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世人逐利争奔走 沥胆堕肝唯恐后 天赐张清泉宓日华一行人迤逦西行,距岳州日近。各色得武林人物络绎于途, 不可胜计。 武功高者或单人独骑,或三五结伴。武功低者或志同道合,或臭味相投,成群 结队,相互壮胆。声势之大,即便是雄霸湖广的闻香教也不敢轻撄其锋。有些人不 想泄露身分,乔装改扮,躲躲藏藏。但天赐一行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都是 江湖豪杰。装束可以改变,但剽悍得气质,凌厉的眼神是瞒不住人的。 江湖各门各派都有其独特的传讯手段,比朝廷得驿马要快得多。偷天换日盗宝 之事不出旬日便哄传江湖,一时风云骤变,武林人士纷纷出动,搜寻这老偷儿的下 落。偷天换日老奸巨滑,这情形于己不利他非常明白,他行踪再诡秘也无法躲过天 下人的耳目。躲避不是办法,闻香教的宝刃夺魂鬼斧又是开启玉貔貅得关键,必须 找到。于是他放出风声,天下英雄无论谁能得到夺魂鬼斧,他将与之分享玄灵玉乳, 共参上乘武功。 这条计策十分歹毒,立即将矛头引向了闻香教,各路英雄纷纷赶往岳州。闻香 教势力虽然庞大,但武林豪杰都有一样通病,自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他就是老三, 向来不肯服人。何况重宝当前,更不甘落于人后。闻香教得知此事,高手四出,企 图拦截驱赶。但以一教之力焉能与天下豪杰相抗,捉襟见肘,难以兼顾。到后来索 性听之任之,另谋它策。群雄再无顾忌,蜂拥而至。武林人碰到一起,除了喝酒打 架还是喝酒打架,为了一点小嫌隙拔刀子动手司空见惯。许多人为宝物而来,却连 宝物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便一命呜呼。 晌午时分,天赐等人过了桃林镇,距岳州已不足百里。一行人正行走间,从背 后沿着官道驰来十数匹健马。马上均为粗豪的江湖汉子,纵马飞驰,旁若无人,擦 身赶过天赐一行。 积雪初融,满地泥浆,溅了大家一身。 一名骑者偶一回顾,目光落在赶车的妙手大圣魏百通身上,忽然惊咦一声。带 转马头,叫道:“这位朋友不是妙手大圣魏老弟吗?魏老弟,还记得我莫老大吗” 众骑者也纷纷收住坐骑,围拢过来。 魏百通目光闪过一丝悸色,苦笑道:“莫老大,兄弟三年前犯在你手里,蒙你 高抬贵手,兄弟从此再不敢踏入赣州,以报老兄之情,可以说仁至义尽。常言道: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等失手于人的丑事请老兄不要再提,兄弟感激不尽。今 日不太方便,改日再请老兄共谋一醉。” 莫老大哈哈笑道:“老弟这是哪里话来。三年前的旧账你若不提,兄弟早就忘 了。令师盗走武林至宝玉貔貅,一夜之间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老弟沾了令师的 光,身价倍增。兄弟高攀还来不及,旧日的过节岂敢放在心上。以你妙手大圣现在 的身分,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角色,为何自甘贱役为人执鞭?江湖上不知有多 少人在寻找你们师徒的下落。老弟身在险中,兄弟既然遇上就不能不管。咱们兄弟 诚心诚意邀请老弟同行,不知老弟能否赏光?” 魏百通苦笑道:“老兄的盛情我魏百通心领了。不过老兄应该看到,兄弟现在 不太方便。 我倒是想跟你走,可是这几位朋友只怕不会同意。“ 莫老大目光落在宓日华脸上,抱拳干笑道:“这位小老弟请了。刚才咱们的谈 话你都听到了,魏老弟被众多武林高手追捕,一旦被擒,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兄弟 决定帮他一把,小老弟请赏个面子吧!” 宓日华笑道:“这位英雄太客气了。急友之难,义薄云天,小可佩服。只是咱 们自忖尚有保护魏朋友的能力,不敢再劳动兄台大驾。”莫老大道:“小老弟,话 可不能说的太满。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搜寻这位魏老弟?你有多大本领,自以为能保护他平安无恙 吗?“宓日华冷笑道:”咱们如果不能保护魏朋友,兄台就更加不管用。嘿嘿!兄 台说的天花乱坠,可究竟目的何在,咱们各自心中有数。此事免谈,兄台请便。“ 莫老大勃然大怒,喝道:“小书虫,不识抬举。你给我听清楚,这个魏百通咱 们今天是要定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众骑者同时拔出兵刃,大声威吓, 气势汹汹,胆小的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 宓日华神情自若,笑道:“说不上三句,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们这些江湖 人就是这般嘴脸,讲道理讲不清就要动手动脚,真是不可救药。算本公子惧怕你们。 嘻嘻!这里有两位朋友,只要你能将他们也说服,魏百通尽管带走,本公子决不阻 拦。” 天赐与张清泉不知何时催马来到宓日华身后。莫老大目光落在他二人脸上,直 吓得神色惨变,冷汗涔涔。天赐他不识得,但张清泉是什么角色他却知之甚稔。暗 道:“倒霉,怎么让我撞上这个老醉鬼。”匆匆忙忙一抱拳,二话不说,拨马就走。 众骑者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催马追去,询问这糟老头子的来历。如果他们知道 这糟老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醉果老,一定跑得比莫老大还快。 张清泉仰天大笑,得意忘形。天赐笑道:“师兄好响亮的名号,所谓闻风丧胆, 真让小弟大开眼界。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师兄认得吗?”张清泉道:“你这话问得 实在太笨。这种九流货色,江湖上多如牛毛,哪能一一认得,有这闲心也没这记性。” 转头一瞪宓日华,叫道:“小子,你可真够狡猾的。我老人家已经说过要置身事外, 结果遇上事你还往我老人家身上推,岂有此理!” 宓日华赔笑道:“冤枉,冤枉!您老错怪了小弟。那个什么莫老大见到您老金 面,自己吓得魂不附体,急急逃走,这是大家亲眼所见。小弟可是什么都没说。” “狡辩!”张清泉怪叫道:“告诉你,小伙子,你已经把我老人家得罪了,如 何补救你看着办吧!如果能令我老人家满意,咱们就此揭过。如果你敷衍了事,我 老人家跟你没完。” 天赐轻轻一捅宓日华,做出个喝酒的手势。宓日华立刻会意,笑道:“您老请 息怒。等咱们赶到岳州,小弟请您老到岳阳楼一坐。喝什么酒点什么菜全由小弟会 钞,算是小弟向您赔罪。您老满意不满意?” 一听到酒字,张清泉精神为之一振。笑道:“好小子,你这一手正抓在我老人 家的痒处。 岳阳楼那地方听说风景不错,不登楼一游,这趟岳州咱们算是白来了。哈哈! 把酒临风,湖光山色,尽收眼底,美酒佳肴,全入腹中。妙极,妙极!小子,咱们 现在讲定了,到时候可不许借故推托。“ 念及岳阳楼风景之佳,美酒之醇,张清泉抑制不住心中兴奋,纵声大笑不止。 笑声又尖又厉,回响于旷野山林之间,惊起满天飞鸟,大家皆为之掩耳。天赐与宓 日华四目相视,会心一笑。暗道:“这老头嗜酒如命,天大的难事只要一个酒字就 能解决。” 忽然张清泉神色一变,笑声嘎然而止。双目暴现神光,扫视路边茂密的树林, 喝道:“哪个不开眼的小贼,鬼鬼祟祟,想打你张家爷爷的主意吗?快给我站出来。 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枝叶摇动之声传来,树林中步出一位宫装丽人。纤腰款摆,风姿撩人,正是芙 蓉妖仙何绣凤。她脸上堆满浓浓的媚笑,娇声道:“呦!张老哥,你这是说的什么 话?小妹岂敢在你身上打主意。格格!原来李兄弟也在,将近一年多不见,姐姐真 想你。” 天赐笑道:“在下也深有同感,一年来一直记挂着仙子。记着两次被仙子所擒, 仙子所用得手段都不怎么光彩。失手被擒的奇耻大辱,在下刻骨铭心,无日或忘。 每天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有缘再见仙子,将仙子加诸在下的种种手段反其道而行之, 一一偿还。江湖人将恩怨看得很重,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在下虽然是初入江湖, 却也不能免俗。” 何绣凤娇笑道:“李兄弟,你误会姐姐了。姐姐所用得手段也许有欠光明,却 完全是出于善意,全是为兄弟你着想。唉!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要记恨姐姐,真 让姐姐痛心。”说到做到,何绣凤双手捧着胸口,做出一付凄然欲绝得神情,十分 逼真。如果天赐不知底细,一定会深为感动。 “什么姐姐弟弟,肉麻!”张清泉紧紧掩住双耳,怪叫道:“再听下去我老人 家的隔夜饭也要吐出来了。拜托你们二位,就饶了我吧!” 众人均大笑。天赐强自忍住,说道:“仙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何绣 凤道:“见教不敢当,我只想与诸位打个商量,向诸位讨一个人。当然,此人我也 不会白要,你们有什么价码可以开出来,总要双方不吃亏才成。” 天赐心想:“好家伙,又是为妙手大圣而来。这位魏朋友不知是几辈子修来得 福分,居然惊动何绣凤亲自前来劫夺。莫老大说他身价倍增,果然不错。”笑道: “古人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人为万物之灵,自然是无价之宝, 万金不易。就算在下能开出价码,何仙子也付不起。” 何绣凤笑道:“笑话!咱闻香教没有付不出的价码。你只管开价,只要不是存 心敲榨,我一定令你满意。金银珠宝,灵丹妙药,武功秘笈,均无不可。” 天赐笑道:“就凭何仙子的金面,咱们得价码不会太苛刻。只要仙子也能用一 个人与咱们交换,两不吃亏,这生意就可以成交了。”宓日华心领神会,帮腔道: “不错,这样才算两不吃亏。嘻嘻!我表兄看上何仙子了,想要开口求肯,却又面 嫩怕仙子不答应,这才乘机旁敲侧击。如果仙子能随我表兄走,要什么人都可以给。 哪怕是要我宓日华也没二话,谁让咱们是表兄弟呢!表兄得好事,做表弟得自然要 成全。” 张清泉怪笑道:“胡闹,胡闹!乱点鸳鸯谱。这姓何的妖妇做傻小子得祖母都 嫌太老,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不知有过多少男人。你当她是三贞九烈得黄花大闺 女吗?” 话说到如此地步,何绣凤脸皮再厚也忍不下去,气得脸色铁青。口不择言,大 骂道:“放屁!你这小鬼竟敢消遣老娘。老娘是何许人也?他一个偷儿配吗?”看 样子何绣凤恼的并非张清泉说她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而是宓日华提议拿她交换一 偷儿,贬低了她得身价。 天赐正色道:“何仙子此言差矣!人本无贵贱之分。贵如公侯将相也罢,贱如 贩夫走卒也罢,富有万贯家财也罢,贫无立锥之地也罢,一般是天地所生,父母所 养。富贵不足为骄,贫贱也不足为耻。只要为人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就 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平安喜乐。 何仙子自以为尊贵,但在下看来却未必及得上一个偷儿。至少何仙子不敢自称 问心无愧。“ 何绣凤叫道:“胡说八道!他一个偷儿难道就能说问心无愧吗?你李天赐要做 正人君子,就做你得正人君子好了。我何绣凤是奸邪小人,可我一样逍遥快乐。姓 张的,姓李的,你们两个给我听清了,与你们打商量是看得起你们。所谓先礼而后 兵,现在礼数已尽,你们若再不知进退,别怪我何绣凤翻脸无情。” 张清泉大笑道:“就凭你那两下子,就算翻脸无情又能如何?还能把我吃了? 你那一身零碎全抖出来,我张清泉也没放在眼里。” 何绣凤冷笑道:“姓张的,不要口出狂言。你我同列江南八仙,谁也不敢说强 过谁去。 你有多少斤两,我清清楚楚。我若没有十分得把握,就不会贸然现身,自讨没 趣。“ 张清泉斜睨着何绣凤,侧耳细听,点头道:“我说你为何有恃无恐,原来邀了 许多帮手。 究竟是何方神圣,快快现身一见,我张清泉一并接下。“ 话音刚落,树林中传出一阵狂笑。有人道:“张老哥宠招,尚某焉敢不从。孩 儿们,都出来吧!别让人家笑咱们小家子气。”树林中应声跃出百余名大汉。当中 那人紫面虬须,正是雷火神尚君义。余者一色黑衣,红带束腰,手中各持着一枝筒 状物,镔铁打就,闪着黝黝乌光。黑森森的筒口对准场中,令天赐一行尽皆失色。 何绣凤得意忘形,格格娇笑道:“张老鬼,看清楚没有?这一百多具喷火筒可 不是唬人的玩意。如果一齐发射,有熔金化铁,崩山裂石的威力,绝非血肉之躯所 能抵挡。阁下纵或能够侥幸脱身,你这些同伴只怕难有一人幸免。” 张清泉怒视何绣凤,缓缓掣出竹杖,却又颓然放下。究竟应该不应该交人,心 中委决难下。转首问道:“师弟,你说应该怎么办?” 天赐苦笑道:“师兄,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张清泉深知天赐颇有智计, 闻言大喜,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天赐耸耸肩,说道:“把人交给他们,不 就万事大吉了。” 张清泉又气又急,叫道:“胡说,要交人我还问你干嘛?这主意糟透了。”何 绣凤却抚掌笑道:“好主意,好主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兄弟能想到这个办 法,不愧为能屈能伸的大英雄,大豪杰。姓张的目光短浅,不配与高人共语。” 天赐笑道:“仙子不要挖苦在下,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一个胆小鬼而已。实不 相瞒,人在咱们手里现在也派不上用场,反倒是个祸胎。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 劫走。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要赔上自家得性命。仙子要人,在下拱手相让,求之 不得。从今以后,该轮到仙子提心吊胆了。难保什么时候在下也插上一脚,莫谓言 之不预也。” 何绣凤先是一呆,天赐这一番高论确实有几分歪理。即而冷笑道:“敝教的君 山总坛,虽不敢说有金汤之固,却也不是任人来去之处。不怕死的就让他来夺人好 了。所谓见面三分情,我与兄弟总算有过数面之缘,不能不奉劝一句。千万不要冒 此风险,枉送了性命。” 天赐笑道:“多承何仙子指点,在下感激不尽。表弟,给我一个面子,将人交 给他们。” 宓日华向邬元化宇文骏一递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挑起车帘,将张三提出车篷。 张三的两撇假须又已经沾上,神情萎顿。提在身材高大的邬元化手里,就象是老鹰 爪下得小鸡。 何绣凤上下打量张三,嘴角泛起一丝浅笑。问道:“此人是谁?”宓日华心咚 咚乱跳,暗叫大事不妙。故作诧异,说道:“仙子为此人而来,难道不知此人姓名? 他便是偷天换日的得意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妙手大圣魏百通。人现在交 给仙子,咱们人货两讫,请仙子命手下退走。” 何绣凤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说道:“小兄弟,你可真会演戏。什么妙手大圣 魏百通,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本仙子根本就不认得。你说他是魏百通,就算他是 好了。可本仙子要得不是他。” 宓日华强作镇定,问道:“仙子把小可弄糊涂了。咱们只有一个魏百通,仙子 不要他要谁,难道是要他的师父偷天换日?抱歉抱歉!咱们如果有偷天换日,大老 远岳州来干什么? 送礼上门吗?仙子真是异想天开。“ 何绣凤笑道:“就算是我异想天开。我要的是此人,小兄弟能否割爱?”只见 她得纤纤玉手正指向那假扮车夫的正牌妙手大圣魏百通。天赐等人面面相觑,十来 张脸全变成了苦瓜,这最后一条计策也让人家识破了。张清泉冷冷道:“别再做戏 了,人家早就把咱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小宓,痛痛快快放人。嘿嘿!我张清泉 这张老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天赐黯然长叹,为魏百通解开穴道。只见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不止。天赐知他 对闻香教甚为畏惧。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魏老兄,对不住了。将你交给闻香 教,咱们也是出于无奈。好在闻香教只是想借重老兄寻找令师,不会加害于你。敝 表弟答应为你脱案,说到做到,你尽可放心。” 魏百通道:“李大侠高义,小人铭感五内。”又向众人抱拳道:“小人本想为 各位大人尽力,无奈力不从心。此去如能见到家师,一定设法劝说他老人家。”言 罢走向何绣凤,脚下似有千斤之重。 何绣凤出手制住魏百通得穴道。笑道:“魏朋友,得罪了。”纤手一挥,几名 黑衣人上来将魏百通携走。闻香教来去如风,不多时就走得干干净净。半空中却兀 自传来何绣凤得意的娇笑声:“本教定于下月初一,于福圣山大会天下英雄,决定 玉貔貅的归属。届时请诸位务必光临。” 此番出师未捷,没找到偷天换日,反而将魏百通也丢了,大家皆垂头丧气。尤 其是张清泉。