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篇>一指清远唯君听(下) 从密道回到炼药房,云罗从地上拾起朱高燧用来堵门缝的外氅,看着悬挂在腰 带上的腰牌,脸色一变。 朱高燧走过去,看到腰牌经过烟熏火燎,不是变黑,而是变成绿幽幽的颜色。 云罗说:" 这上面涂了毒,只要配在身上,毒气便源源不绝攻入体内,难怪刚 才解药和运功都不能驱毒。" 朱高燧点头:" 看来,你对我说的那个要提防之人是 林三。" 云罗点头:" 林三曾在为你备的菜饭中下了毒,……" 朱高燧眼睛一亮: "原来当时你是去帮我解毒!难怪吃完的人要呕吐。"云罗脸上微微一红:" 没想到 被你看见了。" 双颊绯红使云罗看起来凭添上几分人间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朱高燧 不觉心神一漾,正要款诉谢意,突然身后爆响一声大吼:" 狗贼!拿命来!" 云翘 怒气冲天向朱高燧杀过来。 " 妹妹,你干什么?" 云罗挡住云翘。 " 他要杀死我!" 云翘推开云罗继续找朱高燧拼命。 朱高燧单臂一挥,云翘一路踉跄,跌在地上。朱高燧说:" 我不是要杀死你, 我是为保全你性命。""胡说八道。呸!" 云翘狠狠啐了一口,开始呼天抢地。 云罗颇费一番气力才止住妹妹的嚎啕:" 人家武功你还不晓得,想取你性命易 如反掌,他定是令有一番苦心。你该听听他解释。""好,本大侠倒要听听他狗嘴里 能吐出什么象牙!" 云翘强忍住怒气。 朱高燧说:" 你一介小女子想和燕王较量,是蚍蜉撼大树。落尘剑积聚着天下 至邪之气,被它的剑气伤到气脉,你的武功将不会再有长进。""什么!" 云翘从地 上一跳而起,一副伶牙俐齿一时间被气得只会打颤,片刻沉寂之后,云翘仰面倒地, 几乎气绝,这次任凭云罗如何安慰也无济于事。 云翘的哭闹把邈尘仙子惊动过来。得知原因,邈尘仙子淡淡一笑,笑容比肃容 更显冰冷:" 落尘剑再厉害,终归是一把兵器。剑气可以封住气机,却封不住心机。 当年,道衍也用这柄落尘刺过我一剑。现在,江湖上听到' 玉面鬼王' 还不都要畏 惧几分。" 听到邈尘仙子的话,朱高燧暗自一惊," 玉面鬼王" 可是江湖上掷地有 声的名号。他杀人无数,出没无常。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的 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江湖上几大邪教势力似乎都在他的操纵之中。很多人相信,他 一声号令,就可上至朝廷下到江湖掀起一场浩劫。 由于没有见过玉面鬼王的真身,所以朱高燧并不认定邈尘仙子说的一定是实话, 只是佯作恭敬,深施一礼说:" 得见名震江湖的玉面鬼王,真是在下三生之幸。" 邈尘仙子乜斜了一眼朱高燧:" 小王爷不必多礼。千岁之躯给一个山野女子行礼, 传将出去,要为人耻笑的。" 被邈尘道破身份,朱高燧索性顺水推舟:" 昔日刘备 三顾茅庐传为佳话,在前辈高人面前,小王这一拜何足挂齿?" 邈尘冷冷一笑:" 诸葛卧龙是一位美名遐迩的隐士,玉面鬼王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大好哟。" 朱高燧 喟然感叹:"'春秋无义战。' 沙场上无须论谁正谁邪。" 邈尘仙子轻轻点头:" 莫 非小王爷也想效仿刘皇叔,请我出山?" 朱高燧已知溥洽、邈尘在秘密为朱允炆效 力,于是随机应变道:" 战争罹难,人命如草芥。让仙子舍身赴难,小王不忍。"" 那邈尘要多谢小王爷体恤了。" 邈尘又打量了一眼朱高燧手中的剑," 只是,燕王 已和朝廷兵戈相向,胜败攸关之时,小王爷不帮助父王杀敌,来这偏僻的地方,恐 怕不只是为了交一把剑吧?" 朱高燧还没有开口,云罗倒退一步,说:" 你是燕王 的儿子!" 朱高燧看了一眼云罗,那眉眼间的失落忧伤让他心中一乱,他赶快把目 光移开。 云翘跳脚大骂:" 难怪你要害我!什么要保全我性命,放狗屁!姐姐,你后悔 为他说话了吧,他是个大骗子!大混蛋!""不得无礼。" 邈尘仙子喝止住云翘," 堂堂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罪了他,这无尘岛的鸟语花香,说不准,明日 就变成血雨腥风了。" 说到此处,邈尘转向朱高燧, "山野蛮丫,不知天高地厚。 邈尘教徒不严,望请小王爷见谅。" 说完,邈尘敛衽一拜,但神情中的倨傲丝毫不 减。 朱高燧还礼:" 仙子不必多礼,也不必多虑。在下正是厌倦腥风血雨,才到这 片鸟语花香之地来。在下自幼痴迷玄学与武学,除悟道习武,别无他想。早已视荣 华富贵如敝屣。此次来到武当,只望拜谒得道高人,希求心性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 步。" 