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萧云心中暗想:“师傅当年便是在沙洲城外身受重伤被老爹救回来的,看来这 个鸟国王口中的洪年儒和师傅真是同一人。” 那国王随着述说往事,心情也起伏跌宕,至此终于平静下来,道:“我得知洪 年儒未死,于是勤加练武。倒不是怕他会来报复,而是想要练成神功亲手杀了他。 但‘玄女御身术’的图谱我早已给了若蕊,当时又未曾用心记诵,因此只得四处访 师学艺,如此几年下来,西域沙漠至吐蕃高原一带知名的高手全被我一一打败。我 以为终于练成了剑法,于是启程前去寻找洪年儒的踪迹,却不料在碎叶城遇到一名 使刀的老者武功甚为高强,于是便与他比武,结果他只用了六招便令我败北。但我 却不死心,只道他那套刀法高深莫测,天下本就没有别的武功能与之相比,因此对 前去打败洪年儒依旧充满信心。后来与那老者谈话,却听他说,天下最厉害的武功 不是他那套刀法,而是越女剑法。” 萧云已猜到国王口中那老者使的便是“饮血八式”,果然听他讲道:“原来那 老者曾与洪年儒大战过一场,开始双方也是不分胜负,但后来洪年儒越战越强,最 终以一招的优势胜出。而那老者用的刀法正是小兄弟你刚才用来砍石头的‘饮血八 式’。那老者自此心灰意冷,才会漂泊来到西域。我听他一番话,却知并非是越女 剑法比霸王神刀更加高深,而是洪年儒在与那老者比武之时看懂了刀法诀窍,他最 擅从对手身上偷师,因此才会越战越强最终打败那老者。” 萧云听得心中一动,暗想到:“师傅原来早就破了这套刀法了么?那我还习来 做什么?”顿觉意兴萧索,但旋又想到:“师傅不也曾跟着鸟国王说过‘剑法不分 好坏,用剑的人才分高低’么,想来刀法也是一样罢?” 那国王眉宇轻皱,缓缓往下讲道:“自此,我对洪年儒算是彻底服了气,知道 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再也没有信心去找他报仇,更怕见到他和若蕊在 一起。于是回到公主堡来,每日里虽也勤练剑法,却甚少与人动手。直到小兄弟今 日使出这刀法,竟令我一时间好胜心起,……,嘿嘿,无论如何,若蕊未去找他, 心还是向着我的……!”他说到此处忽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成兰陵奇道:“国王 身子带病么?” 那国王缓得一缓,便即恢复如常,呵呵笑道:“没料到经过这些年未曾与人提 起往事,一说到若蕊竟令我还如同少年人一般心神不宁,哈哈哈……。” 萧云虽对这故事甚感兴趣,但更关心与“玄女御身术”有关的细节,催促那国 王道:“想不到我和公主小姑娘的师傅竟与国王有这么一段渊源,那这套‘玄女御 身术’我师傅是否知晓呢?”他未料阿儒竟是如此顶尖的高手,心中极盼能从他身 上寻得解救成兰陵走火入魔的法子。 那国王摇头道:“洪年儒知不知晓这套功法不要紧,若蕊既然会在图谱开篇处 作了注解,定已对这套功法深有心得。丝洁雅丽姑娘须得向她求教解救之法。” 萧云一拍脑门,对成兰陵道:“是了,你师傅拿着这套图谱这么些年,一定可 以想出解救的法子来。” 成兰陵白了他一眼,道:“只要没有你来烦我,哪须什么解救之法了?” 萧云听她娇嗔佯怒,也打趣道:“小时候我不是说过必娶你为妻不可么,我不 来烦你怎能娶你为妻?” 成兰陵脸上红晕顿起,轻“啐”一口道:“好不要脸。你问过我爹了么,不怕 再给他痛打一顿?”萧云嘿嘿一笑,心想:“只怕是打在我身,痛在你心吧!哥哥 我可不能让你心痛,你爹再要开打,我还不会躲么?”二人此番重逢心下本各自欢 喜,又听那国王口中所讲的一番故事,无不与男女爱恨相关,不觉生出许多感叹, 少年时的点滴回忆涌上心头,令此来的一切芥蒂消失无踪,一面替旁人欲爱不成感 到惋惜,一面又在心中相互爱意浓生。 那国王听见二人说话,面露微笑,告诫道:“姑娘此去找你师傅寻得解救的法 子前,千万不可妄动内气,否则性命堪忧!” 成兰陵笑道:“早有人答应了要护送送我回家,我自然不会去动刀动剑的。哼, 也不知那人还守不守约?” 萧云连忙想要答话,却见她偏过头去问那国王道:“未曾想研妹子竟是师傅的 女儿,这次不如让她与我一同回去,也好让师傅惊喜一番。” 那国王两眼放光,但只微笑不语,片刻后对二人说道:“我先出去,姬恒想必 已经回来了,正好趁高尚来出使的机会,将这王位禅让予他。你二人在此说说私话 儿罢,呵呵,那日丝洁雅丽姑娘昏迷之中被研儿救了回来,说了一番胡话,听那意 思是对小兄弟生了闷气,此地无人前来打搅,无论你们谁服个软儿也不会有人看见, 哈哈哈!”说完大笑着走出门,留下二人独对室中。 成兰陵面色微变,张口欲叫住那国王,却被一脸傻笑的萧云一把抓住手掌,坏 笑道:“嘿嘿,这次你可别想跑了。” 成兰陵回头瞧他,忽的心中感动,眼眶顿时发红。萧云一见心下慌神,连忙缩 手赔礼道:“公主姐姐,哥哥我也不知道前日里哪处惹你生气了,竟令你不辞而别, 哥哥在这厢赔罪了——-!”说到后面声音拖长如同唱曲一般,躬身对她行了一礼。 成兰陵破涕为笑,娇嗔骂道:“你心中只有你的公主小姑娘,哪里是喜欢丝洁 雅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儿时一样顽劣,没个正经。到底我是姐姐,还是你是 哥哥?” 二人笑闹着将生辰日期一排,竟是同年出生,不过成兰陵却比萧云大了月份。 萧云心中甚为不服,但对这不可更改之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口中将称自己为 “哥哥”两字说得更加响亮。 二人冰释前嫌,萧云这才正色说道:“你走那日吐蕃人前来抢掠,热伊姆两家 人只有古丽热伊和两名幼儿随我逃了出来,却又被这汉盘陀国一个什么王的人抓走 了,我此来本是打算寻机搭救,没想到你师傅与这国王有这么一段渊源,等会咱们 求他下令放了古丽热伊三人,将她们送* 人那里,也算报答他们两家人对我俩的救 命之恩,如何?” 成兰陵脸色一变,迟疑说道:“只怕此法行不通。那高尚此来并未真正打算安 抚汉盘陀国,这人和国王的兄弟姬恒早有约定,由他利用带来的五百士兵牵制吐蕃 赞普派来的两千人置身局外,暗助姬恒登上王位。