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古丽热伊惊呼一声,急切之间纵马奔到萧云身旁,伸手重击他一拳,嘴里咿呀 乱叫着示意赶紧逃走。 萧云不避来拳,见她如此惊慌,情知不妙,当下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二人都已人困马乏,跑不及远身后追来的马队蹄声已是震耳欲聋。萧云回头张 望,只见追来的骑兵人人玄衣红边,却不是吐蕃人打扮。不过这红黑相间的兵服却 是他从未见过的式样。 公主堡下茫茫草原一望无际,平坦如死水一潭,片刻后二人便被追上截停。古 丽热伊悲呼一声,终于掩面哭了起来。 萧云历经沙场生死,此时自是不惧,但临走时热伊姆托孤的话音萦绕脑海,却 令他心肝欲焚。他快速打量追来众人,只见大多肤色黝黑,脸庞多有红晕,颇似大 唐宿敌吐蕃人的模样。但却又与吐蕃士兵截然不同的兵服打扮,尤其领头那名中年 贵族模样的男子,长相更似地道的中土汉子。 他心头讶异,那名中年贵族男子瞧见他也是微微一怔,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 :“你是唐朝人?” 萧云听这人说的是汉语,顿时心中稍安,答道:“在下正是。兄台想来也是我 大唐子民吧?” 那中年贵族男子冷哼一声,道:“本王乃是汉盘陀国的王族,与你的唐朝毫无 牵扯……,你怎会与这塔吉克女人来到此处?” 萧云仔细听他说话,暗自盘算脱身之策,口中拖延答道:“在下回去唐境,恰 好遇到吐蕃人烧杀一群牧民,于是护送着这母儿三人奔逃至此,还望兄台怜她孤儿 寡母,放她们回去族人那里。” 那中年贵族男子哈哈大笑道:“杀的又不是我汉盘陀国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他收住笑声,转用严酷的语调又道:“这里方圆两千里都是我汉盘 陀国的草场,塔吉克人胆敢越界放牧,即便没有吐蕃人,被本王遇见一样抢他个干 净。” 萧云转头扫视,只见古丽热伊紧抱班夏的女儿垂头不语,想来甚是害怕这些汉 盘陀国人。自己身前古丽热伊的几岁大幼儿却好奇的伸长脑袋打量那中年贵族男子 手臂上迎光闪亮的包金臂饰。他猛然心头一动,想起吐蕃贵族都有金属饰物装于臂 上,其中瑟瑟为最上,金居第二,金包银居中,银算第四等,熟铜为最低一级,此 时见那中年贵族男子手臂上的臂饰与往日见过的吐蕃贵族臂上的饰物形制相仿,一 阵疑惑油然升起。 那中年贵族男子见他盯着自己臂上饰物一副沉思的神情,没来由的面色大变, 对左右喝道:“把人绑了带走。”手下两人应声下马,便往萧云欺去。 萧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迟疑,拔出长剑在已经筋疲力尽的战马臀上轻轻 划出一道口子,那马吃痛不住长嘶窜出,从欺来的两人之间冲了过去,迅速接近那 名中年贵族男子。 萧云旋又用缰绳将古丽热伊的儿子缚在马背上,自己则蹬鞍而起,闪电般扑向 那中年贵族男子。 他这下事起突然,晃眼间已扑至那人马头前,却见那人身手竟也不弱,侧身躲 过他刺来的剑锋,已从另一侧滑落马背。萧云一击不中,动作丝毫不敢停留,顺势 跨步跳上那人的坐骑,俯身再次向他挺剑刺出。 这两剑刺得迅捷,那中年贵族男子却也避得巧妙,二人犹如小儿在玩捉猫猫游 戏,绕着高头大马追了一圈。不过萧云此时身负两家救命恩人的重托,再也不敢嫌 自己所习剑法“扭捏”,刺出的两剑尽显阿儒剑法中的精髓。 那中年贵族男子大惊失色,眼看对手若风吹柳般飘然刺来的剑尖犹如灵蛇吐信, 毫厘间便要伤了自己,只得奋力往后硬生生倒在地上,堪堪避过。 萧云身在马背,长剑伸展已尽,见他虽然闪避得异常狼狈,却也暗自佩服对手 临敌机变之巧。他闪过念头,情知自己已错失“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当下不给敌 人包围自己的时间,双腿一夹马腹,快速往外冲出去。 那中年贵族男子早有手下抢上将他扶了起身,其余汉盘陀国士兵不待吩咐,随 即纵马追赶。萧云举剑便欲拍马催跑,却见那马儿欢声嘶鸣,撒蹄疾奔,全无脱离 主人后难被旁人驱使之状。他无暇细想此中关节,收起宝剑奋力催马狂奔。 忽听身后传来古丽热伊长声高叫,回头望去,只见她遥对自己露出一丝笑容。 萧云自然知道她的心意,这两名幼童已是热伊姆和班夏两家唯一剩下的血脉,无论 如何也要保得二童性命。此时敌众我寡,他刚才盘算后痛下决心,与其这样被人轻 易抓住,不如自己想法逃走,只要这些人不会马上杀死古丽热伊寡母幼儿,他再来 找机会相救,或许这样才有保存下两家牧民血脉的希望。 他望见古丽热伊的笑容,想来这个塔吉克女人也已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此 时展露出的悲戚笑容,竟令他觉得堪比热伊姆临战死前的托孤之言同样深重。 紧追的汉盘陀国士兵纷纷拿出弓矢,萧云心头暗暗叫苦,却听那中年贵族男子 大声喝止,然后尖声高叫道:“三日之内来公主堡交换,否则杀死这些女人小儿”。 萧云不敢停留,一时想不出那人此话何意,只管夹腿催马,胯下马儿越跑越欢, 转眼之间令他如感腾云驾雾,身旁景物飞速倒退,追赶他的汉盘陀国士兵已被迅速 甩在远处。他大感惊奇,没料到这马竟然如此神骏,瞧这速度,与“追风逐电”也 有一拼。不过此时他却无心为偶得宝马感到欢喜,继续纵马狂奔,直到身后再也没 有敌人追来,远望也无一丝沙尘飞扬,这才勒停马儿,思索此来一切。 他跨步下马,爱惜的拍了拍这匹带他脱离险境的骏马,缩回手来却是殷红一片。 他微微一怔,已知此马竟是产自前朝时期西域大宛国境内天下少有的汗血宝马,顿 时惊喜不已,再想到刚才那贵族男子叫嚣的话,当即恍然大悟,想来是那贵族男子 情知此马的速度天下少有,被萧云这一骑走,手下人自是追赶不及,但又不欲误伤 宝马,因此令手下不得射击,于是才有三日内要他前去以马换人的条件。 他想通此节,心头一松一奇,松的是有这宝马作为交换条件,古丽热伊和两名 幼童暂时定然没有性命之忧;奇的是这匹宝马似乎根本未将那中年贵族男子当作它 的主人,竟然任由自己骑着它纵情狂奔。 萧云查看马匹驮着的行囊,内里饮水肉干一应俱全,当下找了一处凹地进食休 息,牵那汗血宝马吃了些青草。他向来是爱马之人,那汗血宝马似乎也能感受到, 全无一丝逃走之象。萧云试着慢慢放开缰绳,那马儿也不走开,紧紧跟在他身后边 走边啃吃嫩草。 萧云心下揣测,想那中年贵族男子多半不是此马原来的主人。看那一伙人的凶 神恶煞的架势,这匹汗血宝马不知是从谁人手中抢夺而来。马中王者大都极通人性, 偶得宝马更是讲究机缘,这马才失去主人,竟将萧云当作了它愿意信任的依靠。 萧云坐等天黑,用了些饮水将马儿脖子上的殷红汗渍擦拭干净,已是朗月初升 时分,这才骑上马背,往公主堡方向疾驰而去。 这马休息半日,自是赚足了劲的飞奔,速度比白日里更是快出几分,待到月过 中天,一人一马便已到了公主堡山脚东面。 暗夜之中巍然屹立在高山之顶的堡垒隔着一条河流只有咫尺之遥,但萧云却不 敢涉水而过,心知此处高寒之地水温极低,若贸然渡河,人与马都难逃被冻死之虞。 但他日间逃走之际早已观察过公主堡的地势,西边是悬崖峭壁猿臂难攀,北边绵延 雪山齐天相连,自然也是无法取道,此时东边这条河流又无桥可渡,看来南方连接 草场的陡峭山坡竟是上去公主堡的唯一道路。他寻思道:“这处堡垒修建得极是险 峻,南边山坡陡峭不说,还加上寸草不生的碎石山体,想要凭人力攻进这座堡垒, 若无内应,只怕再多的人马也难攻破城池。” 他一时想不出有何良策进去公主堡内,只得任由马儿自行撒蹄。如此一人一马 徜徉在天地之间,直到高原寒霜如刀刺入他的骨髓,才将陷入苦思的萧云冻醒过来, 惊觉在这高寒之地放马夜走竟有性命之忧,连忙极目四望,遥见前方隐有火光闪现, 当下拍马便往灯火处疾驰而去。 未及片刻,来到灯火近处,只见旌旗飘张,巡骑往来,看样子是一处行军的营 地。营地辕门处围着篝火放哨的士兵黑甲红衣,竟是唐朝安西士兵的打扮。他在异 乡日久,蓦见如此熟悉的事物,顿觉异常亲切,正欲上前探问究竟,猛听前方“呜” 的一声绊马绳拉直的裂响,胯下宝马神俊异常,竟在突遇埋伏之下腾空奋蹄越过陷 阱。 