邈尘似信非信:" 难得锦衣玉食堆里长大还能有这番心性。武当这几年还真 来了位隐修的高人。""仙子所说可是张三丰前辈?" 朱高燧问。 邈尘点头。 朱高燧神情一振:" 在下久慕张道长高名,不知如何得见?""隐修之人唯恐避 世不深,我也只是耳闻未曾亲见。" 这时,一行四人闯进院里,林三带路,身后紧 跟着三个彪形大汉。见到朱高燧三名壮汉面露喜色。林三身后的虬髯男子伸指解开 林三的被封穴道,然后同另外两名王府侍卫跪倒行礼,齐声说:" 恭请公子回府! "朱高燧苦笑一声:"何苦穷追不舍。如果我不想回去,你们能有本事让我回去?" 虬髯大汉急声说:" 请公子不要为难属下,不请公子回去,属下无法向老爷复命。 "朱高燧摇头:"唉,几位何必为那一点饷银千里追踪,不辞劳苦。看这青山绿水何 等迷人。不妨就此卸任,归隐逍遥去吧。" 一个赤脸膛的护卫站起身,字字铮铮道 :" 老爷待属下恩重如山,士为知己者死,属下为老爷效命岂是为那几个臭钱!"" 是啊!" 另外一名身材奇高的护卫应喝," 少爷莫要小瞧咱们,只要是老爷交待的 事,就算没有酬劳,咱们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高燧眉毛一扬," 噢,听 几位口气,这场交手是在所难免了。好,出招。""少爷,得罪!" 三名护卫躬身一 礼,随即摆开" 云鼎潜龙" 阵,使出钢鞭、铁棍、雌雄锏,攻守呼应,招式凶猛, 把朱高燧罩在其中。 在王府时朱高燧经常同护卫切磋武艺,对龙氏三兄弟的阵法他早已破解自如。 没过几招朱高燧就把对方阵脚打乱,然后运足劲力,低声一吼,逼得龙氏三兄弟兵 器纷纷脱手。 朱高燧脚尖一扫,把落地兵器踢还给龙氏兄弟,板起面孔:" 念在多年相识, 这次我剑未出鞘。若再穷追不放,恐怕几位的' 神兵利器' 都要做废铜烂铁了。" 说完,快步走向院门。 院外林中,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持一卷《诗经》,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双 目半睁半合,乍看上去仿佛病入膏肓。 " 葛诚?" 这个病弱书生却让朱高燧神情微变。 葛诚抱拳一礼:" 三少爷请随属下回去。" 朱高燧眉头锁起:" 爹叫你来的? "葛诚摇头:"属下是奉大少爷之命来找少爷。" 这个多事的大哥。朱高燧心里抱怨 了一声朱高炽。对葛诚说:" 如今仇家随时可能杀上门来,父亲临行时特地留你在 府中,为的就是你武功出众。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否则府里出了什么事,你担待 的起吗?""大公子说一切事由他担待,只望三公子速速回转,宽解家人之忧。""要 是我不回去呢?" 葛诚微微一叹:" 不知少爷是否记得,当年您和二少爷年少贪玩, 跑上钟鼓楼乱敲乱打,弄乱了北平城里的时辰。老爷要捉你们回去责罚,你们便爬 到钟绳的最高处,怕两位公子摔下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 朱高燧接道 :“后来葛长使突发一镖,打断绳索,让两个顽童掉下来,正在众人惊恐不已之时, 葛长使飞身而起,从从容容一手一个稳稳接住。若不是艺高人,绝不会用此险策。” " 少爷过奖。" 言语间,葛诚指尖在舌尖一蘸,将手中《诗经》翻至" 蒹葭". 朱高燧知道葛诚在与人交手时候,一定要吟诵这首" 蒹葭".诗句徐徐,招数却奇快, 一般念出不到两句就能让对家败在手下。他和葛诚的交手也只能勉强支撑到第四句。 落尘剑缓缓出鞘,朱高燧仗剑和葛诚默然对视了片刻。 风生脚下,葛诚突发攻势,袭向朱高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句出 口,十招已过。 突然,陶不孝咆哮而至,扑向朱高燧:" 敢欺负飘飘,小子拿命来!" 说着, 挥舞大刀向朱高燧猛砍。 " 公子,小心!" 葛诚立刻调转攻势,去阻挡姚不孝。 趁这时机,朱高燧迅速抽身,施展轻功,奔向岸边。 一只泊船上的艄公对朱高燧招呼:" 朱公子请上船。" 船舱窗中,现出一人, 是唐赛儿。 朱高燧纵身一跃,跳上甲板,竹蒿一撑,小船离弦箭儿般,把追赶过来的葛诚 甩在岸上。 船舱内温着一壶酒, 摆着两盏空杯。 唐赛儿一身男装、席地坐着,见朱高燧上船,并不招呼。只在对面空杯中斟上 酒。意态全然是对待一位默契多年的知交老友。 朱高燧看着唐赛儿的男装模样,的确和那个危急时刻帮助自己的兵卒一模一样。 想到这次又亏这个女子相助,心中也油然生出亲近感,一饮而尽唐赛儿递过的酒, 一杯温酒下肚带起一阵忭暖,朱高燧向唐赛儿抱拳:" 唐姑娘之恩,在下心里记得。 日后定当报答。" 唐赛儿摇头一笑:" 赛儿帮助小王爷并非图报,不过,也并非全 无目的。" 