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情结泪梦 天亮了,在丛林中天亮的标志是树叶的间隙洒落无数点光亮,树杆,草泽,小 径全都披上了斑斑驳驳的外衣。乾坤袖就在这时悠悠醒来。他仰躺在软软的草地上, 望着茂密的树叶间嵌着的光点,记起了昨夜的经历,记起了裂肌乞偷袭的冰风掌… …然后就是有人凌空抓起他,挟在腋下飞遁。难道又是灭雕神女再次救了自己,他 急忙硬撑起软弱的身子,四下看去。 呵,他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只见一双满含痛苦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这双眼睛 不是灭雕神女的,而是苗女金环硕大的美眸。 一个泥潭,足足有十几丈的泥潭。苗女金环身陷在泥潭之中,只露出胸脯和头 颅以及两条胳膊。也幸好胳膊露在泥潭之外,双手紧紧地拉着泥潭边缘的一根青藤, 否则她早已遭了灭顶之灾了。更惨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杆正压在她的左肩上,一片 血水已将左肩和胸膊染得殷红,连泥潭里的浊水也成红色。这个异族女子无比坚强 地咬着牙,坚持着。试想,左肩是数百斤重的树杆,脚下是一片不能着力的烂泥, 仅凭双手抓住一根细细的青藤。若是手突然无力了,若是藤蔓突然断了,后果是无 法想象的。 “天啊,你……你怎么啦?” 金环此刻完全清醒,她就凭着清醒才坚持着。左肩的伤痛,树杆的重量几乎使 她绝望。 但她还是活着,坚强地活着。昨夜当脚下一软,身子下降时,她第一个念头就 是将叶寒士抛了出去。然后拼命地伸手去抓身外可以抓着的东西。她果然抓着了一 条垂挂着的藤蔓,但是这样能持续多久呢?她盼望一丈外的叶寒士醒来,但又觉得 他醒来想不想救她是一会事,能不能救她又是另一会事。因为对方也是个重伤之人。 现在她见他终于醒来了,并且正拼命地朝自己爬来,不由得泪水溢出了眼眶。 “金姑娘,你再坚持一下,我立即来救你!”叶寒士边爬边喊!每爬一步,内 腑和腰际就感到阵阵闷痛,但是他还是爬到了泥潭边。 双手插入泥里,拼命挖着金环身边的黑色淤泥。可是这一行动最终证明是徒劳 的,除了溅了两人一脸的泥水外,金环身周的黑泥依然一样多。他又拉着苗女的胳 膊想把她拔出泥潭,结果又失败了。那棵压在金环左肩的大树杈不弄走,金环是无 法离开泥潭的。 一阵忙碌,叶寒士成了喘息咻咻的黑泥人。他卧伏在金环面前,吃力地问: “金姑娘,你痛吗?” 金环摇摇头,说:“左肩骨像砸碎了。不过一点不痛,只是感到麻木。” “能有什么办法救你出潭?” 金环又一次摇头:“你伤很重,根本没有力量移走这棵三、四百斤重的大树。 看来我注定要死在这儿了。反正我也想死,所以无所谓。” 叶寒士惊问:“你想死?” “是呀。” “还想为抛弃你的男人去死?” “不!不是为他死!这次是为你死的。我是为救你才跌落进泥潭,所以这次死 还死得挺值得。” “不!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你为我死!”喊着,叶寒士再次将双手插入泥潭, 用疯狂的速度扒着她身周的泥土。 “叶……我称呼你什么呢?” “随便。随便称呼什么。”叶寒士还不停手。 “叶大哥!你别挖了!你挖去多少,又涌来多少,有什么用呢!快别挖了,你 十指都流血了,看着叫人心疼。” 叶寒士深深地叹了口气,停止了无为的动作。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 一亮,说:“你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咬咬牙齿,他坚持着站起身来,尽管内腑的内伤和腰际的外伤均似火烫般疼痛, 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朝前走去。在陷入泥潭的金环眼中,此刻叶寒士跌跌撞撞的步姿 居然变得十分神圣,好像一只翅膀受伤的母鸡,拼命为保护自己的儿女与来敌作殊 死的激战一般。这种艰难、痛苦的行动显得那么悲壮,无畏。她又想哭,想大声地 哭,可是憋住了。 没多久,叶寒士拖来了一根四丈多长的紫竹杆,笑着说:“真巧,找到一根断 竹,这下有救了。”