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 天赐与司马玉麒鲜衣怒马,并辔驰入镇江城。城中百姓大都识得这位武林盟的 大公子,却不知天赐是何许人,居然能与司马大公子平起平坐。难免要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天赐仿佛又拾回在兖州府时的风光,陶醉之余又有几分怅然。 两人来到城西一处幽静的宅院前。司马玉麒扣开大门,昂然直入。只见此宅虽 然占地不广,但画栋雕梁,十分气派。天赐问道:“这是大公子的藏娇之所吗?” 司马玉麒笑道:“贤弟如果中意,愚兄就送给你了。看上哪位姑娘就接进来,闲时 来消遣消遣,花销全包在愚兄身上。”天赐淡淡一笑,说道:“小弟天生的劳碌命, 只怕无此闲情逸致,大公子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司马玉麒干笑两声,掩饰心中的失望。将天赐让进正堂,不多时仆人送上酒菜, 杯盘罗列,水陆俱陈,甚是丰盛。司马玉麒却不动箸,高声唤道:“玉鸾,出来见 见李公子。救命之德,不能不谢。”只听环佩叮咚,从内室姗姗步出一位盛装少妇, 走到天赐之前飘飘万福,羞怯怯道:“贱妾蔡玉鸾见过李公子。”一句话讲完,又 退入内室去了。 天赐猛然记起,此女是神刀叟蔡元综的幼女,在纯阳庄她与吕锦雯被闻香教所 擒,后为自己所救,不知何时做了司马玉麒的外室。司马玉麒见天赐发怔,还当他 是被女色所迷。凑上身低声道:“女大十八变。一年前还是个不解风情的黄毛丫头, 经过愚兄的精心调教,出落得美艳动人不说,那床第上的功夫,更是妙不可言。贤 弟如果喜欢,愚兄愿割爱相让。” 天赐几欲作呕,恨不得迎面一拳揍他个口鼻喷血。心想:“蔡姑娘虽然不是明 媒正娶,却也算是你的女人,能说送人就送人吗?为拉拢我李天赐,甘愿戴绿帽子 做龟公,真是无耻之尤。”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盛情心领了。大公子邀小弟 出来,说有要事相商,不会就是此事吧?” 司马玉麒面容一正,满满斟上一杯酒,说道:“愚兄先干为敬。”一口饮尽, 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贤弟一定以为愚兄贪恋酒色,不图进取。其实愚兄另有 隐衷,借此排遣郁闷而已。” 天赐笑道:“人生在世,所求者不过酒色财气。大公子得天独厚,出身名门, 富甲王侯。 更有绝技在身,足以傲视天下。于这酒色财气四字,无不尽占,可以说令人称 羡。又有何郁闷无法排遣?“ 司马玉麒叹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愚兄幼年丧母,家父后娶的继室 与我不甚相得,百般挑唆,离间我们父子之情。家父对我渐渐疏远,甚至有些厌憎, 对小弟玉麟却宠爱有加。这武林盟的百年基业将来恐非愚兄所有。后母视我如眼中 钉,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全。” 天赐心想:“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要事。嘿嘿!武林盟如果真落在你这无耻之徒 手里,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笑道:“大公子多虑了。长幼有序,岂能僭越, 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龙首英明,不会不明此理。” 司马玉麒心中一乐,仿佛龙首之位已经十拿九稳。说道:“贤弟果然高明,一 言顿开茅塞。它年如能得偿所愿,皆出贤弟所赐。不过,以后还要请贤弟在家父面 前多多美言,愚兄定有重酬。”天赐道:“这是大公子的家务事,小弟不好涉足其 间。”司马玉麒道:“贤弟如果觉得不方便,愚兄也不敢强求。贤弟身为总教习, 在武林盟中举足轻重。如能暗中照应一二,愚兄也一样感激。将来的荣华富贵,愚 兄与贤弟共享之。” 天赐心想:“大业未成,内乱先生,父子相悖,兄弟阋墙。我若从中推波助澜, 则武林盟败亡无日矣。只是我李天赐并非阴险小人,此等挑拨离间之事非君子所为。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深受兄弟相残之苦,余痛犹在,切不可再令他人 步我后尘。”说道:“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大公子如果才德兼备,则龙首之位唾手 可得。如果才德不足,强求也是枉然。即便侥幸得手,也是祸非福。” 司马玉麒神色微变。干笑两声,说道:“贤弟高论,愚兄受益非浅。还有一件 大事要告知贤弟。两天前愚兄接到一份密报,所言对贤弟颇为不利。愚兄密而未宣, 不知贤弟可愿一闻。” 天赐心想:“色诱利诱不成,又改为威胁了。不知我有何把柄落在他手里。” 说道:“小弟自问尚无不可告人之事,大公子不妨公之于众。” 司马玉麒冷笑道:“贤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为了玉貔貅本盟倾巢而出,费尽 心力,空劳往返,结果玉貔貅却被贤弟私自吞没。这可是欺瞒龙首的大罪,按盟规 当杀。贤弟虽得家父恩宠,只怕也担待不起。” 天赐大吃一惊,此事并无外人知晓,却是如何泄露的?问道:“大公子有何证 据?”司马玉麒大笑道:“证据确凿无疑,不怕你不承认。请问,你一去数月,究 竟干什么去了?为何玉雁妹问你,你支吾其词,不肯明说,是不是心中有鬼?那位 东方姑娘武功已失,为何又忽然复原,甚至大有进境,合何韩双仙之力也非其数招 之敌,是不是得玉貔貅之助?” 天赐哂笑道:“仅凭道听途说,便胡乱猜测,入人于罪,大公子不觉太牵强吗?” 司马玉麒阴阴道:“愚兄为你隐瞒此事,实是担了天大的干系,一旦事发,于你我 都没有好处。 贤弟可要三思啊!“ 如何应付此事,天赐煞费踌躇。心念一转,却又是一喜,暗道:“我正愁找不 到借口退出武林盟,你要将此事禀告司马长风,我求之不得,妙极,妙极!”乘着 三分酒意,大笑道:“大公子只管将此事上报。是玉貔貅重要还是我李天赐重要, 让令尊去权衡吧!你我话不投机,酒兴已败,告辞了!”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司马玉麒暗自恼恨,没料到这个李天赐居然软硬不吃,让他枉费了一番心机。 暗道:“即不能为我所用,便当尽早除去。如何行事,尚须与舅舅商量商量。”主 意拿定,他踱入内室,寻蔡玉鸾取乐去了。 牵挂多日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天赐心情愉快之极,哼着小曲,一路返回竹园。 此时天色已晚,回到住处,只见室内一灯如豆,秀雅姑娘伏在案头打瞌睡,衣领微 松,露出白嫩的玉颈。天赐不禁心中一荡,蹑足走近,俯身轻轻吹了一口气。 秀雅惊得尖叫起来。蓦然回首,才发现是天赐回来了。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嗔 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不正经,吓了我一大跳。”天赐笑道:“司马 玉麒拉我去喝酒,死缠住不放。我现在吃香得很,人人都想拉拢我,什么醇酒美人, 名利权势,不一而足。可我李天赐天生一付贱骨头,有福不愿享,见色不动心。司 马玉麒无可奈何,最后不欢而散。” 秀雅调皮地笑道:“司马小姐也不能让你动心吗?”天赐揽住她的纤腰,在她 吹弹得破的小脸上轻轻一拍,笑道:“小丫头,你吃醋了?”秀雅脸蛋一红,说道 :“鬼才吃她的醋! 告诉你一件趣事,下午你走后,司马小姐借故到房中仔细查看,问东问西,确 认你是一人独睡,她才满意地离去。“ 天赐已经明白,却偏偏装作不解,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秀雅笑道: “她是在吃醋啊!怕我们两个……,哼!你在调侃人家,坏死了!”她忽然间醒悟, 不禁有些羞恼,粉拳乱打,撒娇不依。怎奈拳上无力,天赐只当是捶背,心中大乐, 陶然欲醉。 两人笑闹了一会,天赐不禁心动。今天司马玉麒多次出言挑逗,他并非无动于 衷,只是当时的情形不容他多想。现在与这个俏佳人独处幽室,这才发觉她与数月 前相比已经大为不同。酥胸微微隆起,玉臀浑圆诱人,现出女儿家成熟的风韵,绝 非仅有六七分颜色的蔡玉鸾所能比拟。 “她是我的!”天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欲念更盛。在她香腮上深深一吻,低 声吟道:“楚楚窄衣裳,腰身占却,多少风光。共说春来春去事,凄凉,懒对菱花 晕晓妆。闲立近红芳,游蜂戏蝶,误采真香。何事不归巫峡去,思量,故到人间恼 客肠。” 秀雅又羞又喜,紧紧依偎在天赐怀中,埋首胸前,如醉如痴。待到天赐的双手 不老实地在她身上各处游走,在她耳边说些浓浓的情话,她忽然明白今夜将有什么 事情发生。