他纵横大江南北,数十载难逢敌手,纵然面临刀山火海也从不皱眉, 何曾向谁低过头服过输。不想今天栽了一个大跟头。 目睹大家的神色,天赐深感歉然。交人的主意是他出的,人也是他放的,说不 得只好落在他身上将魏百通再夺回来。一路上天赐默然不语,暗暗打定了一个冒险 的主意。 两天之后,天赐一行人风尘仆仆到达岳州城,在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宓日华 欲践前约邀请张清泉去岳阳楼共谋一醉。张清泉却因心情不佳,借故推托,一个人 关在房中喝闷酒。 大家也都提不起兴致,宓日华见状只得作罢。略作休息,便打发宇文骏邬元化 等人上街打探消息。 天赐沐浴完毕,更换了一身装束。儒巾一顶,青衫一袭,手摇折扇,腰悬长剑, 文质彬彬,意气飞扬。信步踱出房门,来到张清泉房外,扣门而入。只见张清泉独 坐桌前,正在自斟自饮。桌上摆着两个空酒坛,四碟小菜已经见了底。见天赐进来, 张清泉歪斜着惺忪醉眼,问道:“小子,有空没空?陪我喝两盅。” 天赐深施一礼,说道:“小弟正要去联络盟中兄弟,改日再陪师兄饮酒。”张 清泉醉眼一瞪,挥手打断天赐。说道:“武林盟那帮自命侠义的混蛋,我一听就不 舒服。你要去就去,别打扰我老人家的酒兴。” 天赐正等他这话。笑道:“师兄请安坐,小弟稍候即回。”恭恭敬敬退出房外, 小心翼翼掩上房门。加快脚步,出客栈直奔城西。 西关外洞庭湖畔,沿湖岸停泊着数百条大小船只。天赐东张西望,终于看中了 一叶轻舟。 那小舟形体狭长,一定行驶甚速。船头上仰卧着一个壮年船夫,在融融春日下 酣然睡去。他身材粗壮,脸色如古铜,显然饱经风吹日晒,是个行船的行家里手。 天赐走上去用折扇轻敲那船夫得肩头,俯身呼唤道:“船家,船家!”那船夫 猛然惊醒,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揉开惺忪睡眼,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青年文士。 船夫忙点头哈腰,说道:“相公,您是要雇船游湖吗?” 天赐笑道:“对不住,打扰船家清梦。小生唤醒船家,正是欲借宝舟一游洞庭。 不知船家能否行个方便。”那船家听不惯天赐文绉绉得官话,呆了半晌方弄明白天 赐的意思。忙不迭应道:“行,行!相公请上船。”天赐撩袍襟跨上小船,问道: “船家,洞庭湖的水路你熟悉不熟悉?” 那船家解缆推船,自己也跟着纵上。听天赐发问,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道 :“我赵老大自小在洞里泡大,这八百里洞庭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相公要去哪里 尽管吩咐。洞庭湖各处景致、典故、奇闻轶事,我赵老大装了一肚子。相公要是想 听,待小人为您一一道来。” 天赐摆手笑道:“船家,不要白费唇舌。小生久慕洞庭君山之名,对其他景致 不感兴趣。 你只载我去君山便可。“船家赵老大面有难色,说道:”君山可万万去不得。 “天赐佯怒道:”为什么去不得?怕我付不起船资吗?“赵老大赔笑道:”相公, 您千万不要误会。如果您要去别的地方,小人二话不说,船资您随便赏点就行。只 有君山小人实在不敢带您去。这是咱们行船人的禁忌,请您多包涵。“ “其中有何缘故?小生请教。”天赐随口问道,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赵老大 道:“君山是大天师修仙之所,凡人是不能上山的。”天赐问道:“大天师是何许 人?”赵老大诧道:“相公居然不知道大天师?大天师就在君山上传法授徒,弟子 遍布天下。施符水治疾病,行法术驱鬼神,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咱们沿湖 百姓受惠极多,家家供奉,敬如神明。” 天赐道:“所以尔等相戒不去打扰大天师清修?”赵老大道:“相公错了。人 人都有好奇之心,谁不想上山瞻拜大天师仙颜,见识大天师法力。可是想归想,没 人敢去。大天师道行高深,能驱使天兵天将,阻止凡夫俗子上山窥伺。谁敢犯禁, 必遭天殛。” “这个什么大天师居然有如此神通!”天赐故作惊奇,问道:“你是亲眼所见 吗?” 赵老大瞪大了眼睛,说道:“如果是亲眼所见,我赵老大早就见阎王了。实不 相瞒,我也是听人说的。小人有一个过命的朋友叫钱老二。他与几个同伴进湖捕鱼, 偶然遭遇风浪,一时忘了禁忌,将船只泊在君山脚下,惹怒了天兵天将,一个也没 能活着回来。钱老二藏在船板底下才侥幸逃脱,据他说当时只听到几声巨响就什么 都不知道了。船漂了一天一夜才到岸边,钱老二出来一看,同伴尸体焦黑,全是给 天雷劈死的。钱老二吓得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不敢进湖,改行做了鱼贩子。相公, 小人说的都是实情,性命攸关,可不是闹着玩的。依我看君山还是不去为好。” 天赐心想:“闻香教装神弄鬼,用火器击杀无辜渔民。这赵老大吓破了胆,不 用些手段他是不敢去的。”摸出一锭银子,托在掌上。说道:“小生不远千里而来, 只为一睹君山胜境。你只管将船驶到君山,不必靠近,让小生远远一观,看完就走。 这锭银子权当船资。” 赵老大见此重资,目露贪婪之色。心中矛盾,即不敢冒险,又舍不得银子。天 赐察言观色,已知其意。施展欲擒故纵之计,将银子收入怀中。说道:“船家既然 不敢去,小生也不勉强。只好另外找船了。”说罢转身下船。赵老大大为焦急,一 把扯住天赐。说道:“相公,请留步!小人载您去。” 天赐笑道:“多谢船家。船资先付,稍时另有重酬。”赵老大从天赐手中接过 银子,精神大振。施展全身本领,将小船驶得箭一般快。天赐伫立船头,迎着湖风, 极目四望。只见洞庭湖烟波浩渺,一望无际,落霞孤骛,秋水长天,好一派湖光山 色。 小船乘风破浪,行驶甚速,几十里水路转瞬即至。赵老大遥指远处那孤立湖中 碧螺似的小山,说道:“相公请看,那就是君山。”天赐遥遥望去,只见君山也不 甚高,无苍松怪石之奇,亦无陡峰绝壁之险。但山中树木葱翠,兀立于滟滟碧波之 上,斜阳西沉,撒下一抹嫣红,风景格外幽雅。天赐不觉叹道:“龙虎天师选在此 地修练,的确有几分眼光。” 赵老大生怕遭遇不测,一直惴惴不安。见天赐凝视君山,久久不语,不禁心中 焦灼。催促道:“相公,您看也看过了,咱们该回去了。” 天赐笑道:“船家,辛苦你了。”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赏给赵老大。说道 :“你将船转到山背后,让小生再仔细看一看。机会难得,不可错过。”赵老大虽 然心中忐忑,但一见到银子,不由得精神振奋,恐惧稍减。操舟绕山而行,远远兜 了个大圈子。天赐默查暗记,不露一丝细微之处。这一圈转下来,对君山的地势已 经了然于胸。 赵老大等得不耐烦,又催促道:“相公,咱们该回去了。看天色今夜必有大雾。 雾中行船辨不清方向,撞船触礁,可不是闹着玩的。” 天赐闻言一喜,问道:“船家,你如何得知今夜必有大雾?”赵老大道:“咱 们这些吃水上饭的,将性命押给老天爷。出船之前总要先看天色,什么时候有风, 什么时候有雨,常常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小人在洞庭湖行船二十年,如果没有这点 本事,早就喂了湖里的鱼虾,哪里还能混到今天。” 天赐大喜过望,笑道:“好,咱们回去。船家,你可知道,当年诸葛武侯草船 借箭,凭的也是漫江大雾。你如果早生一千年,也可以做诸葛武侯。小生有幸与你 同舟,就算是那蒙在鼓里,提心吊胆的鲁子敬吧!” 夜幕低垂,弯弯的下弦月斜挂在天空。天赐独自架着一叶小舟,迎着习习湖风, 悄然出航。操舟之术不熟练,对这一带水路也不熟悉,十几里水路花去他不少时间。 天过三更,君山黑重得山影隐约在望。 天赐停下小舟,仰望夜空。但见繁星点点,没有丝毫起雾的征兆,赵老大的猜 测也不知准不准。天赐踌躇良久,终于决定冒险登山,赌一赌运气。他褪去长衫, 只着贴身劲装,解下长剑背在背后。扎束停当,深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此时正值初春,湖水寒冷如冰。天赐被冷水一激,禁不住浑身打战。急忙默运 神功,驱除寒意,闭气潜泳,游向君山。换过十几口气,再浮出水面,一道数十丈 高的陡壁横在面前。 这道陡壁正是天赐日间选定的登岛之处。他跃出水面,稍作休息,即开始攀登。 陡直的山崖光滑如境,找不到落脚之处。天赐摸摸索索,寻找缝隙和凸出的山石, 一寸寸向上攀登。 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距崖顶已经不远,却再也找不到借力之处。他的十指因 充血而发紫,小臂又酸又麻,刚刚被湖风吹干的劲装又被汗水湿透了。 筋疲力尽之余,天赐真想就此放弃。他告诫自己:“坚持住,千万不能功亏一 篑。”将身体紧贴在石壁上,稍稍缓口气,自觉精力恢复不少。拔出背上长剑,开 始在石壁上挖掘。 他不敢太用力,生怕落下的碎石发出声响,每挖出一块山石都放在怀里。