就听四周兵甲声响起,有人大叫道:“什么人胆敢夜闯大唐兵营?即刻勒马停 下,否则乱箭伺候。” 萧云连忙勒住马儿,朗声说道:“在下安西跳荡军校尉萧云,因路过此处见到 自家兄弟在此扎营,特来一会,并无歹意。” 黑暗中说话那人“哦”了一声,显然颇感意外,问道:“是安西镇的兄弟么? 怎会独自一人远来这处绝域?” 萧云心思微转,道:“在下是奉大帅高仙芝密令来到此处,繁请兄弟替我通传 营中长官,就说在下军务至此错过宿头,希望在营中暂留一晚可好?” 说话那人微微犹豫后道:“既是自家兄弟,理当行此方便,不过待我问过督骑 校尉郎才好定夺。” 萧云连声道谢,看着那人进去营中。其余唐朝士兵依然四散围着,萧云自是不 敢乱动。少顷,进去通报那人回转说道:“萧校尉,督骑校尉郎似乎识得你,听我 通报后竟要连夜见你。” 萧云微感奇怪,打个哈哈随着那人进到营中主帐。帐中放着一大盆烧得血红的 炭火,居中坐着一名英朗将军,见他进来,当即起身迎上,大笑说道:“‘斩头校 尉’萧云?安西军中与李大哥齐名的高手,没想到竟能在这鸟不拉屎之地遇上你, 哈哈哈……,朅师国一战兄弟可是立下大功啊,可惜在下不能前去,否则定要同你 抢这一功,哈哈哈……”,这人看来爽朗耿直,令萧云初见之下顿生好感,当下也 不愿隐瞒自己已被逐出军队的实情,抱拳说道:“督骑校尉豪气干云,若有校尉郎 亲临朅师战场,说不得破城更是容易。不过在下犯下大罪,已被逐出军中多日了。” 那名校尉挥手支走手下,这才笑着说道:“锄强扶弱本是我辈武人应尽之义, 你杀的周年我也听说过,此人仗着长安朝中有人,历来无恶不作,萧兄此举只是为 民除害罢了。” 萧云大感意外,问道:“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么?”那名校尉收起笑容,轻 声道:“在下早已接到大帅密令,要沿途安西驻军给萧兄行方便。嘿嘿,大帅绝对 不会对一个扫地出门的军士这般照抚的,哈哈哈……,在下本是驻扎在于阆国,未 料竟能在这烂地方巧遇萧兄弟,快哉,快哉!”他越说越是高兴,转头对着门外大 声吩咐道:“来人,拿酒来,我要与萧兄喝上两杯。” 萧云连声称谢,暗自想到:“看来大帅对我此来都已做了周密安排,不过他却 料想不到我会机缘巧合之下跑来这处绝地吧?”问道:“督骑校尉郎高姓大名还请 见告!” 那名校尉一拍他的肩膀,豪爽说道:“某姓高,与大帅同姓,单名一个尚字。 你若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兄弟吧,不须婆婆妈妈的。” 萧云心下欢喜,道:“高兄正是豪爽儿郎,在下便不客气了。” 二人都是血性汉子,说话间一阵大笑。高尚的手下早有人拿上一坛好酒,萧云 也不推辞,与他连干三碗,这才问道:“高兄此来却是为何?” 高尚道:“高某是奉命前来安抚这处的汉盘陀国,这鸟国家一直不许我大唐商 人行经此处,最近又听说与吐蕃人来往甚密,因此大帅飞鸽传令,要我带领五百儿 郎前来招抚,希望汉盘陀国王宣誓依附我朝。” 萧云释然道:“难怪能巧遇高兄,原本小弟还以为这里的人都不知有我大唐哩。” 高尚嘿嘿笑道:“确实如此,这些都是化为之地的蛮人,此番前来行事不顺,恰逢 吐蕃国派来两千人马也正与汉盘陀国王密会,今日接到那鸟国王通知,要我方选出 三名勇士在明日王宫筵席时与三名吐蕃人比武。我看这鸟国王多半是老糊涂了。” 萧云心中一动,问道:“是公主堡里的王宫么?” 高尚道:“哪里还有别处?” 萧云道:“小弟此来险些饿死在高原绝地,幸得两家牧民搭救。但这两家牧民 却被吐蕃人烧杀殆尽,只剩下一名女人和两名幼童,又被汉盘陀国的一个什么王的 人抓了去。小弟正愁无法进入公主堡内救人,不知高兄能否助小弟一臂之力?” 高尚瞟他一眼,嘿嘿笑道:“我刚才还在庆幸老天爷安排我遇上咱安西军中最 勇猛的高手,哈哈哈,明日与吐蕃人的比武,还要仰仗兄弟帮我煞煞吐蕃人的锐气, 自然要邀你同行。兄弟既是前去救人,也算我一份。” 萧云明白他言下之意,道:“多谢高兄仗义,明日比武小弟定会全力以赴。” 高尚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喝酒,喝酒,先喝他个大醉,明日才有力气, 哈哈哈!” 二人将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言谈甚欢,当下同塌而眠。次日一早,高尚带着 萧云和二十名手下,便往公主堡出发。 到得公主堡山脚下,只见吐蕃人早已到来上去城堡,山脚下留着足有百来人乘 坐的坐骑。 萧云道:“高兄,吐蕃人来得不少啊。”高尚皱眉道:“带这些人来想群殴么?” 他一脸不屑的神情,转头对跟随的二十名手下大喝道:“儿郎们,打起精神来,不 要被吐蕃人给压住了气势。” 二十名手下轰然应声,齐去整装正襟,跳下马列队候命。萧云沉思后说道: “高兄,吐蕃人多出我们何止几倍,人数上我们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住对方的气势。 他们显他们的人多,我们却可显我们的胆量,不若你我兄弟只身前去便是,这些兄 弟们留在此处,一旦事情有变,他们便可即时回去搬救兵。” 高尚闻言不语,仰望山顶城堡,片刻后答道:“萧兄弟是我安西军中有数的高 手,有你陪着,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和你去了。”萧云连连谦声推辞,高尚又道: “我们在汉盘陀国的地界上,想来吐蕃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也不能不防,” 转头对手下吩咐道:“安震,出列与我同行,余下人等在这里守好了,一旦见到我 的焰火传讯,即刻回营点齐人马前来接应。” 众人齐声领命,其中一名精干阴沉的青年走到高尚身旁,拉住他的马缰接他下 马。 高尚跳下马来,哈哈大笑道:“萧兄弟,汉盘陀国王约我们与吐蕃人三场比武, 分别要三人出战,这安震功夫不错,就由他与你我兄弟闯这虎穴。” 安震神情倨傲,闻言对萧云微微点了点头。萧云此时心思都在如何搭救古丽热 伊等人身上,对安震的倨傲也不在意,只拱手道:“安兄请了。” 高尚欲言又止,狠狠盯了安震一眼,对萧云说道:“萧兄弟,将胡须戴上吧, 咱们这就上去了。”萧云答应一声,拿出准备好的假胡须贴成一副虬髯汉子模样, 他此前担心撞见抓走古丽热伊的汉盘陀国那名贵族男子,特地让高尚令军中斥侯做 了一副假须。 三人信步上山,一路上站着玄衣红边的汉盘陀国兵卒列队相迎。公主堡所依之 山虽然险峻异常,却并不甚高,少时便已到得城堡大门,但见百来十个吐蕃人拥堵 在城门前吵吵嚷嚷,门口站着几十名玄衣红边的汉盘陀国士兵挡住入口毫不退让。 高尚倾耳一听,嘿嘿笑道:“汉盘陀国人也担心吐蕃人来多了哩。”他对安震 使个眼色,就听安震猛吼道:“大唐安西军督骑校尉高尚带领军士二人前来赴宴。” 这一声宏亮震耳,显是运足内力发出。萧云心中暗自赞好,已知此人内功不弱。 正在吵嚷的众人闻声立静,高尚带着萧、安二人昂首便往城门进去。汉盘陀国 守卫兵卒中一人连忙迎上施礼,说道:“高将军有礼,国王吩咐在下于此恭迎大驾。” 高尚还了一礼,大声说道:“这些人是逃难的流民么,怎的聚在此处吵嚷?” 前来迎接的汉盘陀国士兵闻言一怔,竭力忍住嘴角泛起的一丝笑意,躬身答道 :“高将军真会说笑,这些都是吐蕃国来的勇士。”那群吐蕃人中一名高瘦汉子正 对一名宽脸横眉的中年人附耳翻译,那中年人听后顿时大怒,咿哩哇啦的叫喊一通。 接着那高瘦汉子用汉语叫道:“来的是唐朝人么?我看不像吧,听说唐朝是礼仪大 邦,说话哪会如同放屁?” 安震大怒,伸手便去拔刀,却被高尚一把按住,哈哈笑道:“你们来有一百人? 那就杀上一百场,总之我兄弟三人各战三十场便是。”说完不再理睬吐蕃人,对迎 来那名汉盘陀国士兵道:“请前面带路。”那汉盘陀国士兵应声领路,带着三人进 去城里。 那高瘦汉子再次附耳与那名吐蕃中年人说话,就见那吐蕃中年人面上红光隐现, 哇呀呀一阵乱叫,跳下马来带着那高瘦汉子和三名光头僧兵随在高尚等人身后而行, 其余吐蕃士兵则被挡在城门外。 