刚才外面喧闹无比,想来正是姬 恒谋权夺位已成。” 萧云大惊问道:“你……你怎知道这些?怎么不向国王说明?” 成兰陵道:“我怎样得知这些的以后再告诉你。国王本就打算退位让给姬恒, 因此我才没有多嘴。” 萧云心中大急,责怪道:“唉,自古争夺王位都是不死不休,你怎能……起码 应告知国王一声呀!” 成兰陵一脸委屈,道:“国王的剑法高强,这片草原无人是他敌手。谁又能伤 得到他了?” 萧云见她如此,心下不由一软,柔声道:“国王已经上书皇上请求归附,若因 国内政变出尔反尔惹得龙颜震怒,派出安西大军扫平此国只是举手之间的事啊!归 附大唐对双方都有利,何必非要打仗呢!” 成兰陵冷笑道:“唐朝想要打败汉盘陀国只怕也不是易事,吐蕃本教为了争夺 汉盘陀国派了大量教众来此,只要姬恒一掌权,就连吐蕃赞普也会给以支持的,唐 朝再想争夺谈何容易。” 萧云闻言心下更急,连声说道:“如此更是不妙,这处屏障一旦被吐蕃人占据, 于阆国便会成为多事之地,安西大军与吐蕃人少不得会有连番大战,这样不知将有 多少安西军中的兄弟白白死去。” 成兰陵皱眉道:“他们的生死又关我们什么事了?” 萧云道:“他们可都和我俩一样,是大唐的子民啊!” 成兰陵面带不屑,微怒道:“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当自己是羌人么,怎的现在成 唐人了?” 萧云一怔,心想:“公主小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是大唐子民有何不对么?”他 在长安生活了多年,心头早就将自己当作唐朝人看待,尤其是来安西当兵这两年, 更是与来自大唐辖下的各族男儿称兄道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再无儿时那种狭隘的 民族之别。他见成兰陵动怒,当下不愿再扯这话题,柔声道:“我们出去看看情形, 无论如何我也得想法搭救古丽热伊和那两名孩童的性命,好么?” 成兰陵冷声道:“要救她们原也不难,只要你别去掺合汉盘陀国王的家事,我 自然能求那姬恒下令放了古丽热伊和那两个小儿。” 萧云心中不安,连声答应,催促成兰陵往王宫前院而去。二人七拐八绕,行得 一阵接近地头,便听一声愤怒的惨叫,声音尖利清脆,正是汉盘陀国王的女儿姬研 所发。 二人心中同时一紧,快步走进前院,只见场中围着大量的汉盘陀国士兵,汉盘 陀国王萎顿在当中,姬研正奔上前扶他起身,声泪俱下的尖叫道:“巴桑,你不是 人,你……你竟然连我也骗……”,与她父女二人对面站立着一名吐蕃服饰的高大 青年,脸色铁青的说道:“研儿,你爹想要和唐人交好,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连你 叔父也赞同我的做法,只须他掌权后,我们便再也不用担心这里会被唐朝人占据了。” 姬研大声叫骂道:“你口口声声对我好,想不到只是利用我来向我爹下毒,你 好狠的心啊!” 萧、成二人听得心惊,又听那叫做巴桑的吐蕃青年说道:“你也知道你爹剑法 高强,若不废掉他的武功,他要取此处哪个人的性命不是易如反掌?我这样做也是 为了他好,免得你叔父迫不得已与你爹兄弟相残啊!” 姬研再也忍不住伤心,痛哭流涕的对汉盘陀国王说道:“爹,爹,都是女儿听 信了妖人之言,害你落得如此下场,你……你一剑杀了我吧,就当没生过我这不孝 女儿,呜呜……。” 汉盘陀国王吐出两口鲜血,勉力说道:“研儿,爹怎会怪你了?这小子和姬恒 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要怪只能怪为父自己不察,未能看出姬恒竟会如此没有 人性。”说话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惹得姬研放声大哭。 一旁有人接话道:“大哥,若不是你一心归附唐朝,王弟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巴桑对研儿一往情深,他和我这样做本是为了你父女二人好,谁知你如此强硬,告 诉你中了这毒不能妄动武功,却偏要对巴桑起了杀心,现在毒气攻心,全是你自己 一手造成的。” 萧云打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面貌熟悉,竟然就是抓走古丽热伊等人的那名中 年贵族汉子。暗道:“想不到此人是国王的弟弟,看来那日他带领的手下多半是吐 蕃本教教徒,打扮成汉盘陀国士兵的样子前来进行阴谋。” 姬研突然一抹眼泪,抢过汉盘陀国王手中长剑,娇叱一声往巴桑刺去。巴桑的 身手也是不弱,侧移两尺避开来剑,反手一刀砍向姬研,口中大喝道:“你别逼我。” 却见姬研全然无视他砍来的大刀,手中长剑轻颤摆动,又往他咽喉刺去,自己 身前空门打开,暴露在对手势沉力大的刀锋之下。巴桑吃了一惊,连忙回刀招架, 骂道:“你疯了么,竟然与我拚命?” 姬研并不答话,剑招再次变换,忽然人剑合一如镖射向对手。萧云与成兰陵同 时大叫“不好”,姬研用出的这一招正是越女剑法中败中求生的极险招数,整招剑 法只有进攻,没有防守,全身都会暴露在对手攻击之下。汉盘陀国王更是奋力飞身 阻拦,跳至巴桑身前去抓对手的大刀。 巴桑身法轻灵的转了一个圈,从后抓住早已神志恍惚的汉盘陀国王,顺手便往 姬研攻来的剑尖上迎去。 萧云眼见如此,拔剑腾身跃出相救。但与场中几人相隔甚远,要救已是不及。 就听身后风声响过,成兰陵已施展她那天下无双的轻功飘身而至,拉着姬研的小腿 硬将她扯后三尺,总算解了几方之危。 萧云更不答话,跟着来到场中,长剑颤动刺出,取向一脸铁青的巴桑。巴桑未 料半路有人杀出,抛下抓在手中的汉盘陀国王疾退三尺躲避来剑。 萧云得理不饶人,复振手中长剑如影跟至。他刚才听见几人对答,知道眼前这 人阴险卑鄙,令他怒火中烧,不知不觉间剑招中竟用上了“狂刀”,声势立即大增。 巴桑眼见来人剑势凌厉,心头不由大骇,只觉四面八方都被对手堵住,想逃也 不知该往哪里逃,心下竟生出了弃刀待毙的念头。 