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飞雕沙青 飞雕沙青带着六名白翎级雕翎杀手。押着碧雕梅艳旗,自黄山光明顶拾级而下, 徐徐行来,至山腰,见路旁有一座颇为古雅的半山亭。亭尖嵌着—个仙葫芦,亭盖 飞檐翘角,四周长满了苍松翠竹。虽说季节乃是冬寒之时,但松柏长青,修竹叶枯 枝竿仍然挺拔。别有风味。 亭小悬—匾额。题为“松啸”二字。是乃当朝乾隆皇帝南巡登山曾驻憩此亭中, 眼见满山松竹,耳闻山风呼啸,松涛阵阵,即赐“松啸”二字。飞雕沙青见此,一 挥手道:“亭中稍歇。” 六名雕翎杀手守在亭外,沙青和梅艳旗缓步入亭。 说是押解梅艳旗下山,实质上仅制了功穴,无绳无束。梅艳旗仍然象常人一般 可以骑马步行,只是不能运功罢了。三天来,由于胸腿之伤,失血过多,她美貌之 中添丫三分病态,更是令人可怜可惜可痛可想。她穿着—身淡红的锦袄。鬂边插了 —朵淡红的绢花。苍白之中略带妩媚,直看得飞雕沙青摇头不已。 飞雕沙青和碧玉双雕都是金雕亢天收留的穷人家的孩子。自小一起长大,跟随 门主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终日耳鬓厮磨,岂能不生感情。因为毒雕谭笑暗恋梅艳 旗,因此飞雕从不敢对梅艳旗稍有表示。其实他心中对碧玉双雕都视为亲姐妹一般, 充满了爱意怜情。这次奉殿主之命来黄山带回叛门之敌碧雕梅艳旗,沙青心中很不 是滋味。往日视为妹妹,今天却要以囚犯相待,押解回殿,这叫他如何是好呢? 世上本来就有许多无奈又无奈的事,例如假夫妻偏偏要缠缚一生,真情侣却长 恨别离。 不应杀死的人却非当他的刽子手,应干刀万剐者反倒必须小心侍奉于他。这就 是“命运”的巨大的阴影吧,人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它! 松啸亭中女坐男站已有一个时辰了,谁也不说一句话。其实也无话可说。因为 若是开口。 便离不开命运的阴影,注定苦涩的话题还是不打开的好。山风呼啸入亭,吹起 梅艳旗的淡红的衣衫,吹落了她斜插在鬓际的小小绢花。飞雕沙青俯身拾起绢花, 小心地吹落了绢花上沾有的灰尘,然后双手捧到梅艳旗面前。 梅艳旗摇摇头,说:“吹落了就不再戴了,就算我送给你的吧!因为我有一件 事要求你。” 沙青小心地将绢花珍藏在贴肉的内衣里,问:“有什么事?尽管说。” “没别的事,我想我作为七雕之一,有权力选择死的方式。” “我想是该有这权力的。” “那么我想选择一剑穿心而死。” “为什么?” “一剑穿心比什么死法都快,都少一点痛苦。” “……” “当然执行死刑的人,我只能选择你!因为我最信得过你。” “……” “还记得这首词么?犹记去年寒食暮,曾共约桃根渡。算花落花开,今又度。 人去也,春何处?春去也,人何处?如此凄凉风更雨,便去也还须住,待觅遍天涯 芳草路。”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在西子湖畔,你我共游时,我吟的《酷相思》,你至 今还能背诵。那么当时你的词你还记得吗?”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后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江山如有待, 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至今我方明白,旗妹当时也和我等不是同路人了。可惜春风难留,花草早衰。 难道旗妹不可惜春飞红几片的惨淡下场么?” “不用可惜了!我在作选择时已可惜过,真可惜我不是你们的同路人。就算刀 架在颈上也同不了路,又有何可惜呢。” 又是一片沉默,谁也难脱出往事的篱墙。许久许久…… 沙青问:“旗妹,他真的值得你爱么?” “值得。” “你爱他什么?一无地位,二无财产,三无惊人身手,四无诗情画意,难道你 就爱他这四无不成。” “……” “为什么不回答了?” “叫我如何回答呢?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呀。我只是爱他,为他可以干任何事, 包括叛门叛师,丢掉性命。