高尚对回头观望的萧云嘿嘿笑道:“吐蕃人最怕被人说他胆小,激他一下即刻 见效。哈哈哈,也不知他们这样究竟算胆大还是胆小?” 萧云生怕被人认出,不敢多望,转回头道:“吐蕃人彪悍有余,机智不足,不 过我们也须小心在意才是。” 走不多时来到公主堡内城王宫。此堡依山而建,全用土石做成,占地并不广, 王宫也极为狭小。 众人站等片刻,少时宫门内丝乐作响,一行人迎了出来。当中那人方冠紫袍, 年纪约摸五十来岁,气质平和,却是一副地道的中土汉子容貌。他对众人微微点头 道:“本王素闻大唐和吐蕃将士英勇善战,恰好碰上两国使者同时前来,此筵一为 接风,二来正好让两国勇士比上一比,也好令我国将士见识一番大国勇士的风采。” 高尚上前抱拳施礼道:“国王无须多礼,高某等为博国王一笑,自当竭力施展。” 跟着前来的那名吐蕃中年人也上前躬身,却不发一言。 汉盘陀国王哈哈一笑,带领众人进去宫内。筵席开在前庭院中,分三方摆着跪 凳案几,萧云冷眼打量四周,忽然心头狂跳,只见主人席桌旁坐着两名艳丽逼人的 女子,其中那名彩裙长发女子风姿卓绝,竟是日前不辞而别的成兰陵。他震惊之余 顿感欢喜异常,此来的种种担忧与纷扰统统消失,但摸不准情形,却又不敢贸然上 前相认。 众人分别入席坐定,汉盘陀国王缓声说道:“大唐出使的是督骑校尉高尚,吐 蕃国今次前来出使的是千户长巴杰贡,两位还未曾见过面,现下算是认识了,待会 比武时希望两位手下的勇士只论输赢,点到即止。” 高尚坐着抱拳笑道:“国王所言正是,不过高某虽与这名红脸千户长不曾相识, 但吐蕃向来都以我大唐朝的侄儿国自称,在下自当手下留情,哈哈哈……”,他说 的本是吐蕃国赞普赤德祖赞迎娶大唐金城公主时,吐蕃王基于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 联姻的渊源,曾自称是大唐皇帝侄儿一事,本来此事只是两国皇室之间联姻的辈分 问题,此时在他口中说出,却带有挑衅之意。 那名吐蕃中年人自是汉盘陀国王口中说的千户长巴杰贡,听完身旁高瘦汉字附 耳翻译后,顿时勃然大怒,对着高尚叽里哇啦大声说了一通。那高瘦汉子用汉语翻 译道:“我们千户长说了,在咱们吐蕃国里,侄儿都比舅舅年轻,一旦舅舅年老没 有用了,我们可不会留情面。嘿嘿,莫非高校尉心中害怕,才徒趁口舌之利么?” 高尚哈哈大笑道:“好吧,谁怕谁比了才知道。高某先向千户长巴杰贡挑战如 何?”说完推桌跳进场中,对汉盘陀国王抱拳道:“在下是东来的大唐使者,论身 份也须对方派出相同身份的人比武才是。” 汉盘陀国王微笑不答,转眼去看吐蕃千户长巴杰贡。那名高瘦汉子早已转译过 去,听得巴杰贡面色数变,迟疑不决。 高尚走到巴杰贡席前趾高气扬的笑道:“莫非巴杰贡千户长不习刀枪?还是害 怕了?” 那高瘦男子连忙辩解道:“我们千户长此来是受赞普赤德祖赞所命,召请僧人 去我国弘传经义的,怎能与你动拳脚?” 高尚哈哈大笑道:“你们吐蕃人当和尚的都要喝酒吃肉,请再多的高僧回去, 也是难以通晓佛理。我看还是拿刀杀人才是巴杰贡千户长该干的事。”坐在巴杰贡 身旁三名僧人打扮的吐蕃人桌前酒肉俱有,自是又被他拿来说事。 萧云进到此间便将一腔心思全放在了成兰陵身上,此时听见高尚存心挑衅,暗 觉他对吐蕃人过于咄咄相逼,心想:“高兄虽是豪勇之人,却也不该如此苦逼对手, 万一双方打起仗来,胜败还是小事,此来出使的本意变了,却是大大不妙。”心中 暗替高尚担忧,却又不能上前提醒。 果然那名吐蕃高瘦汉子也怒容满面,大声道:“我们吐蕃人虽然后习佛理,但 却都有虔诚之心。高校尉明知我国内有教派之争,这些僧兵本是用来保护前来吐蕃 国传经的高僧们而设,并非真正的僧人,何须戒酒戒肉?”这人碍于是在汉盘陀国 王宫,言下已在极力隐忍。 他口中所说本是实情,吐蕃人原有本教作为国教,建国后直到松赞干布继位才 开始大力推行佛教,至今也不过几十年时间,其国内的本教势力强大,至此都还未 有吐蕃人剃度出家,僧人都只能从国外请来传教。为了保护各国僧人在吐蕃的安全, 逐渐形成了以习武护卫为主的僧兵团体,人选多是征召年轻的吐蕃下层民众中的男 子剃成光头身穿僧袍保护外来高僧。这些吐蕃男子专管习武,并不受戒,因此算不 得真正的和尚,也不需要遵守佛门戒律。 高尚再次哈哈大笑,转头对汉盘陀国王说道:“此来我方只此三人,国王既然 想要看看我大唐将士的神勇,不若让我安西军中的第一高手一人对吐蕃三名勇士如 何?” 他此言一出,吐蕃人自是心头震怒,萧云也大感惊异。正盘算他的真实用意, 就见巴杰贡霍然起身,对着高尚一通咆哮,那吐蕃高瘦汉子转译道:“我们千户长 说,汉典有云,‘士可杀不可辱’,他约高校尉明日午时做生死斗,死者无怨,与 两国相交无关,今日便请高校尉勿使国王为难。”那人翻译到此处,忽然感到不对, 连忙又转头失声叫道:“千户长……”,他一时情急,说的依然是汉语,但巴杰贡 已知他言下之意,大手一摆,阻止他的规劝,面上神色坚定,显然是下了决心。 萧云见巴杰贡如此,却也佩服此人的刚强。高尚也未料巴杰贡竟会与自己相约 决斗,一时无语以对。 萧云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心下快速盘算到:“高兄自是不会害怕与这吐蕃人决 斗,不过此来出使的本意是安抚旁国,却不可贸然挑起事端。”当下起身走上前去, 对汉盘陀国王施礼说道:“国王万安,可否容在下说两句。” 汉盘陀国王一直面带笑容旁观不语,闻言点头同意。众人将目光投到萧云身上, 他却偷眼去看成兰陵,见她微笑盯着自己,似乎并未听出自己的声音来。 他一阵失望,不过眼下无暇顾及此事,走到吐蕃人桌前,拱手说道:“千户长 无需动怒,督骑校尉郎并无看轻吐蕃勇士的意思,不过在下于安西四镇军中从未败 过,今次也是凑巧途经此地,而贵国并未专门因这次比武抽调高手,因此督骑校尉 郎是怕这样的比武对贵国不公平罢了。” 高尚咪眼瞧他一眼,嘴角古怪的笑笑,也不多话。那吐蕃高瘦汉子转译过去, 然后对萧云道:“千户长说,比武须得公平,你虽然健壮,却也不能同时对阵三人。 男子须得捍卫自己的名誉,生死胜败都是小事。” 萧云眼见吐蕃众人心气难平,当下说道:“这样吧,你们之中谁能用刀将那大 石劈开,便可与在下公平一战。”他来时观察吐蕃三名僧兵步履沉重,虽然气势勇 猛,却并无在此之前遇见的吐蕃和尚那样的高手,因此有意立威来化解双方生死相 斗之约。他不等吐蕃人答话,向高尚借过横刀,略一凝神,大喝一声对着院中一块 京白卧石狂砍而下。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块大石竟被他用刀砍得入肉两尺。众人皆是惊佩, 张大了嘴不发一言。萧云对众人抱拳一圈,连忙走回座位调息运气。他这一刀正是 已习练纯熟的“狂刀”,不过此时动刀不能饮血泄功,却也令他好一阵气血翻涌。 巴杰贡见他刀势如此强猛,面色顿时颓然,与手下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走到萧 云桌前用中土礼节抱拳说话,那瘦高汉子随身跟着翻译道:“千户长说,你是一名 真正的勇士,我们认输。吐蕃男儿中也有真正的勇士,不过这次出使是为了恭请高 僧,因此没有带来……”,他顿了一顿,巴杰贡见那人吞吐不定,当下将眼睛一棱, 示意他将话说完,那人才又接着说道:“千户长还说,既然是他出面认输,请允许 只他一人额头悬狐尾以示战败,不知……不知你可同意?” 萧云一心全在想着成兰陵有否认出自己一事上,坐下后却又不敢转头去看她的 神情。此时见说话那高瘦汉子面色激愤,心知是被巴杰贡逼着说出这番服输的言语, 心里却是不甘。按照吐蕃人的习俗,但凡临阵败北之人会被面上悬挂狐尾以示其人 胆小无能,对吐蕃男人来说算得极大的惩罚。他见巴杰贡主动认输,已觉此人与往 日曾打过交道的吐蕃人大为不同。刚才此人还不计生死欲同高尚生死决斗,此时明 知手下无人可是对手,为了不使手下人受辱,宁愿自己认输,倒令萧云对他好感大 增。 萧云忍住翻涌的血气,轻声说道:“人又不是死的,会象那块大石头躺在那里 动也不动任人挥刀乱砍么?