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是日吐火罗国四千铁骑前来与安西大军会师,全军就地休整一日。晚间已是睡 梦时分,高仙芝的帅令突然传到,令萧云即刻前往大帐听令。他不敢怠慢,快速穿 戴停当,来到高仙芝大帐。 夜已深静,但见帐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影丛丛。帅帐正中端坐着银盔亮甲的安 西节度使高仙芝,萧云赶紧上前抱拳道:“末将前来听令。” 高仙芝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道:“你愿意为本帅去犯性命之险么?” 萧云心中一动,听他言语中“为本帅去犯性命之险”几个字,自是将自己当作了亲 信之人,连忙大声回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仙芝猛的一拍桌案,大笑道 :“好,本帅令你带领这二十名军中好手,火速潜入拔逻勿逻布逻城的王宫,营救 小勃律国王的家眷。” 萧云二话不敢说,应声接令,双眼却露出迷惑之色。高仙芝知他心意,对下方 一人说道:“素多来,你将情形说与萧校尉得知。”旁边那人栗发大眼,长相不似 中土人氏,闻令施礼道:“是”,说的却是纯正的汉语,转头又对萧云说道:“我 的主人是朅师国王勃特没的哥哥素迦,一向侍奉大唐天子为自己的父亲,但我主人 的弟弟朅师国王勃特没依附吐蕃,闻知天朝大军前来讨伐,一面前往吐蕃求援,一 面暗中派人抓来了小勃律国王的家眷,威胁小勃律国王不许供给天朝大军粮饷。因 此,主人素迦连夜派我前来报信,希望节度使调派高手前往,里应外合救出小勃律 国王的家眷,避免安西大军的后顾之忧。” 又听高仙芝道:“小勃律国内也出现了叛乱,我前年新设在小勃律国的一千归 仁军多是小勃律国周边族人,此时叛军与小勃律国王的军队正在对峙当中,归仁军 军心不稳,因此我令李嗣业带着八百陌刀兵镇守在小勃律都城孽多城外,暂时局面 僵持在了那里。但我大军讨伐朅师势在必行,小勃律国现下的形势对我大军是个后 患,若小勃律国王受了威胁,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的家眷必须得到大唐的保护, 你懂了么?” 萧云闻言心中已是有数,当即答道:“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坐在一旁另有一名胡族男子起身说道:“大帅,我吐火罗上表请求安西大军前 来讨伐朅师国,此时有此难处,自当派出我吐火罗的勇士随同萧校尉前往,如此更 有胜算。”高仙芝哈哈大笑,问道:“萧校尉,这是吐火罗国叶护失里伽罗国王, 你如果觉得自己无法达成任务,本帅不得已只能接受他的好意了?” 萧云暗在心下盘算:“大帅此意显然是不想假借旁国之力,他向来强硬,此时 更将我当成亲信,我拼死也不能让他丢了脸面。”当下打定主意,朗声道:“安西 军人视死如归,即便血溅贼国也会保护小勃律国王家眷的周全,吐火罗王心意虽好, 不过无此必要。”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吐火罗王叶护失里伽罗脸色微现尴尬, 高仙芝也不多言,冷声下令道:“如此甚好,素多来会做你的向导,现在你回营准 备,两个时辰后即行出发,务必保住小勃律国王的家眷安全,直到本帅破城之日。” 萧云大声领命,转身回到营房整备。他将温承唤醒,简要交待一番,并将校尉 军牌交出,让他暂代校尉之职。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是麻亮,婆勒川的夜色凄迷,比起安西沙漠与中原长安自 是别有韵味,但他无心赏风捉月,带领二十名安西勇士跟随素多来往拔逻勿逻布逻 城进发。此行日夜兼程,他稍不留意,跨下的“追风逐电”便会将众人远远甩在身 后。如此快马加鞭,三日四夜之后已是来到拔逻勿逻布逻城南面山坡。 萧云留下两人藏在山林中看守马匹,自己带领余下十八名勇士分散打扮成伊斯 兰教徒的模样,混进城中。素多来熟悉地头,带着众人躲入一间清真寺,然后出去 打探情形。 晚间素多来回到清真寺,带回消息说小勃律国王的家眷皆被软禁在拔耶克莫寺 庙内,驻有五百士兵看守。这拔耶克莫寺与王宫连成一片,本是朅师国的国寺,历 来是国王敬佛之处,守备自是森严。萧云与素多来一合计,让随来勇士中长相略似 天竺人模样的八人打扮成朅师国士兵,由素多来带着混进佛寺,剩下的十名同伴则 与萧云一道趁次日夜色潜入。 次日素多来带着那八名装扮成朅师国士兵的人先行去了,萧云等人待得天色黒 透,这才劲装出发。路线早已由素多来定好,一路上隐藏躲避,顺利来到拔耶克莫 寺庙外围,悄悄爬墙进去。 他带领众人摸黑潜到软禁小勃律国王家眷的佛寺大殿,只见四下布满了青衣红 巾打扮的西域江湖人物,令他顿时想起高仙芝日前说的那个神秘组织,心下隐隐泛 起一阵担忧。若是寻常士兵也就罢了,但见这些青衣大汉个个步履沉稳,指节突出, 显然都有一身不凡武艺,这一变故超出了早前的预想,如何保得小勃律国王家眷的 周全,困难何止增加了十成。 不过情势所逼,一时也无法多想,当即吩咐众人各找地方隐藏待机,他带着两 人找准机会摸到大殿跟前,探眼往里窥视,但见大殿当中一尊巨大的佛像下面盘腿 坐着一名颧骨高耸的年老天竺僧人,正与对面坐着的一名吐蕃中年和尚执黑白子相 争。萧云见这二人气度不凡,知是这群江湖中人的头面人物,身手定非外间巡逻之 人可比。 大殿上方阁楼不时传出小孩吵闹声,于这佛寺的肃穆极不协调。萧云猜知二楼 便是软禁小勃律国王家眷之所,当下对另外两人打个手势,各分一方悄悄攀爬上楼。 萧云倚窗窥视,但见两名天竺贵妇打扮的女子面色木然的靠墙而坐,一名紧身 胡衣打扮的女子背对自己正与五名小孩做着儿戏。刚才听到的儿童喧哗声显然来自 于此,他心下略一推断,已知这些妇孺定然就是小勃律国王的家眷,当下静心等待 先随素多来混入的那八名同伴在外围行动,以转移敌人视线。 如此等了半个多时辰,一直未见素多来等人的动静。萧云暗自担忧,百无聊赖 往房内张望。只见背对自己坐着的那名胡衣女子发如黑瀑,身材高挑婀娜,手里拿 着一根细细的竹竿,来回轻点在几名小孩的身上,口中温柔的说着:“猪儿,狗儿, 猫儿……”,说的却是汉语。被她点到的小孩应声做出她口中说出的动物形状来, 不时传来小孩们与她发出的呵呵笑声。 萧云看得会心一笑,隐隐觉得这名女子的声音温婉动听,似乎在哪里听过。不 过那些小孩子屡屡出错,相互之间说话叽里咕噜,尽是听不懂的话语,倒象是才学 会这几个中原词语一般。 再看靠墙坐着的两名天竺打扮的贵妇,一副死气沉沉的神情,只管闭目养神。 门口站着三名青衣红巾的江湖好手,显然是在看守此房中的妇孺。 