他吃力地把竹杆穿过倒下的树杆,一头搁在泥潭左边的一块硬 石上。自己站在右边,爬下身子,将竹竿的另一头压在自己肩上。待这一切完成后, 他说:“喂,你记住,待树杆一上升,你就尽力往上爬!就抓着青藤往上爬!听到 了吗?” 金环哪有没听到的道理,她满含泪水地点了点头。 叶寒士开始用力往上蹲。高一分,又高一分。倒下的树权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开始松动了。他已经半蹲着了,竭力想跪起,可是……腰际的伤口因用力,伤口张 开了,血又倾泻而出。他不顾这些,咬牙往上顶,用全身每一点力量往上顶。 泥潭中的金环感到左肩的重压在渐渐消失,她心中祈祷着:“天啊,帮帮这位 男子汉吧! 帮帮他吧。“ 叶寒士眼前开始闪动着金星,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失去知觉。但是唯一的往上 顶的意愿仍然倔强地坚持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金环双手拼命用力,身子从泥潭中 拔起,并且在向他大声地喊什么。可是他一点也听不见。最后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就是要在平时,这区区大树自己还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连根拔起?他妈的!今 日这树倒成了自己战之不胜的对手。 他想战胜它,就要顶起它。终于,叶寒士一挺腰,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站得笔 直……然后“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倒了!脸孔全淹入了烂泥中。 是啾啾的鸟叫唤醒了他?还是脸庞上抚来抚去、痒痒的女人秀发弄醒了他?说 不准,总之一个时辰后,乾坤袖又恢复了知觉。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对丰满结实、小巧圆圆的乳房。这对于未婚男子来说太 惊奇,太刺激了。哦!他迅速地闭上眼,又不忍错过这等机会,稍稍睁开一条眼缝。 多美呀,这种中原少见的淡咖啡色的肌肤那么细润、柔滑。赤裸的半身线条灵珑, 曲折起伏,透出女性诱人的健美。他感到自己体内在发生异变,许多地方却不安分 起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抬,往上抬…… 他终于触及到了想触及的东西。不过这不是他自己的努力,而是金环的纤手帮 助他,使他的右掌能够稳稳地按住了那砣跳动的乳峰。 柔柔的声音传来:“叶大哥,你千万别动!刚才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才止住 呢?” 叶寒士笑了。由衷地笑了。他这时才明白自己终于战胜了那棵树。 “叶大哥,你再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我刚给你上了药,息一会儿伤口就会好 的。” 他还真听话,右手抓住金环的乳房,再次睡着了。象一个满足的孩子一样睡着 了。很可惜,他没听到以下的话。如果他能听到,就一定会为金环自豪,为世上有 这般具有奉献精神的女性自豪。 “丫头,你可以实行你的诺言了,”说话的是个奇瘦奇瘦,奇高奇高的长发老 婆子。她全身上下都赤裸着,一丝不挂。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缺唇塌鼻,双目深陷, 闪烁着两粒绿色的鬼珠,喷射着骇人的煞光。昏暗中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苗女金环半依在睡得挺香的叶大哥身边,仰着脸说:“我已经答应做你的徒弟, 决不后悔。不过你必须再等一个时辰,让我叶大哥睡好了,再送他出这丛林。并且 还要告诉他今后来找我的条件。这样我才会真心诚意地接受你的衣钵。” “丫头条件还挺多的!尸婆我说全答应就全答应,一点也不会走样!