朱高燧一笑:" 图什么?除了杀人的本事,我可什么也没有。" 唐赛儿 把目光从船外转向朱高燧:" 不错。我的确想托小王爷帮我杀一个人。""谁?""溥 洽。" 朱高燧心中一懔,但表面只是神色平静地问了声:" 和他有仇?""杀父之仇。 "朱高燧点点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随即爱莫能助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和 他没仇。多一个仇,不如忘一个。" 唐赛儿默视了朱高燧片刻,又把目光转向船外, 抬起素手,款款将半杯温酒撒进半江斜阳,低声吟诵:"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 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 暗天。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 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吟诵间,一滴清泪缓缓淌下来。 第一次听到这首壮士悲歌被一个小女子如此动情地吟诵,朱高燧看着唐赛儿, 分不清闪烁在妩媚泪眼中的,是梨花春带雨的楚楚怜人,还是锥处囊中的隐隐锋芒。 " 冤冤相报何时了,赛儿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 唐赛儿用指尖弹掉腮 边的泪珠,展开一个无奈的笑容," 十几年来,所做的一切全是为杀死仇人。忘了 仇,活着为什么呢?""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享受恩爱天伦,是女子最 幸福的事。" 朱高燧说。 " 是吗?" 唐赛儿眼中少有地闪过一波天真。 朱高燧笑起来:" 这还用我告诉你吗?" 唐赛儿面上一红,即刻敛容,凛声说 :" 父仇是大,儿女情长是小。" 朱高燧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点悲哀,为唐赛儿, 也为自己。 船划到一处汀洲,停住。 离舟登岸,唐赛儿头前领路,迤逦前行,走进群山深处。 景物渐渐熟悉,朱高燧发现又来到隐仙岩所在位置。 那座孤零零开着的酒馆门窗打开,已经营业。酒旗下,一头黄牛正悠然吃草, 牛角上挂着一对书箱。 地处偏僻,酒家生意清淡。只临窗坐着一个客人,是个独臂老翁。 唐赛儿走到独臂翁面前:" 师叔,我把小王爷请来了。" 独臂翁站起身,扫了 一眼朱高燧手中的落尘剑,然后,向朱高燧躬身一礼:" 林翰参见小王爷。" 朱高 燧还礼:" 林先生在此特地等我,有何贵干?" 林翰向窗外张望了一眼,低声道: "此事事关重大,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不知小王爷可否随我到内室一叙。"朱高燧应 允,料想林翰欲说之事多半和隐仙岩有关。 林翰用眼神递给掌柜一个示意。 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子,他向林翰点点头,随即转动柜台底下一只酒坛。 " 请随我来。" 林翰把朱高燧领到雅座的屏风背后。掀起挂在墙壁上的巨幅字 画,现出两扇大门。打开一扇,竟进入一座规模宏大的石窟。 朱高燧看出眼前景物正是师父形容的隐仙岩,心中恍然,原来林翰等人堵死隐 仙岩原先入口,在旁侧另开一处进口,并在外面加建酒馆掩人耳目。 穿过几间石殿,走进正殿,见到两尊石刻神像。一座为太阳星君,一座是太阴 星君。朱高燧知道师父所说那半本《玄武剑谱》就封在太阳星君头顶。 林翰朝石像拜了三拜。然后绕过石像,打开一间隐秘石门,里面是一间巨大洞 窟。 屋内除去一张石床,别无长物。 " 寒室粗陋,有辱千岁之尊,望请小王爷见谅。" 林翰将朱高燧请进屋中。 朱高燧扫了一眼屋角石床,半床是草席薄被、半床是兵书战策,心道:林翰在 这里卧薪尝胆,看来是个野心不小之人。 走进屋里,林翰跪地向朱高燧行了一个大礼,神情郑重:" 在下愿将玄武剑铸 造之法呈献燕王爷。" 听到这句话,朱高燧虽然表面未动声色,心中可是雷声炸响 :玄武剑在当今世上并没有几人知道,这次受师命秘密来到武当,费尽周折,苦心 孤诣,唯一目的就炼成玄武剑,助父登基。据师父说,铸成玄武剑,需要男女二人 分别持落尘、碧云习练一年剑法。之后玄武剑才可能出世。至于具体铸造方法连师 父也知之不详。如果林翰所说是实话,那真是天助父王成就大统。 " 据我所知,玄武剑铸造的方法已经绝迹多年。不知林先生如何得来?" 朱高 燧试探。 林翰说:" 得到此法实出偶然,那次入山,本是为求访张三丰,没想张道长没 找到,竟遇到山崩,在石罅中得到玄武剑铸造之法。""