哈哈哈,不若大家各自施展一套功夫给国王喝酒助兴便 是,也用不着比来比去耽误大家的酒兴,如此便也不用分什么胜负了。”他对还一 直站在场中的高尚说道:“督骑校尉郎,你觉得这提议可好?” 高尚古怪一笑,自然知道萧云碍于身分不能直接向汉盘陀国王提议,因此将这 问题转到自己头上。他四下扫了两眼,转身对国王说道:“国王觉得这提议可好?” 汉盘陀国王正要答话,却见成兰陵身旁那名艳丽女子突然长身出席,持剑走到 场中对萧云道:“你说得对,人又不是石头,自然不会站着不动等你来砍。这场比 武本是我叫父王安排来助兴的,你刚才那一刀也算有些力气,就由我来与你一战吧。” 她说话盛气凌人,神情却又毫不做作,似乎在她眼中萧云刚才显露的刀法算不上高 深。 萧云见她与成兰陵神情亲密,心下颇有好感,闻言也不动怒,笑道:“姑娘剑 法高强,在下不是对手。” 那女子长剑一挑,指着萧云的鼻尖正要说话,就听汉盘陀国王喝止道:“研儿 退开,你不是这位军士的对手。”那女子闻言还待争辩,又听那国王说道:“本王 许久不曾动过刀剑,今日见这位大唐勇士刀法犀利,不免有些手痒,不如让本王亲 自来会会安西军中的高手。” 萧云连忙起身施礼道:“国王言重了,在下只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哪里敢惊动 国王亲自考较。”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用眼角去瞟高尚,却见他嘻嘻笑着走回 坐位,举起一杯酒来仰头喝干,似乎全然不关他的事。 汉盘陀国王道:“你不必害怕,本王继位之前,也曾对此道用过心思……”, 话说到此处面色忽然一黯,转而怅然笑道:“你们出使不就为着要我归附唐朝么? 嘿嘿,你要是能胜了我手中之剑,我便应允归附如何?”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大惊,萧云目瞪口呆茫然站立,巴杰贡听完那高瘦汉子转译 后神情复杂不吭一声,高尚霍然惊起狮口一张便欲说话,但却硬生生忍住冒到嘴边 的话语。 那叫做研儿的艳丽女子轻移莲步奔至汉盘陀国王身旁,拉着他的衣袖急切道: “爹爹,你做什么?” 汉盘陀国王柔声说道:“你不相信你爹么?”那叫做研儿的女子欲言又止,神 情瞬间数变。 萧云只觉此间遭遇到的事都怪异莫测,听那女子不称“父王”而是称“爹”, 更是令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怪事。 那汉盘陀国王伸手拿过女儿手中的长剑走到场中,对萧云说道:“你这刀法共 有八招吧?前五招都已被我所破,你直接使出后三招来胜我手中之剑吧!” 萧云哭笑不得,抱拳说道:“在下仅只初习了前两招而已,不敢在国王面前献 丑。” 汉盘陀国王诧异道:“你只学了两招么?可我见你这招‘狂刀’气势十足,原 以为你习练多年了哩?”顿时怅然若失。 萧云暗想:“这国王如此熟悉我这刀法,说不定和传这刀法给李大哥的高人是 故人。”一念及此,对这国王不由生出两分好感,当下说道:“若国王确实有兴亲 自考较在下,不如在下与国王比剑如何?” 他此言一出,那叫做研儿的女子放声大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呆子,谁人不 知我爹剑法卓绝,从来未曾遇过对手。就连吐蕃国的噶顿上师也甘拜下风,凭你一 个唐朝小小军士也配在我爹面前用剑吗?” 萧云听她口气狂妄,暗在心头嘲讽道:“剑法吗,这里有人能比得过公主小姑 娘么?”他虽默不作声,但面上表情却已将心中的不屑之情表露无遗。 成兰陵忽然插话道:“研妹子,咱们且瞧瞧这唐朝人在国王犀利的剑法之下如 何出丑吧!” 汉盘陀国王哈哈大笑道:“研儿不可如此无礼,……比剑么……也好,让我见 识一下安西高手的剑法罢。” 萧云听见成兰陵略带讥讽的话语,却不生气,心中暗自忐忑,又暗暗欢喜,一 方面生怕被她认出本来面目,另一方面却又喜欢极了佳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众人眼见如此,各自识趣的退回座位,将场地空了出来。 汉盘陀国王也不啰嗦,口道:“小心了。”随即便是轻飘飘一剑刺向萧云。萧 云拔剑在手,退后三步避开来剑,那国王紧接着又是一剑刺来,速度快了许多。萧 云再次退后三步闪避。 那叫做研儿的女子大声嚷道:“还自称安西第一高手,怎么只会逃跑?” 那汉盘陀国王也哈哈笑道:“你不必礼让,使出全力来吧。”萧云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是相让,国王刚才攻来的两剑看似平常,实则极为凌厉,又在气势最盛 的时候,在下只是避开国王的锐气而已。” 汉盘陀国王轻轻“咦”了一声,笑道:“好,好,来与我痛快一战。”手中长 剑再次攻向萧云,招式忽然变得诡异莫测。 萧云不再后退,手中长剑颤动迎上,二人剑锋并不相交,错身而过。那国王大 叫道:“好,太好了,想不到我一日之内竟然遇齐了,哈哈哈,来来来,有多少本 事都使出来。” 萧云刚才那一剑虽然看来平淡无奇,却是师傅再三教导他“化繁为简”的运用。 他此来安西当兵历经生死,凭着这套上乘剑法屡屡绝处逢生,因此对此前总是看不 上眼的“女人气”剑法已经大为改观。此时被对手给出的赌注打动,再也不顾是否 剑法显得“女人气”会被人笑话,一上来便是全力施为。 那国王手底不停,又一剑刺了过来。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令萧云顿觉熟悉之 极。他不敢对攻,一招“欲拒还迎”连守带攻使自己不落下风,心中却恍然大悟道 :“这剑法竟与公主小姑娘的剑法如此相似,难道国王和她早就识得的么?” 但那国王斗得兴起,剑招连绵不绝攻向萧云,令他再也无力胡思乱想,奋起全 力与对手周旋。二人你来我往,身法俱都轻灵婉转、快若脱兔。 旁观众人只觉场中二人犹如早已演练纯熟的剑舞艺人一般,配合得丝丝入扣, 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场中二人却斗得一个心喜难奈,一个满腹疑惑。眨眼间二十招过去,萧云已觉 越来越吃力。他此时虽然全力挥剑,但这些年来对师傅传下的剑法心怀不屑而导致 习练不精的弱点无可避免的暴露出来。 蓦然见那国王一改灵动飘逸的身形,手中长剑一板一眼从不同角度直刺而至。 萧云心中大惊,只觉得对手随手刺来的剑招霸道至极,令他难以招架,只得连连后 退。 旁观那名叫做研儿的女子见他连连后退躲闪,嘲笑道:“老虎猫儿分大小,老 虎追着猫儿跑。” 萧云闻言怒气陡升,那女子口中说的是西域人尽皆知的童谣,是说老虎和猫长 得虽然相像,但猫却只会“喵喵”求人可怜,老虎却从不摇尾乞怜,意指做男人便 应学那猛虎一般无所畏惧。当下轻斥一声,不再后退,迎着那国王看似无可抵挡的 来剑逆流而上,剑身颤如蛇舞刺向对方咽喉。 那国王微微一怔,他手中长剑是为自己女儿度身定做,他女儿比萧云矮了五寸 有余,因此剑身也比萧云的长剑短上几分。此时萧云依样画葫芦刺来,反是后发先 制。他面上微微动容,侧身躲过萧云的来剑,手中长剑斜向钩出,反削对手肋下。 萧云一剑刺空,对手诡异快速的一剑已至肋部,眼见闪避不及,只得竭力往上 跃起两尺,手腕轻翻转动,将长剑依着自己的手腕画出一道圆圈削向对手的脖子。 这一来二人已成两败俱伤的打法。 旁观众人大都对剑法是门外汉,只看得眼花缭乱。成兰陵却惊呼道:“小心… …”。 萧云闻声猛醒,连忙硬生生收住手中转动的剑身,奋力往一侧翻身躲闪。那国 王竟也与他同样心思,手中剑身轻振,那剑如蛇身蜿蜒,惊险万分的自他肋旁贴身 而过,却未伤及他半分毫毛。 众人直到此时才看出惊险之处,齐声惊呼大叫。 场中激斗的二人迅速错身退开,各自仗剑喘息。萧云已被激发了性情,略一调 息便又要复身再斗,却听那国王挥手道:“不用比了,我已输了。” 众人闻言又是大惊,那名叫做研儿的女子更是大声喊道:“爹,爹,明明是你 占尽上风,怎么是你输了?” 萧云也大感意外,见那国王自嘲苦笑,说道:“你是洪年儒的徒弟吧?想不到 就连他的徒弟也能与我一战至此,唉……,看来我就算勤练一辈子剑法,也不是他 的对手了!”