眼见巴桑就要被萧云拦腰斩成两截,他身后蓦然飞出一人手拿铁杖迎上萧云砍 去的剑锋,只听“咣当”一声闷响,萧云连人带剑被震出老远,胸中气逆血涌,连 忙定在原地吐纳导息,不敢乱动。 巴桑死里逃生,头上冷汗如雨流下,对手持铁杖那人拜伏在地,道:“多谢上 师救命之恩。” 那人面如膏塑,挥手令他站起身来,然后对汉盘陀国王说道:“国王何必如此 强硬,你女儿与我徒弟本是上佳的姻缘,若不是你一心归附唐朝,他们又怎会弄成 现在这样以命相拼的地步?” 汉盘陀国王已被泪流满面的姬研与成兰陵合力扶到一旁,闻言仰天嘶声笑道: “噶顿,你以为得到我汉盘陀国就能救得了你的本教么?眼下大唐如日中天,天下 谁敢不服?即便是吐蕃赞普,现在也极力与大唐修好,他从汉土和天竺国恭请高僧 前去传教,不正是欲除掉你本教之意么?” 巴桑跳上前怒喝道:“胡说八道,我师傅泽被万民,岂是异教妖僧所能比的?” 噶顿上师扬手止住巴桑说话,又对汉盘陀国王说道:“山脚下赤德祖赞派来的 人正和唐朝军队对峙着,这处全是我本教教徒,你的大势已去,认命吧。你王弟姬 恒德才兼备,正是继承王位的上佳人选。我看你还是趁着毒发之前传位给他,如此 他也才能替你照顾女儿。” 汉盘陀国王气急伤重,黑色的毒血不断从口中流出,姬研紧紧抱着他的肩膀不 住抽泣,成兰陵也一脸悲切的护在他身前。他用力挤出话来道:“若我不从,你和 姬恒便……便要连我女儿也杀掉么?” 噶顿上师神情冷然一言不发,姬恒干咳两声走上前道:“若大哥你非要这么固 执,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汉盘陀国王转眼看着恭敬站立在噶顿上师身旁的巴桑,又问道:“你也要杀我 女儿么?” 巴桑瞟了噶顿上师一眼,双目视地回答道:“国王若要成全研儿和我的亲事, 只须下一道传位的手书便可。” 汉盘陀国王猛咳一阵,奋力伸出手来拉过成兰陵,说道:“带研儿去找她娘… …,告诉你师傅,我……我一直……一直在找她……,告诉她,我……做的一切即 便是……错了,那都是因为爱……爱她……”,话音越来越低,忽然喉咙“咕噜” 数声响动,身子一挺死了过去。 姬研哭着喊道:“爹,爹,是女儿害了你啊……”,成兰陵用手一探他鼻息, 抚着姬研的肩头黯然说道:“妹子,节哀吧,国王已经升天了。” 姬研哭着连连摇头,喃喃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会这样……,我与你拼 了……”说话间腾身跳起,举剑又欲攻向巴桑,被成兰陵死死拉住。 姬恒伸长脖子望向汉盘陀国王的尸体,自言自语道:“这样就死了?”巴桑躲 避着姬研投来的怨毒目光,垂首不语。噶顿上师上前两步走到汉盘陀国王尸体前, 冷眼看了看,对姬恒说道:“给你侄女服下‘移魂散’,让她主持加冕仪式……”, 他话音未落,躺在面前的汉盘陀国王突然闪电般飞身而起,剑指直取他的双眼。 众人皆被这忽入其来的变化惊了一跳,噶顿上师也未料汉盘陀国王竟是诈尸, 一时退避不及,慌乱中铁杖横扫出去,身子尽量往后闪腰躲避。只听一声凄厉的嚎 叫,噶顿上师的左眼球已被对手剑指刺中,顿时鲜血长流,只剩下了个血咕隆。汉 盘陀国王也被铁杖扫中,往侧后翻身摔倒。 巴桑连忙抢上欲扶噶顿上师,却被剧痛之下狂怒攻心的噶顿上师一掌推了开去。 萧云调息良久,总算将对手的反震之力卸掉,心头暗暗惊异噶顿上师一身浑厚 功力,此时见异变突起,当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此人对手,抢身冲了过去,举剑阻 拦疯狂欺向汉盘陀国王的噶顿上师,对二女大喊道:“快去保护国王。” 姬研和成兰陵连忙抢到汉盘陀国王身前,只见他肋骨尽碎,口中毒血、鲜血争 相涌出,眼看已是回天乏术。 汉盘陀国王拼尽全力对女儿说道:“这是……是你的师姐,她会带你……去找 娘……,后堂……石室……逃……”,说到此处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拼力张口动 了几动,却一丝声响也发不出来,就此魂飞魄散。成兰陵看他的口型,知道他是临 死之前呼唤“若蕊,若蕊”,不由也觉酸楚难当,差点掉下泪来。 姬研反倒收住了哭声,默默的流着眼泪,对成兰陵悄声说道:“师姐,咱们先 逃出去。”说完转头对姬恒大声说道:“叔父,事已至此,侄女也无话可说。我想 亲自给爹善后,明日送葬后我便主持加冕仪式,如何?” 姬恒闻言大喜,如此一来汉盘陀国内忠于前国王的势力看在姬研亲自给他加冕 的份上,也不会过多与他为难。当下“呵呵”一笑,旋即觉得不妥,又换上一幅悲 切的面容,道:“唉,王兄若能像研儿一样明白事理,怎会走到如此地步?本王原 本想要亲自为王兄善后,不过研儿既有这份孝心,自当如你所愿,明日厚葬王兄之 时,同时举行加冕仪式,也好让王兄走得安心。”说完又转头对正与萧云缠斗的噶 顿上师大叫道:“上师且慢动手,料理伤势要紧。我王兄已经归天,有话下来再说 吧!” 噶顿上师怒喝咆哮,大声吩咐道:“巴桑,杀掉姬吴这老贼的女儿。我要将他 挫骨扬灰,方泻伤我一眼之恨。”他说话时面上血泪不停挥洒滴落,显得狰狞无比, 手底更加疯狂,铁杖舞得呼呼生风,逼得萧云左闪右躲,连连后退,不敢与他铁杖 相撞。 巴桑闻言身躯微震,偷眼看着瞠目结舌的姬恒,犹豫着拔出大刀,却不上前动 手。 姬恒大叫道:“上师怎和世俗狂徒一般见识?眼下本王顺利加冕才是大事,我 王兄伤你本是你对他下毒在先,两下也算扯平,何况他已经身死,眼下医治你的伤 势才是要务。” 噶顿上师“桀桀”怪笑,叫道:“巴桑,你要抗我的命么?其他人还等什么, 给我将这几人通通斩成肉酱。” 姬恒大惊,叫道:“你疯了么?”噶顿上师冷言答道:“你不是自愿做了吐蕃 人么?与其让你这个‘吐蕃人’来接替汉盘陀的王位,还不如让我徒弟来接任,哈 哈哈!” 姬恒面色大变,骂道:“好你个老匹夫,怪不得如此助我,原来你……原来你 ……”,一连说了好几个“原来你”,却再也没有下文,显然心中气愤以及。 巴桑更是大惊,翻身跪倒在地,求道:“师傅,不是说好只须除掉姬吴,助姬 恒登上王位即可么?姬研只是一介女流,何须非要杀她?” 围着院子的汉盘陀国士兵虽作一式打扮,但当中却分为三方。