这世上知晓玄武剑的人少之 又少,林先生如何能辨清真伪?" 朱高燧置疑。 " 草民祖上世代以铸剑为业,自小喝着铸剑池水长大。这种见识还是有的。 ' 玄武剑出,帝业乃成。' 这个玄机,想必小王爷早已知道。燕王爷此次发兵攻打朝 廷,顺应天意民心,所以草民发现这稀世奇方,也是天意使然。" 朱高燧点头:" 玄武剑的确是稀世之宝。如果林先生真能为我父王铸成此剑,一辈子荣华富贵可享 受不尽。""草民献宝并非贪图荣华。" 林翰说着,拉过唐赛儿,一同跪倒," 恳请 小王爷向燕王爷引荐,让赛儿领兵上阵,攻打朱允炆。当今朝廷与唐家、林家有血 海深仇。" 朱高燧看了一眼唐赛儿,微微一笑:" 带兵打仗跟动武打架可不一样哟。 "见朱高燧怀疑唐赛儿能力,林翰解释:"赛儿虽然是女儿家,但深谙兵法。小王爷 请看。" 林翰一指半床兵书," 赛儿曾闭关三年,在此处参悟用兵之道。" 兵书竟 是唐赛儿之物实出朱高燧意料。初见唐赛儿直觉是个不凡女子,此刻更不能不刮目 相看。只是女流之辈毕竟难入将帅之列,虽然奋发努力,恐怕也只是纸上谈兵的境 界。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为得到玄武剑,朱高燧口中搪塞:" 既然唐姑娘如此巾 帼不让须眉,我自当向父王引荐。""多谢小王爷。" 林翰欣然拜谢。 " 据我所知,铸成玄武剑,雌雄双剑缺一不可。莫非林先生已得到碧云剑?" 朱高燧问。 林翰摇头:" 碧云剑本在云中行手中,据说十五年前一伙武林高手为抢夺此剑, 逼死云夫人。此后云中行出家为僧,法号溥洽。他对外人只说碧云剑已在十五年前 不知去向。但我有意让他知道我已得到铸剑之法,他果然急于知道。溥洽阴狠狡诈, 若不是燕王爷率精兵勇将一路势如破竹,朱允炆召他前去救急,哼,那玄武铸造之 法恐怕真会落到那恶僧手中。" 朱高燧心里明白,师父叫他前来武当,交出落尘剑, 拜溥洽为师,不过是以退取进,想引出碧云,铸成玄武神剑。想来,师父同样怀疑 碧云剑仍在溥洽手中。但溥洽秘密为朱允炆效力,就连师父也不知情,这林翰倒真 是灵通的很,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时,掌柜走进来,有事找林翰出去,林翰要唐赛儿代为照应朱高燧,告辞离 开。 " 小王爷,赛儿想送您一样东西。" 唐赛儿说罢,走出石室,跪在蒲团上,极 尽虔诚向太阴星君礼拜一番,起身,从香案上取过一方铁匣,小心翼翼打开,从里 面拿出一个黄缎包裹。黄缎裹着一本薄书。 唐赛儿把书捧到朱高燧面前,朱高燧看到书题为《阴符兵法》。" 《阴符兵法 》?朱高燧心中诧异,历代兵书也读过不少,这本可是闻所未闻。 唐赛儿说:" 自燕王爷' 奉天靖难' 以来,赛儿常常易装改容混迹于两军阵中, 这本兵书是赛儿因时因事为燕军写成的破敌战术,请小王爷过目。" 朱高燧翻看兵 书,只见度权量能,动静变化,无不大有道理,这派居高临下、运筹帷幄风范,恁 谁也难以相信,其实出自一个小女子之手。刚才心中的轻慢减去大半。挪过一块蒲 团,席地而坐,朱高燧招呼唐赛儿坐在对面,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讨论起军国大事。 谈兴正浓,石殿中忽然叮叮当当响起玲铎声音。 唐赛儿不得不收住话题:" 外面催我们去用饭呢,小王爷请。" 朱高燧、唐赛儿出了隐仙岩,雅座中已备下饭菜。两人坐下不多时,忽听伙计 呵斥起来,原来一个小乞丐走进酒家。 小乞丐一面东张西望,一边躲避伙计驱赶,他身法灵巧,轻功不弱,伙计除了 谩骂,却耐他不得。 小乞丐冲进雅间,在朱高燧、唐赛儿旁边的饭桌坐下,把一锭纹银朝桌上一撂, 招呼伙计上菜。是女声,嗓音有些沙哑。 朱高燧觉得好像耳熟,细细向乞丐打量去,那乞丐也正看他,还向他微一眨眼。 竟是乔装改扮的云罗。 想必云罗改变音容是为掩人耳目,朱高燧便故作不识,继续喝酒吃饭。 伙计跑进来哄赶乞丐,不许她在雅间用饭。 乞丐不服,与伙计争执。 朱高燧出面圆场:" 给钱吃饭,天经地义。我替这位小兄弟说句话。就让他坐 下吧。" 伙计见朱高燧出面,只好悻悻给乞丐备上酒菜。 乞丐咂了口酒,又" 噗" 地吐将出来,连连摇头道" 喝不得".说着从腰间摘下 葫芦,塞子拔下,立时酒香四溢满室。 " 好酒!" 朱高燧脱口称赞。 云罗端着酒杯走到朱高燧面前:" 看您是个朋友,我敬您一杯。" 朱高燧把云 罗敬上的酒,一饮而尽,果然是酒中极品:" 在下自以为早已尝尽天下佳酿,没想 竟有这等好酒闻所未闻。""就象好人未必是名人,好酒未必是名酒。既然你喜欢, 就送你了。" 云罗摘下酒葫芦送到朱高燧手上," 这酒若用神龙教后山的泉水温过, 会更好喝的。" 说到" 白莲教后山泉水" 云罗有意向朱高燧使了个眼色,接着说: "不过这酒葫芦你要还给我。我只有一个,你要还给我。"