说完更是放声大笑,声音却充满了感伤莫名的惆怅。 萧云心念转动,不明这国王口中说的洪年儒是何许人,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又 听那国王收住笑声道:“你与丝洁雅丽姑娘随我来,余人请在此饮酒赏舞。” 许久未曾开口的高尚突然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国王剑法通神,这场比武萧兄 弟并未赢上一招半式,自然不能算做国王输了。” 汉盘陀国王正色道:“高将军请放心,本王既已认输,自是决意归附大唐,本 王原本就是从东土远来这处的汉人后裔,眼下归附大唐正是认祖归宗。” 高尚闻言无语,默然怔在原地。 汉盘陀国王对萧云与成兰陵二人招手道:“随我来。”说完不再理会旁人,转 身往后面走去。 萧云听见国王叫自己与成兰陵同行,早已心花怒放,再无心思去管其他,连忙 跟在那国王身后。成兰陵也一笑起身,与他并肩而行。 汉盘陀国王带着二人蜿蜒行进,不多时来到一处隐秘的后院推门进入。萧云心 跳突突,既希望成兰陵认出自己来,却又生怕她认出自己来,令他打算择机潜藏在 公主堡内营救古丽热伊三人的计划落空。 成兰陵面色平静,行走间长发飘动,配上她那绝色娇颜,再一次令他领会到什 么叫做“飘飘欲仙”,但这一次却与以往的感觉稍有不同,自从知道身旁女子就是 儿时离别的“公主小姑娘”后,顿时生出无限亲近之意,再也没有往日见到“雪莲 仙子”或是“丝洁雅丽”时感觉美人如冰的隔阂。 萧云心中忽喜忽忧,不知不觉已跟着那国王来到一处偏僻的石室,那国王说道 :“此处便是本王家祖初来此地的栖身之所。” 成兰陵一脸疑惑,却并不说话。萧云心直口快,好奇问道:“国王刚才曾说是 我大唐汉土之人的后裔,却不知这是从何讲起?” 那国王哈哈一笑,反问道:“洪年儒能调教出来你们一龙一凤两名传人,想来 与公孙若蕊早已冰释前嫌了吧?” 萧云一脸茫然,道:“国王说的这两人在下一个也不相识。” 那国王面色喜忧不定,问道:“你二人不是洪年儒和公孙若蕊门下的么?” 萧云正要答话,却听成兰陵奇道:“你识得我师傅公孙若蕊么?” 那国王一脸喜色,道:“研儿救你回来之时曾替你换过衣衫,见你带着‘玄女 御身术’图谱,我便知你定与公孙若蕊有关系,这图谱本就是当年我送给她的。” 成、萧二人均觉出乎意料,相互对视一眼。又听那国王问道:“这名小兄弟的 剑法似乎习练未精,但剑招之间却比洪年儒当年使出的剑法更进一层,是谁传你这 套剑法的?” 萧云迟疑答道:“难道阿儒爷爷就是国王口中的洪年儒么?师傅他却从未告诉 过我他的大名。” 那国王忽显激动,连声问成兰陵道:“你师傅……你师傅成亲了么?” 盛唐时还未有后世那样苛刻的男女之防,成兰陵听那国王这般问话,倒也不以 为怪,听他刚才一番话语,情知定与自己的师傅甚为熟识,当下也不隐瞒,道: “师傅在蜀中峨嵋山修道多年,并未成家。” 那国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欣喜,仰天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若蕊的心 早已给了我,洪年儒怎能抢得走?哈哈哈,你……你师傅一定就是洪年儒,哈哈哈, 他得不到若蕊,才连自己的姓名也不敢告诉自己的徒弟,哈哈哈哈。”他这番话连 笑带说,显得异常高兴。 萧云微感恼怒,暗在心里骂道:“阿儒爷爷一身本事,儒雅风liu ,哪里是你 这狂妄之人能比的?”他与师傅阿儒自小感情甚好,虽然一老一小时常斗嘴,却也 不愿外人如此数落阿儒,问道:“国王刚才曾说过自己不是洪年儒的对手,这却是 如何一回事?” 他说这话本是讥讽之意,但那国王却并不生气,微笑道:“我叫你二人来此, 本就想要同你们讲一个故事。” 萧云拿眼去瞟成兰陵,见她正全神贯注凝目沉思,完全看不出有丝毫重逢自己 的喜色。心头微感失望,暗想:“难道她竟一点也未听出我的声音来么?” 那国王见二人都不说话,开口讲道:“远在汉土还处于多国战乱之时,其中有 个国家国力强盛,国王被公认为天下的霸主。后来这个国王出兵攻打邻国,却反被 邻国打败,自己也身受重伤,郁郁而亡。他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发誓要为父亲报仇。 过了许多年后,这名立志报仇的国王带领大军攻破敌国的都城,敌国国君巧言议和, 表示愿意用自己作为人质来保全国家,并将国内最美的两名美女献上。这名立志报 仇雪恨的国王眼见敌国已经毫无威胁,又见献上的两名女子均是绝代佳人,因此答 应与敌国议和,并将敌国国王抓回去囚禁起来。” 萧云听到此处,已能猜出汉盘陀国王口中所讲的故事,插嘴道:“国王讲的怕 是春秋时吴、越两国之争的故事吧?”他在长安长大,兵略经义也习过不少,对春 秋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吞吴”的故事自是烂熟于胸,此时听这国王所讲, 忍不住说了出来。 汉盘陀国王对他插嘴也不动气,说道:“你说得不错,那名立志报仇的国王便 是吴王姬夫差,被囚禁的国王便是越王勾践。” 成兰陵问道:“刚才国王曾自称祖上来自汉土,莫非国王本姓是姓姬么?” 汉盘陀国王讶然反问道:“若蕊……你师傅跟你讲过这故事了么?” 成兰陵摇头道:“我当年入门学剑之时,师傅也跟我讲过本门剑法的源流是传 自春秋越国。后来我……师傅传我‘玄女御身术’的时候,我在师傅的密室又见过 一把古朴的铜剑,与图谱中绣着的剑一般无二,而国王自称这套功法图谱原先是国 王所有,因此我胡乱猜测罢了。” 汉盘陀国王沉默一阵,说道:“不错,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本王便是吴王夫差 的后人。” 萧云似乎恍然大悟,叫道:“是了,我曾听师傅说,‘世人只道越女剑女子习 来更胜男子,只因这套剑法以轻、灵二字为根本,似乎只有女子才能深得个中三味, 到了我手里,不仅打破了这一说法,还将这剑法更进一步’……”,他此前对师傅 阿儒所授剑法抱有轻视,从来未仔细思忖过阿儒对他教导的练剑要诀,此时提起此 事,又在心中暗想下文:“小云儿,这套剑法高深莫测,若你好好习练定可天下无 敌,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争剑道还分男女之别了”,隐约感到师傅阿儒似乎正是汉 盘陀国王口中说的洪年儒,并且还与这个国王以及成兰陵的师傅有着莫大的关联。 那国王见他陷入沉思,接口说道:“你师傅定然就是洪年儒,天下只有他将这 越女剑法练到了极致。当年越王献上的两名美女本是拜在越女门下习剑的同门姐妹, 其中叫做郑旦的女子性格刚烈,剑法出众,另一名女子叫做夷光,性情娇弱,但更 讨男子喜爱。这两姐妹被越王勾践选来以美色侍候我的先祖夫差,以此向他讨饶活 命,对外却宣称二人此行是为报国安邦之举。嘿嘿……,这两姐妹身负家国之恨来 到吴宫,却发觉我的先祖夫差勇武过人,不失丈夫本色,竟同时爱上了他。”他说 到一半冷笑两声才又接着往下讲,语气中明显有着不屑之意。 萧云打断他的话,道:“我所知晓的却是这两名女子为了自己的国家牺牲自己, 迷惑吴王夫差,令其沉溺女色不理朝政,最终被忍辱负重的越王勾践反败为胜,自 杀而死。” 汉盘陀国王哈哈笑道:“你且听我讲完这个故事,至于信与不信,却全在你自 己了。” 萧云转头去瞧成兰陵,见她正凝神倾听,当下不再插话,听那国王接着讲道: “我的先祖不仅勇武天下少有,而且胸怀大志,曾对这两姐妹说道,‘越王勾践能 吃我的粪便,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能将你们姐妹这样的绝世美女送来给我享用, 若不是有着天大的仇恨,如何能够舍得?但是我兴兵伐越本是为报父仇,现下勾践 既已求饶,我也不想赶尽杀绝。你俩都是人间绝色,虽然我明知你们此来是要不利 于我,但我却不忍心杀掉你们姐妹’”,讲到此处,幽幽长叹一声,道:“往往越 是自命不凡的男子,越是容易被美貌女子伤了根本。” 