又过了半个时辰,寺庙里依旧平静,萧云等得心头焦躁,那些玩耍的小孩们更 是抵不住睡意来袭,各自趴在厅中椅旁沉沉睡去,那长发胡服女子逐一给小孩身上 披上绒毯,但她躬身时长发掩面,却让萧云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一念及此,心中“咯噔”一跳,暗道:“我这是怎么了,如此险境还来这些 胡思乱想?”但越是在心中告诫自己,越是好奇那女子的长相。那女子在他不经意 间重又背向他坐在桌旁,手捧一杯香茗细细酌饮。 萧云忽觉好笑,想道:“我成发qing的狗儿了么?在长安城里没少见过姑娘啊, 怎么才来安西一年多,竟然会对着这个女子的背影发痴!”他虽然汉化已深,但骨 子里依然流着西域民族的血性,内心性格实则狂放不羁。此时正值唐朝观念开放年 代,长安城中男男女女自相私会蔚然成风,他当时年少好动,自是此好中人。此时 身处险境,等待忧心之际的胡思乱想却都在这连面貌也没见到的陌生女子身上,确 也让他忍不住暗中笑话自己。 蓦听静夜中一声尖厉的喊叫,紧接着又听有人用汉语大喊道:“有奸细,守卫 大殿——-!”他心中一惊,只见守在门口那三名青衣红巾大汉跨步进门,径直朝 向正中端坐品茶的长发胡服女子走去。他生怕这些大汉暴起伤人,当下顾不得暴露 行踪,大喝一声“姑娘小心”,应声推窗跳进,手中长剑疾刺当先那名大汉。 房内之人都被他突然出现惊了一跳,那长发胡服女子讶然回望,一张美丽绝伦 的俏面满布惊异之情的转过头来,瀑布般的长发随着回头的动作荡起一阵暗香,令 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进内心。他无暇细想,手中长剑去势如电,当先那名青衣 大汉呆若木鸡,竟然不知闪躲,被一剑贯穿咽喉。 那长发胡服女子与另两名青衣大汉似乎全被吓得傻了,一齐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长发胡服女子闪动着秋水含波般的双眸只管上下打量举剑护在身前的萧云,两名 青衣大汉则是惶惶不安的看着二人。萧云不敢停留,轻振手中利剑便要上前厮杀, 却见那两名青衣大汉面露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忽然一齐转身疾逃出门,冲下楼去。 楼下喊杀声也响了起来,窗外两名同伴随之跳进房内,手执兵器守住门窗。 萧云情知隐藏在暗处的同伴听到动静,已与守卫接上了手。他被那长发胡服女 子的绝世美丽扰得心跳,竟然不敢与她对视,正想问她是否小勃律国王的家眷,话 到嘴边忽然心头一动,惊喜叫道:“啊,你是公主小姑娘?你……你是兰陵?”顿 时没了刚才那惊艳不敢细看的心思,仔细盯着对方上下打量。 那长发女子五官精致秀丽,正是一副中原女子模样。听见萧云问话,面上闪过 一丝既惊喜又迷茫的神情,懵懂着道:“你说什么?”萧云心下激动,追问道: “你不记得了么,我是萧云,羌族小子萧云啊!”那长发女子一付浑然不解的神情, 说道:“你认错人了吧?”萧云见她面色迷惘,顿时心中一冷,喃喃自语道:“你 不是么?但长得太像了,实在太像了!不过……,也是了,公主小姑娘哪有你这般 漂亮,……,真是太像了!”他最初的惊喜过去,此时听那女子否认,仔细再一观 看,只觉面前这女子气质高贵,样子虽与成兰陵有八分相似,但却比之成熟漂亮了 许多,尤其是她那冷峻的神情,令他感到与心目中记忆的“公主小姑娘”相去甚远。 那长发女子听他颠三倒四喃喃自语,嘴角微微一扬,忍住笑意,问道:“你是 谁?这是怎么一回事?”萧云闻声惊醒,急忙说道:“在下是大唐安西校尉萧云, 奉命前来营救小勃律国王的家眷,你们请放宽了心,我等拼却性命不在,也会照料 你们的周全,等着安西大帅带领大军攻破城池。” 窗外传来几声惨呼,听那声音竟是与他同来的同伴所发。萧云顾不上与这女子 说话,赶紧奔到窗边向下观望,只见大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士兵和青衣红 巾的敌人,同来的大唐勇士只剩四人还在浴血支撑,正与起先看见的那名下围棋的 吐蕃和尚战在一处。 那吐蕃和尚一身蜡灰僧袍,手中并无兵器,全凭一双肉掌独对四人。萧云见他 掌法雄厚刚猛,知道此人的武功异常高强,四名同伴虽然都是见惯生死的好汉,但 以四敌一竟还落于下风。 他心下揣揣,回头来看房内,那两名靠墙闭目养神的贵妇早已被惊醒了过来, 拉着五名睡意朦胧的小儿惊恐不安的眨眼张望。 其中一名同伴安慰众人道:“你们别怕,我们是大唐士兵,特来营救你们。” 那长发女子问道:“你们就才来了这些个人么?怎能救得了我们?”她话音才落, 楼下又传来一声惨叫。萧云连忙转头观望,但见一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双掌击中胸 口倒飞丈余出去,在地上扭动了几下身子,看来已是伤重难救。 萧云与两名同伴听那长发女子如此问话,再看眼下形势,一时答不出话来。他 见楼下敌人越涌越多,将四下出路堵了个密不透风,余下的三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 逼得节节倒退,令他忽感一阵绝望,但随即却又从心中升腾出万丈豪情,转头对两 名同伴说道:“两位兄弟,你们拼死守在这里,我下去帮忙。” 那二人齐声答应,那长发女子却幽幽一叹道:“此处一门三窗,若你们三人守 卫在这里,自可抵挡一阵下面敌人的攻击。若你下去逞英雄,这上面顷刻间便会被 敌人攻破,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妇孺定然难逃一死!” 她这话说来颇有道理,语气柔而不软,带有一丝令人无法抗拒的意味。萧云闻 言止步,心中反复思量这女子的话语,呆在窗前左右为难。这一耽搁,下面又有一 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击中要害,那名天竺老僧远远在旁观看,面色不露悲喜,一副 超然物外的模样。 萧云胸中闷气郁积,但他情知此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保证这些妇孺的周 全,此时见楼下的同伴被敌人逐个击破,心中悲愤已极,暗道:“素多来那方情况 不明,此时就凭自己三人虽可挡得一时,但要想拖上两、三天时日只怕是万万不能。” 转念又想道:“大帅一再吩咐保住这些妇孺,我等生死事小,切不可耽误军务!” 他思虑清楚,对楼上众人说道:“多一人多一分成算,你们小心在意,我尽力 快去快回。”说完也不等旁人多言,跃身跳下楼去。 那长发女子扑到窗前,大叫道:“萧——-云——-”,萧云听她语气怪异, 心中暗想:“她定是担心我回不去,连累她生死难料……,不过她那么美,若是死 在这里真也可惜!”楼下灯火通明,青衣大汉们正集结在楼下准备攻楼,见他跳下 当即一拥而上。