汉,为什 么现在躺在地上?他娘的躺在地上的英雄好汉,老子倒是第一次遇上。”九尾狐笑 道:“小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如实答复。咱们虽 然不算是好人,却也不愿意为难你们两个小孩子。” 这九尾狐真无知人之明,放着老诚的哥哥不问,却要问这个精灵古怪的弟弟, 这不是注定要上当受骗吗?小威眼珠一转,说道:“你说的很对,好汉不吃眼前亏。 小太爷既然被擒,也只有自认倒霉。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小太爷能回答, 就不会让你们失望。” 九尾狐笑道:“好孩子,先告诉我你师父是何人?”小威道:“我师父是个老 叫化子,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不知道。两年前我们在凤阳府撞上他,他可能看我们 兄弟俩资质不错,硬逼着我们做他的徒弟。我们想打打不过,想逃逃不掉,就只好 答应他。两年下来,真把我们整苦了。每天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闲功夫。练内功, 练轻功,练拳脚,稍有偷懒老叫化子就连打带骂。几个月前我们实在受不住了,乘 老叫化子不备,想法子逃了出来。这几个月浪迹江湖,无忧无虑。嘻嘻!让那老叫 化子去干着急吧!”他说话时神态逼真,所言也并非全是谎话。他们的父亲的确十 分严厉,而几个月前逃出来也是实情。 小威信口胡吹,九尾狐全都信以为真。谁能想到一个小孩子扯起谎居然面不改 色。九尾狐说道:“小兄弟,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师父别人求还求 不到,你们却要逃走,可惜呀可惜!我再问你,你们与咱们龙三公子无冤无仇,为 什么要与他作对?” 小威说道:“谁要与他作对了?我们只不过,只不过……。”九尾狐问道: “只不过什么?”小威略作迟疑,已经想妥了说辞。说道:“我讲出来你们可别笑 我。我们只不过是贪图人家的几十两银子。” “胡说!”九尾狐当然不信。小威道:“不是胡说。我问你,咱们行走江湖, 要吃的好,玩得快活,什么东西是万万不可少的?” “银子?”九尾狐略略有几分相信。小威道:“对呀!如果有人给你几十两银 子,让你去捉弄一个人,而且据说这个人也不难对付,你干不干?” “原来如此!”九尾狐恍然,说道:“现在你们知道厉害了吧?咱们三公子岂 是任人捉弄的。”小威苦笑道:“咱们受骗上当,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九尾狐 笑道:“不晚,不晚!只要你们老实告诉咱们,是什么人送银子给你,让你与咱们 三公子作对,咱们就不会为难你,马上放你们走。” 小威面有难色,说道:“不行,不行!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既 然收了人家的银子,就不应该再出卖他。”他这一招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本意是 说谎骗人,却先支支吾吾,让对方失去提防之心,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九尾狐果然落入圈套,说道:“好孩子,够义气。不过你们要想一想,他骗你 们在先,不将咱们三公子的厉害之处告诉你。现在你又何必自作多情,代他守密。” 小威故作迟疑,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不知道,没法告诉 你。”九尾狐听他口风松动,心中暗喜,却不知已经中计。说道:“你把他的相貌 特征告诉我,咱们也许能猜出他的来历。” 小威道:“他生得如何,这可不好说。反正年纪不老也不少,个子不高也不矮, 身材不胖也不瘦。相貌平平,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特征。不过听他的口音似乎是从京 里来的。”他这些话其实等于没说,那人相貌如何到底没有讲出来。说那人是京师 口音,自然是暗示那人可能与官府有瓜葛,存心吓一吓九尾狐。 卧龙山庄此行图谋不利于皇帝,最怕遇上的就是官府中人。小威歪打正着,恰 好点中了他们的痛处。九尾狐脸上变色,不再继续询问,回身与狂狮等人低声计议。 狂狮道:“此事干系重大,应该立即禀明三公子,安排对策。这两个小鬼咱们带回 去,交给三公子发落。” 