噶顿上师的属下 占了近五成,姬恒的亲信占了三分之一,还有少量的人却是巴桑的亲信。此时众人 眼见场中几人起了争执,均不敢妄动,旁观形势。 噶顿上师暴喝道:“还不动手,难道要我一个个亲自来么?”手底更加急猛, 但说话却毫不费力,这一番对答间又与萧云斗了十几招。 萧云已是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抵挡,此时更被逼至院角,眼看再也无路可退。他 刚才全力游斗,一口真气提至胸口,丝毫不敢乱了分寸,本想叫成兰陵趁乱逃走, 却一直不敢开口说话。但对噶顿上师等人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晃眼瞧见到巴桑站 起身,提刀缓缓对着场中站立的两名女子走去,心下不由大急,偷偷摸出随身带着 的子母刀奋力往咄咄逼来的噶顿上师激射而去。 噶顿上师微微退后侧身避过射来的匕首,复又当头一杖砸向萧云。他见萧云身 处墙角已无闪避之处,这一仗丝毫不留余地,那声势犹如山崩地裂般骇人心神。 萧云自然知道射出的匕首绝难伤及对手,不过要的只是那一瞬间的空隙,趁他 微退之际,大叫道:“公主小姑娘,快去山下安西军中,我……”话未说完对手惊 天一杖已经袭至头顶,耳听四下乱了起来,成兰陵惊声尖叫“不要硬拼呀……”、 姬研凄厉的话语声“你真要杀我么……”、姬恒气急败坏的喊声“来人,来人,与 吐蕃人拼了……”、四下围着的大汉们呼喝叫骂声同时传来,令他脑中顿时一片空 白,斜摆手中长剑在自己胸口划出一道血痕,同时口中大叫道:“八魔齐聚,生死 无常!”接着剑化刀势,无视对手攻来的铁杖,举剑横斩对手胸口。 这一剑正是“饮血八式”的第七刀“魔刀”。他情知自己与成兰陵等人的生死 全都系在眼前这人身上,但自己的武功与对手差得太远,唯有以命博命,于是浑劲 发作,使出了这招只将招式硬记下来的“魔刀”。 这招“魔刀”共藏有八个变势,刀谱上注明使用之际,每一式都须先行在身上 不同部位用刀划出血痕,才能令刀法发挥出神鬼莫测之力。他此时使出的这一式名 为“百八式”,须在左胸心口位置划伤出血,刀谱有道:“三世烦恼,一朝皆消”。 但他使出这招刀法,却未出现从前使这刀法前面两招那样心神被夺之感,反是 头脑一阵清明,划在胸口的伤口发出深入骨髓的痛楚,那痛楚变幻莫测,仿佛要将 他的身体吞噬掉一般,追着他的身子撕裂而来,迫得他逃也似的挥剑砍向对手。 噶顿上师见他不顾一切挥剑横斩而来,顿觉一股无坚不摧的暗流令自己心下一 寒,砸向对手的铁杖不由自主偏出了两分,打在萧云身旁墙上,碎石四下激射。他 正暗自惊异,萧云斩来的剑锋已至,连忙舍杖疾退,堪堪避过对手攻来的致命一剑。 萧云大喝一声,回转剑尖又在自己印堂处点破出血,剑锋如刀砍出,竟是若隐 若现五道剑影攻向对手。这一式正是“魔刀”的第二式,名为“五阴式”,他自行 点破印堂,顿觉一阵控制不住的悲伤涌现心中,手中长剑似乎与自己的身子融为一 体,对手的身躯仿佛便是消解这摧心断肝悲伤情绪的良药,必欲斩之而后快。 噶顿上师见状大惊失色,明明与自己武功相差甚远的对手突然接连使出怪招, 竟令自己感到无从招架,心头泛出阵阵寒意,只能连连后退。 如此一来,二人的势头正好反了过来。只见萧云挥剑为刀紧追对手,噶顿上师 则狼狈退避。两人生死立判之间早已超然物外,对院中的混乱状况毫无察觉。 萧云心头微喜,眼见对手必败无疑,不等“五阴式”用老,“魔刀”第三式 “生死式”接着发出。只见他剑尖轻点“命门穴”划破肌肉,反挥长剑当空劈向对 手。突然一阵寒意自脚下升起,令他身形顿时一滞,原本霸道无伦的一刀犹如断线 风筝般消失无踪,砍向对手的长剑变得毫无威力。 噶顿上师正感难逃对手的诡异招数,忽觉压力一松,寒意顿灭,心下大喜,眼 见对手来剑乱无目的,当下闪身迎上,双掌运足内力重重击在浑身僵硬的萧云胸口, 将他击得当空翻了两个筋斗,“砰”的一声撞上院墙,竟连墙壁也撞出一道缺口来。 萧云刚才正骇于突然出现的那股寒意令自己连手足也无法控制,对手猛力击来 的一掌却打得他浑身一畅,就连后背撞上墙壁的反击力也觉得舒服之极,充斥全身 的可怕寒意随之消去,张口喷出淤血之间,反而感到精力旺盛无比。他略一提气, 感到自己未受内伤,当即便要复身再斗,却见院中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倒着“嗷 嗷”叫痛之人,姬恒早已不知去向,姬研一脸悲戚死死盯着与她面对站立的巴桑, 另一处一名彩裙长发女子手持长剑正与噶顿上师翻滚激斗。 他略一定神,蓦然大惊,刚才他被噶顿上师击中之时听见成兰陵的尖声惊叫, 此时剑招飘飞莫测的这名女子不就正是她么?当即心也一阵猛沉,念头电闪而过: “公主小姑娘怎能妄动内气,她……她这样做是不要命了么?”一念及此,一阵比 刚才与对手生死相斗之时出现那寒意还要深邃的凉意升腾而起,竟令手脚也感到一 阵麻痹。 与噶顿上师激斗的成兰陵正全力抢攻,身法快若流星,长剑神出鬼没,逼得对 手只能背倚大树凭着几十年苦练积攒下来的浑厚内力苦苦抵御。忽见成兰陵剑招一 变,人剑合一如镖刺向对手眉心,正是“越女剑法”最凌厉也是最凶险的保命招数, 大有背水一战的赌命之意。不过她用出这一招来却比姬研快了何止几倍,噶顿上师 明知对手的剑尖就要刺进自己印堂,却感到避无可避,只能束手等死。 萧云至此才惊魂甫定,大叫阻止道:“不可如此,快快住手……”,说着跟头 踉跄的狂奔向激斗中的二人,但四下敌人前来阻击,却难迅速靠近。 成兰陵刚才见他几乎便要丧命在噶顿上师的惊天铁杖之下,不顾一切想要上前 阻止,却被混战三方的手下阻在院子的另一侧。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萧云却突然声 势大盛,反而追着噶顿上师疯狂进攻,这才稍安下心来,凭着一身精妙剑法勉力护 着自己,但她牢记汉盘陀国王的告诫,不敢轻易提气运功。 直到看见萧云被击得翻飞出去,当即再也不顾汉盘陀国王“千万不可妄动内气” 的告诫,立时提气运功,飞身阻止正欲追击萧云的噶顿上师。她一上去便全力施为, 杀得对手连连后退,但内息却远没有往日那样顺畅自然。