他赶紧施展浑身解数奋力闪躲,往场中岌岌可危的同伴靠近。 那些青衣大汉们兵器各异,手底功夫都自不弱,萧云利用自己身法灵巧之利, 不与敌人缠斗,只管边斗边闪。但敌人数量众多,一时间想要突进场中却也不易。 他正感心焦,忽听楼上那长发女子叽里咕噜的尖声厉叫,百忙中偷眼回望,却见那 女子倚窗而立,一头长发随风乱舞,正激动的用番语对着围攻自己的一群人严词喝 骂一般。 萧云忽觉压力骤减,却见围攻自己的青衣汉子纷纷退后让出了道来。他心下惊 异,但此时没有功夫琢磨细节,弹身执剑取向正把双掌舞得呼呼生风的那名吐蕃和 尚。 那吐蕃和尚也听见那长发女子的喊叫,心中一阵狂怒,不等萧云利剑袭到,丢 下正交手的两名唐朝士兵,哇哇大叫着转身迎着他冲来,双掌交错拍出。 萧云见他来势汹汹,侧身低首绕至他身后,对场中两名同伴叫道:“抢上楼去。” 那两人心领神会,与他一齐往绕路奔逃,慌乱间去向却是那名天竺老僧的方向。那 老僧气度非凡,见萧云几人冲了过来,面上微微动容,忽将僧袍大袖一鼓,顿时在 他背后隐隐泛出冷光,冒出几股淡淡青烟,口中“呐呐”有声的念起了咒语。 萧云与两名同伴一见那老僧如此模样,顿觉高深莫测,不敢逼近,掉头又跑。 那吐蕃和尚却已追到,双掌一拍只往萧云身上招呼。萧云运剑于胸,催促同伴先行 突围。那两人素知他的武功在军中是与“陌刀王”李嗣业齐名的人物,当下也不迟 疑,往大殿方向突围。说是突围,其实就是直接跑上了大殿二楼,那些青衣大汉们 只管堵住外围,反将进入大殿一方留出一条道来。 萧云凝神应敌,但觉这吐蕃和尚掌力不仅雄厚异常,还带有暗劲袭体,迫得他 手忙脚乱,再也不敢乱来,且战且走转了两个圈,已将自己全副身心融入剑法之中, 顿时一改颓势,与那吐蕃和尚越战越酣。 那吐蕃和尚狂吼连连,追逐着他飘忽的身形团团打转,不经意间已是断木碎石 落了一地,皆是被他那双铁掌所致;萧云不急不躁,身影如风似柳,剑招行云流水, 恰似在这火影幢幢的广场上翩翩起舞。 他一套剑法舞得正酣,心中气脉渐渐平和。听楼上那长发女子时不时用胡语叫 喊几句,每说一番话出来,正和自己激斗的吐蕃和尚便会一阵哇哇狂叫,手下掌力 也越强,但却越来越失准头。旁观的青衣大汉们更是不时小有轰然笑声,令他心中 疑惑不解。 转眼间二人已斗了四五十招,那吐蕃和尚连续全力狂攻之下气力难继,动作顿 时慢下半拍。萧云看准时机,趁对手回掌蓄力之际,挺剑直刺对手咽喉。那吐蕃和 尚腾身后退,萧云却不顾全身空门大开,如影随形举剑追踪而至。那吐蕃和尚吃了 一惊,只得连连退后,但对手这一招实在怪异,丝毫不给他留有余地,一口气堵在 胸口提不上来,眼看对手空门大开却无力回击。 萧云使出的这招本是阿儒所传剑法中的极高明招数,招名就叫“如影随形”, 看似丝毫不顾自身防守,实则身形飘忽难测,令人摸不准路势,想要还击也无从下 手,只须拿捏准对手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机一追到底,即便是比自己武功高强的对 手也难逃败在此招之下。 那吐蕃和尚越退越感内气堵实胸口,脚下一软仰天摔倒。萧云无暇伤敌,趁势 调头往楼上奔回。那吐蕃和尚躺在地上缓过气来,听见楼上那名长发女子大笑着叽 里咕噜说了一连串蕃话,青衣大汉们更是笑得哄哄作响,顿时令他哇哇狂叫着跳起 身来,一头便往大殿当中的石鼎上撞去。他的内力着实浑厚,竟将那石鼎撞塌一角, 不过这一撞乃是他羞愤狂怒而去,却也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晕死在地。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天竺老僧双手合十,说道:“仙子口齿和利一样剑,这样他 头撞了也独乐乐!”他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但却听得出来说的是汉语,不过言辞 颠倒,用语不明,萧云却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寺庙外围忽然传来了骚乱声,王宫内好几处腾起熊熊火光,霎时金鸣鼓响,人 走狗吠,乱作一团。萧云知是素多来等人终于开始行动,心下暗喜,放开脚步奔进 大殿。那些青衣大汉们远远围在广场四周,竟无人上前阻拦。 他上得楼来,四名同伴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小孩早已被吵闹得睡意全消,此时 也跟着“哑哑”闹腾。那两名天竺打扮的贵妇依然是一幅惊恐茫然的模样,拼命拉 着雀跃的小孩们。 唯独那长发女子一脸平静的站在窗口,瞧着满脸不解的萧云走近身前。萧云心 存疑虑,但觉适才发生的一切实在离奇,不过问题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那长发女子不等他说话,抢先开口责怪道:“你这人只顾自己逞能,将大家的性命 都差点陪上了!” 萧云闷头不语,不过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此中关节,终于还是问道:“刚 才是怎么回事?那些青衣大汉为何忽然散了开去?”那长发女子脸色微晒,责怪道 :“你还说,若不是我帮你骂他们,你哪能如此轻易杀进杀出的?我们早还被你连 累死了哩!” 萧云哭笑不得,讶然问道:“你只是骂几句就……?”那长发女子面有得色, 道:“你不知此地风俗,这里的人最怕别人瞧他不起,而且个个笨得象猪似的,我 拿话僵住他们,你才能得以脱身。” 萧云听得目瞪口呆,那长发女子继续说道:“与你纠缠的那个和尚来自吐蕃国, 据说武功很是厉害,不过看他跳来跳去,弄得四下乱响,结果连你的衣角也碰不到 一下,还吓得摔倒地上,因此我拿话激得他拿头去撞了石鼎,哈哈哈,真是笨得象 猪似的。”她说到那吐蕃和尚,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萧云心中却不糊涂,暗道:“有这般容易么?若真是如此,大帅何必带领大队 人马前来,只需找几百个精通天竺语的人来此一阵叫骂,那还不把此城轻易拿下了?” 他眼珠一转,问道:“你怎么对这些人如此熟知?” 那长发女子收起笑声,道:“我本就算是朅师国王勃特没派来的人,怎会不知? 此次劫持小勃律国王的这些女人小孩到此,勃特没派我前来陪伴,下面这些人都是 从各地请来助阵的江湖人物,自从她们被劫来此地,我便一直陪着,自然清楚得很。” 萧云与四名同伴闻言一惊,齐齐下意识的按住兵器,那长发女子连忙又恳求道 :“你们勿惊,我本是沙漠中一个小国的公主,被勃特没持强抢了回来,令我到此 处照顾这些女人小儿的琐事。此时你们前来,正好连我也一起救走吧?” 