朱高燧会意,云罗在向他 要那枚曾托他送到试心石下的药丸。 " 店家,拿个空酒壶来。" 朱高燧吩咐伙计把葫芦里的酒腾空,趁唐赛儿不注 意从袖管中取出药丸,借归还葫芦之机,递到云罗手中。 云罗朝朱高燧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这时,林翰突然从门外进来。挡住云罗去路:" 云姑娘既然来了,就不忙走嘛。 "被林翰识破身份,云罗倒退一步:"你要怎样?" 林翰冷笑:" 想必令堂想念女儿 的紧,我想带云姑娘去见他。""你要用我要挟我爹?" 林翰笑容一收:" 云姑娘到 是明白人。其实,如果云姑娘能告之碧云剑下落,也就不必那样麻烦。""我不知道。 我爹也不知道。" 云罗口气坚决。 " 既然如此,就委屈姑娘了。" 说着,林翰单臂疾出,封住云罗穴道。 见云罗被擒,朱高燧腾身站起,又缓缓坐下。没有理由搭救云罗。林翰这样做 是为玄武剑,他来此也是为玄武剑。除去助父登基,其它的恩爱情仇都是杂念。 入夜,朱高燧潜步走出客房。林翰、唐赛儿房间都已熄灯。轻轻转动柜台下面 磁碗,朱高燧又从屏风背后进入隐仙岩。 石殿深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云罗被关押在隐仙岩内。朱高燧想走过去,终于 还是决定走开。 来到正殿,朱高燧拔剑出鞘,用剑锋劈开正对太阳星君头部的石顶,果然发现 一方石匣。打开,见到师父所说那半本《玄武剑谱》。剑谱揣入怀中,向外走,又 经过关押云罗的偏殿,里面传出云罗黯然自语:" 娘,女儿记着您临走时说的话, 女儿不怕死,只可惜没有盼到榔梅开花。" 朱高燧想:为得到碧云剑,应该接近这 个女子——为自己找到这个理由,他舒出一口气,仿佛终于找到钥匙,打开心中千 年禁地的锁。 走进偏殿,朱高燧看到云罗一脸泪痕,于是,初见时种种又撞上心头,桃林中、 惊心的一瞥,之后琴丝、雨丝、情思……交错缠杂,绸缪成一塌糊涂,让心错乱, 错、错、错,一错再错,他脱口说出:" 我放你出去。" 话一出口,立刻知道又错 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后悔。 松开绑绳,云罗却站不起来:" 他们给我施了毒,一个晚上不能走动。""我送 你。" 朱高燧背起云罗,疾步离开隐仙岩。 云罗要朱高燧背她去神龙教后山。 来到溪水源头,云罗把药丸在水中沁了一下。 " 你送药给什么人,能告诉我吗?" 朱高燧问。 " 一位隐修道长。爷爷要我配一粒紫金锭在子时给他服用。""爷爷?""他是一 位老乞丐,我连他的名姓也不知道。""不知名姓,还如此尽心尽力?""十三岁时, 他救过我性命。不过,他不要我记住他,不用我对他感恩。我苦苦求他,他便教我 调制紫金锭,说治病救人,造福一方百姓,便是对他报答了。""紫金锭?那假面人 便为这配方,害你的?""是。爷爷说紫金锭不仅可治愈疾病,更是修炼之人的神丹。 但如若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便是助纣为虐了。所以,他不叫我对任何人讲紫金 锭的配方。包括我爹和师父。" 朱高燧正要开口,云罗忽然" 嘘" 了一声,要他屏 息静听。 不知何处,断断续续,似有还无,传来琴音。 " 娘又在弹琴了。" 云罗欣然一笑,眼中浮动起一点泪光。 " 你娘不是……""不,不。" 云罗连连摇头," 我娘没有死,爹说她其实一直 在谷底修炼,等到榔梅花开了,她就得道了,就能来和我们团聚了。""谷底?" 云 罗指向一片榔梅林:" 穿过那林子,有一个很深的谷,娘就在下面。""你娘在下面 多久了?""十五年。""你下去见过她?" 云罗摇头:" 那个谷四面绝壁,没有下去 的道。""可以用绳索。" 云罗凄然叹息:" 十三岁时,我想娘想的厉害,就编了一 根绳子,想下去。没想到谷里全是飞鼠。因为飞鼠可以入药,采药人又都是腰间系 着绳子,所以飞鼠见到绳子定要用翅膀上的硬齿把它锯断。就在我要丧命的时候, 乞丐爷爷救了我。后来,爹知道此事后,大大责骂了我一顿,要我发誓不得再下去。 ""你娘为何一人幽居深谷?" 云罗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忍住眼泪:" 那年,爹不在 家,有一伙蒙面人抓住我要挟我娘,要她交出碧云剑。那时,我娘正在山上弹琴。 她对我说:' 女儿,我们的命不值一把剑。' 然后,就跳下去了。" 朱高燧心中一 沉,又灵光一现,追问:" 你娘临去时,可拿着那把剑。""没有。娘总爱弹琴,所 以,她是抱着琴跳下去的。" 眼泪终是掉下来,云罗急忙揩掉,抬头看了一眼月色 :" 该去试心石了。" 沿山脊一条羊肠小道扶摇而上,来到崖顶,月已中天。临崖一块岩石上,一人 坐如盘松。 云罗高声唤了一声:" 紫虚道长。" 紫虚子缓缓站起身形,走下岩石。