小威费尽心机,眼见就要将九尾狐等人诱入彀中。这时听说要带他们走,不由 得大为焦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带我们走。我们,我们……。”九尾 狐听他支吾其词,顿起疑心,问道:“为什么不能带你们走?”小威故作姿态,吞 吞吐吐,说道:“我们与人订了约会,正午时分在此相见。大丈夫一诺千金,绝不 能失信于人。你把我们兄弟带走,这不是害我们兄弟爽约,坏了我们兄弟的英名吗?” 九尾狐目光一亮,问道:“你们与何人在此订约?快说!”小威道:“我不告 诉你。” 九尾狐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送你们银子的那个人,对不对?你这小 鬼口风挺紧的,几乎让你蒙混过去了。” 小威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小强埋怨道:“弟弟, 这件事你怎么能告诉别人?你太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的事也做得出来。我以后再也 不理你。”小威道:“哥哥,我也是被逼无奈呀!人家猜都猜到了,咱们还有什么 好隐瞒的。”说话时向小强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他转过脸,背对着九尾狐等人, 这付神情九尾狐等人自然没有看到。 小强顿时醒悟,住口不言。他与弟弟自幼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弟弟的鬼心眼 他常能明白几分。他们与李大哥在此订下约会,到时候李大哥来此不见他们两人, 必然十分心急。也许李大哥能猜出他们发生了意外,但狂狮等人带着他们一走了之, 李大哥想寻找也无从下手。 现在将口风透露给九尾狐,如果九尾狐等人贪功心切,在此埋伏下来,准备擒 人,就正好中了弟弟的诡计。李大哥何许人也,狂狮等人虽然厉害,也不可能是李 大哥的对手。这就等于给李大哥留下活口,留下寻人的线索。 狂狮等人听到小强小威的一番对话,更是深信不疑。狂狮道:“二弟,四弟, 你们两个带人回去,将这两个小鬼交给三公子处置。八妹,咱们留下,看看是什么 人如此大胆,竟敢找咱卧龙山庄的麻烦。” 华氏兄弟见对手中计,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威叫道:“不行,不行! 你们说好放我们走的,怎么又反悔了。说话不算数,好不要脸。”猛虎白熊不理会 他的大呼小叫,狞笑道:“小杂种,安静一会吧!”出指点去,闭住华氏兄弟的睡 穴。一人抓起一个,冲出殿门,如飞而去。 天色微明,猛虎白熊挟持华氏兄弟来到城西的一处农舍。这里是八大金刚等人 的落脚之处。龙在渊与司马玉雁结伴同行,行事就有很多顾忌。所以龙在渊没有将 这些手下带在身边。 有什么命令就派卫士传出,自有专人负责联络事宜。司马玉雁司空见惯,对此 从不生疑。 猛虎白熊将华氏兄弟擒回,马上命人传信,请龙在渊前来发落。龙在渊与司马 玉雁姗姗来迟,过了正午才赶到。猛虎禀明擒人的经过,自然将小威所编撰的一大 堆谎话也讲了出来。 龙在渊听罢疑心抖起,在室内来回踱步。沉吟良久,忽然站住脚,说道:“你 们上当了。” 猛虎白熊大惊失色,问道:“三公子,您说那两个小杂种是在骗人?”龙在渊 道:“不错,他们根本就没讲一句真话。你以为他们会为区区几十两银子收买,鬼 才相信。凭这两个小杂种的武功,想弄些银钱还不容易,犯得上冒险与咱们卧龙山 庄为敌吗?” 猛虎嗫嚅道:“他们说事先并不知道三公子的来历,也许是一时贪财心切,忘 了利害。 他们编撰出这个故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龙在渊怒道:”愚蠢之极!你 们四个老江湖居然栽在两个无名后辈手里,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他们与人 相约之事一定不假,你们行事太鲁莽,落入对手的圈套。狂狮与九尾狐只怕擒人不 成反被人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猛虎道:“三公子多虑了。大哥武功卓绝,八妹的迷香更令人防不胜防。两人 联手,不会有什么闪失。”龙在渊冷笑道:“尔等妄自尊大,怎知江湖上能人辈出, 高过你们的不知有多少。这两个小杂种小小年纪,武功已经非同小可,能指使他们 的人会是等闲之辈吗?