萧云听她所说,心中犹自难以相信,但见她眼中流露出来那股热切盼望的神情, 却绝不像是装作出来,但心下甚多不解之处,又问道:“这些人为何如同看戏一般, 也不来进攻?”那长发女子回答道:“这些人全是功利之徒,只要我们跑不了,他 们何必冒险前来拼斗?” 萧云自然清楚带着这些妇孺想要逃出城去显然机会渺茫,但这女子的说法却也 难以令他信服。他心下琢磨着,凭窗往外看去,见那吐蕃和尚已被人抬到一旁,那 天竺老僧正将药膏往他头上涂抹。 广场另一侧出现一名金发高鼻的虎背老者,正与几名青衣大汉窃窃私语,不时 往楼上瞟上一眼。 王宫外围的骚乱声渐渐远去,几处火势也黯淡了下来。萧云愁眉深思,自言自 语道:“不过此地无水无粮,即便这些人不来攻击,等得两日我们也就不攻自破了 啊?”那长发女子轻笑道:“你不是前来营救她们的么,留在这里做甚?” 萧云苦笑道:“下面几十名江湖好手围着,我们能往哪里走?”那长发女子道 :“前些日子我无意间发现大殿佛像背后有扇暗门,应是一条暗道。西域小国向来 有在王宫中修建暗道预留退路的习惯,我们何不从那里出去试试,好过守在这里等 死。” 萧云闻言心动,问道:“既有秘道,那你为何不自行逃走,你不是说是被强抢 来的么?”那长发女子面色一黯,表情顿显委屈的道:“我一介弱女子,即便能从 秘道出去,兵荒马乱的也难保不会死在路上,我……我怎敢逃走?”萧云见她言辞 凄软,神色楚楚可怜,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再与四名同伴对视一眼,众人也都微 微点头,当下不再犹豫,对那长发女子说道:“姑娘请勿见怪,是在下过于谨慎了。 若能逃出此间,萧云担保护送姑娘平安返家!” 那长发女子旋即展露微笑,令他顿感犹如春风拂面,心神一阵激荡。听她又道 :“须得留下两人在此迷惑敌人才好!”萧云沉吟片刻,对四名同伴说道:“你们 谁自愿与我留守此地?” 四名同伴毫不犹豫,齐声自告奋勇。那长发女子又是一声长叹,道:“此去前 途未卜,既然你们是奉命来营救她们的,自然应由你们当中武功最强之人护送才对!” 被萧云奋力救出的那两名同伴抱拳说道:“萧校尉,咱兄弟二人刚才已是死里 逃生,这处就由我二人暂时留守,请校尉郎切勿多言,若不能救出她们,我等也无 脸面再回安西,只能抹脖子以谢大帅了!”萧云还待犹豫,却听那长发女子应声说 道:“如此甚好,快随我来。”说完转头对那拉着小儿们的两名贵妇用番语口气激 烈地说了一通,那两名贵妇眼露迷惘之色,战战兢兢跟在她的身后下楼。 萧云不敢怠慢,对那两名自愿留守的同伴抱拳道:“此行若顺利送了她们出城, 萧某定当在大帅跟前替此来死难的兄弟们多求抚恤!”那两人也不多言,笑道: “好,多谢萧兄弟,一切小心在意了。”说完二人各站到一面窗前,一唱一答大声 说起话来。 萧云连忙追着另两名同伴与几名妇孺下楼而去,但见楼下大殿中香火缭绕,昏 暗的灯火中那长发女子长身站在佛像前双掌合十,口唇微动喃喃许愿。两名同伴戒 备在大殿门口,两名贵妇拉着五名小儿也正在面佛礼拜。 殿外青衣大汉们只顾远远守在广场四周,此时下楼来的几人倒也不怕被人瞧见。 萧云心下寻思:“这些人料定我们无法带着这群妇孺逃出去,竟然如此大意,难不 成是天意相助么?”羌族信奉的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宗教,但他却向来不敬神佛,此 时见到暗影恍惚,大佛前的几人一脸虔诚,竟也感到一阵敬畏。 那长发女子礼佛已毕,睁眼对众人招手道:“这边来。”说着当先引路,带着 众人绕道大佛背后,撩开贴墙挂着的一幕藩布,其下露出一道黑洞洞的半人高入口。 萧云转头对两名同伴道:“你们断后,我来探路。”说着抢前躬腰进入,众人 紧跟其后。此处入口虽矮,但内中却留有足够让人直腰行走的高度。萧云与两名同 伴摸出火石点亮随身带着的行军火把,顺着墙壁斑驳的暗道一阵急行,来到一处三 岔道口,正拿不定主意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却见那长发女子拿出一枚波斯金币抛在 手中,对他说道:“赌个运气吧,这边走。”说完当先领路。萧云也无更好的办法, 当即带着众人步步跟随。 路上又遇到好几处岔路,皆由那女子抛掷金币选择方向,如此走了将近一个时 辰,前面微有冷风吹来,萧云心中一喜,轻叫道:“姑娘好运气,想来是走对了路 途。”纵身冲到暗道尽头探眼张望,但见外面房舍稀少,看来已是远离了王宫,天 上星月如钩,照得苍穹广阔神秘,让不久前还被困在敌人手中的众人各自心生感慨。 那长发女子轻声说道:“此处看是到了城西,虽然荒僻却也还在城内,来往兵 卒巡逻不断,我们想要出城那是千难万难,这该如何是好?”萧云低头思忖片刻, 对众人说道:“你们暂且躲在此处,我去探探情形。” 那长发女子道:“昨夜你们前来大闹一场,现下城内定然风声鹤唳,我们困在 此处决非善策。我知道附近有处大宅原本是用来接待唐人朝官的,自从两国交恶后 便一直空置,不若先去那里藏身,再作打算?” 萧云自从见到这女子,便觉她胆大心细,思虑冷静,自己又对城内事物了解不 多,当下也不怀疑,依那女子所言行事。众人趁着夜色藏匿而行,几名小孩童心儿 趣,时不时还闹上两声,皆被一行男女一手一个抱在怀中捂住口嘴。 众人紧走一刻,前方出现一处唐朝式样精舍,那长发女子对众人招招手,绕道 侧面一处偏门进入此间。众人暂时找到一处藏身之地,终于可以稍微松上一口气。 萧云不敢大意,将此处前后查探一番,但见不仅厅、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 庭院的花草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不似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模样。他心生警惕,连 忙回到众人藏身的房内,把情形对那长发女子与同伴说明,问那女子道:“这里看 来有人常来,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可有其他藏身地点么?”那长发女子轻声笑道: “你不用慌张,朅师国王的哥哥素珈向来亲附唐朝,自从国王勃特没驱赶走唐朝官 儿之后,他便常常利用此处交游国内大臣豪门,想让大家反对勃特没臣服吐蕃。昨 日城内骚乱,定然就是素珈手下的人趁大战之前制造恐惧,好令那些左右摇摆之人 归附于他,此战唐朝大军一旦攻破朅师,下一个国王一定非他莫属。因此现下这里 绝对不会有人前来,萧郎无须担忧。” 那长发女子看来对朅师国内的形势了如指掌,萧云沉思良久,也觉所言有理, 当下众人就着房内桌椅略作休整。萧云心下烦扰,毫无倦意,便由他在房外负责岗 哨。 此时已至黎明之交,正是夜静最深的时刻,他独自一人回想此来大小事件,总 感到那名长发女子身上隐藏着些什么,不过直到目前为止,那女子行事举止却没有 丝毫不利于他。