一点 点向上挪,终于攀上了崖顶。 天赐不敢贸然现身,探出头仔细观察,确认崖顶无人,方一跃而上。身落实地, 他再也支持不住,仰面躺倒,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酸软,筋骨仿佛要散开。就这样 休息不久,天赐起来盘膝打坐,运起无相神功。真气流转,不多时只觉通体舒泰, 疲劳全消,身子轻飘飘似欲凌风飞去。 运功完毕,天赐起身察看地势。只见山崖前便是一个平缓的山坡,林木茂密, 很容易藏身。山坡下是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大约就是闻香教的总坛。点点灯火照 亮了每一处路径,穿行其间的巡夜武士清晰可辨。 天赐心中暗喜,忖道:“闻香教百密一疏。这道山崖如此重要,居然无人防守。 真是天助我成功。”默察暗记,如观指掌。何处疏于防范,何处易于通行,何处可 能有机关埋伏,尽数了然于胸。 顺着山坡下去,借助树木的掩护,天赐潜向闻香教总坛重地。他不敢急功冒进, 每走一段就潜伏下来,运功细察是否有暗桩埋伏,确认没有异状再放胆前行。潜行 百余丈,树木渐稀,灯光陡亮。眼前是一大片空地,灯火如昼,巡夜的武士往来穿 梭,找不到空隙。天赐暗自焦急,心道:“老天保佑,快快起雾。再不起雾,诸葛 孔明就要被曹阿瞒捉住了。” 潜伏良久,雾没盼到,却等到了一名相貌猥琐的佩刀武士。这家伙眯着惺忪睡 眼,伊伊呀呀哼着俚歌,径直向天赐潜伏之处走来。天赐生怕被此人发觉,功行全 身,准备应变。这家伙走进树林,褪去下衣,原来是要小解,那话儿正好对准天赐 的脑袋。天赐心中大骂不已。 猛然跃起,一手捂住他的口鼻,一手扳住他的头颈,用力扭转。这一招干净利 落,那汉子颈骨断裂,一声未出便摔倒在地。 天赐如释重负。换上那汉子的装束,踱出树林,迎面正撞上一小队巡夜武士。 天赐不及闪避,只好大模大样迎上来。心中却暗自戒备,凝聚功力准备应变。不料 那一小队武士见到天赐,一齐站住脚,口称香主,毕恭毕敬弓身施礼。天赐心神大 定,挥手示意众武士继续巡逻。心想:“刚才那混蛋其貌不扬,想不到居然是一位 香主。我换上他的装束,这一步走对了。”不再躲躲藏藏,明目张胆向内行进。中 途撞上几队武士,都安然而过。越往里走守御越松懈,空荡荡不见人影。 穿过一所院落,迎面出现了一道门户,二鬼把门似的站着一胖一瘦两名中年武 士。天赐直闯过去,就待穿门而入。那名胖大武士伸手拦住,喝道:“站住!你是 哪一坛的香主,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 天赐见这两人的装束与自己相似,大约也是香主一级,便傲不为礼。冷然问道 :“二位教友,为何拦住本香主?”那胖大武士怒道:“内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可 擅入。要进去可以,拿何令主的手谕来。” 天赐心中一喜,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了闻香教的心腹重地。这两名武士地位不 高,容易对付。当心故作恍然之态,说道:“是我一时疏忽,对不住二位。何令主 的手谕在这里,请二位验看。”说着探手入怀,作掏摸状。胖瘦二人不疑有它,一 齐凑上前观看。天赐哪有什么手谕,不过是等这个机会。蓦然出手,运指如风,这 两位倒霉的仁兄立刻变成了两块木头。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天赐也不禁深感意外。他将两武士拖到阴暗处,拍开那 名胖武士的穴道,扣住他的喉咙,低声喝道:“朋友,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想 活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总坛关人的牢房在何处?” 那胖武士惊骇欲绝,声音颤抖。说道:“我,我不能说。”天赐威胁道:“你 不要命了吗?”胖武士渐渐平静下来,说道:“我不说是死,泄露本教机密也一样 是死,死前还要受尽酷刑折磨。不如让你一刀杀了我,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天赐笑道:“你真是个大傻瓜,愚蠢到了极点。你只管将牢房的所在告诉我, 事后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是你泄露的。” 身处绝境,胖武士只想一死了之。现在忽然看到一线生机,他就不愿再死了。 苦笑道:“大侠问也是白问。不是我不肯说,实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咱们只不过是 些小喽罗,专司看守门户,其他的事一概不能过问。内府或许有人知道牢房所在, 但你千万别去。那里面高手云集,武功决不象咱们这般稀松,弄不好要送掉老命的。” 天赐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好心人,对本大侠的安危如此关心。本大侠不能 不领情,也给你一个忠告。事后有人问起,你只说被人点了穴道,就此人事不知。 千万别提见过本大侠,否则性命难保。”再问这胖武士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与其在 这里耽搁时间,不如进内府抓两个有身份的人。天赐将胖武士一掌拍昏,悄然摸进 内府。 此处已经是闻香教心腹重地,天赐不敢大意,功行全身,准备应变。刚跨入西 跨院,就察觉气氛有些异常,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警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两条 黑影不知从何处跃出,落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将他夹在当中。那是两名干瘦的老者, 面目阴森可怖。一老者语音冰冷,问道:“你是哪一坛的香主,因何擅自闯入内院?” 天赐镇定心神,赔笑道:“回禀两位前辈,卑职在何令主驾前听用。奉令主之 命,有机密大事禀告。”两老者听天赐说得头头是道,便有几分相信,戒意顿减。 一老者问道:“是什么机密大事?不好等明天……。”话音未落,陡觉眼前寒光一 闪,一股冷意穿喉而过,当即毙命。另一老者大惊失色,伸手拔剑。这个反应完全 是出自本能。他此时如果转身逃命或者大叫有奸细,或许还来得及。伸手拔剑就耽 搁了时间,手刚刚握上剑柄,天赐的长剑就如闪电般攻至。老者来不及躲闪,长剑 正中眉心,刺穿额骨,直入后脑。 天赐刺杀这两名闻香教高手,动作一气呵成,从出剑到收剑不过眨眼之间。两 老者的尸体尚未倒地,天赐已经收剑归鞘。上前扶住尸体,轻轻放倒,没有发出一 点声音。 扫视院中,天赐发现正堂房门紧闭,隐隐有灯光透出,房内多半有人。他俯下 身,从门缝向内窥视。只见房内空荡荡,屋角有一尊香炉,飘着袅袅轻烟。居中一 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老年道士,正在闭目运功。这老者年约六旬,羽衣峨冠,宝 相庄严,颌下飘洒一部雪白的长须,肌肤内神光流转,头顶上白气蒸腾,隐隐然有 神仙之态。 天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老道士是何许人?内力之强简直不可思议。窥视良 久,只见老道士头上白气渐渐消散。天赐陡然惊觉,暗道:“他这是要收功了。刚 才我在院中搏杀两人,以这老道的功力,不可能毫无察觉。一旦他行功完毕,我别 说救人,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想到此处,天赐不再犹豫。猛力撞开房 门,飞身而上,并指如剑,直取老道士胸前气海乳中两处大穴。 老道士双目暴睁,神光如电。抬手相格,一股绝大的内力喷薄而出。天赐身形 为之一顿,双臂剧震,劲道全消。这老道士好深湛的功力!天赐大惊失色,危急之 中不容细想,抬足踢向老道士小腹丹田。老道士盘膝坐在蒲团上,无法移动,这一 脚踢个正着。却不料老道士的小腹硬得如同一块铁板,没能撼动分毫。老道士出掌 当胸横击,掌影飘忽,似缓实疾,重如泰山。天赐避无可避,只有硬接。两人都用 足了全力,两道强劲无匹的掌力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啸,室内如同刮起了一阵 狂风。内力相搏,强弱立判。老者岿然不动,天赐却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墙壁, 狼狈万状。 天赐心中大叫:“糟糕透顶,这老道武功远胜于我,今夜凶多吉少。”运功默 查全身,却发现并未受伤。后背虽然疼痛,仅是筋骨之伤,并无大碍。天赐精神复 振,拼命的本钱尚在,就有脱身的希望。 