可是,你问我爱他什么,我真的无法回答。如果一个人 有地位、有财产、有惊人身手,有诗情画意是有人爱、值得爱,我也想去爱。可惜 心中怪别扭的,总觉得自己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地位、或者财产,再或者惊人身 手什么的。可是我却想爱一个人,一个人呀!” “听不明白你的话,越听越糊涂了。我总觉得燕无心实在没什么可爱之处,更 别说他现在疯了,痴了。” “啊,他如今在哪里呢?” 梅艳旗目中—片凄迷,晶莹的珠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悲凉之色露出眉尖。她 痴痴地眺望着远处,那儿有几片白云,那儿有莽莽松海。可是他呢?这个疯疯痴痴 的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天啊,你若真有眼。为何不让我们再见上—面,说上一 句话呢?“ 飞雕沙青从怀中掏出一支洞箫?吹起来。清冷透心的萧音冉冉升起,送入群峰 之中。竟含蕴着无穷无尽的忧愁、悲凉和沮丧,又满含着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 的离情别愁,箫音催下了珠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浓浓的凄慌之情使这松啸 亭中的一男—女忘了—切,忘了自我的存在。 —声深沉的长叹。 一个高大的身形闪入亭中。他无声地望着凄惋动人的泪人儿,听着似泣血杜鹃 悲鸣的洞萧之音,满脸的杀气渐渐消去,双目之中威棱的寒芒也溶化成温柔的深情。 他直挺挺地站在亭的入口处,一声不响。 箫音不断地诉着,心曲不断地弹着。亭中先入的—男一女各怀的心事悲伤地沉 浸在茫然若失之中,箫音突然停了。飞雕沙青眼角瞥见—条身形,他蓦地掉过身来。 目光一扫,便见亭外六名黑衣雕翎杀手,—个个泥塑木雕般傻站着,显然是出奇不 意被人点了穴,无法动弹了。这个点穴人就在自己面前站着。一身黄衫,剑眉星眸, 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打了个结,一把金刀很随便地抱在胸前,脸上—副沉思的表 情。他怒喝道:“何人敢大胆伤我雕翎杀手!” “我。”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神雕殿飞雕沙青!” “我是煞刀客燕无心!” 一时全都怔住了。沙青无法想象面前的高大汉子竟然是又疯又痴的臭马佚。梅 艳旗忽地掉过身来,她就看了燕无心一眼,眼珠就象掉出来似的缩不回去了。她浑 身发抖,想站又站不起来。 燕无心走到梅艳旗身边,拉起她的纤手,轻轻说:“艳旗,有话慢慢说,我什 么都知道了。我们的事慢慢说。” 梅艳已忍不住问:“无心,真是你吗,这不是梦吧?” “真是我,不是梦。” “真的?” “真的!” 梅艳旗突然站起身来,一头扑入燕无心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就象受了委屈的 孩子见了亲人一样,所有的痛苦一下子全发泄出来。 “呛!”飞雕沙青脸色铁青地拔出了他的佩剑。剑色如水,一弦青光如九天玄 月。 燕无心轻轻推开梅艳旗,手中的金刀潇洒地一挥,万缕金霞四射。他说:“沙 青,你不是我的对手!” 沙青冷笑一声道:“就凭你的煞刀六招?” “不,这三日间我有奇遇,功力何止长了十倍!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 看。”说着,燕无心举刀虚劈,三丈外的—株粗如大腿的松树拦腰断成两截:“不 骗你吧。” 沙青脸刷地白了。他无法想象这随便劈出的一刀的刀气居然能将三丈外的老松 斩断。黄山派掌门刀霸范朝阳也练出了刀气,但这种刀气是虚的,只能叫人感觉到 而不能造成直接伤害。而燕无心的刀气确确实实地斩断了老松。他无法想象,三天 之中一个痴人能有什么奇遇,竟然治好了病,练成了绝技。命运真是如此捉弄人么? 燕无心开口了:“沙青,你可以走了!