想到此处,又一阵感慨,心中暗道:“这女子长得几乎与公主小姑 娘一模一样,差点让我闹出笑话……唉,一晃数年,公主小姑娘也不知现在怎么样?” 他拉出戴在脖子上的金链睹物思人,暗叹一声想道:“雅莎曾说公主小姑娘一定会 回到长安见她的,可这些年来公主小姑娘却音讯全无。也许……也许公主小姑娘早 已遇害了吧?”这条项链本是成兰陵当年与他互赠之物,此时想到她生死未卜,不 由自心底升起一丝淡淡的感伤,旋即又自嘲一笑,暗道:“嘿嘿,即便她还活着, 只怕也早已嫁作人妇了啊!” 不过毕竟已经事隔多年,此时回想起这段少年时代的恋情却已不会似当年初逢 离散时候那般揪心难过了。但此时脑海中却清晰的回响起当初成兰陵赠予他这条项 链时候说过的话:“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链子,据爹说是我娘给我的,可惜我从 未见过我娘。如今我将它送给你,今后万一我们暂时见不到面了,长大后凭互赠的 东西,也会认得对方。” 他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衣裙带风之声,令他猛然一惊,暗自惭愧道: “好久没有如此想起过公主小姑娘了,此时身处险境我竟还走神,连被人到了三尺 之内也毫无察觉,该打,该打!”他已听出身后来人正是那名长得极为相似成兰陵 的长发女子,当下连忙收起项链,头也不回的说道:“姑娘为何不趁机多休息片刻, 此去前途艰险,若到时候没有气力那可不妙!” 那长发女子答非所问,走到他身旁凭栏而坐,问道:“咦,你怎么戴着一条女 人的项链?想什么事情那么入神?” 萧云嘿嘿一笑,道:“这是与你长得极像的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信物,刚才差 点把你错当作了她闹出笑话来。”那长发女子咯咯笑道:“和我很像么,那你觉得 我与她谁更好看?”萧云此时心中充满了温情,对这长发女子也不由亲近了几分, 说道:“现下自然是你比她好看,我最后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哩,也不知 她长大后模样变化有多大!”那长发女子“哦”了一声,问道:“真的么?”萧云 答道:“是,不过她与你大是不同。你聪明精干,她却娇滴滴的需要人来照顾才行, 你们虽然长得相似,但神情却全不相同!嘿嘿,若非如此,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是自 己认错人了!” 那长发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口气转冷道:“你怎知你心中那个小姑娘要人照顾 了?你又怎知我不是一个弱女子?”说完转身就往房内走去。 萧云哑然无语,只觉这长发女子情绪变化无常,实非自己所能揣度。忽见她又 调头回来,问道:“你到现在连我的名字也不问,莫非在心中看轻于我么?”萧云 终于哑然失笑,连忙问道:“哈哈哈,是了,我真糊涂,连姑娘芳名也忘了请教! 若姑娘不怪在下唐突,还请赐告芳名!” 那长发女子道:“你根本就未将我放在心上,否则怎能忘记问我?”说完转身 又走,萧云张大了嘴想要叫唤,却又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顿时喉头噎住发不出声 来。那长发女子走到门口,忽又转回头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要记好了,我 的名字叫做‘丝洁雅丽摩雅娜’,你可以叫我做丝洁雅丽!”说完再不理他转身进 房而去。 萧云心头苦笑,暗自诵读丝洁雅丽的名字,但觉听来颇为耳熟,似乎是车师国 至且沫国一带哪个部族的语言,他想起曾应允要护送这长发女子回家,此行若大部 分是在大唐境内,倒也能省却许多麻烦。 眼看天色麻亮,萧云叫醒一名同伴趁此时人们睡梦最酣,去附近民宅偷回几套 衣衫。 不多时天色已经大亮,萧云回房吩咐两名同伴多加警惕。自己换上当地人的衣 衫,准备出去探听消息。丝洁雅丽毛遂自荐为他带路,萧云知她熟悉城内,当下带 着她一同出门。丝洁雅丽本就穿着一身胡服,此时只裹上一条防沙头巾掩人耳目。 二人一路目不斜视,不多时来到素多来曾藏匿他们的清真寺附近,但见此处兵勇往 来,临近清真寺的几条街道皆被封锁起来。 萧云见这架势,知是素多来的主人素珈已经与国王勃特没彻底闹僵,素多来曾 说此处皆是素珈的势力范围,看来双方正在这里对峙。他略感安心,只要素珈没有 彻底败亡,自己一群人才有机会逃出城去,或是趁乱等到高仙芝率领大军到来破城 之日。 二人不敢在此逗留,转身又往别处走去,但见整个城内乱纷纷一团,似乎全城 的百姓都投入到大战前的准备之中,帮着朅师国军队搬运檑木滚石。萧云第一次大 战之前偷入到敌方城池,见到百姓们热火朝天的跑来跑去,令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 清的怪异感慨。 二人又四下查探一番,萧云心中已是有数。昨夜小勃律国王的家眷逃走一事, 对即将迎战大唐精兵的朅师国来说,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他暗自盘算时日,安西 大军就在这两日便要到达朅师国城下。 丝洁雅丽带有不少波斯金币,虽然波斯王朝早已灭亡,但在丝路上波斯金币却 是东西通用的钱币。二人寻着酒楼买了些食物,当即径直回转。 众人躲在接待唐朝官员使节的精舍之中有惊无险的过了两日,萧云与丝洁雅丽 已是形同好友,但每当打听她是哪个沙漠小国的公主,丝洁雅丽却总是避而不谈, 只说到时候他自会知道。 那两名天竺贵妇虽与萧云等人不通语言,但到此时也看出一行人是来营救她们。 萧云带来的二十名好手中懂得天竺语的几人全都跟着素多来混进王宫捣乱,间中他 要与那两名贵妇说什么话,只有叫丝洁雅丽帮助转译。但那两名贵妇似乎对丝洁雅 丽颇为忌惮,却又对她言听计从,让萧云不得不感慨这大唐国土之外奇异的风土人 情。 这一日黎明时分,正在睡梦中的萧云突然被放风的同伴叫醒,那同伴激动得结 结巴巴,说道:“萧校尉,快……快起来听,你听……”,萧云连忙起身出门竖耳 倾听,咧咧风声中不时传来如同海啸般的浑厚声响,他心中大喜,心知这是两军交 战前自壮声势的叫喊,看来安西大军已经到来,准备攻城了。 片刻之后,城内大乱。萧云与两名同伴赶紧叫醒众人,乔装成普通百姓模样, 随着逃难的人潮涌向西城门。在西域交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由于丝道上各国商人 繁多,一旦发生攻城战,交战双方都会留下时间让城内的各国商人自行离城避祸, 城中老弱百姓也都趁机逃走。 