再看那老者,颤巍巍站起来,手指天赐,喝问道:“你是……。”他本想问 “你是何人”,刚说出两个字,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又软软坐倒。这老道士方才行 功正值紧要关头,强行提聚功力反击,虽然挡住了天赐一指一脚,自身却受了内伤。 最后的一掌已经是强弩之末,占到些上风却没能击伤天赐,自己先支持不住了。 天赐大喜过望。这老道士武功如此高强,一定是闻香教的重要人物,擒住他不 愁问不出牢房所在。喝问道:“老道,你已经受伤,在下不想为难你。快告诉我牢 房在何处,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老道士精神虽然萎顿,神色却极为镇定。冷冷道:“你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本 教重地,可见武功心智皆出类拔萃,一定是武林中的成名角色。为何不循正途,效 此宵小之举。暗算偷袭,岂不令人齿冷。” 天赐笑道:“老仙长,很对不住。暗算偷袭也是出于无奈。贵教教众成千上万, 明刀明枪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吗?暗算偷袭这门学问贵教学有专精,胜在下百倍。其 他如迷香毒药,惑人邪术,以强凌弱,以众凌寡,装神弄鬼,滥杀无辜,不顾廉耻, 美色媚人,种种手段,在下也是十分钦佩的。” 老道脸色一变,阴森森道:“年轻人,你太低估本教了。凑巧摸到此处,又正 逢贫道练功,侥幸得手。但你要明白,一个人不会总是走运,得意忘形之时就是霉 运当头之始。进来容易出去难。纵然你能够逃出君山,这几十里的湖水,一览无余, 无处遁形。贫道敢打保票,你是逃不掉的。” “多谢仙长指点。”天赐大笑道:“请仙长先带我去牢房。反正我今夜也走不 脱,让我知道也没关系。”老道士道:“贫道能拒绝吗?”天赐脸色一沉,说道: “你当然不能拒绝。 老老实实领路,不许弄鬼。“抓住老道士的手腕,微微用力。老道士乘谈话之 时凝聚的微弱真气立刻被震散,不得不息下反抗的念头,乖乖随天赐出门。 一到门外,只见夜空星光暗淡,夜风送来丝丝潮气,四周象是笼罩着一层若有 若无,似浓似淡的轻纱。天赐大喜过望,说道:“妙极,妙极!果然起雾了。老道, 你打错了保票。” 老道士深深凝视天赐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赞赏,又似是失意。说道: “年轻人,你心思之缜密令人叹服。象你这种人材举世难觅,如果能归顺本教,本 教当虚令主之位以待。” 天赐冷笑道:“不敢领教。贵教野心勃勃,却不能以德服人。以邪术愚弄无知 百姓,终必难以长久。” 老道士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见愚民之术,圣人也是赞同 的。本教虽然略略用了些手段,但无可否认,皈依本教有许多实在的好处,至少可 以不受官府的压榨。 本教这些年来日渐强盛,信徒几达千万之数。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何云难以 长久。“ 天赐道:“小恩小惠,是你们今日布下的钓饵,为的是来人钓到一条大鱼,那 就是万里江山。终有一日你们会驱使这些信徒卖命送死为你们打天下,那时他们就 会醒悟受骗上当。 这些人都是善良懦弱的升斗小民,胆小怕事,没有临阵决死的勇气,见到刀剑 就吓得发抖。 想借助他们打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争论间老道士领着天赐来到地牢门前。见到老道士,把守地牢的众武士均面露 惊容,一齐拜倒。老道士坦然受之,挥手示意,话也懒得说。一名小头目取出钥匙 打开铁锁,拉开沉重的铁门,露出黑黝黝的入口。 老道士抬手前引,说道:“少侠请!”与天赐并肩顺阶梯而下,曲曲折折,深 入地下十余丈,又是一道铁门。这一次天赐不用老道士帮忙,出其不意制住几名守 卫。打开铁门,眼前光线陡亮。 这是一条巨石砌成的甬道,石壁上高插巨烛,亮如白昼。甬道两侧每隔几步就 是一间石牢,沉重的铁门牢牢锁住,通过门上的方孔可以看到石牢内的囚犯。天赐 一间间依次察看,越看越是心惊。牢内的囚犯大多衣衫破烂,乱发长须,骨瘦如柴, 目光呆滞,不知被关了多少年月。搜寻遍大半的牢房,却没有找到妙手大圣魏百通。 天赐暗暗心焦。问道:“老道,妙手大圣魏百通两日前落在贵教手里,是不是 被关在此处?” “妙手大圣魏百通?没听说过。”老道士矢口否认,不象是扯谎。“这种小事 贫道从不过问。地牢只有这一处,如果找不到就是你弄错了。你说的什么妙手大圣, 并未被本教擒获。” 只剩下最后一间牢房了。天赐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希望魏老兄就在里面。” 心中患得患失,从方孔向内望去。只见屋角的木板床上向内侧卧着一个瘦小的白衣 人。白色的儒衫虽有些肮脏,却并不破旧,显然没进来多久。不是魏百通,天赐大 失所望。 忽然那白衣人一翻身,面孔正好转向天赐。只见这白衣人秀目微合,小嘴上翘, 笑容甜美,好梦正酣。脸色略显苍白,却掩不住清丽秀逸,衣衫单薄,更衬出体态 婀娜。天赐看清此人相貌,忍不住惊呼道:“东方姑娘!” 白衣人正是女扮男装的东方梅,天赐在南京时结交的朋友,后来又莫名其妙成 为对头。 不知因何被闻香教擒住,关在牢中。她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姓氏,蓦然从梦中惊 醒。烛光刺目,她看不清发话之人,但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问道:“是谁?谁在 叫我?” 天赐道:“是我,我来救你出去。”拔出长剑,向牢门上的铁锁劈去。虽然没 有找到魏百通,能救出昔日的朋友,也是意外的收获,不算白来一趟。 东方梅又惊又喜,叫道:“齐大叔,是你吗?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天赐心 中怅然若失,暗道:“她已经记不起我了,还当我是什么齐大叔。”心里的不痛快 全出在牢门上,挥剑猛劈。那铁锁如何当得住风雷神剑之利,三下两下便被斩落。 咣当一声,沉重的牢门被天赐一脚踢开。眼前白影一闪,东方梅轻盈地跃了出来。 逐渐适应牢房外刺目的烛光,东方梅终于看清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天赐。她禁 不住又惊又诧,又有几分愧疚。垂下头回避天赐灼灼目光,低声道:“对不起,我 没想到会是你。谢谢你来救我,李……,李大哥。”这句李大哥叫得十分吃力,想 必还没忘记以前的误会。 听到李大哥这称谓,天赐心中唤起了温馨的回忆。一年前天赐孤身逃亡之时与 东方梅相遇并结识。人在孤寂时最需要友情,东方梅的纯真诚挚更赢得了天赐的好 感。虽然后来被她误解,一招天魔指让他几乎送掉性命,但天赐对她并无恨意。如 今见她为人所擒,受了不少委屈,心中反而生出一丝怜惜。叹道:“东方姑娘,你 是托了妙手大圣魏百通的福。今夜我本是为救他而来,不想却遇上了你。现在时间 紧迫,咱们快走。我还要去找魏百通。” 三人返身出牢。行过第二道铁门,天赐从一名受制的守卫身上摘下长剑,交给 东方梅,说道:“东方姑娘,拿上这把长剑。等一会说不定有一场恶斗。你武功比 我高明,杀出去应该不成问题。如果中途冲散了,记住一直向东到湖边抢船,不必 等我。今夜有大雾,一上船就安全了。” 东方梅却不接剑。神色黯然,说道:“你看我这样子,还象有武功吗?”天赐 惊道:“你说什么?你的武功已经失去了?谁干的?”上下打量东方梅,几乎难以 置信。 “是的,我的武功已经被废掉了。”东方梅欲哭无泪。一个练武人失去苦练多 年的武功,这比一个吝啬鬼失去万贯家财还要痛苦。说道:“几天前我一时大意中 了何绣凤那妖妇的诡计,被她的迷香迷倒。她逼我服下散功散,现在我半成功力也 无法提聚,比常人还要不如。 李大哥,你还是自己走吧,带着我是一个累赘。你我只不过是萍水之交,何况 我还伤过你,犯不上为我冒如此风险。“ 天赐心情异常沉重。究竟该不该救东方梅,心中矛盾,一时难决。从道义上感 情上讲他义不容辞,但理智告诉他这非常危险。一旦遇到拦截,带着一个失去武功 的弱女子,他万难脱身。将东方梅留在牢里,闻香教未必会害她的性命。如果带她 走,中途有什么闪失,反而置她于险地。思忖间天赐目光落在老道士脸上。 老道士有几分幸灾乐祸,笑道:“年轻人,你是在征求贫道的意见吗?依贫道 看还是不带她为妙。最好的办法就是你释放贫道,贫道代你讲情,保你平安离去。 这个小姑娘或可通融,让你一起带走也行。你看!坏事了不是。年轻人就是缺乏决 断。你早已泄露行迹,这座地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你插翅难飞。” 天赐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地牢出口铁门洞开,人声嘈杂,灯火如昼。