朱高燧 愕然发现此人竟和自焚宫中的十二皇叔一模一样。 当年,朱允炆即位之后,自感皇位不稳,听信大臣谋计,大肆削藩,荼毒骨肉, 十二皇叔被逼得自焚而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难道自焚只是掩人耳目,十二皇 叔尚在人世? " 你……" 紫虚子颔首,黯然一笑。 " 叔叔!" 悲喜攻心,朱高燧忍不住泪落如雨。 紫虚子默然看了朱高燧片刻,喟然叹了口气,接过云罗递上的紫金锭,转身, 又回到岩石上。 云罗对朱高燧说:" 道长修真炼性时,不宜讲话,不能动情,我们还是走吧。 "朱高燧点头,向十二皇叔躬身施礼,忍泪拜别:"叔叔的冤屈就是侄儿的仇恨。昏 君佞臣不会嚣张太久。" 下山道上,明月浮游,山花飘香。却在这时,朱高燧强烈 地向往着血腥和杀戮。前所未有,仇恨起朱允炆,仇恨朱允炆的朝廷,他要让那班 君臣饱受痛苦、家破人亡,虽然,曾几何时,他和朱允炆竟以为彼此是知己。哈, 他皱紧眉峰大笑,真是荒唐!记得朱允炆还洋洋写过一篇长诗、赞扬他的剑法,好 吧,他在心中对知己冷冷一望:就让这手快剑给你一个最快的了断。 朱高燧出指点中云罗穴道,使她不能言语。然后,口气霸道,说:" 你不能再 回无尘岛,不能嫁给朱允炆,否则,我要你死在我剑下。" 对于朱高燧的武断无礼, 云罗没有显出多少恼怒和惊恐,只是迎着他灼烈的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朱高燧不知道云罗在叹息什么,是自伤?是悯人?这小女子的内心实在微妙难猜, 如此吸引他的女子怎能拱手让给朱允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到隐仙岩,朱高燧把云罗绑缚原处。走回客房,看到唐赛儿站在屋中。 " 我以为你会放她走。" 唐赛儿望着窗外月色,悠悠开口,语气不象平时爽朗, 多了一分淡雾寒烟。 朱高燧心中暗惊,没想到都被这小女子暗暗看在眼中:" 为什么不阻止?""您 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想做的事,草民敢管吗?" 朱高燧笑了一下:" 我以为唐姑 娘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对权势也有畏惧。""我爹在世时,武功盖世,傲视群雄, 把谁放在眼里过。到头来,还不是太子宫中一道密令,就命归西天了。""唐门和朝 廷有何过节?" 唐赛儿叹息一声:" 碧云剑本属我家。""噢?""后来,云中行密通 太子,利用朝廷势力将我爹置于死地,夺走碧云剑。哼,也是因果相报,结果他夫 人也被碧云剑害死。""云罗说她娘并没有死。" 唐赛儿睁大眼睛:" 什么!".朱高 燧把云罗一番话向唐赛儿转述一遍。 唐赛儿听罢,马上要求朱高燧领她去云夫人幽居的深谷。 临出门时,唐赛儿从柴房取出一根铁锁链。 穿过榔梅林,来到后山深谷。 谷底依旧隐隐传来琴音。 两人屏息静听。 唐赛儿" 咦" 了一声。朱高燧眉头一皱。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琴声断续, 不成曲调,很是奇怪。 唐赛儿放下铁链,两人下向谷底。 果然有许多飞鼠围上来,不过锁链为铁制,不会被锯断。 山谷极深,铁链几经收放仍未触到谷底。 峭壁上突出一块巨石。朱高燧在石上拾到一把长命锁,点亮火折,看到长命锁 上刻着" 爱女云罗福慧安康".想必是当年云罗遗失下来的。 朱高燧把长命锁揣入怀中。 " 小王爷喜欢小孩子的东西?" 唐赛儿一面收放铁索,一面笑着揶揄。 " 我自有道理。" 朱高燧佯作胸中有数,心下却茫然自己对云罗何苦如此在乎。 天光破晓,终于下到谷底。 朱高燧一眼看到夹在松枝间的一把云泉古琴。山风一过,树枝藤条恰好拨动琴 弦。 " 看来,云罗骗了你。" 唐赛儿看着古琴说。 朱高燧轻轻摇头,暗自叹息:" 我看,是琴声骗了云罗。她一直以为是她娘在 弹。" 唐赛儿不以为然:" 她是被溥洽和邈尘调教出来的,别看长就一副脱俗模样, 心中有多少城府,谁也不知道。" 朱高燧对唐赛儿的话不置可否,人心诡谲,世道 险恶,对于一个邂逅于途、亦敌亦友的女子的确不该妄下结论。只是,愿望的最底 层,仍然固执地认为她能是浊世滔滔里、一枝出于污泥的清莲。 环视谷底。" 您看!" 唐赛儿忽然向前一指。 荆棘丛中有一具白骨。 唐赛儿把尸骨察看一番,眉头锁起:" 这人死前,中过唐门的百鸟朝凤毒。" 朱高燧从头骨边拾起一支景泰蓝梳:" 这女子难道就是云罗的母亲?" 唐赛儿略一 沉吟:" 记得师叔说,当年云中行携夫人来争夺碧云剑,云夫人中了唐门的百鸟朝 凤毒。这种毒不会立刻扩散,只要当时有武功高超之人肯损失内力,就可逼出来。 师叔满以为云中行会去救他夫人,没想他撇下妻子,继续穷追不放。最终碧云剑被 他夺了去。" 