城西紧邻弥那悉多河,此时河面上船帆交织,一派忙碌的景象。萧云一行人混 在百姓之中,顺利出了城门,沿着河道转向南山行进。众人高低深浅的拼命急行, 战场上两军气壮山河的喊叫军威声如巨浪拍岸四窜冲击着这片河谷平原。两名天竺 贵妇惊累交加,不多时已是体力透支,无力继续行进。萧云不敢停留,若不能尽快 赶到藏马的山林中,一旦两军正式开战,方圆十里内都将成为见人杀人的地狱,他 叫两名同伴背着那两名贵妇继续快走,自己与丝洁雅丽拉着五名小孩随后紧追。 丝洁雅丽外表美丽柔弱,但直到此时也未显出一丝疲态与惧意,令他暗自感到 又是诧异,又是佩服。 才到南山脚下,便听见一阵熟悉的歌声传来:“堪将热血,洒异域他邦。角声 寒,朔风扬。莫回头,勿望乡。弓刀满雪霜……”,正是军中六歌中的伊州战歌, 萧云心知攻城战即将开始,胸中一股热血骤然沸腾,心急火燎的快步跑进山林,打 出暗号找到看马的同伴,吩咐众人暂时藏身山上,转身便要下山去参加攻城大战。 丝洁雅丽面上动容,拉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萧云道:“去助大帅一臂 之力。”丝洁雅丽神情幽怨的道:“此去兵荒马乱,任你武功高强也难保没个闪失。 军队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何必前去送死?” 萧云微微笑道:“那下面都是与我征战日久的兄弟,而且我的结拜大哥也在军 中,既然已将你们救出城来,我自然应该前去沙场上杀敌。”说完转身就走,身后 丝洁雅丽急切喊道:“你要是死在战场上了,谁来护送我们?” 萧云闻言一怔,转身走回丝洁雅丽跟前,柔声道:“此战大唐安西军必然全胜, 到时这几个兄弟自会带你们回到军营;若此战出了岔子,他们也会不顾性命护送你 们逃走,此去小勃律快马两日便到,到那后就有大唐镇军,不会有什么危险!”丝 洁雅丽听得面冷如水,萧云忽觉心中不忍,又道:“这匹‘追风逐电’脚程之快天 下无双,送给你吧,若有变故你自管骑马快走,无人能够追得上你!” 丝洁雅丽看了一眼气质高贵的“追风逐电”,眼中光芒一闪,失声道:“咦, 这马……?”萧云见她惊异,又道:“这马甚是通灵,你切不可使劲鞭打,它自会 带你回到家乡。嘿嘿,话说回来,我在西域打了一年多的仗,哪会那么容易死掉?” 说完再不停留,转身飞跑下山。 不徐不疾的战鼓声“隆隆”响在耳旁,催促着他拼命往东城安西大军阵前狂奔。 不多时已至战场边缘,一支安西斥候小队手持强弓硬弩拦住他的去路。萧云这才想 起自己一身天竺衣衫打扮,赶忙大声表明身份。好在斥候小队中有人识得他,这才 避开一场被自己人追杀之祸。 萧云说明来意,斥候中一名与他身材相仿的士兵脱下皮甲给他换上,目送他跑 进沙尘滚滚的城下战场。他边跑边观察形势,但见安西五千精兵距城五里列开阵势 按兵未动,吐火罗四千骑兵分列在左右两翼,城下正是一番惨烈激战的场面,新征 调来的前锋营两千新兵顶着铺天盖地的滚石檑木攀墙而上,不断有人被从云梯高处 砸落下来。离城一里排着二十具撞墙床弩不停射出破墙铁箭,但此城墙高壁厚,一 时间难起作用。城下十几辆冲车被敌人泼油点燃,正自熊熊燃烧,眼看这一波攻城 已是被敌人打退下来。 萧云心中大急,忽听一阵急促的鼓声,转头望见大阵里分出一支步兵,快速前 来支援。 城下两千前锋营死伤无数,不断溃退下来,正好遇到前来支援的一千人马,后 方阵中鼓声再次变化,全军高声唱起了军歌:“三尺青蛇,斩新铸就锋刃快。沙鱼 裹欛用银装,宝剑七星光。曾经长蛇偃月阵,一遍离匣鬼神遁。鸿门会上佑明王, 胜用一条枪……。”溃退下来的前锋营士兵被这一阻,转又打起精神重投战斗。城 内备战充分,滚石檑木源源不绝的抛下城墙,双方暂时胶着在了这一攻一守之间。 两百督军骑马游弋在攻城部队后方,钲、笳齐奏鼓舞士气。 蓦见东面驿道尘土冲天而起,安西后方压阵的四千精兵随着鼓声变换阵形,吐 火罗骑兵也面对东方列阵以待。萧云看这架势便知有大队骑兵正往战场而来,听那 杂乱的震天吼声,来的定然是吐蕃军队。他见高仙芝指挥下的四千安西精兵进退有 度,阵形丝毫不乱,当是早已预料到此战会有吐蕃人来援朅师。如此令他略感心安, 但见城下死伤无数的安西健儿,却又令他焦急万分。 此时他已来到烈焰狼烟的城下,无暇再看后方形势,但见城上城下交战的双方 士兵都已红了眼,云梯倒了又起,双方箭弩互射如飞蝗,床弩军见撞城墙无效,改 而射击城墙上的敌军,一旦有人被射中,皆是连人带箭飞出半空。 如此一来城上敌军顿时胆寒,投石滚木数量立减,此消彼长之间,已有两处云 梯的大唐士兵攀上墙头。 朅师士兵在高墙上视野开阔,见到两万吐蕃骑兵来援,顿时士气高涨,人人奋 勇死守。刚攀上墙头的大唐士兵立脚未稳,迅速又被打退了下来。双方的胶着局面 未见改观,只是城墙下安西健儿的尸体越堆越高。 萧云心中大急,见朅师士兵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城门处烈焰冲天让人无法靠近, 而且此城西边隔着弥那悉多河作为天然护城河,东边山谷丘陵树林密布,唯有这一 面河谷平原适宜攻城,朅师集结倾国之力全力镇守,要想破城不知将会付出多大的 代价。 他虽已有着一年多的作战经历,但他本是跳荡军种,平日里更多是出特殊任务, 与大唐的宿敌吐蕃散骑小股人马之间的遭遇战居多,这次派出七千士兵,对于总兵 力只有两万四千人的安西四镇来说,已是难得一遇的大规模作战了。此时他眼中看 到的全是血色的尘烟和纷飞的肢体,见到的死尸比以往无数次战斗后见过的加起来 还要多,令他胸中一股闷气上涌,几欲呕吐。 他躲避着不时射来的冷箭,顺着城墙找寻温承带领着的两百前锋士兵,但见前 方一幡旗帜,上绣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獒,旗下一人赤膊散发,手中挥着紫金厚 背大刀正在大声呼喝督战,正是他的结拜兄弟温承。 萧云心头略感一喜,大声叫道:“大哥,小弟来了!”温承应声回望,一张被 血水和汗水冲刷得沟渠纵横的花脸顿时露出笑容,大笑着说道:“来得好,这督战 的差事还你,我早想冲上去出出力了。”萧云来到温承身前,问道:“情势如何?” 温承微微摇头道:“这样打下去,即便城破,我们也都难逃一死。”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后方督军大声叫道:“大帅有令,杀城楼白衣人者,升三 级,赏绢二十匹……,大帅有令,杀城楼白衣人者,升三级,赏绢二十匹……”。 萧云闻声心惊,伸颈回望五里外两军厮杀腾起的冲天尘灰,寻思:“大帅如此 重赏,定是后方战局吃紧,若再不能破城,难保不会一败涂地……,大哥来此不就 图这机会么,错过这次,再难遇到如此大战了……”,他已有主意,转头去看温承, 见他也正凝神倾听,脸色喜忧各半,显然也已心动。 萧云大声问道:“大哥,拼这一把么?