上 面传来何绣凤娇媚的声音:“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入本教禁地。咦!原来是李兄 弟。快上来,咱们聊聊。都是老朋友了,什么事不好商量,犯得上来这一手吗?” 天赐深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心念疾转,暗道:“我是何时泄露的行迹?是两 老者的尸体被发现了,还是两名香主报的信?都不对,这样他们不可能很快找到地 牢里来,应该是在进地牢时露出的马脚。记得当时老道士没别的表示,只说了一句” 少侠请‘。不错,这句话大有文章。老道士武功奇高,众教徒对他毕恭毕敬,在闻 香教的地位一定不同寻常。而我这身打扮只是个小小的香主,他不应该对我客客气 气,更不应该称我为少侠。守门的武士一听就知道有问题。这贼道好生狡猾,不知 他在闻香教所司何职。“ 略加思索,天赐恍然大悟。如同吃了定心丸,大放宽心。向那老道士道:“仙 长,恕晚辈失礼,还没请教您老法号。”老道士冷笑道:“贫道的法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现在走不掉了。快释放贫道,贫道代你讲情,或可饶你一命。”天赐笑 道:“仙长不说我也猜得出仙长的身份。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能擒住仙长这样的大人 物。算我走运,今夜有仙长保驾,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道士脸色大变。身份一暴露,他再不如先时一般镇定。冷哼道:“小辈,不 要得意忘形。今夜你纵然能够逃脱,逃到天涯海角,本教仍能将你擒回。贫道发誓 要将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 天赐大笑道:“李某在江湖上等着你。希望你有勇气亲自出手与李某一决,不 要驱使徒子徒孙来送死。”长剑架在老道的颈后,转向何绣凤,说道:“何仙子, 请行个方便,让出一条路。如果不想让这老道送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何绣凤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妄动,却又不甘心放天赐逃走。冷笑道:“你李天 赐一贯自诩正人君子,如此暗算偷袭,劫人为质,不嫌太下作吗?传出江湖,必将 为同道所不耻。” 天赐道:“李某身处虎穴,以寡敌众,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此事传出江湖, 失面子的里李某而是你们闻香教。堂堂闻香教教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龙虎天师, 在自家总坛之中,无数教众保护之下,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擒住,不论何人都会称 赞我这无名小卒胆识过人,嘲笑贵教浪得虚名。如果仙子不想让贵教丢人现眼,这 件事李某可以守口如凭,不会向人提起。李某够朋友吧?” 何绣凤怒极,双目几欲喷火。冷笑道:“李天赐,不要再假惺惺装好人,有什 么条件就直说吧。”天赐道:“简单之极。仙子先命手下退去,再准备两条快船。 一条归我,一条你派一名弟子乘坐。出湖十里,李某再将贵教众交给这名弟子,保 证不伤他半根寒毛。” 何绣凤道:“谁能保证你不会劫持教主逃走。你必须在上船前交人,你交人, 咱们让你上船,否则免谈。”天赐道:“谁又能保证我交人后你会给船。事到如今, 必须依我的条件行事,不能打折扣。否则我一剑杀掉贵教主,再与你一决生死,李 某不但不亏还有的赚。” 何绣凤恶狠狠盯着天赐,双方僵持足有盏茶时分,天赐毫无退缩胆怯之意。何 绣凤无奈只得让步,说道:“你李天赐应该不是言而无信,初尔反尔之人。”天赐 道:“这一点仙子大可放心,李某言出如山,绝无反悔之理。同样我也希望仙子约 束手下,不要弄奸使诈,拿贵教主的性命做儿戏。” 何绣凤向龙虎天师投去征询的目光,龙虎天师微微点头。何绣凤道:“李天赐, 我答应你的条件。” 天赐心中略宽,说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敝友魏百通被贵教劫走,请 仙子一并成全。”何绣凤皱眉道:“阁下太贪心了。咱们已经讲好条件,怎么又加 码了?”天赐笑道:“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夜在下本是为魏老兄而来,不 带他走岂不是等于白来一趟。 一个小小的妙手大圣,与贵教主安危相比微不足道,希望仙子慎重考虑。“ 何绣凤道:“阁下说的不错,为了教主的安危,一千个一万个妙手大圣咱们也 可以交出来。但妙手大圣现在不在本教手里,回来的路上就被人用掉包计救走了, 就连是哪个混蛋所为也不得而知,你让我如何交人?” 天赐诧道:“被人救走了?仙子不是在搪塞在下吧?”何绣凤怒道:“我骗你 做甚?众目睽睽之下,将到手的人质弄丢了,这可不见得有什么光彩,我犯得上无 缘无故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天赐暗道:“看她的神情不象有假。魏老兄多半是被其师救走了,别人只怕没 这本事。 这应该是件好事,魏老兄的安危固然不必担心,而且他还能将咱们的意思转告 其师。愿不愿意帮忙就看这老偷儿了。“向何绣凤道:”恕在下冒昧,不情之请收 回。咱们仍按前议,请仙子引路。“ 一行人来到湖边,只见湖上大雾弥天,白茫茫的一片。两只小船已经备妥,一 只空着,另一只上面有一个黑衣武士,看装束只是一名普通教徒。天赐甚为满意, 搀扶东方梅,拉着龙虎天师,三人一起登上小船。天赐回身笑道:“多有得罪,请 诸位包涵。”催船离岸,钻入茫茫大雾之中。那名教徒不敢耽搁,摇船紧随其后。 船行数十丈,君山重重山影隐入雾中,不复可辨。天赐仍不敢松懈,摇船疾行。 大雾之中,难辨方向,不知里程。估计已经行出数里,那黑衣教徒叫道:“李大侠, 请您依约放还敝教主,再往前就找不到回山的路了。” 天赐知道此时大雾弥漫,闻香教无法追及,没有必要再将龙虎天师留下。笑道 :“多谢仙长相送。”抓起龙虎天师的衣领,扔向黑衣教徒的坐船。那黑衣教徒慌 忙接住,小船被这一掷之力撞得摇摆不定。龙虎天师咒骂不已,天赐不加理会,摇 船继续前行。 两条船渐渐拉开了数丈距离。天赐背向着黑衣教徒的坐船,不知那边的动静。 东方梅与天赐相对而坐,却看得清清楚楚。忽然面现惊容,叫道:“大哥当心!” 天赐回头望去,只见那黑衣教徒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具喷火筒,黑洞洞的筒口正朝 向自己。天赐大惊失色,一把推倒东方梅,飞身跃起,直扑对面的小船。 喷火筒固然犀利,但也有其弱点。发射时先要扳动机簧,带动火石打燃引信, 再引燃筒中火药,这就需要一段时间。黑衣教徒扳下机簧,天赐已经跃起,凌空飞 过数丈,落于船头。 引信刚刚燃到一半,天赐一脚将喷火筒踢落水中,引信立刻熄灭。 那黑衣教徒异常悍勇,困兽犹斗。拔出一对寒光闪闪的短剑,和身扑上,一剑 刺胸,一剑切腹,招法凌厉,武功之强,绝非一名普通教徒。天赐一时大意,空手 相敌,居然挡不住对手的攻势,步步后退。黑衣教徒一招得势,气焰更盛,剑影纵 横,招招不离天赐致命之处。 缠斗数招,天赐渐渐火起。真气运于双掌,坚如钢铁,无畏地穿入重重剑势, 奇准奇快,抓住黑衣教徒的手腕,眨眼之间双剑易手。黑衣教徒双腕剧痛如裂,大 叫道:“大侠饶命,这全是令主的安排,不关我的事。” 天赐冷冷道:“本当取尔狗命,以儆效尤。姑念你尚要载这贼老道回山,就放 过你一次。 回去告诉何绣凤,下次见面再与她算帐。“一脚踢倒那黑衣教徒,返身跃回坐 船。那教徒不敢停留,灰溜溜驾着小船,载着龙虎天师逃走了。 目睹天赐如此武功,再想想自己武功全失,东方梅倍感惆怅,黯然叹道:“李 大哥的武功比从前进步了很多,而我却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辈子 没指望了。” 天赐心情也异样的沉重。说道:“东方姑娘,千万不要灰心。我有两个朋友, 她们是华神医的后人,或许有办法治疗姑娘的毒伤。”东方梅毫无喜色,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我内力散尽,任何药物都是无效的。要练回原来的武功,也许要 化二十年,或者更久。” 两人均默然无语。东方梅双眉紧锁,满腹心事。许久许久,她怯生生瞟了天赐 一眼,轻声问道:“李大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天赐道:“我生你的气? 这是从何说起?” 东方梅幽幽道:“我记得你以前总是有说有笑的,可今天你一直板着面孔,一 言不发。