她心头担心萧云的伤势, 更搅得胸中真气聚而难凝,仿佛随时都会气散招灭一般。诸般念头纷沓而至,令她 玉齿轻咬狠下决心,趁着内息还未出现大的异状之前用出“越女剑法”中拼命的招 数,意要一招杀敌,最不济也要令对手身受重伤。 就在对手必死无疑之时,萧云的惊呼声传了过来,成兰陵顿觉胸口一空,一身 真气如风飘散,飞在半空的身子猛然往下沉去,手中长剑偏出两寸,将噶顿上师未 受伤的右眼划破,连带在他脸上拖出一道绵长的伤口。 噶顿上师被这一剑划破右眼,已是双目失明。他横行吐蕃高原已久,此时逢此 大变心头惊惧交加,运起浑身功力漫无目的四处乱击。萧云暗叫不好,运劲向他掷 出手中长剑,自己则不顾四下攻来的刀剑,腾身如鹰飞至摔倒在地的成兰陵身前, 抱起她迅速退至姬研身旁。他这一进一退全副身心都系在成兰陵身上,身形移动之 间不自觉的暗合了“饮血八式”的刀义,整个人便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尖刀一般令 对手胆寒,一番来去竟然无人胆敢上前阻拦。 噶顿上师刚才狂怒咆哮,待听见剑锋破空声传来已是无可躲避,被萧云掷出的 利剑“扑哧”一声刺穿肩胛骨,直没至柄。这一下重击加上两眼骤瞎,饶是他凶狠 强硬也大感心头恐惧,不停的运足全身功力团团击出,嘴里鬼哭狼嚎的叫道:“来 人啊,来人啊,给我杀……,巴桑?巴桑你在哪里?给我杀掉那小贼……!”他手 下众人平日里对他奉若神明,此时见他如此惨状,当下奋不顾身冲向萧云等人。 萧云眼见形势逼人,叫道:“快带她走,我断后。”说着将成兰陵交至姬研怀 中,却见她秀眉一挑,对巴桑说道:“老地方,你早做决定。”说完领着萧云快速 往后院逃去,噶顿上师的手下紧追不舍,巴桑却呆呆的站在原地发怔。 萧云回头观望,见此情形大感奇怪,但此时追逃之间无暇顾及他事,只管挡在 二女身后且战且退。不一刻,众人已战至后院石室,姬研当先冲入,萧云赤手空拳, 抓起地上沙石奋力投出,堪堪逼退几名近身的敌人,连忙转身跟着冲进石室。只见 姬研在石桌旁按动机括露出一条幽深暗道,当下伸手接过昏迷不醒的成兰陵,跟着 姬研沿道而下。姬研按动机关,暗道口复又合上如初。 这条暗道阴冷湿润,显然是开在山腹之中。萧云急于察看成兰陵的伤势,与姬 研一阵飞奔,前面微光射来,已是到了暗道出口。只见此处正好位于北面山腰,一 块巨岩突出山壁,下面是陡峭悬崖,四下无路可走。 姬研对一脸惶急的萧云招手道:“这边走。”转身带着他来到巨岩另一端,一 个古旧的绞绳吊篮赫然出现,又说道:“你带师姐先走,我……我还有事要办。” 萧云急道:“此时堡内无论是噶顿上师或是你叔父掌权,对我们都大为不利, 且先随我逃出此间,再从长计议吧?” 姬研凄然一笑,坚定说道:“我要在这等个人来。” 萧云奇道:“等谁?” 姬研答道:“巴桑。” 萧云顿时会意,劝道:“你要杀他报仇么?不过眼下他人多势众,想要报仇只 怕不易,不如先行逃出,再想办法?” 姬研突然“咯咯”笑出声来,复又黯然垂下两滴清泪,伸手轻抚被萧云抱在怀 中昏迷不醒的成兰陵,说道:“师姐可真幸运,有你不要命的对她好。……你快带 她走吧,我已决定了,要在这里等着巴桑。” 萧云见她神情恍惚,语调悲戚,心下也是不忍。心想:“她是公主小姑娘师傅 的亲生女儿,我可不能丢下她独自一人。也罢,先看看公主小姑娘的伤势如何。” 他念及此处,轻将成兰陵放在地上躺下,伸手给她搭脉。 姬研不再理他,只管呆呆的盯着暗道出口。 成兰陵的脉象忽烈忽止,阴脉跳动异常,萧云随着她的脉动心惊肉跳,暗想道 :“师傅曾说人之将死才会有此异状,难道……难道……”,念及此节竟然不敢再 往下想,只觉一颗心不停往下沉,耳中“轰”然巨响,再也听不见外界一切声响。 昏迷中的成兰陵突然轻轻扭动几下,嘴角展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虽是在伤重 昏迷之中,却依然显得那般扣人心弦的美丽。萧云心头猛然一震,寻思:“萧云啊 萧云,枉你活了二十几年,眼看要找的人就在跟前,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掉么?” 他心头悲苦,眼眶顿时发热,泪水已在眼里打转,又想到:“我口口声声答应公主 小姑娘要护送她回家,哪知却是她不顾一切来救我,我……我……这算什么?…… 她要是死了,我原该赔她一条命啊……!”心中胡思乱想,念及生死之处猛然醒转, 当即打定主意,若成兰陵不治身亡,便要自刎跟随。 他一念及此,心头的悲苦反而稍稍消减,进而开始回想此来种种遭遇。突然脑 海中灵光一闪,琢磨道:“我贸然用出‘饮血八式’中的‘魔刀’,不仅未走火入 魔,连那噶顿上师那般深厚功力打我的一掌也未将我击伤,这是什么道理?” 似乎感到抓住了一丝关键,兴奋之余冥思苦想,暗下决心道:“无论如何也不 能让公主小姑娘就这样死掉……,国王曾说独练‘玄女御身术’走的是奇经八脉, 那么因此走火入魔只要能护住公主小姑娘的十二经脉,是否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呢?” 想到此处心情激荡,脑海中竟开始幻想成兰陵伤好之后与自己携手欢奔在茫茫原野 之中的画面,随即又想到:“李大哥曾再三告诫我练这‘饮血八式’不能急功近利, 刚才我会突然出现手足僵硬的情形,多半便是走火入魔了……,噶顿上师重击我一 掌反而让我浑身通畅,难道……难道重击之下可以融通经脉么?”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成兰陵,却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荒谬之极:“公主小姑 娘本已身受重伤,哪还经得起折腾?我可千万不能乱来”,心中忽喜忽忧,左右难 断。 巨岩之上,峭壁之旁,一站、一躺、一坐的三人一片死寂。忽听脚步声传来, 暗道中竟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萧云几乎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对身外之事毫不关心,只顾搜肠刮肚回想师傅 阿儒曾讲过的话。