将来你学 成了我尸婆的拘魂掌、百尸步后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不!我不会感谢你!因为你*我和我爱上的人分开。” “*你和爱上的人分开?”尸婆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道:“分开,我为学这 拘魂掌和百尸步和他分开了多少年,多少年了。我还有个女儿,如果在,也和你一 般大了。” 金环惊问:“老人家,你也有尘间家庭,你不是莽林妖魔?” 好大胆的提问!不过尸婆一点也不恼,相反嚓嚓地怪笑起来,说:“有!他还 是个很英俊的男子汉。那时我也很漂亮,我们过着和和睦睦的日子,生了个女孩, 他也很高兴。不想孩子刚满周岁,我突然生了一种奇怪的病,发疯似地要许多、许 多男人。于是我干出了对不起他、对不起女儿的事。他发现后,一怒之下抱着女儿 离家出走,不知去向。我好恨好悔,可是体内的亢奋又不容许我不要男人。无奈之 下,我一个人闯进了这片丛林,来到这泥潭,跳了进去,想就此结束生命。谁想脚 下踩住了一块硬物,挖出一看,居然是块刻满文字的石板。这上面就记载着拘魂掌 和百尸步的练习之法。一时好奇,我就循法而习,渐渐地进入佳景,忘了死了。” 金环插嘴问道“那你老人家的要男人病又如何结了的呢?要知这丛林之中是没 有男人的呀。” “问得好,问得好。开始连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进了丛林许多天从没想起讨 厌的男人呢?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泥潭有着神奇的功效,能治百病。我体内的亢 奋并不是天生奇淫,而是误食了一种叫‘百子莲’的万淫草。这草是混在一贴中药 中才食下的。丛林中的泥潭凑巧治愈了我的病。于是我就安心地在丛林中生活下来, 一边练拘魂掌,一边练百尸步,渐渐成为这百里丛林的唯一主人,主宰着丛林的一 切。” “这泥潭真能治病?” “如果没有神效,为何你肩伤不但不化脓发炎,反而很快收口呢?要是没神效, 你脚下软烂,身上又负重,能坚持这般长久而不陷入泥潭?这泥潭不仅能治百病, 而且还能培本固元,对习武之人好比天然的佳境呢。日后你定然会体验到它的妙处 的。” “老人家,这丛林有如此好处,你为何不让叶大哥也留下呢?” “不行!一则拘魂掌、百尸步系全阴之人习之。二则我们一丝不挂,怎能让他 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唉。”金环叹了一口气,又道:“老人家,你千万别告诉叶大哥,是你救了 我,而不是他。这样他心中的自豪感会荡然殆存的。做人要有一点支撑,你就别让 他沮丧了。” 尸婆绿眼中闪着奇光,柔声说:“姑娘的心真好,我不会说的。我送他到林边, 让他自然醒来。你写几个字给他不就好了。” “对!就这样办。” 金环深情地俯首在叶寒士脸颊上吻着。吻了一百次,一千次! 其实,叶寒士用紫竹支撑倒树,挽救金环的行动没有成功。在叶寒士伤口崩裂、 人又将昏迷之前,泥潭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浑身赤裸,却一点不沾泥的老婆子,她 随手一挥,倒树就飞出几丈。这时金环的叶大哥才奋然站起,完成了他意想中的壮 举,而放心昏迷了。 这位赤裸的老婆子就是苍莽丛林的主人,自称尸婆。她也确实像条尸体,又瘦 又长,浑身无肉。两个乳房像两条破麻袋,根本不能和苗女金环相比。尸婆一心要 收苗女为徒,金环就以救醒并安全送出叶寒士为条件,同意在丛林随尸婆习武。这 番情义至深、至厚,好叫人羡慕! 话到此处,尸婆单掌一吸,叶寒士硕大身躯居然像叶片一般落入她的掌中。尸 婆托着一个大男人,只见她迈步几跳,金环眼前晃如飞过百来个人体,一闪又全不 见了。她站在泥潭边上,嘴里喃喃着:“这就是百尸步。”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早晨,阳光斜斜地穿过树的枝叶,戏弄着后院中一个男子的 身体。这个手握竹扫帚的男子似乎对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阳光斑点若有所思似的,一 动不动,痴痴地望着身上一处处的亮点。 