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已知怀璧罪 堪夸退敌功 徐坤听了这一句话,眉间肌肉突地一跳,两眼中一道寒光一闪而没,随即仍 是那副不阴不阳的笑容,抬起头来,看看壁上的宝剑,又扫了一眼秦朗腰间,干 咳几声,道:“伯母寻回重宝,可喜可贺啊!” 那老妇微微冷笑,忽然面色一寒,道:“好啊,你还带着帮手来的!怎么不 一起进来说话?” 只听窗外一声大笑,声音古怪之极,随即长窗一动,一个人“咚”地一声, 站在众人面前。 只见那人头戴白帽,做的是回人打扮。手中提着一条杆棒,比齐眉棍稍短, 却又长过点穴撅或铁拐。他说来就来,刚闻笑声,人已在眼前,轻身功夫显是高 明得很,然而落地沉重,便如投下三四百斤重物的声音,着实透着几分古怪。 那老妇在桌上击了一掌,喝道:“好啊,徐坤,你连回疆马家的人也勾搭上 了!”原来回疆有一支姓马的回人,祖传的武功十分厉害,只是行为古怪,素与 中原江湖人物不和。这老妇见多识广,一望这回人的一手轻功,已知他定是马家 的传人。 那回人杆棒一摆,道:“玉观音!我马回回可没那么不堪,去跟乞丐混在一 起。我是专为这柄大青来的!”秦朗心头突地一跳,暗道:“怎么这老妇的名字 便叫玉观音?”只见那回人呼地一声,迈开长腿,向壁上那柄宝剑便抓。 那老妇喝一声:“放肆!”斗然从椅上拔起,裙底一腿无声无息地飞起,直 踢那回人手肘。她看来年迈苍苍,这一动手,身法矫捷,竟不输于少年。 那回人喝一声“好!”手臂一弯,骈起二指,戳向那老妇腿上环跳穴。那老 妇身形一扭,避了开去。便在此时,只听一声轻叱,却是玉秀出手相助。 也不见那回人弯腿做势,呼地一声,身形已倒拔出去,避开玉秀的一击,右 手杆棒挥出,似打似戳,横击徐坤。原来徐坤打算乘他三人动手,无暇顾及到他, 去摘壁上的宝剑。哪知身子刚一移动,那回人已经发觉,竟不与玉秀母女纠缠, 出手拦阻。 徐坤听风辨形,知那回人一棒点到,棒端所指,正是自己脑后玉枕大穴,不 敢怠慢,回转身来,伸指向棒端点去。 他一指点出,竟发出嗤地一声轻响。那回人赞一声道:“好功夫!”也不与 他硬碰,杆棒圈转,又点向那老妇腰际。左掌犹如斧钺,呼地劈向玉秀。竟是要 以一己之力,同斗三大高手。 那老妇年纪虽已不小,又是女流,但功力之深,却非同小可。眼见那回人一 棒横飞而来,不闪不避,伸手向棒头便抓。那回人冷笑一声,任她抓住棒端,大 喝一声,一股巨力自棒上传来。那老妇身子一晃,随即稳住。两人各持杆棒一端, 互不向让,登时僵住。玉秀却趁此机会,回身去壁上摘下宝剑,直取徐坤,徐坤 见那长剑出鞘,冷气森森,不敢大意,转身避开,两人战在一处。 几人这一动上手,真好似电射星飞,只看得秦朗与叶飞二人蹻舌不下。直到 此刻,才缓过神来。叶飞见那老妇与那回人一手拉住杆棒,另一只手各出奇着, 攻暇抵隙,斗得紧锣密鼓。一时难分胜负。玉秀仗了宝剑之利,却已逼得徐坤步 步倒退。叶飞踏上两步,双拳一抱,大喝一声:“放手!”随即两袖一拂,带着 两道劲风,径取那回人后腰。这一招名叫抱虎归山,他曾在上面下过年余苦功, 可说是他傍身的绝招。这一出手,声势惊人。 那回人哈哈大笑,也不闪避。长笑声中,叶飞双拳都击在那他腰上。只听砰 地一声大响,那回人一个踉跄,夺门而出。那老妇却一声闷哼,放脱了那回人的 杆棒,身子急掠起来,左掌斜飞,啪地一掌,重重拍在徐坤肩头。徐坤痛得脸色 惨白,蹲下身去。 原来那回人正与玉观音较力,两脚一分也挪动不得。眼见叶飞来攻,避无可 避,情急之下,只得冒险,索性不加抵抗,借势将这一击中蕴着的内力,传到杆 棒之上。他内力虽较那老妇稍逊,却也相差不大,叶飞这一拳又是出尽全力。两 下一和,玉观音再也抓不牢杆棒,就此放脱。