朱高燧慨然摇头:" 难怪云罗说,她母亲跳崖前说她们的命不如一把 剑。" 唐赛儿不由也唏嘘叹息,但马上敛容,振作起精神:" 既然云夫人死在这谷 里,或许这里会有碧云剑的头绪。我们分头察看,再回来聚合。您看如何?" 朱高 燧点头。 两人把整个谷底探查一遍,没有活人,连野兽也没发现一只。回到原处,均一 无所获。 一阵风过,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云泉古琴上。 腾身跃起,朱高燧从松枝间取下古琴,琴身晃动,里面发出碰撞声响。 朱高燧与唐赛儿对视一眼,眼神都亮起来。 细细摸索指板,果然发现一只当作琴徽之用的贝壳能够转动。 掀起琴背,琴腔内赫然躺着一把细长宝剑。 " 碧云剑!" 唐赛儿又惊又喜,拔剑出鞘。一道如水清光,宜人心目。 朱高燧没有想到威震天下的碧云剑,其实竟是如此锋芒内敛、剑气含蓄。 捧着碧云剑,唐赛儿悲喜交加:" 爹,这剑女儿找回来了。您在天之灵可高兴 么?" 看到一个刚强女子为家仇深恨泪流满面,朱高燧不免惺惺相惜,脱口说:" 皇天不负有心人。小王定助唐姑娘报仇雪耻,以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话说出口, 又有些后悔。 " 多谢小王爷。" 唐赛儿向朱高燧款款一望," 如此恩义,赛儿无以回报,日 后,只要是小王爷交待的事,赛儿定当肝脑涂地,生死不顾。" 唐赛儿神情中的耿 耿赤诚让朱高燧心中一暖又一冷,即使不为唐赛儿报仇,溥洽效命朝廷,已与他是 不共戴天的敌人。杀死一个敌人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忘掉一场让心错乱的桃花春 雨,不太容易。 唐赛儿将碧云剑指向满天祥霭明霞,舞出一朵剑花,眼光中耀动起昂扬:" 小 王爷精通落尘剑法,赛儿已练成碧云剑法。如今,雌雄双剑具备,你我相逢,真巧 似上苍安排。看来,玄武剑出世当指日可待。" 朱高燧点头:“据家师说,这玄武 剑谱是门内秘宝。不知唐姑娘是如何练就碧云剑法的?” " 师叔跟我讲,当年愚菴老人偶然得到落尘剑,于是,便把玄武剑谱一分为二, 半本是落尘剑法,半本是碧云剑法。他把半本交给二弟子,就是现下您的师父道衍 师傅。把另外半本交给他女儿,就是邈尘仙子。但不知为何,他们俩人并没有合练 下去。姚前辈忽然出了家。邈尘仙子也退出江湖,隐居世外。" 朱高燧眉头一蹙, 看来邈尘仙子所绘的吹笛人果然是师父。其中的聚散恩仇,想来必是一番伤心旧话。 唐赛儿继续说:" 师叔带着我们花了十年功夫,从邈尘那里盗来《碧云剑谱》。 "朱高燧点头:"如今万事俱备,须尽早练成' 双剑合鸣'." 唐赛儿舒了一口气:" 是啊,只望早一日铸成玄武剑,天下能早一天太平。" 离开谷底时,朱高燧腾身一跃,把云泉古琴送回枝桠间。 唐赛儿点头称赞:" 小王爷果然想的周全,你我能下来,那溥洽定不会不知谷 地的秘密,如若让他知道我们得到了双剑,他必然会不择手段地来抢。有琴声传上 去,他便以为碧云剑还藏在他夫人的琴里呢。" 朱高燧暗自叹气一声:" 琴声传上 去,云罗便以为她娘还活着。" 唐赛儿没有察觉朱高燧言语间的感慨,赞同说:" 不错。也不能让云罗知道我们来过这里。我们现在不能放了她,要继续拿她要挟她 爹交出碧云剑,这样溥洽便更不会怀疑了。" 朱高燧和唐赛儿即将攀到谷顶,听到悬崖边传来人语。两人立刻停止攀登,细 辨声音,是一男一女在对话。女声如涧底幽泉,冰冷悦耳,是邈尘仙子。那男子的 声音让朱高燧感到耳熟,但一时又不能肯定。 邈尘仙子:" 别以为那地方门槛高,其实,现在能人强将所剩无几。趁这时机, 你去完成这桩任务,当不会太难。" 男子道:" 昨日办事不利,我对不起你,这次 一定办成。否则,便不回来见你了。""你不要解药了?""不。其实,就算你不毒我, 我也会跟着你,给你做事。我是说如果不能完成这任务,我没脸见你,死了算了。 "邈尘轻轻笑了一声,但声音依旧冰冷:"闲话莫说,早去早回。" 男子道别离开。 听完一习对话,朱高燧已经辨别出,那男子就是毒害云罗、逼她交出紫金锭的 假面人。 毒害云罗的幕后指使原是邈尘仙子。 朱高燧与唐赛儿回到酒馆,在密室中,把碧云剑拿给林翰看。 林翰惊喜得淌下老泪:" 我们速速启程,前往铸剑池。此处溥洽耳目众多,不 是练剑之地。" 几人简单收拾一下,把店门一锁,束装就道。 行至夜晚,在一片树林中露宿下来。 朱高燧枕剑而卧,以睡姿修炼精神。自从岛上听琴,气机过关之后,时常觉着 心境豁然,精神充沛。睁开眼,仰望八千里皎皎明月,清风中,昨日琴声如在耳畔 ……不由默然起身,用目光暗暗寻找云罗。 云罗也没有睡觉,独自面南遥望,目光落处是无尘岛方向。 朱高燧走到云罗身旁,松开缚住她双手的绳索,又从自己肩上解下披风,披在 她肩头。 