带走亭前的六人,今后再遇见,便不会 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阁下难道不怕今后你的下场。” “不怕,也由不得我。但是我决心改变它。” “后会有期。”飞雕沙青双手抱拳,一拱而别。他称飞雕,轻功确实非凡。他 凌空跃起,在亭外一停,晃如脚沾实地—般,在空中走了六步,指风解开了六位雕 翎杀手的麻穴,才—折腰,人如流星般向山下掠去。六个黑衣雕翎杀手也紧随其后, 星掷丸抛般消失不见。 松啸亭中仅剩下燕无心和梅艳旗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说 什么好。 梅艳旗再次投入情人的怀中,痛哭起来。这之后他们便互相倾吐,再之后便火 热地亲吻…… 哦,两情相悦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看,太阳也羞得躲入了云 层。 天又阴沉沉起来,山风越刮越猛。 且说飞雕沙青一路弹跳下山,不久便已到荷口古镇。因心中有事不堪远行,便 吩咐六名雕翎杀手,先去客栈休息,自己独自一人登上荷口仙客居酒楼,要了几样 好菜和一壶酒,独自浅抿起来。才饮三杯,忽听楼梯一阵响,低头看去,不觉一怔。 慌忙之中他挺身站拱手道:“亢贤弟何故来此?” 上楼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雕亢天之子银雕亢君。他满脸春风,嘻嘻笑道: “小弟正为沙兄而来,不想在这仙客居想遇。” “来来,坐下说,坐下说。”沙青等亢君落座后才问:“贤弟来此找我,有何 急事?” 银雕满饮一杯,说:“家父唯恐仁兄黄山之行有难,特命小弟中途迎接。早知 沙兄胸有成竹,小弟也无须苦巴巴紧赶慢赶地赶来了。眼下,梅艳旗这贱人押在何 处?” “这……”沙青脸色尴尬,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 银雕面色一寒,沉声道:“难道梅艳旗这贱人已脱身而去了?” 沙青长叹一声,只得将黄山途中松啸亭内发生之事一一叙说一遍,当然瞒去了 兄妹之间情感交流的一节。尽管如此,沙青看得出,银雕亢君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 多难看了。 半晌,亢君冷哼一声,道:“沙兄如此向小弟陈叙,小弟倒也不得不信!只不 过家父能否相信沙兄的交代呢?” “此话怎讲?” “谁不知道燕无心半年以前被谭叔制得服服贴贴,已成废人一个!难道三天之 内便会神奇般复原,并且功力倍长。因此沙兄一招不战,便不得不认输退却?” “这情况贤弟可以问六名杀手,他们也一齐在场。” “小弟当然相信沙兄所言属实,但是别人会以为沙兄收买了六名雕翎杀手,以 至结成同盟,供词如同—辙。” 沙青正气道:“以贤弟之意,莫不是本人私放了梅艳旗?” 银雕冷笑连连,说:“小弟不信!但决不等于家父不信,神雕殿众人不信!试 问,当年梅艳旗是否与沙兄青梅竹马—起长大?” “是的。自小两小无倩。” “沙兄至今是否仍然暗恋梅艳旗?” “你!” 银雕手指轻敲着桌面,笑着说:“沙兄别发火!真金不怕火炼,小弟如此说也 是为沙兄好。要知悔艳旗这叛门投敌贱人,本殿誓在必杀,容她逃脱便是本殿的奇 耻大辱。由此,沙兄可以想见让梅贱人脱身的后果是什么了。” 沙青怒而生威,浓眉耸成斜剑,朗声道:“在下沙青虽对旗妹落此下场深感惋 惜,但对她有负本殿、有负殿主之举,实不赞同。黄山松啸亭中相遇煞刀客一节句 句是实,自信对得起本殿。即使有小人猜疑,我想殿主也会作出明智之举。” “嘿嘿,沙兄如此自信?” “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外鬼是不会敲门的,只怕内鬼暗中偷偷开门。” “你……”沙青挺身站起,衣襟无风自动,大有—触即发之势。他怒视银雕亢 君良久,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银雕望着沙青怒匆匆下楼的背影,脸上露出斗丝阴冷。他丢下一块银子,随即 也离开仙客居酒店。他穿了两条街,闪身进一了间古玩店。 店主是位八字胡老者,急迎上前问道:“客官,想买些什么?