那回人却借叶飞一拳之力,冲出门 去。这一下他虽摆脱了那老妇,叶飞这一击却也打得他五内翻腾,一口真气几乎 提不上来。他吃了大亏,不敢停留,强吸一口气,拔步飞奔。 那老妇吃这股大力一震,虽然放脱了那回人,但她内功深湛,兼之机变无双, 竟借着这股外来的力道,飞身掠起,就势打了徐坤一掌。 几人这一番交手,各出生平绝技,徐坤功力最弱,吃了个亏。那回人和玉观 音却也暗暗心惊。玉观音冷喝一声:“哪由得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飞身出 门,赶到那回人身后,双掌翻飞,转眼间向他连出六掌。那回人也真了得,并不 回身,大步前行,身后如同长了眼睛,杆棒后挥,连接了玉观音六招。两人手上 拆招,脚下不停,转眼来到影壁之前。 这时徐坤也缓过一口气来,挺身跨出门去。玉秀挺剑直刺,拦住他道路。徐 坤忽然手臂一长,一指透围而入,直点在玉秀肩窝,左手成抓,竟然硬夺她手中 宝剑。玉秀退步闪避,徐坤大步追击,不肯丝毫容情。叶飞叫一声:“大师兄, 快来帮忙!”飞身直上,双拳带风,直击徐坤。他惟恐徐坤伤了玉秀,又怕他夺 了宝剑,那便如虎添翼,更加难以对付。情急拼命,出手完全不留余力。徐坤武 功虽胜他十倍,却也不敢对这一招置之不理,狞笑一声,转过身来,一掌挥过, 正与叶飞右拳碰个正着,砰地一声大响,叶飞倒撞出去。 徐坤一掌打倒叶飞,双眉竖起,大踏步上前,向玉秀狠命攻来。不料刚踏出 两步,猛觉身后奇寒彻骨,一阵疾风破空而来。暗叫一声“不好”,斜跨半步, 将腰一拧,避过一击。原来是秦朗眼见叶飞失利,抢上相助。 他本来对玉观音的话半信半疑,眼见这几人无一不是一流高手,实不愿糊里 糊涂赶这趟浑水。但眼见叶飞一招便被打倒,也不知他受伤了没有,他兄弟情重, 立刻双目喷火,再无顾忌,抽出剑来,向徐坤便刺。 这一来两柄长剑合在一处,威势更加惊人。徐坤一个不小心,破衣的袖口已 被玉秀削去一截,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几乎连手臂也削断了。他恼羞成怒,喝道: “好,你们既然不知进退,可别怪老乞丐手辣!”双手成抓,招招不离两人要害。 那一边玉观音与那回人却斗得更紧。那回人一条杆棒上怪招层出不穷,忽如 刀法横劈猛砍,忽如点穴橛专点人穴道,忽而又变成花枪的招势,刺挑绷劈,大 开大阖。那老妇虽只一双空手,却全然不落下风。稳扎稳打,将他逼在壁下,脱 身不得。那回人心中焦躁,一个失神,胁下几乎被玉观音一掌扫中。眼见得当前 情势,别说追上玉秀夺取宝剑,便是自己要从容脱身,也是难能。不由好生后悔 自己仗着一身武功,不肯与人同来。无奈之下,只得将杆棒使得泼水不进,先求 自保。 这一边秦朗与玉秀两个,倒稳占了上风。两柄长剑合成一片光网,将徐坤紧 紧困在其中。徐坤心中暗暗叫苦,他本对玉家母女颇为忌惮,这一次前来,虽是 打听到了大青的消息,却是打算见机行事,并没做出手硬夺的打算。谁知中途撞 出一个马回回,不管三七二十一,出手便抢。徐坤眼见鹬蚌相争,以为机会难得, 便想趁机夺剑逃走。不料夺剑不成,反被秦朗与玉秀两个缠住。他此刻只盼就此 脱身,再做道理。可是秦朗与玉秀两个家数仿佛,分进合击,竟如事先演练好了 一般,一时之间,哪里闯得出去? 忽然秦朗一剑直刺,径取中宫,徐坤左掌一挥,击他右肋。秦朗长剑已刺在 外门,不能收回挡格,要避这一掌,除非斜走转身才行。徐坤这一招,实是攻敌 之不得不救。却不料秦朗眼见叶飞伏在地上,直到此刻还是一动不动,心中大怒, 对这一掌全不顾忌,飞身直上,竟是要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徐坤怎么肯与他硬拼, 身子一侧,已避开他这一掌。