她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恐惧。想要抗拒,却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力气, 只能任由个郎轻薄,渐渐也动了情火。红烛燃尽,室内却是一片春光。两人拥入罗 帏,共效于飞之乐。秀雅姑娘初经风雨,弱不胜力。天赐轻怜蜜爱,未敢尽欢。一 夜缠绵,两情缱绻,不知东方即白。 欢娱觉日短。天赐沉浸温柔乡中,几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心悬玉貔貅之事,尚 无结果,盼望司马长风早些归来,是福是祸,早做了断,不要再拖延下去,令人牵 肠挂肚。 司马长风没盼到,这一天却盼来了诸葛桢。这个一向洒脱诙谐的再世孔明,今 天却满面愁容,满腹心事。见到天赐,未语先叹,说道:“我的来意想必老弟也能 猜出大概。咱们相识虽然日短,交情却非同寻常。老弟的为人我信得过。只是龙首 吩咐下来,不能不从,有一件事请老弟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天赐心想:“这一定是为玉貔貅而来。你说的不错,咱们的交情非同寻常,我 也不想令你为难。正好借你之口将此事传与司马长风。”说道:“诸葛兄想必听到 了一些传闻。实不相瞒,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诸葛桢神色大变,顿足道:“老弟怎么如此糊涂,此事可做差了。私吞重宝, 欺瞒龙首,罪不可恕。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天赐淡然一笑,说道:“小弟 并不觉得有何错处。 玉貔貅本是济世救人之物,小弟正好用它为东方姑娘恢复武功,何来私自吞没? 又何来不可恕之罪?“诸葛桢叹道:”对老弟而言,如此做并无错处,但龙首却不 做是想。玉貔貅虽小,却关乎一盟之主的权威,岂能置之不问。何况……,唉!这 其中另有隐情,难以化解。“ 天赐悠悠道:“诸葛兄何不直说,这其中关乎武林盟的派系之争。有人见我做 了总教习,权柄过重,所以心里不痛快,从中推波助澜,想把我搞掉。” 诸葛桢讶然道:“原来老弟已知内情。唉!诚如所言,此事龙首本不想张扬, 可是架不住大公子和曹长老百般挑唆,终于决定查问此事。如果确属实情,龙首纵 然怜才切,只怕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依我看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大公子指认老弟 吞没玉貔貅,并无确凿的证据。只要老弟矢口否认,再由我与钟长老大小姐从中斡 旋,料也无甚大碍。” 天赐正想借此脱离武林盟,怎能否认此事。笑道:“小弟已经犯下大错,再以 此事相欺,岂非罪上加罪?小弟万万不敢从命。”诸葛桢大吃一惊,急道:“老弟 请三思!这只是权宜之策,留此有用之身,将来为本盟多多尽力,将功折罪,岂不 两全其美。”天赐道:“我意已决,诸葛兄不必再劝。司马长风究竟是诚意怜才, 还是沽名钓誉,经此一事便可分晓。” 诸葛桢沉默良久,若有所悟。怅然叹道:“原来老弟早有去意。唉!我本以为 本盟得老弟相助,譬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你我尽心竭力,共佐龙首,以成惊天 伟业。谁料竟是一场空欢喜。武林盟福薄,无法留住老弟,惜哉!” 天赐道:“我观司马长风外似宽厚仁和,内则多疑少断,驭下有方而理家无术, 致使父子相忌,兄弟失和,外患未去,内乱先生。武林盟虽一时鼎盛,终必难成大 事。诸葛兄能去则及早去之,若不能去也当早谋退路。小弟之事不必诸葛兄费心。 你我一同去见龙首,小弟自有话说。” 此时竹园的议事堂气氛威严肃穆,武林盟首脑齐集。司马长风居中而坐,钟云 翱曹国梁司马玉麒司马玉雁四人两厢排开。见天赐入堂,几人表情各不相同。司马 长风声色不动,曹国梁面沉似水,司马玉麒幸灾乐祸,钟云翱焦灼不安。只有司马 玉雁表情十分复杂。天赐居然将玉貔貅送给东方映雪,此事令她无法释怀,妒火中 烧,却又暗暗代天赐担心,忧形于色。 诸葛桢疾步上前,弓身说道:“回禀龙首,李天赐带到。”司马长风微微颔首, 扫了天赐一眼,看不出是喜是怒。而后目光转向曹国梁,说道:“请执法长老查问 此事,依律定罪。” 曹国梁缓缓起身,先向司马长风弓身施礼。然后回转身,厉声喝问道:“李天 赐,你可知罪吗?”天赐心中暗骂:“狐假虎威!”冷然道:“李某何罪之有?” 曹国梁冷笑道:“你勾结外敌醉果老,偷天换日,千面神魔等人,阴谋不利于本盟。 私自吞没玉貔貅,欺瞒龙首。其后又口出不逊之言,视盟规如儿戏,犯上作乱之心 昭然若揭。这几条大罪,可是本长老冤枉你。” 天赐心想:“好你曹国梁,一条私吞玉貔貅还嫌不够,居然罗织了这许多罪名, 妙极妙极!只这几项还嫌太轻,最好再加上一条阴谋篡逆,有戕害龙首之心,才算 得上十全十美。” 笑道:“曹长老所言确属实情。” 此言出乎众人意料。曹国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长风神色一变,钟 云翱叫苦不迭。只有司马玉雁见天赐泰然自若,直承不讳,还当他另有脱罪之策, 反而放心不少。 曹国梁向司马长风道:“黄衣剑士李天赐犯下数桩大罪,证据确凿无疑,他本 人也供认不讳,依盟规当处以极刑。姑念他乃忠臣之后,于本盟不无微功,可从轻 发落。废除武功,开革出盟。” 钟云翱大为焦急,频频目视诸葛桢。却见他垂首不语,状如老僧入定,钟云翱 心想:“你与咱老钟讲好的,一齐代李老弟开脱,现在却他妈的成了缩头乌龟。罢 了,罢了,只好我老钟一人出面了。”起身说道:“龙首,属下以为,李天赐虽身 犯重罪,但他加盟未久,不谙盟规,有心可原。况且他主动认罪,颇有悔过之心。 为全龙首宽厚之名,可罚他降职一级,戴罪图功。” 大家均想:“这老钟平时不善言辞,这几句话却说得颇为得体。”司马长风权 衡再三,始终难下决断。依他的本意,实不愿失去一个难得的人材。但这个人材如 果不能诚心效命,那有另当别论了。看天赐的神情,哪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意。司 马玉雁暗自焦急,心道:“李大哥呀李大哥,你为何还不上前赔罪?爹爹看在我的 面上,或者能从轻发落。你却只管傻笑,满不在乎,爹爹见你这付样子只怕更生气 了。你太糊涂了。” 堂上一片肃穆,落针可闻。大家各怀心事,焦急地等待着司马长风示下。忽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蓝衣剑士飞也似闯入堂中,惊慌地叫道:“龙首,大事不 好了!有一个老道士冲进园中,要见龙首,十几个兄弟都拦不住他。” 司马长风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如此大胆?”门外传来一阵狂笑:“司马老 弟,二十年不见,你是今非昔比,居然在老夫面前摆架子,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人随声入,只见来者身着一袭宽大的道袍,头上松松挽着个道髻。身躯高大魁伟, 紫红色的脸膛,一部花白的胡须,双目凛然有威,傲态毕露。大家被他这一阵狂笑 震得耳骨生痛,均想:“这是何方高人?好深湛的内力!” 一见来人,司马长风马上换颜相向,降阶相迎。抱拳赔笑道:“原来是东方老 哥驾临,,武林盟蓬壁生辉。下属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大家均想:“原来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狂道人,难怪如此狂傲。” 只见这东方老道昂然直入,大模大样抢过司马长风那把大椅,居中一坐,也不 理会立在一旁的司马长风有多尴尬。大笑道:“司马老弟,老夫特来向你讨一个人, 你可不能不给。” 司马长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东方老哥尽管吩咐。”东方老道扫视堂 上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天赐身上。盯着看了半晌,默默点头,说道:“这小子想必 就是神箭天王李天赐。 老夫要的就是他,望老弟务必割爱。“ 司马长风大为惊奇,为难道:“东方老哥无论要什么,小弟都不敢推托。但此 人只是本盟的一名剑士,东方老哥要去又有何用?”东方老道怪眼一瞪,不喜道: “有什么用处是老夫自己的事,不老你来过问。老夫只问你给还是不给。” 司马长风暗道:“他盗走玉貔貅为你孙女疗伤,你这老怪物感恩图报,千里迢 迢赶来救他。罢了,罢了!我司马长风惹不起你。”赔笑道:“给,给!东方老哥 的吩咐,小弟焉敢不从。李贤侄,随这位东方老前辈走吧!玉貔貅之事本盟不再追 究了。” 东方老道大笑道:“老夫的面子还真不小,谢了!”