但阿儒知他自小性格野泼,心气浮躁,而所传之功讲究的是无为 而大为的境界,怕他刻意施展反倒影响进境,因此传功之时并未跟他多讲内功关要, 倒让他此时一知半解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躺在地上成兰陵的身子阵阵轻颤,脉象又有异动,嘴角笑意却越来越盛, 若不是面色惨白,定教人感到无比的销魂蚀骨。萧云一惊醒来,只觉她手腕处的肌 肤如冰清冷,阳脉似乎已停,只剩下阴脉鼓荡汹涌,仿若洪水泛滥将阳脉吞噬无踪。 他情知成兰陵已是命悬一线,分秒间便有可能与他阴阳两隔,当下再不犹豫,猛吸 一口长气,伸掌抵在成兰陵小腹之上,运足内力输入她体内。 待他内气一发,顿觉陷入狂涛中一般,成兰陵体内一股阴冷之气从任脉狂涌而 出,将他输入的内气疯狂吞噬。督脉本是阳脉之海,但在成兰陵体内却已节节闭塞, 他输入的内气转眼间竟被那汹涌而来的阴气俘获无踪,进而透过他手腕处的“太渊 穴”反噬进入他体内。 萧云暗暗叫苦,只觉成兰陵体内传来的那股阴气顺着自己的手少阴经猛灌进来, 一路侵到“龈交穴”,转向经“承浆穴”侵至“檀中穴”,由此扩散而出,四散冲 击全身经脉。他心下大惊,却不是惊于自己被那阴气所袭,而是震于成兰陵体内的 经脉竟已一乱至此,侵入的阴气令他浑身战栗,却又让他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痛快爽 朗凉意。令他心中竟然一荡,想到:“我和公主小姑娘就这样死在一起,原本也是 极好的事……”,一念才出,那阴气暴然猛涨,顿时冲入他督脉之中,突然一股热 气腾然从他“百汇穴”中发出,循着背部督脉一路向下,在“腰阳关”处抱成一团, 牢牢护在“命门穴”周围,不断来袭的阴气遇之则化,令他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 剧痛,转眼便昏昏欲倒。 过了良久,温暖之意又重回身体,让他神志渐复,赶紧感查一番,发觉初始疯 狂涌入的阴气竟已被自己督脉中莫名冒出的那股阳气牢牢控制住。他暗自一喜,再 探成兰陵体内经脉,只觉她的督脉微微搏动,虽是若有若无,却极有规律,已非刚 才被任脉一统天下的异常状况。他情知自己这法子有效,连忙奋起全力吸纳成兰陵 体内的阴冷之气,随着与自己督脉生出的阳气碰撞而来的阵阵异痛,带给他的却只 有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至此终于放下心来,忽听姬研的说话声从暗道内传了出来:“你别说了,我 不怪你……!”又听一人接口道:“研儿,你相信我,我确实未曾料想会害死你爹。 原本你也同意的,不是么?只要你爹将王位传给你叔父,我们便不用担心唐朝人会 来此处了。你不是痛恨唐朝人么?” 萧云听出接口说话那人便是那吐蕃青年巴桑,心中不由一慌,连忙竖起耳朵倾 听动静。 又听姬研接口道:“是,开始我好恨你。可又舍不下对你的情份,我真想杀了 你,然后自杀,可是……可是后来一想,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爹明知中了毒不能 动武,却还想动武杀你,也……也不能完全怪你的……”,她话音未落,就听巴桑 口气激动的接过话头道:“研儿,打小我们相识,我便想对你好,可是每次接近你, 招来的却是别人鞭抽脚踢。我知道你恨那个从唐朝来的男人,忘不了被他夺去初ye 的痛苦,我这样做,也是想要替你出气,你知不知道?” 姬研语气含情,说道:“小时候你是下贱人,他们不许你靠近我,因此才会打 你。但你长大后却成了噶顿上师的大徒弟,是大英雄,因此当你将侮辱我那人的人 头带来给我的时候,我便对你倾心了。这次我爹的死也许正是天意,是要你来坐这 国王位置的……!” 巴桑干咳两声,喃喃问道:“我师傅虽然受伤,可本教教徒依然忠于他,按你 说的法子,咱俩成亲后我出来争夺王位自是可行,但本教势力强大,我师傅必然会 从中阻挠,眼下汉盘陀国势力单薄,到时又当如何应对?” 姬研“咯咯”娇笑,声音越发的腻味妖媚,听她说道:“既然你师傅已经受了 重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掉他斩草除根,吐蕃本教十二上师之间素来不睦,也 不用怕他们来难为你。如此你也不用再怕噶顿发现我偷偷传了你剑法,其实以你今 日所能,我爹和噶顿死后,这片草原再也无人是你的对手了。” 巴桑的声音听来明显嗓子发干,又问道:“那你叔父呢,怎样对他?”姬研的 声音听来更加放荡,道:“以后你就是我的男人了,别的人我哪会放在心上?何况 他间接害死了我爹,杀掉他既是给我爹报仇,也是巩固你的王位。……,抱着我…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人吗?以前我被那唐朝人zhan有了身子,总是害怕这样, 现在你是我的男人了,我原该令你欢娱才是……”,后面一段话断断续续,夹杂着 浅吟低唱的呻吟声和巴桑嘟嘟囔囔的含糊言语,令萧云听得心头大惊,明明悲痛欲 绝的姬研眨眼之间如同变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妖媚入骨的女人。 他心神大分,暗道内接着又传出男女两情之音,顿时一股燥热起自小腹,令他 体内正激烈碰撞的阴、阳两气突然淡去,一阵原始的yu望如毒蛇般的盘绕进心中。 他连忙屏息静心,强忍着不去听那显得既痛苦得象要死去、又缠mian得似乎会融化 的男唱女吟。 这一分神,成兰陵体内正源源不断涌向他的阴冷之气猛然回头倒流,连带着他 体内那股不知怎样生出来的督脉阳气一齐冲进她体内,顿时令她浑身肌肤发赤,惨 白的脸色也变得红艳欲滴。忽然见她睁眼醒来,轻咬下唇绽露出妖娆的微笑,眼神 中似乎不停的在柔声呼唤着:“来……,快来呀……”。 