云罗惊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把披风紧紧裹在身上。 云罗看着南方,朱高燧看着云罗,这样默然了良久。朱高燧听到云罗轻声开口 :" 让我走,远离无尘岛,永远不再回去。" 那神情,倒好像并不是对他说话。 朱高燧愕然。 云罗轻轻展开一抹青涩的笑靥,没有作什么解释。 看着望向远方的翦水秋眸,朱高燧恍然,原来对于邈尘仙子的虚伪恩情云罗其 实早已明了于心。面对一个聪明到会装糊涂的少女,如同雾里探花,越看越觉得不 清楚。只是,她强作平静中的孤独落寞,楚楚可怜,让他心中一疼,几乎要脱口说 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来。 忽然,远处树丛中,恍惚有幽光晃动。朱高燧提剑上前察看。一人赶上来,和 他并肩向树林疾行,是唐赛儿。 " 你醒了。" 朱高燧说。 " 我一直没睡。" 唐赛儿回答,语调中似有怨气。 树林中是一片坟场。不知为什么,有些坟地被挖开,遍地尸体,鬼火幽幽。 突然,一具尸体树立起来。 " 御尸术!" 唐赛儿话音未落,但见满地尸体全部直立,阴森森齐向他们逼过 来。 朱高燧欲拔剑,唐赛儿止住他,说:" 尸体都带剧毒,你砍坏它们,反会被毒 伤。" 说话间,唐赛儿四面环顾,眼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深坑内,朱高燧看到坑边巨 石,点头会意。两人纵身跃入深坑,尸体纷纷尾随。在尸体跳下深坑之际,朱高燧、 唐赛儿施展轻功腾跃出坑,一人推动一块巨石,把尸体压在坑内。 " 什么邪门法术?" 朱高燧嗤了一声。 " 这是玉面鬼王的独门邪术。能在千里之外,控制尸体。不过,听说修炼这门 邪术会折人阳寿。""玉面鬼王?" 朱高燧想起邈尘仙子自称玉面鬼王,难道她已经 得知碧云剑出世了? 匆匆回到露宿地方,林翰正神情紧张地察看地上一个死人。那人头戴鬼面,身 穿蓝袍,胸口鲜血仍流,显然刚刚毙命。 林翰从鬼面人身上搜出一块鬼符,神情严肃:" 果然是玉面鬼王派来的,我们 有大麻烦了。""怎么回事?" 唐赛儿问。 扮作酒馆掌柜的齐福解释:" 刚才来了三个玉面鬼王手下,被我们打死一个, 另两个跑了。他们要抢云罗。" 朱高燧听到这话,疾步走到云罗身边,虽然只字未 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唐赛儿从旁看在眼底,脸色一黯。 林翰把唐赛儿叫到一旁,悄声说:" 你偷偷跟云罗更换衣服,把碧云剑和剑谱 也换到她身上。让小王爷带云罗走另外一道,在铸剑池会合。我们来和玉面鬼王周 旋。" 唐赛儿柳眉蹙起:" 要我扮作云罗不难,但为何要把宝剑和剑谱给她,又为 何……偏要小王爷同她走?" 林翰脸色一沉:" 我自有道理。你照办便是。记住, 你和云罗对调之事,只能当事四人知道,其余人都要瞒过。""知道了。" 唐赛儿轻 咬下唇,走向云罗。 山坳中,唐赛儿和云罗互换过外衣。唐赛儿把碧云剑和剑谱放入云罗行囊。云 罗一眼看到悬挂在碧云剑流苏上的玉坠:" 这……这红玉观音好像我娘的护身符! "唐赛儿缄口不答,虽然自负聪明,她还是揣摩不透师叔把剑交给云罗的用意,也许 认为放在云罗身上反倒最保险。可是为何把剑谱也拱手相赠,这不是有意要云罗练 清霜剑?她一直以为这个角色非她莫属,难道师叔已作他选?又想到这仇人之女要 和朱高燧同行千里,而朱高燧似乎也对这女子别有一番怜惜,心中便生出一种不曾 有过的惆怅滋味。 与云罗并肩走上山道,朱高燧深深吸入一口浮动在夜色中的清气,山风吹来, 掀起一阵松涛,花瓣如雨飞落,拂过衣衫,又兀自消散,繁华都成追忆。 抬头,放眼朗朗明月,寂寂青山,他不由想,这江山,打来打去,物转星移之 后,英雄只是一个闲话,胸中生起愁侧,缓声诵出:“夜寒吹笛千山月。千山月。 此时愁听,龙吟幽噎。” 云罗微偏过头,静静谛听。听完,侧头看了一眼斜背在肩后的长剑,轻轻抚摸 剑柄流苏:" 不知为什么,这把剑总让我觉得和我娘有牵连。""不错,这正是碧云 剑。“ 云罗站住,用幽幽怜人的眼神诘问朱高燧。 “我下了那谷,你娘……亲自把这剑交给我。她说,要你们父女各自珍重,对 她无须挂念。” 许久,除去抚剑流泪,云罗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刚强的克星是脆弱。 一刹那,所有的冷酷和骄傲在梨花带雨的温柔里,轰然粉碎。朱高燧张开双臂, 把云罗抱入怀中,让泪水浸湿他前襟,第一次知道,用胸膛承受一个女子的悲伤是 如此的幸福。 注:①《诗经。终风》大意为:狂风肆虐云雾阴惨的日子里,你的到来让我如 沐春风,既然来了,为何要走?既然走了,为何要来?让我的心从此失去了方向。 -------- 文学-K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