也不与司马长风打招呼, 上去抓住天赐的手臂,拉起就走。天赐急叫道:“前辈,等一等。”那东方老道却 不加理会,大手象一把铁钳,挣脱不开。脚下如行云流水,快而不急,不多时便出 了竹园。天赐心想:“这老怪物真是不可理喻。秀雅还留在竹园,还有我的神弓神 剑。嘿嘿!司马长风这人爱面子得很,想必不好意思乱动我的物品。秀雅有周大哥 他们照顾,应该不会有事。反正我现在走不掉,只好以后再找机会回来接她。” 下了黄鹤山,行到一僻静处,东方老道忽然停住脚步,恶狠狠盯着天赐,不发 一言。天赐心想:“这老怪物脑子一定有毛病,莫非是假冒的。凭他这付德性会养 出小雪这样的孙女,希奇,希奇!”弓身一礼,说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德。” 东方老道龇牙一笑,说道:“臭小子,你以为老夫是来救你的吗?大错特错了! 司马长风那小子为人奸滑,最善沽名钓誉。你纵然得罪他,他也必假做大度,饶你 一命了事。老夫却要取你性命。你如果想死个痛快,趁早自行了断。老夫已经二十 年不履红尘,这双手也有二十年没有沾过奸邪之徒的鲜血,今天不想因你而破例。” 天赐大吃一惊,说道:“前辈这是何意?晚辈并未得罪您啊!”东方老道怒道 :“呸! 得罪我?你小子也配!老夫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得罪了老夫的宝贝孙女,这比 得罪老夫更加不可饶恕。乘现在老夫心情尚好,赶快自裁。“天赐急道:”晚辈与 小雪是好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开罪她。前辈只怕弄错了。“东方老道怒喝道:” 放屁!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老夫羞于出口。赶快自裁,莫等老夫动手。 “ 天赐叫苦不迭,暗道:“这老怪物胡搅蛮缠,口口声声让我自裁,岂有此理! 同他讲理讲不清,武功又敌不过,没办法只好骗骗他。先谋脱身,以后再向小雪解 释。”说道:“前辈想要晚辈自裁,总要拿出几样真本领,让晚辈口服心服才对。” 东方老道深以为然,点头道:“臭小子,你说的不错。如何才能让你口服心服, 讲!” 天赐道:“晚辈受困于武林盟,一时疏神,未加提防,方为前辈所擒,并非前 辈以真本领擒住晚辈。如果放晚辈先走半个时辰,前辈再能将晚辈擒住,晚辈才能 口服心服。那时听凭前辈处置,绝无怨言。”东方老道冷笑道:“臭小子,别说半 个时辰,就是放你先走半日又有何妨。”放开天赐,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天赐心 想:“这老怪物太容易上当,扫兴之极。”半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天赐不 敢耽搁,撒腿就跑,施展浑身解数,快如风驰电掣。 足足狂奔了一个时辰,估计至少将老道士抛下了几十里,天赐心中笃定,缓下 身形,稍稍喘一口气。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狂笑:“臭小子,看你往哪里逃?”天赐 回头一望,惊得魂飞天外。只见老道士疾驰而来,挡路的树枝被他的护身罡气震得 纷纷折断,比刀削还要整齐。 “我的老天,老怪物厉害!”天赐心中惊呼,奋力狂奔。东方老道紧追不舍, 口中叫道:“臭小子好滑溜,轻身功夫还真不赖,是老醉鬼的传授吧?咦!内力也 不弱吗,一定是贼和尚的无相神功。嘿嘿!这两个老匹夫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居 然将此等绝世神功传给你这无行之徒。待老夫宰了你,再找那两个老匹夫算帐。” 东方老道的轻功比天赐高明得太多,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拉近到数丈,但每次 堪堪将要追及,都被天赐巧妙闪开。孙老头所传授的轻功身法的确非同凡响,凭借 林木山石的掩护,东方老道居然奈何他不得。两人始终保持着数丈的距离,一个追 不上,一个甩不脱,一直纠缠到天黑,跑出数百里之遥。 天赐中毒之后,内力大损,尚未复原,一日狂奔累得他汗透重衣,气喘如牛。 回头再看老道士,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天赐不禁暗暗叫苦。忽见不远处一条弯弯 的山道,山道边有一家小小的野店,高挑着酒旗,迎风招展。天赐大喜,停住脚步, 回身道:“老前辈,且住!” 东方老道死要面子,也停住脚步,不捡他这个便宜,仍保持数丈的距离。怪笑 道:“臭小子,你又要玩什么花样?”天赐喘了几口粗气,笑道:“跑了整整一天, 您老不觉得饿吗? 前面正好有一个小酒店,咱们去喝两杯如何?“ 东方老道几乎笑出声来,心想:“这小子居然要请我喝酒,有意思!”努力板 住面孔,说道:“臭小子,你不用跟我耍心眼。想休息一会是不是?嘿嘿!老夫不 会乘人之危,要喝酒你就去,老夫肚子不饿。” 天赐笑道:“晚辈喝酒吃肉,让您老再一旁干看着,这恐怕不太礼貌吧!知道 的说您老不屑与晚辈共桌,不知的还当晚辈不懂尊老敬贤,岂不冤枉。您老请给晚 辈一个面子,咱们之间的过节酒后再算。” 东方老道终于忍俊不禁,大笑道:“臭小子,你也知尊老敬贤,难得,难得! 前面带路。”老道士架子端得十足,天赐笑嘻嘻在前面引路。忽然耳闻异声,天赐 轻声嘀咕道:“您老还说不饿,肚子都造反了。”老道士大惭,暗骂他促狭,恨不 得狠狠揍他几记老拳。 店小二见两人结伴入店,还当是一双祖孙。慌忙上前相迎,问道:“两位爷想 用点什么?”天赐大声吩咐道:“上两坛酒,切五斤牛肉,再来二十个馒头。” 东方老道总算找到了反唇相讥的机会,揶揄道:“臭小子,要这么多东西,你 是要喂猪吗?十头猪也吃不下这许多。十足的酒囊饭袋。”天赐笑道:“可惜我不 是猪,猪吃不下,我吃得下。这些酒菜我吃十份,给前辈留一份就行了。”东方老 道脑筋转了半天,终于明白天赐是绕着弯子骂他为猪,气得怪眼连翻,却又无从发 作。 不多时店家送上酒菜,东方老道为证明自己不是猪,灌酒塞肉,狼吞虎咽。好 在他腹中饥饿,并不觉得难过。天赐笑道:“晚辈敬您老一杯。”端起酒盏,一饮 而尽。这种江南村酿,淡而无味,天赐只当是喝水,几碗酒下肚,眉飞色舞。 东方老道颇为欣赏,赞道:“臭小子,处生死关头而能镇定如常,谈笑自若, 好风度,好气魄!你小子若非欺侮了老夫的宝贝孙女,咱们倒可以结为忘年之交。” 天赐乘机问道:“您老口口声声说晚辈欺负了小雪,可是晚辈实在不明白。您 老能不能透露点口风。”一提起孙女,东方老道怒火又起,拍案喝道:“臭小子, 你还有脸问!老夫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快吃快吃,老夫等不及了。” 天赐暗暗叫苦,心想:“他说的一定是我和小雪……,唉!这件尴尬事却如何 向他解释。”底下头去,状如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吃罢他探手 入怀,准备掏钱付帐。却忽然想起今日走的匆忙,身上并未携带银两,心中暗叫坏 事,笑容僵在脸上。 东方老道看到他这付神情,便猜除了八九分。自觉占了上风,幸灾乐祸道: “臭小子,身上没钱,就不要假充大方。害得老夫陪你吃白食,惭愧,惭愧!” 天赐急得在怀中乱摸,忽然发现了一样坚硬之物。掏出一看,原来是黄衣剑士 的盟字银牌,纯银打制,沉甸甸足有十余两重。他既然已经脱离武林盟,这块银牌 也就没什么用了。 随手一揉,银牌变成了一个银锭,掰下一块,抛给店小二。大笑道:“老前辈, 走吧!”振衣而起,冲出店门。东方老道也是一声狂笑,随后追去。 那店小二紧紧握着银子,盯着两人跑去的方向,呆若木鸡。心想:“这两位是 仙是鬼,怎么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唉呀!听人说阴间的银子都是锡箔扎成 的,他们给我的银子不会是假的吧?” 天赐此时酒足饭饱,又休息了一会,体力恢复不少,跑起来轻松愉快。东方老 道却因吃得太多,跑不多久肚子开始作怪,轻功受到影响。这一消一长,老道士想 抓天赐更加困难。 两人在山中捉迷藏,折腾了大半夜,天赐又感觉累了。这次他依样画葫芦,忽 然站住脚,伸了个懒腰,笑道:“天太晚了,晚辈该去睡觉了,您老也请安歇吧!” 东方老道险些气歪了鼻子,怒喝道:“臭小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好自 在啊!老夫现在不困,快跑!今夜咱们一定要分出胜负。”天赐笑道:“您老上了 几岁年纪,当然无所谓。晚辈年轻,贪吃贪睡,请您老多多包涵。啊哈!当真困得 不行了。”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跃上树,横卧在一根树枝上,不多时便鼾声大作。 东方老道无可奈何,恨恨地骂了几声“臭小子”,不见他有何反应,不禁哑然 失笑。暗道:“这小子居然睡得着,好生大胆。”自嘲地遥遥头,也跃上一根树枝, 与天赐遥遥相对,在上面打坐运功。