成兰陵听到此处神色激动,轻声骂道:“水性杨花的女人最是可恨。” 汉盘陀国王眼中精光一闪,面上怒色隐现,但旋即长吁一口气,继续讲道: “吴王夫差在这两姐妹之中更喜爱娇弱一些的夷光,对她的话自是言听计从。而这 两姐妹之中更爱他的人却是郑旦,她的性情本是刚烈,在家国大义和男女情爱两相 冲突的煎熬下,曾偷偷恳求越王勾践于他日攻破吴国时能够饶过夫差的性命。但越 王勾践对夫差恨入骨髓,丝毫不念当初夫差本可轻易置他于死地而饶他性命之恩, 将郑旦痛骂了一顿,并表明了必杀夫差的决心。郑旦面对自己的国君之命与自己的 私情左右为难,于是和师妹夷光商量此事,却不料夷光虽也爱上夫差,却将家国之 恨放在首位,即便声泪俱下,也说只能舍小情、存大义,必须吞灭吴国,杀死吴王 夫差。” 萧云听得满腹疑问,又去瞧成兰陵,只见她眼神凌厉,似乎这国王口中讲的故 事令她感同身受一般。 那国王稍稍迟疑了片刻,才又继续讲道:“郑旦对夫差情根深种,想来想去也 没有好的办法保全自己爱人的性命,恰好此时有个齐国最为著名的剑客声称在齐国 犯了死罪投奔到吴国来,被夫差奉为上宾,于是郑旦便利用美色接近这名剑客,想 要得到他的剑法秘诀,以使自己的剑法更上层楼,期望能在吴国国破之日,凭借手 中长剑救得自己男人的性命。那名齐国剑客师从道家,有一套独特的轻身功法,便 是这‘玄女御身术’。” 萧云与成兰陵听到此处已被故事完全吸引,静静聆听不语。那国王继续讲道: “那名齐国剑客本是齐王派来刺杀夫差的杀手,但此人生性好色,见郑旦如此绝色 之貌,便对她声称欲练成天下第一的剑法,必须得练‘玄女御身术’轻功,而要练 成这门奇功,先要有一名剑法高超的男子以男女双xiu 之法辅助修炼。郑旦欲救心 上人情切,终于被那名齐国剑客所言打动,与他有了床第之欢。” 萧云听得面上动容,心下忽然想起“玄女御身术”开篇绣着的两行口诀,他已 知成兰陵独自修炼此功,想起她师傅注解在图谱上“独身习此功,切不可再动男女 之念,否则祸福难料,恐有功废身残之虞”的一番话来,不觉心下一紧,失声问道 :“这门功法必须男女同修么?若独自修炼有何凶险?” 那汉盘陀国王抬眼打量沉思中的成兰陵,道:“玄女玄女,隔世独立。欲穷其 功,绝情断意。这套功法其实有两种不同的修炼方式,一为借助阴阳调和的天地大 合得成神功;一为阴阳决绝偏道而成,但如此一来,便不能再对人有男女之念了, 否则不仅武功尽废,还有丧命之险。” 成、萧二人几乎同时问道:“难道没有解救的法了么?” 那国王轻叹一声,道:“这套功法男女双xiu 本是道法自然的正途,使十二经 脉阴阳调和生生不息,因此轻功可以达到人鬼莫测之境;而独自修炼则走的是完全 相反的路子,利用极阴之力贮于奇经八脉之中,也能使练者轻功大进。然而奇经八 脉本是用于补十二经脉之不足,以其为本已是违反了自然之道,便是神仙也没有办 法。” 萧云心中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却见成兰陵反而面色平静,偏过头来说道 :“你还带着这捞什子胡须做什么?我偏不相信,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法子吧?” 萧云还在发呆,成兰陵却已经伸手扯下他面上的假须。那汉盘陀国王稍觉诧异, 微笑道:“我与你师傅年轻时也就如同你们现在这样,嬉笑怒骂皆是随心所欲。只 是……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让你以反道之法练这轻功,她难道想让你出家做尼姑 的么,可她不是在修道吗?” 萧云皱眉问道:“若是散功呢,是否如此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汉盘陀国王道:“此话谈何容易,若是练得此功之人,谁又甘心将一身绝世轻 功轻易废掉?” 萧云闻言却是一喜,心想:“这国王的言下之意却是说散功之法可行。”当下 说道:“散掉这门邪功,改练其他功法,最多多花费一些时日罢了。” 那国王一阵大笑,道:“郑旦当年便遭遇过一身剑法尽皆被废的厄运。”他一 句话又将二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自从郑旦与那名齐国剑客开始双xiu 之后,剑 法果然大进,就连那名齐国剑客也难与她匹敌,似乎这套轻功便是专为越女剑法度 身定做的一般。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传到了夫差耳里,那名齐国剑客逃 奔他乡。夫差因此迁怒于齐国,不顾手下大臣良言相劝,执意与齐国连年大战,最 终使得国力空虚。而此时的越王勾践却暗中积蓄力量,随时准备灭掉吴国。便在这 期间,夫差每日里都要将郑旦带在身旁,却从不碰她一下,即便是与别的女人欢爱 之时也要她在旁服侍。” 萧云听到此处,心想:“这个夫差气量也太小了,如此折磨一名女子!”放眼 去瞧正倾听故事的成兰陵,看着她那绝美的面容,又想到:“无论如何,我不会这 样对公主小姑娘吧?”他被自己这忽然出现的不确定想法惊了一跳,正暗自琢磨为 何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思,就听外面呼声大作,人喧狗吠。 他猛然跳起身来,却见那国王与成兰陵均是面无异色,似乎都清楚发生了什么 事。 那国王对他招手道:“不用惊慌,我王弟姬恒多年来一直反对我归附唐朝,这 次见我态度坚决,于是暗中布了手脚。他素来和吐蕃本教的噶顿上师交好,此次偷 偷前去,多半是想借助吐蕃本教的力量来阻止我,哎……,其实我早想将这王位让 于他,自己带着研儿回去先祖的家乡看一看……,或许还能重逢若蕊……,只可惜 他看不清天下大势,一味与吐蕃本教交好,把大唐和吐蕃赞普都不放在眼里,令我 一直不敢放心传这王位于他。” 萧云忙道:“国王是否亲自前往主持大局,以防生出乱子来?” 那国王呵呵笑道:“不妨,吐蕃赞普派了两千人来请僧人,便是防备国内的本 教趁机作乱,何况大唐五百甲兵也驻扎在城东不远,嘿嘿,噶顿上师的大徒弟与研 儿自小相识,情深意重,不会让姬恒乱来的。我们接着将这故事讲完吧。” 成兰陵道:“唐朝军队来此多日,却并不尽力与国王商讨归附一事,只怕高尚 此来是另有打算,也许与国王的王弟或是吐蕃本教暗中有交道。” 那国王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姑娘多虑了,唐朝人不可能会与吐蕃本教打交 道,何况这次高尚前来出使,本来便是因我先前主动上奏玄宗皇帝请求归附,到那 时大唐驻军在此,姬恒想要反对也是无可奈何,如此我才能放心传位给他。” 他顿了一顿,见萧、成二人不再说话,这才接着刚才的故事继续讲道:“后来 有一次,夫差集结倾国之力攻打齐国,使得国都空虚,越王勾践趁机攻占了吴国国 都。此后吴、越两国时战时和,但自从那一仗之后吴国国力大伤,夫差也性情大变, 整日里只顾想法折磨郑旦,如何能令她伤心,国势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彻底被越王 勾践打败。战败那天,夷光心知勾践怨恨夫差,怕他被辱,于是暗中对他下毒,希 望他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却不料夫差勇武过人,被毒药折磨来去,却终是不死。得 知实情后痛骂夷光,说自己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掉。还对郑旦说,他后悔莫及,早知终将一死,何必折磨她?他心里其实也是爱极 了郑旦的。” 讲至此处,三人同时一声轻叹,萧云说道:“国王的先祖也真是奇怪,对自己 心爱的女人反而倍加折磨。” 那国王冷眼瞧他,反问道:“是么?你要处在同样境地,会怎么做?” 成兰陵问道:“后来怎么了?” 那国王不再理睬萧云,接着讲道:“这套‘玄女御身术’功法男女双xiu 除了 轻功大进之外,还有阴阳互换之效。郑旦本想带着夫差一齐逃走,但他却坚持要力 战而死,不愿向勾践低头。