左臂圈转,已抓住了秦朗左臂。 秦朗一条手臂落入敌人掌握,双目血红,展开师门剑法,向徐坤猛劈狠刺, 可是他这般拼命,出手已全无章法,全身上下破绽百出。徐坤冷笑一声,右臂疾 伸,食指轻颤,转眼间连点他风府、神封、商曲、章门四处大穴。秦朗全身软瘫, 再也动弹不得。徐坤一击成功,劈手便去夺秦朗手中宝剑,不料刚一俯身,玉秀 一剑早到,他不暇夺剑,身子后仰,避开这一招凌空扑击的杀手。 玉秀眼见秦朗与叶飞两个都横卧在地,生死不知,心下吃惊,不敢有一丝大 意,掌中长剑迅如飘风般刺出。徐坤夺剑不成,心下大怒,也是全力狠攻。两人 越打越快,虽在厅堂之内,居然进退趋避,全无阻滞。 徐坤与玉秀激斗半晌,半点占不到便宜,心中好声焦躁,正暗自筹思破敌之 计,忽见玉秀疾攻两剑,转身便走。他生恐这是玉秀的诱敌之计,并不追赶,只 是双掌一摆,护住全身。果然玉秀并非真的退走,只见她抢出两步,横剑护身, 转过头来道:“喂,病不死的老乞丐,你欺负我两个侄儿,又来欺负我,难道你 当真不将我母亲放在眼里么?” 徐坤闻听一惊,回头向庭院中望去,只见那回人已经全处下风,眼见得不消 再过十招,便要在玉观音手下一败涂地。他对这母女本来颇有几分顾忌,因此这 一次前来,只求打听到大青的切实消息,并未想破脸动手,强夺宝剑。此刻他已 确知大青便在玉家母女手上,目的一达,眼见再缠斗下去,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处,若等到玉观音打败了那回人,母女联手,自己可更讨不着好去,眼下玉秀既 肯罢手,他也乐得就此收蓬。当下双手一拍,嘿嘿一笑,道:“阿秀妹妹功夫越 来越俊了,只怕再过一年半载,老哥哥就不是你的对手啦!”口中说话,并不转 身,腰间一弹,已倒射出门去。他为人阴沉果决,既知多留无益,便不肯再做片 刻耽搁。 他跃出房门,在天井中一掠上房,咳嗽一声,转眼便不见踪影。玉观音虽正 与那回人恶斗,徐坤这一声咳嗽却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已退去,更加放心,猛 攻几掌,将那回人逼到墙脚,喝道:“马继善是你什么人?”那回人奋力接过几 招,才答道:“那是家叔。”玉观音掌上加力,一掌一掌向那回人拍去,道: “回去告诉你叔叔,要想伸量我老婆子,要他亲自来,你还不够分量!”她掌力 越来越重,口中说话却慢条斯理,全不似正与人性命相搏。那回人此刻全处下风, 对她的攻势已应接不暇,哪里还有余力答话? 玉观音拍出几掌,倏地后退,闪到三尺开外。她人虽退走,掌力却不因此消 失,那回人挥舞杆棒抵挡,过了一会儿,玉观音掌风的余力消失,才停得下手来。 他长长透了口气,只觉汗流浃背,内力十成中已耗去了七成,似乎连手臂也要抬 不起来。他喘息片刻,此刻已全没了先前的狂傲之态,却咬着牙道:“路夫人, 现在我技不如人,那是没话好说,但我叔叔不日便要赶到,你不要以为凭一柄大 青,便可以为所欲为!” 玉观音冷笑道:“哼,他马继善是什么东西,便来管我的事?回去告诉他, 我玉观音等着他!你还不快滚?”说着手掌一扬,那回人一惊,不敢再说,垂下 头去,缓缓后退,直退出十几步远,转过身去,一跃上墙。 玉观音将手一挥,一记劈空掌打出,那回人扑通一声,又摔下地来。玉观音 冷冷道:“乖乖从大门出去!长辈面前,哪有任你蹿上跳下的规矩?”那回人这 一下摔得不轻,闪肭了腿,虽然一身武功,却再不敢倔强,爬起身来,倒拖杆棒, 一跷一拐,灰溜溜地从大门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