他为提防天赐乘机逃走,枯坐了整整一夜不敢 入睡。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开始追逐。天赐每逢筋疲力尽之时,总要找个借口,吃饭睡 觉或者方便,乘机休息一会。东方老道总是耐心地等候,不捡他的便宜。东方老道 遇上这几桩俗事必须解决时,天赐也不乘机逃走。开始时天赐吃得饱睡得香,老道 士却终日提心吊胆,后来也想开了,天赐吃时他也吃,天赐睡时他也睡,也不理会 天赐会不会逃走。 经过几日追逐,天赐轻身功夫大进。东方老道见他奇招层出不穷,不由得起了 较技之心,几次将要得手之时都故意纵天赐逃脱,想多看看他的各种奇妙身法。两 人相处多日,东方老道杀心渐去,对天赐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一天,两人深入到山岭连绵的浙南山区。奇峰怪石,林木蔽日,道路已绝, 不见人迹。 但这并不妨碍两人轻功的施展。天赐穿行于山石树木之间,身法诡异,变幻莫 测。东方老道看得眼花缭乱,暗暗叫好。他可不愿与天赐兜圈子,横冲直撞,将挡 路的山石打得粉碎。这老道士无意中为山民开辟出一条入山的道路,可谓功德无量。 忽见天赐停住脚步,盯着前方呆呆不动。东方老道心想:“这小子又要玩花样 了。”追上前一看,不由得乐歪了嘴巴。只见前面横着一条深涧,两壁陡立足有数 十丈。涧中水势湍急,奔腾咆哮,声势慑人。 东方老道大笑道:“臭小子,看你还往哪里逃。老夫苦苦追赶七天七夜,总算 没有白费力气。哈哈!你服不服?”天赐耸肩苦笑道:“此乃天绝人路,非老前辈 之功也。”东方老道追踪多日,其间不论斗口斗智,总要吃亏,现在终于可以出口 恶气了。他心中快意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龇牙一笑,说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 要嘴硬。老夫要捉住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作势欲扑,一脸的狰狞之色。 “且慢!”天赐大喝一声,阻住老道士。笑道:“前辈何必性急。晚辈早就说 过,只要前辈能令人心服,晚辈就会自行了断。不老前辈动手,这百丈深渊,湍湍 急流,就是晚辈葬身之地。前辈,咱们来生再见!”深施一礼,返身投入深涧之中。 东方老道大惊失色,飞身上前疾抓,却已经来不及了。探头向下望去,只见茫 茫雾气之中,隐约有一物坠落涧底,被急流卷走,不见了踪迹。东方老道顿足捶胸, 大叫道:“臭小子,老夫只不过吓唬吓唬你,你太傻了,太傻了!害死了自己,也 害苦了老夫。” 东方老道与天赐追逐多日,嘻笑怒骂,乐趣盎然,杀心早就淡了,只想抓天赐 回去见自己的孙女。却因屡次被天赐戏弄,下不了台。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 想吓一吓天赐,出一出心中的恶气,谁知居然害得天赐投涧而死。事到如今,老道 士后悔无及。顺着涧水向下游寻觅,只盼着能救他上来,找不到活人找到尸体也好。 整整寻找了大半日,向下游跑出了数十里,仍未见天赐的踪迹。东方老道终于 死心,暗道:“水势如此凶猛,这小子不可能生还。唉!老夫如何向小雪解释?罢 了,罢了,我就直言相告,她要恨我就让她恨我这个糊涂爷爷吧!”他久久留连于 涧水边,直到天黑方怅然离去。 这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黄鹤山前驰来了两骑骁健的骏马。马上乘者是两名女子, 一个清丽绝俗,气度高华的少妇,另一个则是一位眉目如画,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两女策马沿山道盘旋而上,路边翠竹翳日,山风习习,暑气为之一消。 那小姑娘异常兴奋,格格娇笑道:“嫂子,等一会咱们就能见到大哥了,你高 兴不高兴?”少妇脸一红,佯怒道:“死丫头找打。”举掌虚击小姑娘的肩头。小 姑娘格格一笑,倏然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点向少妇的手腕。 两人在马上交换了数招,少妇收手不攻,笑道:“妹妹武功大进了,这几招玄 天指已经有五六成的火候。只是内力稍嫌不足,还要多下苦功才成。”小姑娘小嘴 一噘,不喜道:“才五六成的火候?我还当已经有十成了呢!”少妇笑叱道:“真 是不知天高地厚。玄天指如果练到十成火候,只怕已经天下无敌了。你才多大年纪? 嫂子当年整整下了八年苦功,才练到五六成的火候,你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应该知 足了。” 说笑间姑嫂二人行到竹园门外。今日轮值的是两名蓝衣剑士,挡不住炎炎夏日, 噪噪蝉鸣,斜倚在门侧,昏昏欲睡。忽然被这阵马蹄声惊醒,见是两名美貌女子, 两个蓝衣剑士精神大振。争先恐后上前道:“两位女侠有何贵干?” 少妇浅浅一笑,说道:“我们要找贵盟的李天赐李公子。烦请两位英雄进去通 禀一声。” 两名蓝衣剑士被这一声“两位英雄”叫得骨头都酥了,争着献殷勤。这个说: “女侠,不巧得很。”那个道:“李少侠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这个又说: “他是被一名老道士带走的。”那个又道:“老道士武功奇高,咱们只看见他拉着 李少侠,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到何处去了咱们可不知道。” 少妇越听越糊涂,不禁一皱眉,说道:“李少侠既然不在,就请二位把你们当 家的叫出来。我要向他打听李少侠的去向。” 两名蓝衣剑士齐声道:“咱们龙首不在。”这个道:“龙首不在,大公子却在, 向他打听也行。”那个道:“你去把大公子请出来。”这个道:“还是你去。”那 个道:“不用吵,咱们两个一起去。”两人飞也似奔入园中去请司马玉麒,却将守 门的职责丢在脑后。 这姑嫂二人正是天赐的妻子兰若与妹妹小慧。小慧随玉罗刹习艺一年有余,小 有成就。 兰若带她千里寻夫,不想竟然扑空,心中惆怅酸楚,不问可知。当着两名蓝衣 剑士她不好表露出来。这两人一走她再也忍不住,一双澄澄秋水蕴满热泪。小慧轻 轻靠上来,握着兰若冰凉的玉手,哽咽无语,眼圈也红了。 司马玉麒听两名蓝衣剑士报称,有两个美貌女子找他,二话没说,兴冲冲跑到 园门外。 一见到二女,他口水几乎流出来。心想:“我的老天!世上居然有如此美貌的 女子,这个小姑娘已经不俗,这小媳妇更为出色。本公子玩过上百个女人,却没一 个比得上她一分半分。” 在美貌女子面前,可要好好表现一下。他潇洒地施了一礼,说道:“两位女侠 召唤小可,不知有何吩咐?” 兰若道:“我们是来寻找贵盟的李公子。听说他被一个老道士带走了,请问这 位英雄,可知他们的去处?那位道长又是何人?” 司马玉麒目光在二女的脸上溜来溜去,心中暗自嘀咕。试探道:“两位女侠是 李公子的什么人?找他何事?”兰若道:“小女子是李公子的结发之妻,这位姑娘 是他的嫡亲妹妹。” 司马玉麒心想:“李天赐这小子真他娘的有福气,讨了一个漂亮老婆。嘿嘿! 该着本公子走运,这两个小妞自己送上门来,可不能轻易放过。”龌龊主意打定, 不禁有些心痒难搔。笑道:“原来是弟妹,咱们也不算是外人。弟妹请在园中小住 数日,李贤弟不日即可归来。” 小慧对这个油头粉面,笑不由衷的司马玉麒没有一丝好感。见他眼珠贼溜溜乱 转,更增加了几分厌憎。不等兰若答话,抢着道:“李贤弟也是你能叫的吗?我大 哥究竟去了何处,你为什么不肯明说?看你这付德性就知不是好人,你的话我一万 个不信。” 兰若歉然一笑,说道:“小孩子的几句气话,请不要放在心上。您既然是拙夫 的朋友,能告诉我他的去向吗?” 司马玉麒的三魂六魄被这一笑勾去老大半,说话颠三倒四:“弟妹你……,李 贤弟他……,这个,我也不知李贤弟的去向。他也许……,他被一名老道士带走了, 那老道士就是大名鼎鼎的疯僧狂道中的疯僧,不,是狂道人。” 兰若好生不乐,心想:“此人缠杂不清,一会说天赐哥不日即可归来,一会又 说不知他的去向,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说道:“不论您是否知道拙夫的去向, 他回来时请转告一声,就说他的妻妹来过了,要他到镇江城里去找我们。小妹,咱 们走。”挽起小慧,两人牵马下山。 忽听一声娇呼:“等一等!”一道红影冲出园门,拦住兰若小慧。是司马玉雁, 脸上的表情极不友善。问道:“你说你是李大哥的妻子,有何凭据?”兰若一看她 的表情,一听他的语气,就猜出了大概。心想:“这一定又是天赐哥欠下的风流债, 真是气死人!”淡淡一笑,说道:“你又是拙夫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向我要凭据?” 司马玉雁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妒火中烧,就要伸手拔剑。司马玉麒急忙上前 拦住,喝道:“玉雁,不许无礼!”