同院另一间小石屋里,有一双泪水婆娑的眼睛,同样痴痴地望着他,胸襟已被 泪水打湿了好大一片,秀美苍白的脸颊上仍然不住地淌下串串珠泪。 这痴呆的男子是谁?这石屋中暗暗流泪的女子又是谁呢? 后院的木门“嗵”地推开,踏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开外年纪,体形十分强壮, 脸是刀条脸,无须,目光利锐阴沉,像头巨鹰似的有着两片薄长的嘴唇。他不是别 人,正是神雕殿的第二把手,毒雕谭笑。姓名称“笑,”可是谁也没见他笑过。他 永远阴森森地望着一切,连对待他内心衷情的女人也一样。 毒雕谭笑身边是一位容貌娇美、脸色却十分灰白的少妇。从她步履蹒跚的样子 看,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被强迫着才踏入后院的。她就是迎春楼的女妓,枕畔仙 杜月仙。 杜月仙怎么会和谭笑在一起,这就是天刚亮的事了。 东方拂晓,一夜未睡的杜月仙还在等待着小姑燕无双的归来。她并不为燕无双 担心,因为小姑的武功,依她之见还没有人能胜之。她一人独坐窗前,满脑袋都是 今后的问题。她想首先要劝小姑找一处栖身之处,最好是在偏僻的小山庄里买一、 二间茅屋作为藏身据点,然后两人化装分头外出寻找燕无心的踪迹。白日寻人,夜 晚归来,也好时有商量和照顾。要知,她还有数月,便将生下燕氏门的骨血。如果 没有家,到时怎么办。看小姑来迎春楼的出手,身边定然有些积蓄,买房过日子谅 必还没有什么大问题,生孩子的费用也不会落空。从今后离开迎春楼,再也不用和 无耻的男人打交道了。想到这里,杜月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惜笑容还没溶尽,已被谭笑的冷喝吓退了:“你怎么还不死!” “谁!”杜月仙蓦地转身,脸色顿时转白!不知何时,身后早已站着冷如冰霜 的毒雕谭笑。她一见此人就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说:“二爷,是……是 你老呀。”又恢复了妓女的腔调。 谭笑脸上一无表情,说:“你又恢复了武功,是那位燕无双为你打通三焦的。 不过你不该有武功。” “为什么?”她抖抖地问。 “因为你没有武功还能继续当妓女,靠卖身度日。你一恢复武功你就必须死了。 所以我来此告诉你,由你选择死的方法。”像是谈生意一样,与人平静地谈死,是 谭笑的作风。 杜月仙不想回答了。她知道谭笑话出如令,决不更改。朝前是死,后退也是死。 狗急跳墙,她突然娇躯凌空跃起,右掌急挥,直攻对方结喉穴,左指连弹七、八枚 银针暗低飞射而出。毒雕谭笑身形一偏,衣袖略挥,就将攻来的掌力和银针全部震 飞。也不出手还击,像是根本看不上眼一般,对杜月仙道:“再来,应该作些垂死 挣扎的。” 杜月仙见偷袭不成,心忖今日必死,不如拼了。她展开本门绝技,恍如闹花粉 蝶,戏蕊翩蜂,双掌舞出漫天掌影,将毒雕圈在中间。这般含愤出手,威力自然不 小!劲厉狂飙打得满室摆饰什件四飞,然而却无损毒雕一根毫毛。他在虹影掌风中 时尔侧,时尔闪,时尔跃,时尔蹲,一一将侵身之力化于无形。棋高一着,就有天 差地别。 也许百十招后吧,毒雕谭笑冷喝一声:“停!”屈指弹出一缕指风,穿过对方 掌力,戮中了杜月仙的百令穴。杜月仙闷哼一声,合身扑倒。谭笑走近,抬起右脚 狠狠踩在杜月仙背上,说:“你挣扎过了,却无用。其实你恢复不恢复武功都一样, 因为你的武功太差,不堪一击。你除了枕畔能称仙外,其余的一无是处。所以你也 该死了。”说着脚下正待用劲。 杜月仙急道:“慢!你不是说过可以选择死的方式吗?” “是的,我说过。你若不放弃,现在还可以选择。” “你有几种方式可以选择?” “两种。” “哪两种?” “一种便是我脚下稍一用力,将你背脊踩断,胸腔踩烂,你自然非死不可。另 一种,你可以去见一见你想见的人,但必须受这人折磨而死,你看何种最适合你?” “见一个我想见的人?他是谁?” “到时自知。” “我选择第二个死法。” 一笔生意谈成了。谭笑只说了一个“请”字,就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看也不 看身后之人一眼。杜月仙在后跟着,穿街过巷,有很多机会供她逃走。但她没有逃, 并不是她不怕死,想死,因为她突然十分十分想见一见谭笑所说的那个人。