若成了足够你回去见月娘,若不成最多 ……”,温承眼中光芒闪动,高声打断他的话道:“这头功必然是我的,铁定成事。 兄弟你在此压阵,做哥哥的去抢这一功。”萧云连忙拉住转身欲往云梯上冲去的温 承,急切说道:“大哥莫急,小弟有一法可试上一试。”随即转头又对卫旗的五名 士兵说道:“同我兄弟二人去抢这一功么?成了个个都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仙芝此令一下,本已士气低落的攻城士兵们重又抖擞精 神,奋不顾身加紧攻城。这几名卫旗士兵按职不能轻易出战,此时见校尉下令,当 即大喜追随。 萧云胸中是豪气干云,大叫一声“好”,对温承与那五名士兵道:“去搬两具 云梯来,与面前这两具拼在一起。”温承无暇细问,连忙和几人前去搬动云梯。 萧云趁这当口抬头观望,只见城门上方的三层谯楼上有一白袍人手拿五彩锦旗 不停变幻挥舞。那人身前一排守卫身披甲胄,不似其余朅师士兵只着布衫,看来白 袍人的身份显然极为重要。 他心中灵光闪动,恍然大悟,想道:“是了,射人先射马,这人定是指挥朅师 士兵守城的关键,杀掉此人等于打乱了朅师国的阵脚,大帅此举正是破城妙计啊!” 守城最重要便是城垛守军相互之间的交错配合与补充,一旦乱了阵脚,凭着安西大 军的战力,攻破此城自是弹指之间的事。他想通此节,胸中豪情更盛,但隐隐却又 出现的一个念头:“如此也会少死不少人啊!” 片刻过后,在周围士兵齐力相助之下,四具云梯已是并排竖到城墙上,萧云大 喝道:“你们在下面护梯,有功人人有份!”说完拔剑出鞘,腾身往云梯攀登而上。 温承与几名护旗士兵也都尾随而上。 上面守城的朅师士兵早已伸出数把专用来推dao 云梯的推叉,对这四具排在一 起的云梯一阵猛推。下面众人奋力按住,云梯此起彼伏的晃来荡去。城上又是一阵 木石如雨砸落,下面护梯的众人连忙往后逃开,说话间一具云梯已被推dao 在地。 萧云等人在梯上左闪右躲,贴墙而上,木石砸下却也难伤到几人。 下面众人迅速又将倒下的云梯竖起,城上守军又往云梯上泼油点火,转眼间便 有两具云梯烧了起来,火焰如水流般顺着云梯蔓延而下。萧云身法灵巧,快速接近 墙垛,朅师守兵不及点火泼油,扑到墙边一阵乱刀挥砍。他身后的温承等人也连忙 跳到这具云梯之上,见这阵势,不由自主停下身形,仰头观望。 萧云此时已无退路,心头暗自一横,运起全身功力硬架迎面砍来的大刀,他修 炼“霸王神刀”已有些时日,此时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暗合了“饮血八式”中“狂刀” 的刀势,只听“当啷”一声巨响,来人被他震得翻身飞出,他手中长剑也即断为两 截。敌人都被他如此气势惊得一愣,萧云趁机缩身从这空出的一丝人缝中投身钻了 进去。 下面众人看得心悬在喉,见他成功跃上城头,顿时欢声雷动。温承等人随即加 紧攀梯跟上。 萧云脚一落地,看准一名敌人,将手中半截断剑奋力掷出,那人与他距离甚近, 来不及躲闪,即遭剑锋透胸之祸。萧云抢前夺过那人手中弯刀,顺势施展开九九八 十一招“霸王神刀”,城墙上地方狭窄,朅师士兵被他一阵泼风般的刀法逼得往两 旁争相躲避。但这刀前身仰曲,与大唐制作的长刀相去甚远,用来极不趁手,他又 是初习刀法不久,虽然声势惊人,却没能真正伤得几人。 后面跟着的温承等人接踵爬上墙来,各展手中兵器与朅师守军杀在一处。朅师 守军大都只穿着一身布衫,而大唐士兵却是甲厚刀利,顷刻之间便被萧云余温承等 人打开一道上墙来的缺口。下面的大唐士兵源源跟上,不多时又攻上来十几人。 一里开外的床弩军眼见己方有人攻上城墙,连忙数箭齐发,转眼间便用撞墙铁 箭在城墙壁上搭建起了几处箭梯,其余云梯上的大唐士兵攻击正烈,这十几处箭梯 均搭建在朅师国城守薄弱之处,不少身具轻功的大唐士兵踏梯而上,整个几十丈长 的城墙上人头如蚁,遍布一攻一守的两国士兵。 欢呼声连连传来,转眼又有几处大唐士兵攻上城墙,打开缺口。但城墙上的朅 师士兵人数众多,攻上来的大唐士兵相比之下还只是沧海一粟,想要真正破城,还 需进攻不止。 忽听号角声吹响,被大唐尖兵逼得连连后退的朅师士兵阵里架出无数枝长杆利 矛来,随着整齐划一的吼叫声一前一后排成矛墙压向正在城上厮杀的大唐士兵。如 此一来在城墙上的大唐士兵无可走避,虽然手中刀剑锋利,斩断不少长矛,但朅师 守军阵中立即便有更多的长矛补上,前后压将过去,将不少大唐士兵捅成了蜂窝, 另有一些大唐士兵眼见无处可躲,逃命心急之下竟然飞身跳下高墙。 转眼间大唐安西前锋营付出巨大代价得来的进展基本消于无形,城墙上朅师国 的守城阵势再次聚合完备。唯有萧云等人这一处,由于攻上去的大唐士兵人数较多, 犹自苦苦支撑。 萧云早已从死去的同伴手中换过一把横刀,有着这天下闻名的锋利横刀,他那 套“霸王神刀”才真正显出威力来。每挥出一刀,地上便会多上好些被斩断的矛头, 然后他手脚并用将矛头如同飞刀一般投向敌人。其余同伴也学他的样,专门分出一 半人来斩断长矛,余人只管投掷矛头,一时间竟将朅师士兵的长矛阵顶得退回几步。 如此松得一松,萧云趁机打量形势,眼见五里外的另一处战场依旧沙尘滚滚, 不过听那鼓声节奏有度,显然安西大军阵形丝毫未乱,令他略感心安。但此处守城 的朅师士兵却异常顽强,他与温承等人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陆续爬上城墙来的 己方士兵远远不及城墙上的朅师士兵调动迅速,时间一长此处必然也难守得下去。 他心中琢磨,晃眼见到城楼上那名白袍人也正挥舞令旗注视着自己这方,当下 计上心来,暗道:“此人不除,誓难破城。这样下去只能等死,不如拼上一拼。” 他大喝一声,对同伴高声叫道:“大家随我冲啊,杀城楼白衣人,得重赏——-”, 喊毕当先冲出,手中横刀指天而起,正是“饮血八式”中的“狂刀”起手势。早前 他在攻上城墙的时候已经剑含刀势用过此招,不过那只是情急之下应手而出,此时 他有备而上,顿时一股杀意弥漫胸间,极其渴望斩杀敌人。 他几个跨步冲近敌人,手中横刀狂斩而出,刀气弥漫喷薄,朅师士兵的长矛阵 竟被他冲开了一道裂口。当先那名朅师士兵被他一刀劈开两半,旁边的敌人发一声 喊,齐举刀剑往他身上招呼,但听他再次大喝一声,“狂刀”刀势又起,围攻上来 的朅师士兵被他气势所摄,纷纷往后退避。 萧云胸中战意升到了顶点,思维也开始有些混乱,只觉除了手中横刀,天下万 物全都无足轻重。他继续往前冲击,转眼又有一名朅师士兵被他一刀砍下头颅。他 这一刀快速诡异,那人的头颅在他刀过之后才被冲天血箭冲向半空,颈中喷出的血 水高出丈余,待得血喷已毕,那人的无头身体才重重倒在地上。 朅师士兵们见到如此场面,心中顿觉胆寒,萧云浑身淌着敌人的鲜血,手中横 刀更不停留,疯狂的追赶转身逃跑的敌人。温承等人紧跟其后,一路上被萧云斩杀 的敌人越来越多,尸身俱是支离破碎,众人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都看得一阵心 慌欲呕。 