转回身又换上一付笑脸,说道:“弟妹请留步。 客人登门,连杯茶水也不喝就走,岂不是让人笑话咱武林盟不知礼数。” 兰若见他横身拦路,两侧又有七八名黄衣蓝衣佩剑武士围拢上来,心知他不怀 好意。明眸寒光陡现,冷笑道:“武林盟以刀剑待客,软请不行便要强留,当真令 人大开眼界。阁下自称是拙夫的朋友,当知他的妻子是何许人,岂容尔等相欺!” 司马玉麒大笑道:“让弟妹说中了,咱们正是要强行留客。尊夫勾结外敌,阴 谋不利于本盟,事败后畏罪潜逃,咱们正好拿你二人顶罪。这都是尊夫惹下的麻烦, 可不是咱武林盟不讲道义。” 兰若手按剑柄,昂然前行。冷冷道:“很好!我已经有一年未与人动手,今天 正好拿你这狗头试剑。”司马玉麒被她的威势所慑,不自禁后退了两步。司马玉雁 却已经按捺不住,拔剑出鞘,叫道:“大哥,让我来对付这泼妇!”和身扑上,长 剑直刺兰若前胸,又狠又疾。 兰若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声龙吟,长剑跃然出鞘,剑脊平拍司马玉雁的手 腕,后发先至,挥洒自如。司马玉雁急忙变招,却始终无法摆脱。兰若的长剑如附 骨之蛆,时时威胁着她的手腕。交手十余招,不闻双剑相交,司马玉雁已处处受制。 她不禁急怒攻心,剑招渐趋凶猛,不顾自身,奋力抢攻。兰若只管严守门户,神态 轻松,身法如风中柳絮,剑招似绵绵柔丝,信手挥洒,游刃有余,何曾将对手放在 眼里。 小慧一点也不担心,她小心眼里自有算计。醉仙武圣玉罗刹齐名武林,半斤八 两。司马玉雁仅得司马长风一人传授,嫂子却是由醉仙玉罗刹两人合力造就,一年 之中武功倍增,司马玉雁再强也强不过嫂子。看到精彩处,她拍手嘻笑,神态天真, 娇俏动人。 司马玉麒心痒难搔,也不理会妹妹是胜是败,凑到小慧身前,伸手便抓。笑道 :“小妹妹,咱们玩玩。”小慧格格一笑,闪身避开,反手一记耳光刮过去。这一 掌出手突然,司马玉麒正值色迷心窍之时,未加提防,被刮个正着。一声脆响,司 马玉麒粉白的脸颊上多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小慧笑得直打跌。司马玉麒恼羞成怒,怒吼一声,纵身扑上,伸手便抓。这一 次使出了八成功力,劲风虎虎,暗劲汹涌。小慧招架不住了,惊叫一声,纵身后退。 司马玉麒紧追不舍,不时发出几声快意的狂笑,心存戏弄,并不急于下杀手。 忽见一道人影闪过,剑气森森,兰若挡在小慧山前,举剑分心直刺。司马玉雁 找她拼命,兰若并不放在心上。这该死的司马玉麒竟敢欺侮小慧,可就不能饶恕了, 这一剑使得又快又疾。司马玉麒大惊失色,反身后仰。剑锋擦额头而过,留下了一 道浅浅的血痕。头巾被挑落,长发披散下来。司马玉麒何曾吃过这等大亏,又惊又 恨,拔剑返身扑上,与司马玉雁合力夹攻。兰若现在用上了真功夫,凭借孙老头传 授的玄奥之学神仙步,左挡司马玉雁,右挡司马玉麒,仿佛幻化出两道身形,哪一 个都不落下风。 武林盟众剑士暗暗吃惊。那九天云鹏郝大鹏的眼睛只在小慧身上打转,暗道: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晋身之阶。擒下这小丫头,献于大公子,岂非奇功一件。”想 到此处,他纵身扑向小慧,叫道:“小姑娘,你也别闲着,郝某人陪你走几招。” 他小看了小慧。小慧的武功应付司马玉麒不行,应付他却绰绰有余,憋在心里的一 口恶气正好出在他身上。该着郝大鹏今天不走运,交手不过十余招,就被小慧玄奥 的掌法连连击中。尚幸小慧内力不强,郝大鹏痛入骨髓却没有受伤。他急得大叫道 :“两位殷兄,周天豪,傅青山,你们傻站着干什么? 还不过来帮忙。“ 周天豪傅青山和殷氏兄弟与天赐交厚,对公子小姐围攻天赐妻妹之举颇不以为 然。闻言亮出兵刃,大声吆喝,却只是虚张声势,应付应付而已。只有两名黄衣剑 士上前相助,一个是郝大鹏的拜把子兄弟长空飞雁骆邦正,一个是他的内弟无影神 抓范德隆。郝大鹏骆邦正两人一鹏一雁,再加上范德隆号称无影,可见轻功都非常 出色。但与小慧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三人虽然联手,却无法形成合围之势。小 慧施展孙老头传授的轻功,忽东忽西,打了就跑,逗弄三个傻蛋,乐趣盎然,不时 发出几声银铃似的娇笑。 兰若却暗自焦急。她抵挡司马兄妹,无法分心照顾小慧。而小慧与三名黄衣剑 士纠缠在一起,虽然暂时占到上风,却无法打伤对手,时间拖得久了只怕后力不济。 何况武林盟尚有许多人虎视眈眈,一旦加入战团,那可大势不妙了。 就在此时,忽听一女子的声音道:“住手!”话音纤弱柔和,但大家听来却似 有千钧之力,气血为之翻腾,心神为之大震。只见竹林中步出一位白衣丽人。司马 玉麒一见不禁大吃一惊,暗道:“她来干什么?” 白衣丽人对武林盟众人视如未睹,径直走到兰若身前,飘飘拜倒。说道:“小 妹东方映雪见过姐姐。” 有关东方姑娘与天赐如何如何的一些传闻,兰若也有所知。心想:“此女品貌 不俗,难怪天赐哥喜欢她。”心中虽酸酸的有几分醋意,但见她面容憔悴,神情凄 苦,言语间又谦恭有礼,便不忍恶言相向。伸手扶她起来,问道:“东方姑娘,你 也是来寻拙夫的吗?” 映雪心中大恸,嘤嘤低泣道:“李大哥他,他……。”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 去。兰若预感到一丝不祥之兆,惊问道:“拙夫怎么了?”映雪痛哭道:“李大哥 已经不幸身亡了。 小妹在此守候多日,就是为等姐姐来,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知姐姐。还有,还 有……。“兰若胸口如受重击,眼前一片模糊,两行清泪顺腮边流下。噩耗来得太 突然,她几乎难以置信。 但映雪凄楚的神情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场之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四周一片肃静。当啷一声,兰若手中的 长剑脱手坠地。哇地一声,小慧扑入兰若怀中,放声大哭。随后又是一声痛哭,司 马玉雁抢道映雪身边,喝问道:“是谁害死了李大哥?是不是你这贱婢?” 剧痛过后,兰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紧紧抱住痛不欲生的小慧,冷冷看了司马 玉雁一眼。 轻声问道:“东方姑娘,你告诉我,天赐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他的?”映雪 哽咽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李大哥。姐姐杀了我吧!”司马玉雁泪眼之中寒光暴 现,喝道:“果然是你这贱婢做的好事。”挺剑当胸刺去。映雪轻轻叹息,不闪不 避,瞑目待死。 忽然,兰若纤手横截而出,牢牢握住剑身。司马玉雁用力回夺,犀利的剑锋割 破了兰若的手掌,鲜血顺剑脊缓缓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兰若却丝毫不觉疼痛, 神色平静如故。司马玉雁被这一幕惊呆了,不由自主松开剑柄,任长剑坠地。嗫嚅 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兰若凄然一笑,说道:“你也是个伤心人,我不会介意。现在天赐已经死了, 你们不用再算计他,也不用再念着他。报仇之事还有他的妻子和妹妹,司马小姐就 不必费心了。”司马玉雁掩面痛哭,反身奔入园中去了。兰若轻声叹息,挽住摇摇 欲倒的映雪,说道:“东方姑娘,我知道你很喜欢天赐,也知道你不是害死他的凶 手。你一定要告诉姐姐,是谁害死他的。” 映雪悲呼道:“我不能说,不能说!我虽没亲手害死李大哥,李大哥却是因我 而死。姐姐杀了我吧!我死而无怨。”兰若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是令祖, 对吗?”映雪大哭道:“姐姐,你不能去找爷爷。他无心逼死李大哥,已经后悔不 及,见到你们,他一定会自杀谢罪的。姐姐还是杀了我吧,我愿意代爷爷为李大哥 偿命。” 兰若深深注视着她,说道:“东方姑娘,你尽管放心,咱们不会去找令祖,也 不会杀你报仇。回去告诉令祖,他既然已经后悔,咱们也不会记恨。只怨天赐命苦, 壮志未酬,奇冤未雪,就惨死异乡,尸骨无着。只怨我陈兰若,没有为他留下一男 半女,李氏一脉从此绝矣!”轻轻挽起小慧的手臂,牵马下山。 映雪呆呆地目送两人远去,忽然清醒过来,疾追下去。叫道:“姐姐等一等, 带我一起走。”兰若回身说道:“东方姑娘,天赐已经不在了,你就忘了他吧。赶 快回家,好好安慰令祖,顺便把咱们的话转告给他,要他不必为此事内疚。”映雪 扑倒在兰若脚前,苍白的脸颊浮上了一抹羞红。说道:“姐姐,小妹腹中已经有了 李大哥的骨肉,今生今世就是李家的人了。望姐姐大度收容。” 兰若急忙搀扶起映雪,只见她小腹微微隆起,果然已有身孕。兰若心中一阵喜 慰,明眸闪着晶莹的泪光,喃喃道:“苍天有眼,使我李氏一门有后。妹妹,姐姐 代天赐哥聘你为妻。 