那人会 是无心吗?真是他,能见上一面就算立即死了也心甘情愿。会是无双吗?无双万一 落在谭笑手中怎么办?若是能够以自己的死换取无双的生,她同样是心甘情愿。她 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跟着,走了许久,又被让进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驰了很久。 待她看到四周的东西时,人已经到了一幢深宅的后院。 此刻,她跟在谭笑身后踏进了院子。 谭笑在前走了几步,身子向一侧闪过,嘴里冷冷道:“前面,就是你要见的人。” “无心!是你吗?”杜月仙一眼就认出了面前不远处痴呆呆看着身上斑驳光点、 衣衫破烂、胡子拉碴的男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煞刀客燕无心。她飞 似地扑上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燕无心喊道:“无心,无心,我来了!我来啦!” 昔日的煞刀客,今日的痴马夫燕无心仍然看着身上移动的光点,仿佛根本看不 见抱着他的人,听不见热切呼唤的声音。他的世界像是聋了哑了一般。 “无心,你怎么啦。你说话呀!我是月仙呀,无心……” 声声呼,切切情像落入无底的深渊,溅不起丁点水花。杜月仙瞪大了惊恐的眼 睛,不知所措。 背后毒雕谭笑冷冷地说:“不用喊,他听不见。他是个痴呆人。他只听得见一 个人的命令,我的命令!” 听到这些,像是突然被抽空一样,杜月仙身子顺着燕无心挺着的躯体滑落下来, 无力地瘫在心上人的脚边。嘴里一个劲地喃喃着:“无心,无心,无心。” 此刻的燕无心真的无心了。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身上的光点,其余对他来说全不 存在。突然,他浑身一动,那是听到了一声冷漠的,熟悉的命令。是谭笑在喊: “痴人,用你的右手狠狠揍躺在你脚边的女人三记耳光!”燕无心果然剑眉一竖, 高高扬起了右手,机械在朝下落去。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杜月仙脸颊紫 红一片,嘴角渗出了缕缕血水。她猛地站起,转身,对着站在一边的毒雕谭笑狂吼 道:“你这个遭千刀万剐的的猪狗、畜生,你把无心搞得生不如死,要遭天打雷劈, 终要遭报应的……” 骂声没完,谭笑又在命令:“痴人!把你面前吼叫不住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全部 脱光,一件不剩!” 燕无心痴痴呆呆地朝前走了几步,一声不吭地伸手抓住了杜月仙的衣领。杜月 仙含满泪水的眼睛盯着他,可惜他真的痴傻无知了,他又怎知面前的女人是他的爱 人,是他的亲人呢? 现在的燕无心已经成了一条经过特殊训练的狗,只听主人的口令。 “刷!”杜月仙的外衣被猛力撕裂。她把目光移开,她再也不忍心看着心上人 的一副痴样!她慢慢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身上的衣衫 被一片片撕裂。她心里没有怨恨,相反,平静似水。一个连希望都失去的女人是什 么也不会想了。关于耻辱,关于生命全都离她远远的,远远的。此刻,在她心中的 唯有广阔无垠的天空…… 毒雕谭笑的脸部肌肉在阵阵抽搐,他直盯盯在望着越来越裸露的一尊凝立不动 的塑像,觉得血液像是沸腾一般,烫得受不住。面前的女人的皮肤是那么光滑,简 直完美无瑕。淡淡的粉红色,像精心织绣的绸缎。丰满的双乳高高地耸立在胸脯上, 像两朵灿烂的花,自豪地朝着阳光绽开着。双腿比想象中更修长,更美,那一片… …谭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诱惑的折磨了,他像只*急的猫,狂叫着:“杀!杀了她。” 燕无心蓦地一怔,随即再次举起了手掌。他的武功并没有消失,只是不能运用 内罡真力罢了。自从服食了“忘忧丸”后,他就成了痴痴呆呆的人。整天刷马,洗 马,扫院子,再就是听令于谭笑,表演此等令人无法想象的万恶勾当,来满足谭笑 病态的心理欲望。半年过去了,他连自己的新称呼也听熟悉了。