于是郑旦假意最后一次向他求huan,实则却是利用这套 功法阴阳互换之效将他身中的剧毒全都转到了自己身上,因此功力全废,成了连剑 也拿不稳的弱女子,只为能圆自己男人想要战死沙场的愿望。后来夫差力战之下自 刎而死,为越王勾践立下大功的夷光与郑旦两姐妹却被他抓了起来,准备秘密处死。” 成兰陵听到这节,道:“越王勾践一早看来便知不是善类,想不到心狠手辣至 此。” 萧云听这故事与他以往知晓的吴、越之争全然不同,只觉难以置信,但汉盘陀 国王娓娓道来,却又令他不得不信。他更关心与“玄女御身术”有关的来龙去脉, 当下也不插言,静听下文。 那国王冷声笑道:“后人只看到勾践吃了我先祖的粪便之后反败为胜,所谓成 王败寇,谁会去管勾践是个什么样人?不过这两姐妹却并未死在他手里。” 他脸色转为平静,接着讲道:“勾践手下有个大臣叫做范蠡,一直对夷光存有 爱意,打算相救于她,恰好此时那名齐国剑客也听说了我先祖战败身死的消息,前 来寻找郑旦,便与范蠡合力救下这两姐妹。为了逃避越王勾践的追杀,他们分为两 路隐姓埋名逃奔他乡,夷光跟着范蠡不知所踪,而郑旦则跟着那名齐国剑客带了一 帮吴国俘虏一路西逃到了此处。” 萧、成二人已经隐约猜到这个故事的下文,果然听那国王道:“郑旦便是我的 先祖母。当年她为夫差解毒之时珠胎暗结,而逃至此处时已快要临盆。然而越王勾 践派来追杀她的人也正好追踪而至,于是那名齐国剑客将她藏在这险要异常的山头 上,联合本地的土著居民与追杀之人征战半年,终于全歼敌人。于是便留在这里建 立了汉盘陀国。” 萧云问道:“那我前些日子听到的‘汉日天种’的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国王笑道:“自古君王为了彰显王权,总要编出一套说辞。当时此地的土著 居民还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对外来这一群拿着锋利铜剑的汉土之人当做神仙一般 敬畏,因此那名齐国剑客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汉日天种’的故事来。” 成兰陵问道:“国王给我们讲这故事是为了什么?” 那国王道:“这故事同你二人也有些关联,且听我往下讲。郑旦生下一个男孩, 便是汉盘陀国的第一任国王。他一直称那名齐国剑客为父,那名齐国剑客也与郑旦 生育了一儿。后来国王年纪渐长,不知怎样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为了掩人耳目, 悄悄安排人手杀死了那名齐国剑客,而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逼得逃亡汉土。齐国 剑客复姓公孙,便是公孙若蕊的先人。” 这番话倒出了萧、成二人的预料,静听那国王讲道:“那名逃奔汉土的公孙家 先祖留下遗命,要自己的子孙勤研越女剑法,有朝一日前来汉盘陀国报仇雪恨。当 年那名齐国剑客并不知这‘玄女御身术’对越女剑法有独特的辅助之效,以为越女 剑法更为上乘,因此公孙家的后人反而抛弃了家传的本来剑法,四处寻师访道苦练 越女剑法。几乎每隔二三十年公孙家便要派出一人前来报仇,但我汉盘陀国国势已 成,公孙家想要报仇已是不能,再后来时隔久远,逐渐演变成了每逢二十年,双方 定期举行的一次比武印证为主了,不过历来各有胜负,没有哪一方占尽上风。” 萧云问道:“国王祖上没人习练‘玄女御身术’么,否则公孙家的后人怎能比 武胜出?” 那国王苦笑道:“当年第一任国王杀死那名齐国剑客后,我的先祖母郑旦大为 震怒,呕血而亡。临死前留下遗命,将这处来时藏身的石室定为汉盘陀国的禁地, 并将这图谱放在此处,严禁后人习练。她临终时说‘谁该死,谁该活,让上天作主 吧’。第一任国王本是极为孝顺我的先祖母,眼见自己的母亲竟因此气愤而亡,心 下悔恨难当,便依照她的意图将此处划作了禁地。” 萧云奇道:“既然此处是禁地,国王为何带我二人来此?” 那国王笑道:“我继位后早已废除了这个禁令。丝洁雅丽姑娘的师傅生来便对 剑法悟性过人,将越女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因此令公孙家的人以为这套剑法必须是 女子练习才能如此神妙,而当年郑旦能够胜过公孙剑客也是因身为女子习练这套剑 法的缘故。”他说到此节,眼光温柔闪动,口气变得软了些道:“若蕊身负家族之 命,苦练剑术,在来此比武前已是天下闻名的女剑客了。当时江湖中人都尊称她为 公孙大娘。” 外间的喧哗声至此渐渐平静下来,石室中的三人却谁也没有心思去留意,听那 国王继续往下讲道:“若蕊前来比武之时,她的对手正是才刚年满十九岁的我。我 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被她迷住了,发誓要娶她为妻,于是比武的时候故意相让, 惹得我父王将我痛骂了一番。不过我心中却高兴万分,偷偷离家跟着若蕊,却不料 我为了向她表明心意,说出自己相让的事来,惹得她大怒,当即便要与我再战一场。 我自然不愿答应,后来她便与我打赌,说只要我能胜她,她便肯嫁给我为妻。” 萧云转眼去看成兰陵,见她也正好望向自己,眼中温柔之色甚浓,不由心中一 荡,想到:“幸好公主小姑娘没有与我约这赌约,否则我怎能胜得过她!”思及此 节,竟还感到一丝庆幸。 那国王干咳一声,接着道:“结果我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是若蕊的对手,这场赌 约自然是我输了。但我喜欢极了她,对输赢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她说,‘这赌约 的彩头是你输了须嫁我为妻,却未曾说我输了如何。我可不能占你便宜,输了自然 应跟着你听你差遣’,只管死缠烂打的跟着她。她比我大三岁,见我强词夺理,也 不再和我多说,默许了我跟着她一道。若蕊对剑道痴迷至极,我便陪着她走南闯北 专找剑术高手比武印证,竟然天下无人能是她的对手。到了第三年上,我再次向她 表明心意,她终于不再拒绝我,答应与我成亲,便在此时,江湖中出现了一名男子 剑法卓绝,江湖中人更是将此人与若蕊相提并论,说什么‘女中仙子越女公孙,男 中豪杰墨家剑神’,我听这说法心头很不是滋味,悄悄约了此人比剑,结果却是我 惨败而归。若蕊得知后再次约此人比剑,二人旗鼓相当,一个胜在轻灵无双,一个 胜在大巧若拙,斗了一天一夜难分胜负。但那人对剑术更是天赋异禀,竟能在与若 蕊比剑之中学得了越女剑法的要义,终于将她击败。” 萧云听得向往不已,成兰陵也赞道:“此人能在与人比武之时学会对方的剑法, 真是异人。” 那国王黯然笑道:“此人确实在剑术上大有过人之处。我当时以为若蕊这一败 必定伤心欲绝,却不料她竟异常欣喜,说自己终于找到更好的剑客,非要拜那人为 师。那人当时也只比她大不了几岁,但若蕊却对他奉若神明,日日与他走在一起研 论剑术,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一怒之下,便独自回了汉盘陀国,正好遇上先父归 天,于是继承了王位。” 成兰陵惊异问道:“这名剑客便是他师傅洪年儒么?” 那国王道:“正是。我回来之后便与若蕊断了音讯。过了几年,忽有一天若蕊 独自一人不远万里来此找我,而我当初本就是强压着对她的爱意负气离开,此时再 见到她,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再离开我。若蕊来此之后每日苦练剑 法,其余任何事物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也不说来此的缘由。后来时日渐久,被我 看出了一些端倪,无论是什么原因,她此来定是抱着想令自己剑法更为精进的念头。 于是,我为了取悦她,费尽心机搜罗天下剑法,但却难有比得过越女剑法的,更别 说比得上洪年儒那套墨家剑法了。有一天,我无意中闯入这间石室,发现了先祖母 郑旦遗下的书信和这套‘玄女御身术’图谱。