待孩子产下,咱们一同进京,了结天赐哥未竟的心愿,为公公报仇雪冤。“ 小慧上前拜见新嫂嫂。三女抱头大哭了一场,策马下山,径自返回东天目。孙 老头得知徒儿惨死,气得大骂狂道,就要去找他拼命。亏得兰若与玉罗刹劝住,映 雪又代祖父赔罪。 孙老头得知天赐有后,哭一阵,笑一阵,疯疯癫癫,过了多日心情方才平复。 数月之后,映雪产下一个白胖的男婴。大家欣喜之余,见这婴儿与天赐极为相 似,勾起了心中的隐痛,又是兴奋,又是悲伤。 婴儿一天天长大,生得活泼健壮。玉罗刹年老无子,将满腔的母爱都倾注在他 身上。又过了半年,映雪的身体渐渐复原。兰若就与她商量,一同进京去了结几件 大事。孙老头拦阻无效,只得答应下来。玉罗刹却舍不得孩子,硬是将他留下来。 映雪虽然不愿,但念及此去京师,艰险重重,带着一个孩子多有不便。无奈忍痛割 爱,与兰若小慧一同下山赶往京师。 她们走后不久,玉罗刹想念之情日甚一日。她与兰若情如母女,甚是惦念她的 安危。何况山上本来热闹,三人一走就变得冷冷清清。玉罗刹心里不痛快,就拿孙 老头出气。玉罗刹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当年她与孙老头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只为 恼他饮酒无度,负气出走,一别就是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破镜重圆,孙老头吃足 了苦头总算学乖了。察言观色,已知症结所在,主动提出下山去寻兰若。玉罗刹自 然立即赞同,气也消了,心情也好了,转而将孙老头当成心肝宝贝,照顾得无微不 至。孙老头得以重享温柔滋味,却是托了徒弟媳妇的福,每当念及,免不了摇头叹 息一番。 这一双老夫老妻当年就曾结伴行道江湖。孙老头也就罢了,玉罗刹却是个杀人 不眨眼的女魔。巨奸大恶,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时隔二十年再履江湖,她的脾气 依然不改。孙老头在她的怂恿下,自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出山,不知又有多少江 湖朋友要遭劫难。这也是天数使然,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不过晚了二十年而已。 神箭天王的死讯经由武林盟传入江湖,开始时无人相信。神箭天王何等身手, 谁有能力杀他?可是当得知他是死于狂道之手,大家不能不信,无不为之惋惜。一 时间神箭天王之死成为武林人士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有人说他在山中与狂道 大战七天七夜,最终力尽而死。这时总会有人纠正,说不是力尽而死,而是被狂道 一掌击落山涧而死。更有人猜测他落涧之后可能没死,正藏在一个隐秘所在修练神 功,准备找狂道报仇。久而久之,神箭天王象一颗划空而过的流星,渐渐被人淡忘。 那么,这个令许多人为他伤心落泪,为他扼腕叹息的神箭天王李天赐究竟是不 是真的死了? 那日天赐被东方老道苦苦追赶,身入绝地,前有深涧,后有追兵,不得不行险 脱身。与东方老道胡扯之时,他已经相好了地势。纵身跃下,藏于山崖下的石缝之 中,蹬落一块巨石。 东方老道看到巨石落入涧水,只当是天赐,发疯似地寻找了大半日,最后黯然 离去。 天赐怎知东方老道此时的心情,躲在山崖下自鸣得意。心想:“老怪物还当我 已经死了,借他之口传出江湖,武林盟再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妙哉!”天黑以后, 他爬上石壁,开始盘算今后的去向,一念及此,满腔的高兴化为乌有。忖道:“兰 若和小慧久无音信,也不知现在何处。去找小雪,又怕老怪物盛怒之下一掌打死我。 武林盟也是绝不能回去的。唉!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我李天赐容身之地!” 与东方老道纠缠多日,天赐每餐都是自掏腰包请客,那块盟字银牌只余下不足 一两。摸出来掂一掂,摇头苦笑,心想:“我在武林盟混了将近半年,别的好处没 有,就捞到这一块银牌,几顿饭就化光了,真是何苦来哉!这种亏本生意以后不可 再做。”又想:“没有银子又如何,还怕饿死我不成。我且各处逛逛,最好改变面 貌,不要让人认出我,逍遥自在,无牵无挂,岂不快哉!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他 只顾自己逍遥,却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伤心落泪。至于以后引出的许多波折,更非 他始料所及。 天赐被东方老道追逐,慌不择路,入山时根本没有留意路径,现在要出山可就 傻眼了。 他身处南雁荡诸峰之中,山岭连绵,每一座山峰似乎都是一个样子。偏偏天公 不作美,乌云密布,不见星斗,无从分辨方向。转了大半夜,象没头苍蝇一样东冲 西撞,越转越糊涂,越转越泄气。最终天赐决定采用一个笨办法,顺着山溪向下游 走,虽然山溪蜿蜒曲折,走了不少冤枉路,终于走出了崇山峻岭。 东方透出了鱼肚白,天赐忽然听到一阵阵隐约的水声,似万马奔腾,气势宏大。 穿出树林,只见眼前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水,巨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震耳的雷 鸣。 “是大海!”天赐心中大喜。极目远望,只见海天相接处,一轮火红的旭日缓 缓升出海面,染红了碧海蓝天。天赐深深吸了口清凉的海风,心胸为之一畅。沿着 海岸向北行,一路静寂无人,唯见海鸟往来飞还。天赐倘佯于青山碧海之间,流连 忘返,虽一夜未进饮食,也不觉饥饿。 正行走间,忽听前面有人朗吟道:长安道,投老倦游归,七十古来稀。藕花雨 湿前湖夜,桂枝风澹小山时。怎消除?须困酒,更吟诗。也莫向,竹边辜负雪,也 莫向,柳边辜负月。闲过了,总成痴。种花事业无人问,惜花情绪只天知。笑山中, 云出早,鸟归迟。 天赐心想:“此人不俗。”只见山道上转出一位年约五旬的扶杖老者,须发斑 白,眉目清隽,精神健朗,举止若神。天赐上前一揖到地,说道:“老丈请了!” 老者报以善意的一笑,说道:“小哥,好早啊!听你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 可是在山中迷路了吗?”天赐道:“正是,请老者指点路径。”老者见他举止有礼, 谈吐不俗,心生好感。说道:“此地属灵溪县,向南三十里就是县城。穷乡僻壤, 平时难得有客来访,更难见到小哥这等俊雅人物。能相逢即为有缘,舍下离此不远, 老朽理当尽地主之谊” 天赐心想:“此地人烟稀少,走出十余里不见村落。难得这老者如此好客,到 他家中略作休息,讨些饮食也好。”笑道:“叨扰老丈了。” 老者大喜,挽起天赐的手臂,相偕返家。路上两人各通姓名,天赐如实相告。 老者久处乡野,不闻外事,也不知李天赐这名号在江湖上有多响亮,毫不惊奇。说 起自家的姓名,老者只道:“山野之人,不求闻达,姓名要来何用?我姓乐,小哥 只叫我乐老丈好了。” 来到乐老丈家中,天赐顿时呆住了。他只当乐老丈之家只不过三五间茅屋而已, 却不料是个占地颇广的大宅第。依山面海而建,房屋鳞次栉比,有数十间之多。进 了院门,沿石阶而上,只见花木掩映之中,一座座亭台楼阁,美仑美奂。半山腰上 高耸着一座三层巨楼,楼前高悬一块横匾,上书“沧海书阁”。 一年多前天赐曾在逃亡途中偶遇萧若男,言谈之中提及这沧海书阁,藏书甚丰, 多有海内孤本。天赐好书成癖,当时无限向往,牢记在心。如今有幸身临其地,天 赐大喜过望,脱口惊呼道:“沧海书阁!乐老伯,这就是以藏书闻名遐尔的沧海书 阁吗?” 乐老丈捻髯笑道:“老朽隐居乡野,淡泊名利,唯好藏书,积习难改。年轻时 曾狂言要尽藏天下奇书,赖祖上余荫,穷数十年心力,收藏颇丰。但天下书籍何止 千万,老朽之藏百不得一。每当念及,常感叹书海之无涯,人力之有限。遂以沧海 名此书阁,以取沧海一粟之意。这沧海书阁之名一向少有人知,小哥难道听人说过 吗?” 天赐道:“小可曾有幸听萧公爷的女公子萧若男姑娘提及。”乐老丈喜道: “原来小哥是萧侄女的朋友。当年我遨游关外,被胡骑所掳,后为萧老哥搭救,遂 成莫逆之交。咱们不算外人,如果小哥有兴,待用过饮食,稍作休息,老朽带小哥 登楼一观。”天赐大喜,笑道:“小可已经迫不及待了。” 乐老丈仰天大笑,状极愉快。将天赐让进客室,两个小丫头送上香茶细点。天 赐狼吞虎咽,匆忙用罢。心里惦记着阁中藏书,清茶如何香冽,细点如何精致,已 经无心品尝。乐老丈见他如此性急,甚觉好笑,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赞许。 一进书阁,天赐目不暇接,神为之夺。只见楼中密排着一列列的书架,各种经 史典籍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每个书架皆标有书目以供查询。