萧云心头大动,面对她那美绝天下的娇笑看呆了眼,只觉天地之间只剩下面前 玉人,其余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及与她肌肤相亲来得重要。他心神激荡至极,忍 不住低头去吻她的嘴唇,但才一触碰上对方的兰口香蔻,还未仔细体会那份如诗如 画的甘甜,就感到从成兰陵齿间的“龈交穴”中涌出一股奇异的内气,令他如触电 般一阵酸麻难当,大吼着翻身跳起。 这一下当即令他神志一清,连忙定睛望去,只见成兰陵依然面色苍白的躺在地 上,不过却已经醒了过来,正微睁妙目惊奇的盯着自己,神色间一抹娇羞欲盖反彰, 弱声说道:“你……做什么……?” 萧云见她终于醒来,心下欢喜不已,忍不住手舞足蹈的跳了几跳,这才跪在她 身旁,扶起她的头来靠在自己肩上,说道:“你一直昏迷不醒,我都急得快疯了, 未料原来只须亲你一下便能醒来,嘿嘿……哈哈哈……”,他本是欢喜之极想要说 个俏皮话逗她开心,说到后来自觉这俏皮话实在令人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成兰陵虚弱无力,闻言微微一笑,却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只是柔声骂道: “呆子……,这……这是哪里?” 萧云情绪渐平,闻言回头倾听,暗道中原本缠mian着的姬研和巴桑已不知去向。 他微一沉吟,说道:“此处是条秘道的出路,你且在此休息一阵,哥哥我去探探情 形,回头来接你,好么?” 成兰陵气息短促,问道:“我师……师妹呢?” 萧云见她虚弱之极,不愿令她担心,骗她道:“她去探风声了,我这就去接应 她。你在此好好睡一觉吧!”说完脱下自己的棉袍铺在地上,便欲将她抱去上面, 却被成兰陵伸手拉住,说道:“我快要死了,是么?” 萧云闻言一惊,连忙问道:“你觉哪里不舒服了?” 成兰陵幽幽说道:“我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说话……也好费劲。国……王说 我不能再用……再用内力,我只怕……怕是要死了……”,萧云柔声安慰道:“胡 说,你这不是醒过来了么?要是再晕了,我就又把你亲醒过来,嘿嘿,没想到亲嘴 也能治病!” 成兰陵实在无力发笑,只勉强动了一下嘴角,道:“带着我……一起去,我怕 ……我怕一个人悄悄的就死……死在这里了!” 萧云瞧着她那略带惊恐的美目,思绪瞬间飘回到二人少年相遇之时,那一次成 兰陵身陷沼泽之中,看他的眼神与现在何其相似,只是现在大家都已长大成人,她 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依恋和不舍。念及此处,胸中豪情激荡,暗暗发誓道:“我再 也不能教公主小姑娘独自一人了!” 成兰陵又问道:“你怕带……着我拖累你么?” 萧云温柔一笑,轻抚着她的娇颜,说道:“此去治好你的伤之前,我都抱着你, 好么?古丽热伊我是必须去救她们的,若是寡不敌众,最多咱俩就死在一起,好么?” 成兰陵微微一笑,也不出声,任由萧云将她横抱在怀中由暗道返回公主堡。 二人一路走来都不说话,成兰陵靠在萧云胸口听见他的心跳激烈亢奋,知他心 中甚是激动。此来两人历经几次生死离别,值此再次以身犯险之时,似乎都极为珍 惜眼前的一切,各自静静感受拥抱与被抱的那一份实实在在的温暖。 这条暗道并不甚长,不一刻已经到了石室下方,萧云按动机关打开暗门进入石 室,只见这处空无一人,四下一片狼藉,汉盘陀国王的尸体不知被何人搬来放在石 桌上面。 萧云抱着成兰陵向汉盘陀国王的尸体下跪行了大礼,这才走出石室。一路上掉 落着无数的刀剑,横七竖八的躺满在这场权力之争中死去的不知名的人。他顺手捡 起一柄长剑,抱着成兰陵往内院行进。 一路出乎意料的顺利,守卫全都不知去向,二人走了半天也未见到一个人影。 萧云暗自一想,转而往正中的大殿走去。行不及远,前方人声传来,连忙抱着成兰 陵侧身躲在墙后偷眼观望,只见大殿中挤满了汉盘陀国的士兵,不过却泾渭分明的 聚在两处,当中隔出一片空地来,有两人正在翻滚激斗。其中一人身穿藏青色吐蕃 长袍,手拿一柄长剑,正是与姬研同时不告而别的巴桑,另一人赤膊坦胸,却是害 死自己亲王兄的姬恒。 围观者中几名鲜衣贵族打扮的人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场中的拼杀,另一侧一名彩 妆女子面色平静的卓立观看,正是汉盘陀国王的女儿姬研。 萧云与成兰陵对视一眼,均觉得眼前情形出乎意料。此时场中拼斗的两人终于 分出胜负,只听姬恒惨叫一声,左臂被巴桑用剑齐腕砍断。他踉踉跄跄大步后退败 走,嚎叫道:“你什么时候偷学了我的家传剑法?姬研,是姬研,你……你……, 这个小贱人教你的么?” 巴桑也不追击,收剑站立原地。一旁早有人姬恒的手下上前为他止血包扎,姬 研仰天冷笑数声,说道:“是我教他的又怎样?现在我爹被你害死了,噶顿也成了 拔掉牙齿的老虎,这里再也没人是巴桑的对手了。哈哈哈……,他比武赢得王位, 现在谁死谁活却要看他的意思了。”她说话间上前一记重重的耳刮子打在被人按跪 在地的一名老者面上,再次仰天大笑之余,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萧云极目细看,只见被打那人双目染血,肩头殷红一片,正是曾被自己与成兰 陵合力重伤的噶顿上师,此时被人挂上了铁锁跪在场边,一副凄然死相。 那几名鲜衣贵族打扮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干咳一声,上前说道:“巴桑虽 然比武胜出,但还未与公主成亲,自是不能继位称王。何况眼下唐兵压境,当务之 急退敌要紧,王位人选应暂时搁置,大家认为如何?” 余下几人默不作声,相互看了几眼,一齐将眼光投向犹自哭泣的姬研身上。巴 桑闻言大怒,转头也往姬研看去,只见她缓缓收住哭声,说道:“刚才约好巴桑与 姬恒比武争这王位,胜者便是汉盘陀国的国王。现在唐兵压境,正是用得着巴桑带 来的本教教众的时候,姬恒懦弱阴险,暗下手脚害死我父王,已是犯了死罪。”说 到此处,口气变得严厉,冷声道:“巴桑,你现在已是汉盘陀国的国王了,有违命 者,你该下令立斩才是。” 