他知道自己叫“痴 人”,只要有人喊“痴人”,他全作出反应。若谁对他叫“燕无心”,他根本像聋 了一般听。不见。此刻,他又听到主人要他杀人的命令了。在他面前好像并不是一 个人,而是一尊石像,一尊光滑的石像。他心中有点舍不得,却不能不听从主人的 命令。谭笑又在催:“痴人,快杀死她!” 铁掌高高举起。 杜月仙突然想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死!她死了,腹中的血肉也死了。这是燕家 的香烟呀! 可是无心的手掌已经朝自己头顶狠狠拍落,怎么办?她高喊一声“无双,快来 救我……” 在杜月仙跟着毒雕谭笑走进深宅后院时,燕无双也在这片屋宇中的某一幢小楼 内,正在一个无法渡越的欲海中挣扎,再挣扎,渐渐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个念 头便是自己如何会衣衫不整地躺在这陌生的楼房之中。四周一片杂乱,到处是打碎 的瓷瓶,花盆,遍地是纷乱的书籍和古玩。她怔了许久才渐渐理出头绪。哦,自己 昨夜追赶一位黑衣夜行人进了迷踪园,误入迷踪奇阵,后被—青年公子救出,此人 叫什么玉箫公子梅君。对!正是他帮助自己脱出迷踪奇阵,在这绿色小楼之中互诉 衷肠。想到这里,无双脸刹地红了。后来呢?后来自己感到浑身不舒服,一阵热似 一阵,心中慌慌的,像非要用什么来填补似的。再后来?再后来就记不清了,成了 一段空白。无双突然一惊,急忙掉转躲入一幅垂下的布帘后,偷偷地检查了一番, 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再后来也许什么也没发生,她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玉箫公子,玉箫公子。”连喊几声无人回答,仿佛这园中空寂无人一般。无 双来到窗前,扑椤椤一阵扇翅声,一只怪鸟箭似地朝她飞来。无双伸出玉掌,怪鸟 十分灵巧地歇在玉掌掌心之上。金红色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个不停。 “金珠儿,你这么翅羽不理,哟!还有血迹,你受伤了么?”燕无双心痛地轻 抚着。 怪禽金珠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哦,真受伤了!你如此厉害的神通也会受伤,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金珠儿眨着眼睛,它不能说话。若能人言,它将讲述一个非常惊险的。人鸟搏 斗的故事。 它也不能告诉主人那位自称玉箫公子梅君乃是神雕殿少主银雕亢君。他自从胥 门见过替神相谷买酒的燕无双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在迎春楼又见到的美人燕无 双,为此他赶上赫雪豹和逍遥客石惊天,并且杀之灭口,主要原因也是为了燕无双。 因为,他怕赫雪豹赶回神雕殿,将燕无双、杜月仙之事报知毒雕谭笑。那时谭笑定 然出动大批雕翎杀手捕杀燕无双。这一来岂不搅了他的好事!杀人灭口后,他又暗 使隔山惊虎计,引出燕无双,使她误入迷踪园。这迷踪园乃机关楼主最近才为父亲 金雕亢天修建的,也只有他们父子两人知道使用机关的奥妙。 平时决没有人可以踏入迷踪园一步。这不但因为神雕殿纪律森明,更是迷踪园 中机关套机关,奇门叠奇门,生人无法入内。如此布置,银雕亢君自认为万无一失。 加上特制的“诱心香”,不怕燕无双不进入这圈套。 燕无双果然亦步亦趋地进入了别人安排好的陷井,并且毫无戒心。其实凭燕无 双的万毒不侵的体质,“诱心香”淫药是迷不倒她的,可惜她一点也没有反抗,连 想都没想过。就这样乖乖地被银雕亢君骗到了锦榻之上,并且脱去了外裙。险险乎 沉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她,在一片迷糊之中还不住地喊:“热呀,快帮我脱去衣服” 呢。 银雕亢君到了这时心花怒放,被自己视为天人的美佳丽女,正玉体横卧在锦榻 之上,并且竭尽扭动、呻吟。他迅即脱去自己衣服,欲火中烧地步步*近锦榻。正 待扑到美人身上时,突然一声怪鸣,脑后一股猛力袭到。亢君何等机灵,一个懒驴 打滚,好歹躲过一袭。