天赐未加思索,先踱 到标有“兵器”的那列书架前。那本萧若男所说的《谈笑知兵录》赫然就在其中, 其他如《耕余剩技》、《神器谱》等等,不可胜计。抽出来略略翻看,果然可见有 关落日弓穿云箭等神兵利器的记述。 天赐对此已经不甚感兴趣,将书插回架上,再往前观看。 前面是一个标有“武技”的书架,向架上一看,天赐大吃一惊。只见武林各门 各派的武功典籍应有尽有,从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的奇功秘技,到一些江湖武师的 三流之学,无一不包。武林人士对自己的密技往往视如珙璧,从不轻传于人。而乐 老丈居然收集到如此多的武功典籍,可见花费了不少心血。 天赐抽出一本《少林易筋经》,想要翻开看看,却又觉得兴味索然。再抽出一 本《真武拳经》,其中无非是打坐练功的法门,克敌制胜的绝招。天赐对此早有些 厌倦,心想:“我真是不可救药,总忘不掉这些杀伐之事。机会难得,未可轻掷, 岂能因这些无聊的武功典籍坏了雅兴。”想到此处,他将两本武学奇书弃之一边, 再往下看。 脚步停在一列标有《文集》的书架前,天赐不禁大喜如狂。书架上排满了名家 文集,皆为宋版。宋版书历来就被认为是书中精品,多源于古本,印刻之精美,勘 校之谨严,绝非当世各种版本所能比拟。天赐随手抽出一本《唐六十家文集》,这 套文集书肆中亦可购到,却是宋版的仿刻本,刀工拙劣,笔划呆滞,甚多脱漏讹误 之处,一字之差,往往谬以千里。如今有幸见到正版,细细翻阅,不觉暗暗点头, 低声诵读,沉醉其中。 乐老丈一直在留意天赐的一举一动,这时暗暗赞许:“孺子异知书中乐趣,不 为邪术惑其心,难得,难得!”见他读书入迷,不愿打扰,悄悄退下书阁。 天赐沉醉书海,兴味盎然,不知日之将暮。直到书阁中渐渐暗下来,书上文字 已经分辨不清,才察觉天色已黑。匆匆将翻乱的书籍整理好,跑下书阁。 乐老丈此时正在楼下,捧着一本古籍,借着一盏孤灯,眯着一双老眼,逐字阅 读。闻声回头,笑道:“贤侄尽兴否?”天赐赧然笑道:“小可醉心于李杜诗文, 欣然忘时,让老伯久候了。” 乐老丈道:“不是老朽夸口,这沧海书阁藏书之丰甲于天下,却一向少有人知, 致令奇书埋于尘埃。如今有幸得一识者,老朽心中快意,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如果 贤侄有兴,不妨在寒舍小住几日,阁中藏书任凭贤侄阅读。老朽多年心愿,今日可 以得偿矣。” 天赐大喜过望,长揖到地,说道:“小侄读书二十年,今日方知是井底之蛙, 见识浅薄。 若能于阁中读书数日,实为平生第一幸事。“宾主相对大笑。乐老丈说道:” 老朽命人将听潮小筑拾掇出来。那里依山望海,视野开阔,身处其中,心清神怡, 正合贤侄读书。饮食起居,老朽当妥为安排,不使贤侄分心。“ 自此天赐就在乐老丈家中住下来。每日废寝忘食,心思全在书中,练功全部搁 下,每夜入睡前必行的坐功也不再练了。偶或与乐老丈饮酒弈棋为乐。乐老丈并非 足不出户的腐儒,早年为搜求书籍,行迹遍于天下,见闻广博。阁中藏书,他也大 半读过。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乐老丈的才学见识谈吐,令天赐深为叹服。 相处多日,宾主十分相得。天赐每次求去,乐老丈都殷勤挽留。他久居乡野, 乡邻多为陋俗村夫,难得遇上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当然不愿意放天赐离去。天赐对 此老深具好感,更有阁中藏书难以割舍,也就顺水推舟,在乐老丈家中住下来。 天赐居住的听潮小筑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凭窗远眺,青山碧海尽收眼底。 时有凉风习习,暑气尽除。每日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天赐自家破逃亡,从未享受 过如此清福,虽终日手不释卷,亦不觉其苦。室内陈设的各种精美瓷器玉器,天赐 时常拿来把玩,都是出于唐宋两代的精品。乐老丈非但嗜好藏书,鉴赏古玩的眼力 也颇为不弱。其中有一枝紫玉洞箫,天赐最为喜爱。这洞箫长有尺八,玉质晶莹, 触肤微凉,扣之有金石之声,可见不是凡品。 天赐却始终无法吹响,试过多次,方知只是一件饰物而已。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又一日日凉下去,不知不觉夏去秋来。这日入夜时分,天 赐正捧着一本《武经龟鉴》阅读。这本书出自宋代名将王彦之手,以《孙子兵法》 为纲,旁征博引,见解精辟。天赐读到精妙出,拍案叫绝。 忽然,夜风送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开始时曲调平和,时断时续,天赐也不甚在 意。渐渐曲调转为激昂,琴声由弱而强,直似有人再耳边弹奏。激烈处似万马奔腾, 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绵密处又似深闺私语,婉转缠绵,慑人心魄。天赐听得意动 神摇,猛然醒悟,心想:“此人好精纯的内力,居然能将内力贯注于琴音之中。不 意这沧海书阁还藏着一位武学高手。” 弹者无心,听者有意。抚琴者也只是信手拈来,寄托着何种情思不得而知。但 在天赐听来,却似岳武穆深宵梦回,独对冷月,低吟那:欲把心事付瑶筝,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又似那慷慨赴难的荆轲,弹剑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 复还。琴音勾起了心中的隐痛,天赐不禁黯然长叹,随手拈起紫玉洞箫,放到唇边 轻轻吹奏。 紫玉洞箫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鸣,天赐大吃一惊。那抚琴者也似为箫声所扰, 琴音嘎然而止,不复可闻。天赐心想:“我胡乱吹奏,打扰了人家的雅兴,惭愧, 惭愧!”再去吹那紫玉箫,却又发不出声音了。尝试多次之后,只得失望地放下洞 箫,捧起书本继续阅读第二天晚上,依旧是同一个时间,那琴声又悠然响起,弹奏 的还是昨天的曲调。天赐忽发奇想:“昨夜我能吹响紫玉洞箫,难道与这琴音有关 不成?”取下紫玉箫,尝试着吹奏,果然发出了几个单音,嘹亮清越,裂石穿云。 琴音这一次没有受到影响,曲调倏然升高,似欲与箫音相和。天赐大喜,哪知一喜 之下,紫玉箫又吹不响了。无心吹奏尚可,着意为之,总是不成。天赐懊恼地放下 玉箫,再听那琴音,曲调转为低沉幽远,似是怀有无限惆怅,良久良久,渐渐杳不 可闻。 自这日起,琴音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时间奏响,天赐每次都尝试着吹奏,渐渐摸 透了玉箫的脾性。这紫玉洞箫实非凡品,音质远胜于寻常竹箫,但没有一身深湛的 内力,绝无法吹响。 开始时天赐只能吹出几个单音,渐渐能够连成简单的曲调。这些曲子都是秀雅 姑娘所传授,那时两人正值你怜我爱,难舍难分之际,故而这些曲调走的都是柔靡 的路子。但用紫玉洞箫奏出,哪有一丝一毫柔靡的意味。 时令已近深秋,金风乍动,满园肃杀。这日入夜,天赐凭窗独坐,伴着悠悠琴 声,吹奏出一曲《引凤》。这个曲子说的是弄玉吹箫,箫史乘龙的故事,曲调时而 欢快跳跃,时而缠绵悱恻,畅述着心中爱恋离别欢娱相思诸般情感。琴音箫音互为 唱和,那抚琴者似也为箫声所动,琴音时而似低声劝慰,哝哝私语,时而似高声作 歌,慷慨激昂。琴音融汇于箫音之中,不见斧凿的痕迹。 一曲终了,园中又转为静寂。天赐手抚玉箫,胸中激情仍难平复。心想:“这 抚琴者究竟是何人?明日一定要问问乐老伯。”捧起案头书籍继续阅读,却总是心 思不属,神意飞驰,全在那抚琴者身上。 翌日天赐早早就去拜望乐老丈。一见面乐老丈劈头就是一句:“贤侄吹的好箫!” 天赐道:“小侄只不过略窥门径而已。那位抚琴者才是真正的高手。若非他连续数 十日悉心引导,小侄焉能有今日的成就。” 乐老丈笑道:“非也,非也!琴人人能弹,箫却非人人能吹。那枝紫玉洞箫寻 常人别说吹奏,只怕吹响都难。那位抚琴者也曾尝试着吹奏紫玉箫,最后被迫放弃, 转而习琴。如今贤侄不但能吹奏紫玉箫,而且流畅自然,韵味十足,竟似有多年的 火候,那位抚琴者一定非常钦佩。” 天赐到:“那位抚琴者是老丈何人?能否请出一见?”乐老丈笑道:“老朽正 有此意。” 向内室唤道:“紫箫,出来见见李公子。”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挑起门帘。 环佩叮咚声中,步出一位娉娉婷婷,娇弱羞怯的紫衣女子。螓首低垂,莲步轻移, 走到天赐身前,飘飘施礼,轻声道一句:“李公子!”退到乐老丈身侧,不再言语。 乐老丈捻髯笑道:“这是小女紫箫,也是贤侄口口声声要见的抚琴之人。”天 赐心想:“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弱女子居然是内功高手,居然能将内力贯注 于琴弦之上,奏出气势雄浑,威力千钧的琴音。”