萧云带着众人猛冲猛打,片刻后来到谯楼之下。温承大喊道:“兄弟,杀白衣 人要紧。”萧云还待追杀楼下守卫,被他这一喝惊醒,回过一丝神智,当下挥刀直 上,楼里的带甲朅师士兵虽然武功比外面的布衫士兵高强不少,但在此时如同魔鬼 附体的萧云面前,只如一只只待宰的绵羊。转眼他已上到三楼,但见那名白袍人一 脸冷峻地站在栏杆处挥舞着小旗指挥作战,丝毫不理一身杀气冲上来的萧云。他身 前团坐着十二名和尚,其中五人身披大红袈裟,看那模样,应与日前与萧云交手的 那名吐蕃和尚是一道来路。 萧云此时心神俱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掉所有敌人。他一震手中横刀, “狂刀”刀势又起,但见那群和尚中一名闭目老僧忽然“咦”了一声睁开眼来,对 举刀来袭的萧云当胸一掌拍去。他这一掌去势甚缓,但僧袍袖子左右摆动,显是藏 着千钧内力。 萧云忽觉胸口一阵闭塞,遍布全身的刀势竟被对手这徐徐攻来的一掌逼得无从 施展,满腔的战意立即消退无踪,神智也即恢复过来。他见那吐蕃老僧铁掌拍到, 连忙挥刀急斩来人手腕。但见那老僧的袖子如鞭挥出,与他斩来的长刀碰在一处, 萧云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刀上传来,连人带刀被震飞出去,正好落在楼梯口, 滚身摔下楼去。 他连忙弹身跃起,但觉喉头一甜,几口鲜血张嘴便喷了出来。此时他已是完全 恢复了神智,对那老僧如此强悍的内力惊佩不已,心知自己绝对不是敌手,正自凝 神思索对策,就听楼上传来响动,有人口齿不清的哇哇狂叫着,楼板微微颤动,显 然是有人正在施展浑厚内力与人拼斗。 他顾不上已受内伤,连忙抢上楼去,但见一名身材瘦弱的大唐士兵纱巾蒙面, 手持长剑正与刚才打伤自己的那名老僧激斗。旁边一名中年和尚哇哇狂叫,被两名 同伴紧紧拉住,正是日前与他对战时被丝洁雅丽气得拿头撞石鼎的那吐蕃和尚。刚 才他上楼之时,心智完全沉浸在“狂刀”刀势中,竟未认出此人来。 那名大唐士兵剑法凌厉诡奇,身法更是灵巧迅捷,任那老和尚掌力雄厚无伦, 他却象汪洋中的一只小船,随着波涛起伏,却始终不会下沉。转眼二人斗了十几招, 但听那名唐朝士兵含糊的喊了一声“着”,就见他趁那老僧回掌蓄力之际,快如鬼 魅的揉身前扑,手中长剑疾刺对手眉心。 那老僧未料对手竟能快得不可思议的攻来一剑,已是闪避不开,但见他眼中红 光一闪,拼却一身功力运至到印堂处,二人同时一声惨叫,那名唐朝士兵被震飞撞 到墙上,那吐蕃老僧却已被一剑贯穿了脑袋。 众人都被这个场面惊得呆了,那名唐朝士兵毫不停留,闪身夺门逃走。余下的 和尚们这才醒悟过来,大叫着随后追去,拉着那吐蕃和尚的两人扑前抱起那老僧尸 体,面色激愤地对那名执旗指挥的白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随即一齐转身下楼, 也不理睬站在那里发愣的中年吐蕃和尚与那白衣人的高声叫喊。 萧云见那唐朝士兵逃出门去的身形滞涩,显然也已受了内伤,此时一群和尚全 都追踪而去,那名唐朝士兵若是落入敌手显然难逃一死。他心中暗道:“那人在如 此狭小的地方竟然能用巧杀掉那老和尚,当真剑法如神,军中何时有了这样的高手, 怎么从未听说过?”他不敢多想,心下盘算道:“这些吐蕃和尚看来个个武功不凡, 须得赶紧杀掉这白衣人,前去助那兄弟一臂之力才是。” 那中年吐蕃和尚神情复杂的直勾勾盯着萧云发愣,此时忽然怪叫一声,用头猛 的往墙壁撞去,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墙壁竟被他撞开一个大洞。不过任他凶猛 如兽,在前次伤还未愈的情况下再次拿头撞墙,却也不由自主留下三分力来,倒没 有如前次那般直接撞昏过去。但即便如此,却也撞得晕头转向,头上伤口再次开裂, 鲜血顺着他那黄皮大脸如水流下。 萧云只觉诡异之极,暗道:“这和尚是疯子么?难道丝洁雅丽给他下了咒?” 他此时已经勉强平息住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冲逆,强提一口真气,长刀如剑刺出, 直取那中年吐蕃和尚咽喉。刚才施展“狂刀”引发的疯狂还让他心有余悸,此时更 是内伤淤塞经脉,再不敢轻易再施刀法。 那吐蕃和尚眩晕未过,猛感剑风袭来,当下运起浑身功力,双掌迎着来剑死命 拍出。这一下是他羞愤怒极全力相拼,声势自是惊人。萧云见他如此境况之下还能 有此勇力,心下也自佩服。他本意是要杀那名白衣人,当下不与这名吐蕃和尚缠斗, 手中横刀虚晃一招,侧身绕过对手,举刀去砍那名还在冷静指挥朅师士兵奋力守城 的白衣人。 那中年吐蕃和尚收掌不及,顿时又将对面墙壁砸出一个大洞。他此次来到朅师 国,处处遭遇到的敌人都是身手灵巧不与他斗力之人,令他感到浑身劲力无从施展, 尤其是眼前萧云的身法和他最恨的那人极为相似,更加令他盛怒欲狂。他见萧云侧 身飘过身前,当下想也不想,双掌回撤再次往对手背后击去。 那白衣人见萧云举刀砍来,侧身便欲躲避,忽然望着远方愣在原地,口中喃喃 自语,面色顿如死灰。 萧云感到身后排天掌力来袭,又见那白衣人举止诡异莫测,一时在脑海中混沌 一片,情急之下已无他法可想,手中横刀侧砍而过,那名白衣人木然不知闪避,回 眼盯着杀来的萧云,口中竟用汉语说道:“魔鬼,魔鬼!”一语才毕,已是头身两 分。萧云无暇多想,伸手接住那人掉落的头颅,身后那中年吐蕃和尚的一双铁掌已 袭至背心,他大叫一声往前腾空跳出,恰好避开了背后的致命一击。不过此处已是 城楼阳台,他这一跳笔直便往城头坠落。 温承等人一直守在城楼入口与敌人厮杀,随时关注着三楼之上的白衣人动向, 萧云杀人、接头、不顾性命临空跳下几个动作均被楼下众人看得真切,双方士兵都 被他这干净利落却又搏命跳落的情形引得注目观望,连争斗也暂时停住,一齐盯着 如星落下的萧云。 萧云刚才脑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顾一切杀掉白衣人。此时他人在空中,抛 掉手中横刀,奋力抓向竖在城头的一杆大旗。但跳下的冲力巨大,大旗被他带得 “哧”的一声裂成两半,不过如此却也令他的下坠之势稍稍一缓,旋即手脚并用抱 紧碗口粗的旗杆,撞得他再次气血翻涌。他强打精神,顺着旗杆慢慢滑落,站到城 墙头将手中白衣人的头颅高高举起,沙哑着嗓子仰天长啸。 温承等人直到此时才爆发出震天喝彩,也跟着仰天大叫,进而整个大唐安西前 锋营的士兵全体高叫“哟嗬……哟——-”,士气顿时大振。此消彼长间,先前还 顽强死守的朅师士兵顿时军心大乱,被打得如潮退去,顷刻之间城守便已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