小店前有唐朝彩 瓷,后有明代书画,样样俱全,可供客官挑选。” 银雕道:“御者指迷。” 八字胡老者忙答:“绝岭惊魂。莫不是本殿特使驾临?” 银雕略点点头,问:“梅柔帐特使可到了此地?” 八字胡老者四下环顾,急引银雕入内。绕了几个弯才进入一片竹林之中,指着 前面一座小屋说:“梅特使早在屋中相候。特使如有用到小老儿之处,尽管吩咐。” 银雕赞许地答应一声,自顾走入竹林。刚挨近小屋,就听屋中传出一片水声。 他心中一动,急忙放轻脚步,浮不沾尘般掠到后窗,用舌尖舔破窗纸,独眼往里窥 视。啊!他差点闭过气去!若不是见多识广,怎能眼见这幅浴女春宫图而不顿时欲 火万丈呢? 屋中,炭火煨香,暖气四弥。只见梅柔帐全身一丝不挂地正躺在一只特大的红 漆木盆之中,手中丝巾轻抹慢抚。时尔伸臂展胸,时尔翘腿鼓臀,时尔又自我欣赏 地揉搓着双峰玉乳,一派春光绮丽。阵阵女子幽香透出窗棂,直灌得银雕亢君昏头 昏脑。他正想继续看那不出钱的风流戏,忽觉眼前一花,鼻尖已湿漉漉一片。只听 屋中梅柔帐嗔道:“不要脸的东西,还不进来领死!” 银雕这才明白屋中女人早已发现自已偷窥沐浴的行径。他嘻嘻一笑,闪身进入 暖房小屋,嘴中直嚷:“香,香,好香呀。” “香个屁,姑***洗脚水,你也说香?” 房中玉雕梅柔帐早巳披上了一袭纱丽披巾。尽管遮住了青山,但流水般的曲线 依然流淌得无碍。 银雕嘻笑道:“柔姐的洗脚水当然香,小弟有幸闻之、赏之!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呀。” “别油嘴滑舌了,快坐下说话。”梅柔帐先在软塌边坐下。 银雕挨过身去,死皮赖脸地说:“小弟多年来朝思暮想一亲柔姐芳泽,这次家 父派你我两人来接应飞雕沙青,真是天赐良机。柔姐呀,你就让小弟了此心愿吧。” “呸,按辈份我都可以做你姨,你小子竟敢动我的脑筋。”说着,梅柔帐纤指 戳到银雕额头,还在嗔道:“看我不收拾你这馋猫。” 银雕亢君乃风月场中老手,岂有不懂之理!女人就是嘴上硬,骨头酥。他趁势 抓住梅柔帐玉腕,往怀中一带,道:“就请柔姐快来收拾收拾我吧!” 梅柔帐身子一歪,已倒入亢君怀中,嘴里还在不停地嗔骂。可身子却象粘住似 的躺在亢君怀中再也爬不起来。一个是欲火中烧,一个是半推半就,顷刻便不成体 统起来。 梅柔帐和梅艳旗虽是姐妹,但性格、生活态度全然不同。作为姐姐的梅艳旗, 初时还常管束妹妹,但自加入神雕殿后,常常分头行动,碧玉双雕早分道扬镳了。 梅柔帐明里是黑雕熊霸的红粉知己、女朋友,实质上和金雕亢天都有一手。所以她 和其姐不同,在神雕殿里是个大红人。这次梅艳旗暗中偷走痴人燕无心,弄得梅柔 帐也看了金雕老头子好几天脸色。所以,一听说找到了碧雕,她为了表现清白,立 即主动请缨来黄山途中接应飞雕沙青。想不到少主银雕亢君也愿—同前往。她在众 人面前假装正经,故意提出分道来荷口。今日她也是刚到,正想洗澡,就听见竹林 前有人说话,细一辨,知是银雕来了。她装做不知,来了个浴美人表演,钓上了银 雕这条大鱼。一个情,一个愿岂能不成其好事!一时之间,竹林小屋中云翻雨淋闹 了个天翻地复,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两人才大汗淋漓地罢手。 梅柔帐问:“你碰到飞雕沙青了?” 银雕浑身无力地仰躺着,点了点头。 “那梅艳旗呢?” “沙青说这贱人被燕无心救走了?” “燕无心是疯痴一个,岂能救走梅艳旗?” “我也不相信。也许是沙青暗中放了梅艳旗,故意放凤说燕无心有了奇遇,三 日之中治愈了疯痴病。并且武功长了十成,救走了梅艳旗。” 梅柔帐想了想说:“暂且我们当沙老四的话是真。梅燕两人定然下黄山,来此 荷口古镇。 我们不妨连夜派人查访,然后再如此这般,你看怎样?“说着,香唇贴在银雕 亢君耳边叽哩咕嘟了好一阵。 银雕亢君听罢,喜得哈哈大笑,一把搂紧梅柔帐说:“想不到你不但床上功夫 好,其他功夫也不赖。这一手偷梁换柱,不但擒获了梅艳旗,连燕无心也一口吞了。 不过,我可得事先说明,你决不可假戏真做呀。” 梅柔帐拧了一把亢君的耳朵,嗔道:“你吃醋啦。” “吃,吃,全都吃。” 说着,银雕又如一头饿狼般又朝梅柔帐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