说道:“紫箫姑娘武学深湛,小 侄万分钦佩。不知师承何人,是出于老伯的传授吗?” 乐老丈道:“老朽于武学之道一窍不通,哪里能够传她什么。全是这丫头自己 偷偷练的。 十来岁上她就对武学发生了兴趣,每日瞒着我上楼读书,书阁中的武学典籍被 她看了个遍。 几年下来总算小有成就。女孩子练武,老朽本来是不赞成的。但实在管不住她, 只好由她去了。“ 天赐道:“紫箫姑娘无师自通,能取得如此成就,可见毅力悟性都是上上之选, 老伯应该引以为豪才对。小侄虽然练过十几年武功,授业之师也是武林中数得上的 高人,无奈小侄天资鲁钝,生性疏懒,成就难及紫箫姑娘万一。” 一听此言,乐老丈自是大乐。紫箫姑娘却浅浅一笑,微露雪白的贝齿。说道: “雕虫小技,见笑方家。李公子的武技才是真的高明。小妹博览武学奇书,常自以 为一身武功足以傲视天下。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紫玉洞箫是箫中仙品, 非内力已至登峰造极者绝难吹奏。小妹以前时常拿来把玩,自忖无此内力,常生明 珠暗投之感。昨夜有幸聆听公子一曲《引凤》,内力融注于箫音,浑然天成,无迹 可寻。内力之精纯,实非小妹所能企及。” 乐老丈看看女儿,又看看天赐,眼神透出异样的神采。笑道:“好了,好了! 你们两个都是武学高手,只有我这个老头子是个门外汉。哈哈!玉箫名士,相得益 彰,真是天作之合也。这枝紫玉洞箫只有贤侄才配得上。” 紫玉洞箫与紫箫姑娘闺名暗合,乐老丈这叫做以物喻人,话里有话。他膝下只 此一女,偏偏又生得才貌俱佳,乐老丈自然异常钟爱。只因地处穷乡僻壤,找不到 配得上她的才俊之士,婚姻大事就蹉跎下来,十八岁还没找到婆家,眼看着再耽搁 就成老姑娘了。恰巧这一日偶遇天赐,相处多日发现他人品才学皆不同于流俗,遂 动了招赘之念。这才苦心安排,殷勤留客,终于等到今天这个机会,唤出女儿与天 赐相见。紫箫姑娘对父亲的心意也略知一二,听父亲此言,不禁红晕上脸。知道就 要谈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好意思再留下,悄然退回内室。 女儿一走,乐老丈言归正传。捻着稀疏可数的须髯,不无得意地说道:“恕老 朽冒昧动问,贤侄对小女观感如何?”天赐怎知此老心中的盘算,随口答道:“紫 箫姑娘仙姿玉质,貌比天人,才学出众,艺冠群芳,真闺阁中的奇女也。”乐老丈 大喜,正容道:“如此说贤侄对小女是十分中意了。老朽欲将小女许配与贤侄为妻, 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天赐吓了一跳,忙道:“这万万不可。非是小侄嫌弃紫箫姑娘,实是堂下早有 结发之妻,未敢无故相弃也。”乐老丈顿足长叹,满怀希望化为乌有。即而又有几 分不信,问道:“贤侄莫非是在哄骗老朽。贤侄既有家室,为何留恋林泉,醉心书 中,久久不归,难道不怕家中妻室惦念吗?”天赐黯然道:“实不相瞒,小侄如今 家破人亡,与家中妻室失散两年有余,今生今世不知能否有缘再见。” 乐老丈伴着他唏嘘良久,说道:“事已至此,贤侄也不必过于忧伤。贤孟梁如 果有缘,纵然人海茫茫,山川阻隔,总会相见。如果无缘,强求也是枉然。不孝有 三,无后为大。贤侄不可因此耽误子孙之事,断了一门香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老朽既已出口,就不想再收回。贤侄如果有意,小女也不会嫌你已有妻室。他年如 果有幸寻回尊夫人,小女甘居侧室。” 天赐正容离座,长揖谢道:“紫箫姑娘才貌双绝,老伯隆情可感,依理小侄决 不应该推辞。但小侄如今飘零天涯,穷困潦倒,无处可以安身立命。更为仇家追索, 生死难卜。紫箫姑娘千金之体,岂能因小侄一介武夫,而蒙颠沛之苦,历刀兵之险。 小侄万万不敢从命。” 乐老丈说道:“小侄多虑了。无安身立命之处,难道老朽这沧海书阁就不是安 身立命之处吗?完婚之后,贤侄尽可留在寒舍。小女得一佳婿,老朽亦得一良伴。 倘佯林泉,诗酒为乐,岂不快哉!况且此地极为偏僻,量贤侄的仇家也寻不到此处。” 天赐几乎被乐老丈这一席话所动。倘佯林泉,诗酒为乐,这不正是他无限向往 之事吗? 转而一想,心意又坚,说道:“小侄福薄,天生的劳碌命。俗事缠身,恩仇难 断,理不清脱不开。一入江湖,终生难去,林泉之胜,诗酒之娱,对小侄而言可望 而不可及。在老伯家中读书半载,忙中偷闲,已属万幸,不敢再存奢望。” 乐老丈深感失望,愀然不乐。天赐告辞出来,一路上心事重重。这半年来他一 心读书,其他的事全丢在脑后。如今经乐老丈一提,他猝然而惊,暗暗自责。享了 半年清福,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 紫箫姑娘说吹奏紫玉洞箫须内力登峰造极,当时他并未留意。现在一想,不禁 暗暗奇怪。 难道半年没有练功,内力反而有所增强吗?他默运真气,只觉丹田气机涌动, 勃然欲发,一缕热流游走全身,纯和自然。这种感觉他在内力中毒受损之前也曾有 过,却没有现在强烈。 “原来我的内力果然大有进境,这可真是一件怪事。”天赐虽有几分意外的惊 喜,却并不十分兴奋。他对武功一道早就看淡了,武功高了如何,没有武功又如何? 面临的难题总归无法解决。至于武功为何增强?他懒得去想。 苦练武功多年,未必会有什么长进。搁下一段时间不练,却忽然发现进入了一 个全新的境界。这事说来匪夷所思,追本溯源,其实也没什么奇怪。天赐最初练的 内功是兰若传授的玄天真气,兰若为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基,再经半年多苦练,已经 小有成就。后来改习无相神功,至大至刚的无相神功渐渐将阴柔的玄天真气压制住。 这半年天赐醉心书中,不再练功,体内蕴藏已久的玄天真气无形中又开始运行全身。 他所阅读的各种书籍,其中不乏道藏佛经,医术玄学,奇门数术,各种学问无不隐 含武学哲理,天赐无意中对武学的见解又增进了一层。 无相神功玄天真气,一刚一柔,一阴一阳,无须他着意运使,自然而然再体内 融合,阴阳相合,龙虎相济,终至大成。天赐无意之中练成了一门旷古绝今的武林 奇功。 此事说来简易,可事实上比登天还难,若非机缘巧合,绝难成功。一个练武人 如果得到无相神功这等武林绝学,一定会勤练不辍,谁肯轻易放弃。又有哪一个练 武人肯花费半年光阴博览群书,将武功全部搁下。归而言之,只在一个缘字。缘分 不到,求也求不来,缘分一到,赶也赶不走。 回到听潮小筑,天赐心情烦乱,捧起书本却又放下。想要向乐老丈辞行,却又 怕他挽留,自己留恋阁中藏书,再难下决心离去。挨到晚上,天赐终于决定不辞而 别。伏案留书,将自己的身世际遇,不能留此的隐衷一一说明。书信拟就,天赐心 情轻松不少。将书信放于案头,压上镇纸。明日仆人来收拾房间,自会发现将它呈 给乐老丈。 天赐现在身无长物,也不必收拾行囊。两手空空,一身轻松,悄悄出了院门。 此时已是深夜,小院静寂无人。天赐扫视早已熟稔的一楼一阁,一草一木,心中不 禁生出了无限依依之情。 忽听一个轻柔的声音道:“李公子,你要走了吗?”天赐惊然回首,只见细石 小路上姗姗走来一位紫衫女郎,正是紫箫姑娘。她黛眉微蹙春山,明眸隐含轻怨。 手上捧着个小包裹,走到天赐身前。螓首低垂,幽幽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的。 寒门蓬蔽,容不下你这只彩凤栖息。” 天赐倍感歉然,轻声叹息,说道:“紫箫姑娘,你应该看得出,我心里也是不 想走的。 但我不能不走,江湖上有许多未了之事,一味逃避,终非了局。我有一封书信 留给令尊,申明了我不能留此的理由,请姑娘代为转达。失礼之处,请他老人家谅 解。“ 紫箫姑娘道:“我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求的是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家室 之累,儿女之情都是要不得的。我不怪你,家父知道也不会阻拦你。” 一缕柔情悄然笼上天赐心头,深深地看了紫箫姑娘一眼。月光映照下,她雪白 的脸颊如同无瑕的美玉,容颜秀丽得出奇。清凉的夜风吹过,天赐陡然清醒,狠狠 摇摇头,压下心中绮念,说道:“紫箫姑娘,我走了,请多珍重。” 紫箫姑娘急忙叫住天赐,说道:“就这么走了,连盘缠也不带,路上你怎么办?” 将手中包裹交给天赐,说道:“这是几十两银子,你拿去用吧!不要说谢,如果你 能记着有一天回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罢轻轻叹息,疾步而去。 天赐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原来她早料到我要走,连盘缠都准备好了。好一 个超凡脱俗的奇女子。”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狠下心肠,翻出院墙,遁入茫茫夜色 之中。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