还有,你以前叫我东方贤弟,现在却叫我东方姑娘,显然生分了许多。我 想你是还记恨我打伤你的事。” 天赐笑道:“人说姑娘家都是小心眼,这话果然不错。过去的一点小误会还提 它做什么? 如果我还记恨你,我就不配做你大哥。你这身打扮,一看就知是个大姑娘,我 再叫你贤弟,不伦不类,象话吗?“ 东方梅掩口轻笑,说道:“李大哥,其实我不叫东方梅。我的名字是映雪,家 里人都叫我小雪,你也叫我小雪好了。”说到此处,她双颊浮上了一抹嫣红。姑娘 家向一名男子道出闺名,难免有几分羞涩。 天赐赞道:“寒梅映雪,这名字不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 论是梅是雪,都好,都好!” 东方映雪心中生出丝丝蜜意,甜甜笑道:“大哥,那天我把你当成坏人,简直 恨死你了。 出手将你打伤,事后还得意了一阵子,自以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后来你不 计前嫌救我脱险,又对我说了那些话,我就有些后悔。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你是受 了冤枉,真正的坏人是锦衣卫的混蛋。那时我简直惭愧死了。人说好朋友贵在知心, 我却不相信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你的确是个傻丫头。”天赐笑道:“你只知道责备自己,却不知替我想一想。 如果说我心胸狭窄,朋友的一点点小错总要记在心里,我还值得你结交吗?” 小船在湖中缓缓而行。浓雾笼罩,放眼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一个梦幻的 世界。这世界里只有一条小船,只有船上的两个人。水花轻轻拍击着船舷,木桨击 破湖面,发出悦耳的水声,伴着两人娓娓而谈。忘记了大敌在后,忘记了他们是在 逃亡,而象是一对好朋友在泛舟游湖,任小船东飘西荡。什么时候能上岸,什么时 候能脱险,这些似乎都不值得关心。 天赐谈起一年来的遭遇,东方映雪听得津津有味。支颐斜坐船头,幽幽叹道: “以前爷爷逼我练功,我总觉得没什么用处,所以时常偷懒,爷爷也管不住我。一 旦失去武功,我才明白以前的想法都错了。如果我现在还有武功该多好。” 天赐道:“其实有没有武功并不重要,很多事情是无法凭武功解决的。就拿我 来说吧。 武功比一年前不知增强了多少倍,可是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整天浑浑噩噩混 日子。青灯枕畔,午夜梦回,常常暗暗自责。可是自责以后呢?依然故我。人生在 世,随波逐流,最难的就是自己把握自己了。“ 东方映雪也有几分伤感,说道:“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应该是我。来中原有一年 多了,终日无所事事,东游西荡,空有一身武功,却什么大事也没做。有时觉得无 聊想回去,却又怕爷爷管得太严。现在我才知道武功有多可贵。如果现在我武功未 失,就随大哥加盟武林盟。 咱们两个联手,与什么闻香教卧龙山庄斗一斗。尤其是闻香教,我不会让他们 有好日子过。 那个浪得虚名的龙虎天师,一对一真刀真枪地斗,我未必就怕了他。“ 天赐叹道:“你想加盟武林盟吗?我看就不必了。我入盟不过两个月,现在已 经后悔莫及。”东方映雪诧道:“为什么?武林盟难道不好吗?我听人说武林盟是 江湖上最大的侠义道帮会,大哥为什么要后悔?”天赐道:“我也说不清原因,也 许是武林盟与我的期望有差距吧。当初我加盟是感于几位朋友的至诚相邀,以为从 此后大家齐心协力,行侠仗义,斩奸除恶,为不平者鸣。谁想到这些时日举目所见 尽是情怨仇杀,名利之争。现在又卷入玉貔貅的争夺中,无法抽身。也许是我太天 真,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吧。” 东方映雪道:“我常听爷爷讲:君子不容于江湖。他老人家闯荡江湖数十年, 与疯和尚并称疯僧狂道,对一个练武人而言已经到了极处。可最后他老人家仍然心 灰意懒,归隐不出,甚至不愿再提江湖事。我想他老人家的心情也许与大哥一样, 厌倦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血腥杀伐。” 天赐深有所感,黯然叹道:“我比不了令祖。他老人家可以无牵无挂地抽身, 我却不能。” 两人在浓雾中飘荡了大半夜,浑不知身在何处。天光渐渐放亮,大雾渐渐散去。 东方映雪忽然站起身,遥指天际的一带暗影,喜道:“大哥你看,到岸边了。” 移舟泊岸,下船一打听,才知此地南距岳州不过十里。两人不再心急,缓缓赶 路。东方映雪武功初失,身体孱弱,行不数里便力不能支,斜倚在天赐肩头,娇息 喘喘。天赐心中怜惜,走得愈发慢了。 沿着蜿蜒的小石路,穿进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天赐忽然耳闻异声,陡然一惊。 只见眼前寒光闪闪,数把飞刀从林中射出,疾奔他的面门。紧接着身后跃出数十名 闻香教教徒,铁莲子飞蝗石甩手箭金钱彪,各色暗器如雨点般打过来。 一时大意,落入闻香教的埋伏。天赐处惊不变,揽住东方映雪的纤腰,飞身跃 起,拔剑在手,拨打暗器。嗤地一声,一枝袖箭透过剑幕擦着耳侧飞过,险之又险。 随即听到东方映雪一声痛呼,被一枚铁莲子击中了肩头。天赐勃然大怒,一跃数丈, 冲破密集的暗器,直闯入敌从之中。长剑落处,数名教徒被他砍翻在地。众教徒偷 袭无功,又被天赐抢近身,暗器无法发射,惊得纷纷逃避。一名黑衣大汉见势不妙, 大叫道:“发信号!”手持一把锋长背厚的斩马刀,拼死拦住天赐。两人交手数招, 天赐无法将他杀退。 就在这功夫,众教徒射出了一枝响箭,刺耳的尖啸打破了清晨的静寂,直上半 空。天赐又惊又急,对手大援将至,他孤身一人,携带失去武功的东方映雪,断不 能再纠缠下去。奋神威一剑猛劈那大汉的头顶,大汉举刀相迎。一块凡铁如何当得 住神剑之利,风雷剑斩断斩马刀,直落下去。那大汉头顶中剑,分做两半。 天赐不理会四散而逃的中教徒,揽起东方映雪,展开轻功向府城方向疾奔。忽 听一声大喝:“李天赐,你走不掉了!”眼前青影闪动,一名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 拦在当路,正是玉笛郎君韩玉郎。 天赐横剑当胸,喝道:“韩玉郎,让路!”韩玉郎微微一笑,说道:“李天赐, 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本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只身孤剑,断难逃脱。”天 赐冷笑道:“人云你韩玉郎早年颇有侠名,如今虽为美色所惑,沦于邪教,却没做 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李某今天不想伤你性命,快快让路,莫谓李某神剑不利。” 韩玉郎仰天大笑道:“李天赐,你死到临头还要口出狂言。韩玉郎就在此处, 你宝剑虽利,能奈我何!” 天赐喝道:“口说无凭,咱们手底下见高低。”生死之搏,无须客套。天赐欺 身而上,长剑当胸直刺。韩玉郎闪身躲避,大袖飞舞,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枝光洁 碧绿的玉笛,横击天赐的长剑,动作潇洒飘逸,真有几分神仙之态。笛剑相交,发 出悦耳的脆响。玉笛也是一样宝物,重击之下,居然分毫无损。 一剑无功,天赐蓦然变招,长剑化作一团乌光,斜劈而下。他深知此时情势急 迫,迟则生变,利在速战速决。这一剑运足十成功力,剑身宝光流动,隐隐有风雷 之声。韩玉郎闻知有异,已经不及闪避,只有横笛硬接。真气贯注剑上,风雷神剑 锋利更胜龙泉太阿,将玉笛从中斩断。剑势不竭,擦韩玉郎头顶而过,削落头巾, 长发立刻披散下来。 韩玉郎心爱的兵刃被毁,不禁又惊又怒,竭尽全力,拼死反噬。无奈锐气已折, 又以空手敌抵天赐的长剑,渐呈不支之态。正在此时,何绣凤尚君义率众赶到。何 绣凤见情郎受困,急怒交加,娇叱一声,抖出一条红丝带,加入战团。丝带虽然柔 软,在何绣凤手中却仿佛化为一条灵蛇,伸缩无定,灵动异常,威力不下于任何兵 器。天赐不敢大意,全力迎战。风雷神剑虽利,砍得断坚硬的玉笛,却砍不断柔软 的丝带。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在何绣凤凶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韩玉郎之危立刻化 解。 缠斗良久,何绣凤心生毒念,忽然变招。丝带如一条出洞的毒蛇,袭向天赐怀 中的东方映雪,攻势绵绵不绝,疾风贯耳,凌厉无匹。天赐大怒,情急智生,身形 倏然幻化,平空消失了踪迹,转瞬间又在数丈外现身。这一招正是神仙散手中最神 奇的幻影遁形之术,天赐数日前刚刚练成,今天初次施展就收到奇效。只见他一忽 在右,一忽在左,何绣凤眼花缭乱之际,天赐已经飞快地抢到她身前,一剑当胸直 刺。 