得知这一切后,却并未立即告诉若蕊, 而是慌称得到一名异人的指点,传了我一套特殊的轻功,但那异人让我立了毒誓, 这套功法只能传给自己的亲人。开初若蕊并不相信,我便又对她立誓,说我若骗她 便死无葬身之地。她犹豫了几日,答应与我成亲,但条件却是先要我和她练成这套 功法,前去打败洪年儒后,才与我正式做夫妻。” 萧云迟疑道:“她和洪……我师傅怎会反目成仇?” 那国王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也不清楚,后来才知若蕊与他只不过因争论 越女剑法是否更适合女子习练而争论不休,进而两人多次比武也未有定论,反是越 争越烈。后来洪年儒激若蕊道‘我只用越女剑法也能十招之内胜你’,若蕊自是不 服,以此为条件与他打赌,约定这一次谁要是输了,须得向对方认错,并永世不得 再在对方面前争论不休。但结果却是洪年儒只用了三招便干净利落的胜出,若蕊羞 愤难当,这才远离汉土来此处找我。” 萧云惊奇问道:“就只为了这个原因么?” 那国王点头道:“仅此而已。” 成兰陵催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那国王说起旧事来神色恍惚,吸了口长气,才又说道:“我得知这一切后,生 怕若蕊真要练成了这套轻功一去不回,于是将功法最关键的部分秘而不宣。如此一 段时日后,我与她的轻功俱都起色不大。若蕊疑我骗了她,心灰意冷竟想寻死。我 大惊之下只得原原本本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并将这图谱和我先祖母的遗书 全给了她。她看后大哭大笑,将自己关在房里数日,后来虽不再骂我,却也不与我 双xiu 练功,终日站在这城堡墙头遥望远方。我当时伤心欲绝,又感到气愤难平, 因此也不去理睬她。便在此时,洪年儒千里迢迢寻了来此。” 萧云心下暗替“洪年儒”赶到欢喜,此时倒完全将他当作了师傅阿儒。 那国王面色一黯,继续讲道:“我狂怒之下约洪年儒生死决斗,但没料到,几 年不见,他的剑法更加高强,打败我只用了一招而已。” 萧、成二人闻言同声惊呼道:“一招?” 那国王苦笑道:“只有一招,他一出剑我便招架不了,自是输了,当时万念俱 灰,他却不愿杀我。但我并不领他的情,大骂他不过是因为探知了越女剑法的要诀, 才能如此轻易胜出。他哈哈大笑,忽然举剑在我面前一招一式比划起来,边演边说 着每一招的口诀,正是他的墨家剑法。我见他如此托大,拼命用心跟学,他很有耐 心,不厌其烦的反复传授,直到我觉得已经学会他的剑法为止。于是与他再次比剑, 结果却依然被他一招战败。他竟能在传我剑法的同时令自身剑法也更加精进,哎… …,后来他说,剑法虽有好坏之别,但却无高下之分,用剑的人才能分出高下。” 萧、成二人听得神往不已,二人都曾见过这国王一身高深莫测的剑法,却竟连 那洪年儒的一招也接不住,不知那洪年儒的剑法究竟高强到了何种地步? 萧云疑惑又起,问道:“他传了国王墨家剑法么?可我师傅却只传了我一套剑 法,别的剑法一招也未曾跟我提起过啊?” 那国王奇道:“那你刚才怎么会使墨家剑法与我对攻?” 萧云一脸茫然,那国王见他如此,说道:“我后面那几剑便是墨家剑法,而你 最后使出的剑法不也正是墨家剑法么?” 萧云垂头回想,脑海中浮现出师傅阿儒曾说的话:“剑道剑道,实是一条得成 正果的路途。即便你对我传的剑法不上心,但只要你不会弃剑不用,终有一日会发 现这其中的妙处。”思及此处,转念又想到:“那日在雪山之巅情急时退敌的两招 剑法不也和今日对这国王的剑法极为相似么?”当下迟疑道:“这些时日来我常有 这样的情急之举,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国王闻言也不甚了了,低头沉思不语。成兰陵笑道:“你小时候和你师傅赌 气十年也不肯学他的剑法,而他却也不强逼你学,倒是天下少有的倔师徒。他一定 是故意不传你其他剑法,谁要你令他生气了?” 那国王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道:“错了,错了,洪年儒定已将自己的剑法完 全传给小兄弟了。嘿嘿,他若不是倔强至极的性格,当年又怎会令若蕊伤心远走, 前来此处找我?这些年来,他的剑术多半更加高深,想来是将练剑的关节藏在一套 剑法之中了吧?待小兄弟你剑法练到相应层次,自然水到渠成。” 萧云拼命在心中回忆,记得从前常有阿儒将一招剑法给出几种不同练法的情形。 当初以为是阿儒与他斗气故意为难,此时听这国王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成兰陵也点头道:“难怪我总觉得你的剑法精妙难测,但你的武功却并不怎么 高明,原来是你师傅故意想让你吃些苦头哩。” 萧云听她言辞亲昵,心中乐开了花,再不去管这剑法是不是高深莫测,问那国 王道:“公孙大娘和我师傅……嗯……还有国王你们三人后来又怎样了?” 那国王微定了一下神,说道:“我情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洪年儒的对手,只 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找若蕊。他和若蕊在这石室中单独会面,我则绝望的远远躲着偷 看,以为若蕊一定会跟他一齐远走,却不料他出来的时候只独自一人。我瞧见如此, 心头高兴万分,心想虽然我剑法不如他,但若蕊最终还是喜欢我的,才会不跟他一 道出走。又见他面如死灰,更觉自己判断不错,现身出来想要挖苦嘲弄他一番。不 料他一见我便拔剑攻来,我大惊之下躲闪不及,被他用剑在我胸口画了几道伤痕。” 说着扯开衣襟,展现出胸口肌肉上一个用伤痕交织出来的“恨”字。 萧云与成兰陵见那“恨”字张牙舞爪,显然刻画此字之人心中愤恨无比。那国 王微微喘了一口气,又说道:“洪年儒伤了我之后,仰天大叫道‘我好恨呐’,然 后飘然远走。我因若蕊没有跟他离去而欢喜万分,倒也并不恨他用剑伤我。但当我 进到石室内,却见若蕊如花的娇颜上鲜血淋漓,竟被洪年儒用剑在她面上一左一右 划出了两道剑伤。”他说到此处紧咬牙关,显然事隔多年还对当时的恨意记忆犹新。 萧云却听得心潮澎湃,摇头道:“不会的,师傅他虽古怪,但绝不会做出如此 残忍之事。” 那国王双眼冷然上翻,厉声道:“不是他,难道是若蕊自己割伤自己么?你可 知道,若蕊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她的容貌?” 成兰陵悄悄从背后拉住萧云的手掌,轻轻捏了他一下,岔开话题道:“师傅常 年戴着面纱,因此要我也时常戴着面纱。她常说,女人长得美丽不是什么好事。” 那国王眼中的怨毒之色渐渐淡去,接着道:“我爱极了若蕊,并未因她容貌被 毁有所芥蒂,反而更加无微不至的待她。我当时并不知她已怀有我的骨血,因此才 未即刻离我而去。后来便生下了妍儿,……”他面上浮现出温情脉脉之色,语气变 得温柔无比,往下讲道:“那段日子真是叫我去做神仙我也不愿,若蕊忽然一改以 往对我冷若冰霜的态度,不仅与我成了亲,还将她视为性命的剑道也放下不再习练。 我感到幸福之余,却也越发在心中对洪年儒生了怨恨,一是恨他比我强,另一方面 更恨他竟然划花了若蕊的脸。于是瞒着若蕊重金邀集了江湖中的能人异仕追杀洪年 儒。” 萧云与成兰陵听这故事心情也跟着起起落落,二人在背后抓着的手不觉紧紧扣 在一起,静听那国王往下讲道:“洪年儒虽然剑法通神,却也架不住这些江湖高手 的轮番追杀,终于在沙洲城附近身受重伤。但他真是厉害,重伤之下竟也能逃得无 影无踪。我得知他并未死掉,心中惶惶不安,生怕他前来寻仇,更怕若蕊见到他旧 情复燃。那段时日我总是恍恍惚惚,被若蕊看出了端倪,逼着我说出了这一切。她 听后面色如常,似乎对此并不关心。我心头虽觉奇怪,却也未过多留意。如此过了 十来日,若蕊突然抛下我和妍儿独自离去,留下一封书信,只写了一句话‘好生照 料女儿,我此生已了’,哎,这一走,我与她便是二十几年天涯相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