回头一看,怪事,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一只怪模怪样的黄 毛飞禽在屋中盘旋、怪鸣着。 亢君站起身来,连嘘了几嘘,此禽理也不理,一恼怒,单掌一竖,劈出一道掌 风,想把小小飞禽击毙当场。岂料,不打还好,掌风刚出,怪禽双翅一敛,黄色身 子似子弹般凌空投下,扁啄直刺银雕面门。冗君吓得连忙闪躲,舞掌格档。怪禽一 点也不惧掌力,窜、扑、扇、刺,飞来腾去与银雕展开了生死之战,把亢君惊得目 瞪口呆。他无法想象,此禽为何飞来与自己殊死拼斗,搅黄了自己的好事。一气之 下,他屈指急弹,“指击繁星”绝招已出。怪禽端的灵珑,像是练得十分熟练似的, 双翅猛扇,居然也扇出两道劲风,阻一阻指劲。趁此机会它呼地窜上,绕梁一圈, 又从另个方向朝亢君扑来。 好一场人禽大战,掌风呼啸。翅劲繁烈。室中字画、古玩、瓷器全都在狂风劲 气之中飞来舞去,好不热闹。银雕亢君越斗心中越寒!试想连天上一只小小飞禽也 和自己作对,可想自己平日如何遭天怒人怨了。三百招下来,人也累了,鸟也累了。 人在西,鸟在东,一人一鸟各占一方歇息起来。 银雕亢君喘息了一刻,忍不住问道:“喂!怪鸟儿,你为何要和我作对?” 怪禽啾啾地鸣了几声,转头朝锦榻上沉沉睡去的燕无双点点。 “难道燕无双是你的主人?” 怪禽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亢君这—-下气得鼻孔冒烟!人算不及天算?总以为机关算尽,怎料天外飞来 —只怪鸟,侠义心肠,誓死也要保卫主人的清白。他垂头丧气地连连叹息。心想, 你燕无双困在迷踪园中也逃不了,今夜不成还有明日。所以他一顿脚,飞出楼窗, 自个去了。 怪禽金珠儿累得浑身绒毛全湿,而且左翅上还被指风擦过,挂了彩,流了血。 它见敌人离去,也飞出绿楼,栖在一棵能望见全楼情况的高树上,警惕地为主人站 岗。 这一切,它又怎能向主人解释清楚呢。 燕无双突然想起了杜月仙,自己一夜不归,不知嫂子急成怎样了。她命金珠儿 栖在自己玉肩上,双足一点,人已飘下楼来。脚刚一落地,只听“轰”地一声响, 刚才从楼窗里看见的景象全然变了,又像昨夜一样,黑气升腾,惨雾四弥。燕无双 大怒,无极九天玄功随意而生,立即周身弥开一层五彩霞雾,元精脱体而出,头顶 飞腾着一只金翅玉凤。她神目一张一合,两道锐光射出,前面的一切幻象全看得清 清楚楚,明明白白。燕无双巧食胭脂血仙草,除了平添两甲子以上功力、百毒不侵 外,她的双目具有夜视、水视、火视、雾视的功能。昨夜在惊恐之中,忘了使用自 己的本领,这也说明她江湖阅历不够。今日盛怒之中,天目一开,万宇澄清。妖形 魔影全成了怪石奇树,轻轻一掌便纷纷倒塌。就这样走一路,破坏一路,耗尽万窍 怪翁心血的迷踪园,被燕无双糟塌了一大半。行行复复已到了迷踪园的园门口。她 刚踏上第一级石阶,就觉脚底一动,迎面十余枚裹着浓烈腥臭味的毒箭已飞蝗般地 射到。 燕无双还没动,肩头的金珠儿一声长鸣,双翅猛扇,将十余枚毒箭全数震飞。 燕无双望望剩下的两层玉石台阶,知道定然还有什么暗器机关隐伏着。她秀眉一挑, 清啸一声,如若龙吟风鸣。双袖前扬,两道狂飙呼啸而去。 “轰”地—声巨响,写着迷踪园三字的门楼—下子全倒塌了,灰尘扬得半天高。 许久才灰落尘静,迷踪园成了一片废墟。燕无双正待出园,忽然隐隐听到一声 声“无心,无心,无心”的呼唤传来,像是嫂子杜月仙的声音。她施展出天听术, 估准传音方向,身形腾起,电光般朝发声处掠去。片片连连的屋宇在脚下飞快地后 退,已经有人发现了她的行动,屋下炸开一片呐喊。燕无双丝毫不顾,一个劲地朝 东奔去。屋下神雕殿的人眼中,一个女子踏虚步空地从天飞过! 燕无双听到了杜月仙最后的呼喊:“无双,快来救我!”她便本能地狂叫: “姐姐,我来也!” 这一声喊无疑像颗炸弹,惊呆了毒雕谭笑,惊呆了枕畔仙杜月仙。只有燕无心 无所谓,照样痴痴地举掌拍下。杜月仙本来是准备死了,最后的呼喊仅仅是垂死绝 望的挣扎。可是居然无双真的来了,她不想死了,决不想死了。就在燕无心铁掌落 下的一瞬间,她身形一矮,急急闪过,从掌风中脱出,纵身朝后院高墙掠去。 毒雕谭笑看得真切,双掌一挫,两股黑烟像两道黑龙朝飞掠上墙、全身赤裸的 杜月仙卷去,嘴中冷喝道:“杜月仙,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