何绣凤的丝带利于远攻,却不利于近身搏击,立刻陷于危境。可是她也非弱者, 胸口内收,避开长剑的锋芒,罗裙下倏然飞出一腿,来势奇疾,毫无征兆,尖尖的 绣鞋内藏锐铁,直奔天赐下体。 天赐早有防范,身形拔地而起,剑势不缓,凭借这一跃之力,反而去势更疾。 忽然脑后利刃破空之声传来,韩玉郎夺来一把长剑,又和身扑上。天赐不及伤敌, 只得返身迎战。何绣凤得此空隙,也重抖精神,加入战团,与韩玉郎双战天赐。天 赐怀抱一人,以一敌二,仗着神奇的身法,犀利的长剑,分毫不落下风。 雷火神尚君义在一旁观战,急得又搓手又跺脚。他带来数十名教徒,每人都有 一具喷火筒,却无法派上用场。想要唤何韩二人退下来,可是三人恶斗正酣,心无 旁骛,谁也无法抽身。尚君义观战良久,渐感不耐,就想加入战团。 正在此时,只见众教徒一阵大乱,从背后树林里冲出两个人,将众教徒杀得四 散奔逃。 一人喝道:“尚老怪,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老人家找你讨债来也。宰光你 这些狗腿子,看你还能摆出什么威风。”灰衣竹杖,正是醉果老张清泉。又有一女 子叫道:“李世兄,我来助你。”一道红影如飞而至,却是司马玉雁。 尚君义大惊失色,返身迎战。他武功略逊于张清泉,两人缠斗十余招,尚君义 渐呈不支之态。司马玉雁上去接下何绣凤恶斗,她锐气正盛,剑招凌厉,游刃有余。 何绣凤却已经是强弩之末,被司马玉雁泼辣的攻势压得喘不上气。最惨的要数韩玉 郎。他慑于天赐神威,心有余悸,只能奋力自保,不出数招,手中长剑又被震断, 其状狼狈,再无先时的潇洒飘逸之态。长发散开,衣衫被剑锋划破多处,面目因急 怒变得扭曲狞厉。这个自诩为八仙之一韩湘子的玉笛郎君,说他象个恶鬼也许更恰 当。 偏偏这时又有人来打落水狗。沿着小路有两人疾驰而来,一人文质彬彬,俊逸 不群,一人膀大腰粗,威武雄壮,正是诸葛桢与钟云翱。那钟云翱的大笑声如同半 空响过的炸雷,叫道:“李老弟,真有你的。这姓韩的厚颜无耻,把咱八仙的脸面 都丢尽了,给我好好教训他。 哈哈!还有姓何的妖妇,妙极妙极!小姐请退下,我老钟要找她算一笔旧账。 “ 闻香教诸人更惊,自知大势已去。何绣凤叫道:“尚师兄,玉郎,快走!”急 攻两招逼退司马玉雁,转身便逃。尚君义韩玉郎也早有退志,闻言正合心意,随着 何绣凤狼狈而逃,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云翱见状乐不可支,笑道:“这三个混蛋,见到我老钟比他娘的兔子跑得还 快。没想到我老钟的一声大叫会有如此威力。”诸葛桢调侃道:“与钟兄相处日久, 小弟必将破相,满口牙齿也将不保。” 钟云翱瞠目道:“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钟拳头硬,发起火会揍 得你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哈哈!不用担心,我老钟手底下有分寸,不会让你这臭 皮匠太过难堪。” 诸葛桢笑道:“臭美!自我陶醉是老兄的拿手绝技。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张 大侠,李老弟和小姐已经将何绣凤等人杀得落花流水,老兄的一声鬼嚎不过是捡了 个现成便宜,却在这里自吹自擂,大言不惭,岂不是笑歪了小弟的嘴巴,笑掉了小 弟的大牙。”一席话气得钟云翱吹胡子瞪眼,大家也不觉莞尔。 当着大家的面,揽着人家大姑娘的纤腰,天赐自觉有些难为情。连忙放下东方 映雪,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笑道:“见过大师兄,小姐,两位长老。若不是几位 及时赶到,我与小雪性命难保。” 张清泉板着面孔,一本正经教训道:“臭小子,你太不象话了,把我老人家的 金玉良言当作耳旁风。昨天你深夜不归,我就猜你又干傻事了。后来司马小姐找到 客栈里,咱们一商量,决定连夜出来找你。”伸伸懒腰,打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哈欠。 又道:“害得我老人家一夜没睡。”其实这老头方才将尚君义打得抱头鼠窜,出了 三天前的一口恶气,此时心情正佳,这付冷面孔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 司马玉雁笑道:“张大侠,看您说的。李世兄只身孤剑,在闻香教总坛来去自 如。这份武功胆识,举目江湖能有几人?您应该引以为豪才是。”她的目光落在天 赐脸上,异样的柔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采。 张清泉问言大喜,笑道:“有理有理!举目江湖能有几人?我老人家敢说一个 人也没有。 醉仙的徒弟,我张清泉的宝贝师弟,毕竟不同凡响。“大家见他忽怒忽喜,不 禁暗自好笑。 司马玉雁却一直在打量东方映雪。只见她肌肤白嫩,柳眉弯弯,鼻挺嘴小,一 双秀目清澄如水,怎么看都象是个大姑娘。司马玉雁暗自嘀咕,问道:“李世兄, 这位是……?” 天赐将东方映雪拉到身侧,说道:“小雪,这一位是我大师兄张清泉,人称醉 果老。这两位武林盟的钟长老诸葛长老,这位姑娘是司马小姐。”东方映雪一一上 前见礼。天赐又道:“这位姑娘复姓东方,是狂道东方老前辈的爱孙。” 大家均面露惊容。疯僧狂道饮誉江湖数十载,武功更在醉仙武圣玉罗刹之上, 只是近年来杳无音信。如今遇上狂道后人,谁也不敢小视,却不知东方映雪武功已 失。述礼已毕,大家离开小树林,相偕返回岳州城。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树林中又踱出两个人。一个魁伟的六旬老者,须发斑白, 方面大耳,双目懔懔有威。另一人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相貌平庸,一双小眼睛却异 常明亮,透出过人的机智。这两人正是卧龙山庄庄主龙老爷子与军师陆鸿儒。 龙老爷子捻髯沉吟道:“武林盟此次高手尽出,对玉貔貅志在必得,其实力之 强,适才一战可见一斑。闻香教虽占地主之利,亦非敌手。本庄与之相比,实力就 略嫌单薄了。” 陆鸿儒道:“庄主所虑极是。论实力武林盟本就略强于本庄与闻香教,如今更 得张清泉李天赐两人相助,如虎添翼,本庄很难力敌。尤其是李天赐,咱们始终无 法摸清他的底细。 一月前在淮安他曾与二公子三公子交过手,武功似乎略逊于二公子,更及不上 三公子。但方才看他出手,合何韩两人之力也无法占到上风。武功进境之速,令人 吃惊。“ 龙老爷子道:“你认为他的武功已经超过了老三?”陆鸿儒道:“这倒未必。 不过他出手勇猛绝伦,有一股慑人的威势。武功一道晚生是门外汉,但看他出手, 晚生敢断言三公子胜不了他。” 龙老爷子叹道:“这等人材本庄未能收归己用,委实令人惋惜。他投效武林盟, 对本庄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陆鸿儒微微一笑,说道:“庄主不必过虑,依晚生看来,他在武林盟决难久留。 月前晚生在瓜州渡口与他偶遇,从言谈之中晚生已深知其为人。朝廷昏暗,杀其父 毁其家,逼得他亡命天涯。但他忠心未泯,公私之间分得很清,绝不会做出反叛朝 廷之举。而武林盟素怀异心,久后他必能察觉,必将弃武林盟而去。此人才高八斗, 壮志凌云,但一不能合流于草莽,二不能见容于庙堂,今生只怕注定要抱恨而终了。” 言下惋惜不已。 龙老爷子也陪着他长叹两声,说道:“陆先生,如今彼强我弱,武林盟闻香教 虎视眈眈,玉貔貅下落不明。请教先生有何良策可以克敌制胜。” 陆鸿儒道:“上上之策只有一个字:走!”龙老爷子诧道:“走?玉貔貅不争 了吗?” 陆鸿儒道:“玉貔貅固至宝也,然与万里江山相较,应该以何为重?得玉貔貅 可成惊世武功,然武功惊世,不过一人之敌而已,以一人之力可以取天下乎?如今 昏君南幸已至山东,此天赐良机也,庄主奈何以一物之轻而弃之。此言晚生藏于胸 中久矣,今日方得一述,请庄主三思。” 龙老爷子道:“陆先生高见。但重宝近在咫尺,老朽实不甘心舍之而去。待玉 貔貅到手,再计议如何对付昏君。” 陆鸿儒心中暗叹:“见小利而忘大事,何其愚也!”知道龙老爷子素来刚愎自 用,此时劝也罔然。说道:“庄主如果一定要先取玉貔貅,晚生另有一策。” 龙老爷子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何良策?”陆鸿儒道:“两个字:合纵。” 龙老爷子道:“何谓合纵?”陆鸿儒道:“昔日六国合纵以敌强秦,孙刘联合以抗 曹魏,以弱敌强,非此合纵之道不可。今以武林盟之强,可比曹魏,本庄与闻香教 即为孙刘。庄主何不与闻香教联手,共抗武林盟。” 龙老爷子目光一亮,即而又叹道:“龙虎天师阴险狡诈,与他联手不啻与虎谋 皮,难,难!”陆鸿儒笑道:“联手乃权宜之计。龙虎天师虽然狡诈,庄主也非弱 者,见机而作,事成可期。”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