如果是他们的师门长辈,别说狂狮九尾狐两个人,就是合你 们八大金刚之力,只怕也也要铩羽而归。” 猛虎白熊惊得张口结舌,汗流浃背。龙在渊越看越生气,骂道:“傻站着干什 么?还不快把两个小杂种带上来。问清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好商议补救之策。”猛 虎白熊唯唯诺诺退下。不久将华氏兄弟提到室内,扔在地上,解开昏穴。 华氏兄弟苏醒过来,看到室内的龙在渊司马玉雁,这本在意料之中,丝毫也不 觉惊奇。 小威更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笑道:“龙老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将 咱们兄弟请来,却连个座位也不给,真小气。” 龙在渊一挥手。猛虎白熊将华氏兄弟提起,放在椅子上。龙在渊目光一凝,冷 笑道:“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要与本公子作对? 快快从实招来。 本公子念你们年幼无知,不想为难你们?“ 小威笑道:“我们是什么来路,难道这个大笨熊和这只病猫没有告诉你吗?明 知故问,罗嗦!”龙在渊冷笑道:“你们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龙某人不是善男信 女,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老实招供,万事大吉。否则别怪 我不客气。” 小威深知龙在渊的厉害,想欺骗他势比登天。索性横下一条心,说道:“原来 你龙老三比这几头畜生要高明,难得难得。你想让我招供是不是?别做梦了。小太 爷就是不说,你能怎么样?” 龙在渊狞笑道:“现在说这话未免早了点,过一会你们就知道厉害了。龙某人 整人的手法从来不落俗套,一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比如说:现在外面的天气凉爽 宜人,如果将人剥光,放在外面晾上个把时辰,会有什么结果,你们想不想试试?” 华氏兄弟大惊失色,恐惧地缩成一团,同声惊呼道:“你不能这么做!”龙在 渊深感意外,仔细打量华氏兄弟,忽然惊咦出声,邪笑道:“原来是两个雌儿!” 华氏姐妹女扮男装,闯荡江湖半年有余。只因年龄尚幼,未露女儿体态,许多 老江湖都被她们骗过了。但听说龙在渊要剥光她们的衣服,她们的恐惧之色却暴露 了身份。落在龙在渊这等花丛老手眼里,立刻就被识破。 龙在渊既然得知两人都是女儿身,一时深感为难,万分懊恼。当着司马玉雁, 就不能做得太过分。剥光衣服在屋外冻上个把时辰固然不可,刑讯逼供,拳脚相加, 似乎也有些不妥。 略加思忖,已经有了主意。说道:“咱们既然知道两位是女子,就不会让你们 太难堪。剥光衣服之议只好作罢。”华氏姐妹略略宽心,却听龙在渊又道:“不过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们,我有办法探出来。你们不是想引他来救人吗?妙啊! 妙不可言。 我等他来,等他上门送死。猛虎,白熊!“ 猛虎白熊应声道:“属下在!”龙在渊道:“你们带人在四周埋伏,有人来时 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放他进来让本公子对付,你们只须防他逃走。玉雁,咱们两个 藏在这里,看我的眼色,出手擒人。” 华氏姐妹大惊失色,暗自叫苦。本想引李大哥前来救人,不想弄巧成拙,反被 龙在渊识破。李大哥对付狂狮之流绰绰有余,但能否对付龙在渊却很成问题,何况 还有一个与龙在渊武功相若的司马玉雁。小威后悔不及,暗叫上天保佑,李大哥千 万不要来。 龙在渊得意忘形,仰天狂笑道:“龙某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欺到我 龙在渊的头上。房前屋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看你往哪里逃!” 笑声未落,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大笑,声若洪钟,绕梁不绝。一人道:“龙三 公子,不劳费心,李某人早已经到了。让三公子久候,甚感不安。”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