巴桑闻言再不犹豫,大喝道:“来人啦,将这违逆之人就地腰斩。”几名心腹 应声而出,便去捉那说话之人,四下汉盘陀国士兵哄然闹腾起来,局面顿时便要发 生混乱。 只听姬研尖声高叫道:“谁敢乱来?巴桑已是本国国王,拥护他者加官进爵, 胆敢违逆者格杀勿论。” 姬恒大叫道:“不要听她妖言惑众,我才是汉盘陀国的国王。”但他受伤虚弱, 喊叫声淹没在人群议论声中。 说话那名鲜衣贵族被巴桑的亲信按在地上,大叫道:“老国王绝对不会同意吐 蕃人来做国王的。我是重臣,要杀也须审明定罪方可行刑。” 巴桑面色犹豫,再次去看姬研,却见她走到自己身旁,轻声说道:“你已是国 王,谁人敢违逆你的意思?还等什么?” 巴桑微一迟疑,方才定下心来,下令道:“立斩。”话音一落,那几名亲信手 起刀落,便将刚才说话那名鲜衣贵族齐腰砍成两截,顿时肠肚鲜血狂喷了一地。 众人被这幕血腥至极的画面惊得渐渐安静下来,姬研带头跪下向巴桑行大礼, 高叫道:“誓死效忠国王。”余下那几名鲜衣贵族陆续跟着拜伏在地,口中大声称 道:“国王万安,臣等誓死效忠。” 四下汉盘陀国士兵顿时也跪倒一片,接着更多的人跟着跪倒大声宣誓效忠,转 眼间只剩下一小撮忠于姬恒的亲信缩在一角,大殿广场上尽是拜伏在地的汉盘陀国 士兵。 巴桑傲立人群之中,眼光一一俯视扫过跪在地上的成片人群,浑身一阵飘然, 再也不待姬研使眼色,仰天哈哈大笑,下令道:“忠于本王者,一律加官进爵,赏 赐财物。捉住姬恒者,封为将,”接着干咳两声,转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噶顿上师, 嘴角露出一抹仇恨的笑意,又高叫道:“噶顿设计害死前任国王,本来犯下死罪。 念在他与本王有师徒之情,免他死罪。来人啊,斩断他的手足关进大牢,永世不赦!” 侍卫应声领命,却见姬研蓦然起身,高声叫道:“且慢。”她本是上任国王的 女儿,说话自有一番威严,众人闻声静止,听她有何话说。 巴桑被这一阻,心头微觉不解,问道:“研儿,你还有话要说么?” 姬研柔柔一笑,走到他跟前,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么?” 巴桑面色略显尴尬,低声道:“自然是真心喜欢你的。” 姬研又问道:“小时候你常常远远看我一眼,也会被侍卫用皮鞭抽得皮开肉绽 的,难道你不恨么?” 巴桑脸色数变,道:“我恨那些狗仗人势的侍卫,却不恨你。” 姬研接着道:“你一直盼望着不再被人欺负,因此才费尽心机投入噶顿门下, 希望练成一身武艺,让旁人再也不敢轻易打你,是么?” 巴桑见她突然问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下暗自揣测,嘴上应声答道:“还是 你对我好,偷偷传了我剑法。” 姬研咯咯娇笑道:“结果你投入噶顿门下后才发觉,虽然没人可以随意打你, 却步步都须听噶顿的吩咐,一丝自己的喜好也不敢表露,是么?” 巴桑不再说话,疑惑的盯着姬研,见她越说越笑得花枝招展,接着说道:“其 实你心知我并不恨唐朝人,虽然曾经那名唐朝人强暴了我,但我自从喜欢上你之后, 早已不愿再去回想此事。反而是你始终耿耿于怀,总要不停提起。这次我之所以这 么傻答应你暗中对我爹下毒,其实是想要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知道么?” 巴桑面色黯然,姬研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真相信了你对我说的话,以为你是 因为喜欢极了我才如此痛恨唐朝人,以为那毒药真的只会教人无法动武……,反正 我爹早有传位给姬恒的打算,我想……只要助你阻止我爹归附唐朝,便能令你从此 放下此事,我原想,你一定不会令我和爹爹受到伤害的……,我还想,让你与我父 女一齐到中土去,远远离开这里……,可最终我……我却傻傻的害死了自己的亲爹, 呜呜……”,说到此处,忍不住语颤落泪。 众人极为安静,她这一番话声音虽不大,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萧云与成兰陵眼 见事情变化莫测,难明姬研究竟有何用意。 姬研哭中带笑,指着巴桑声音悲怆的说道:“噶顿是害死我爹的主谋,姬恒不 念手足之情,都是该杀之人,但我最恨的却不是他们。我最恨的人是你。” 众人听见此话纷纷暗中猜测,有些拜伏在地的士兵复又站起身来凝耳倾听。那 几名跪伏在地的鲜衣贵族更觉奇怪之极,明明姬研不顾一切帮助巴桑登上王位,此 时却又如此一番说辞。 巴桑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木然面对姬研,听她往下说道:“噶顿要杀我爹, 是因本教被吐蕃赞普排斥,他这样做是为了自保;姬恒早有夺位之心,他一直想要 将塔吉克人赶出这片草原,但处处遭到我爹的约束,他这样做是为了权力。人生来 便是不停的为了自己残害旁人,这道理我爹早已对我讲过,所以我虽恨这二人参与 害死我爹,却并不怨。只是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你这样做是因为喜欢我,是为了我 俩将来好好的在一起,但实际上你却只是害怕,你怕你师傅,不敢不听他的吩咐; 你怕失去吐蕃本教噶顿上师的大徒弟的身份,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得起你;你怕配不 上我,因此总说是我放不下被那唐朝人污辱的事;你怕自己的身份是个贱民,对着 权力渴望至极却又不敢想象自己能有万人之上的一天!” 她一口气连珠发出,巴桑已是脖上青筋尽鼓,听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放缓语速又 道:“因此我不仅恨你,还怨你!你只是因为懦弱,便害死了我爹,即便是对我, 你也动了杀机……,因此我要报仇,要让你也尝尝失去的痛苦,哼——-,你可知 我为何与你亲热之时咬破你的舌头?是因为血腥味能盖住你给我用来害我爹那毒药 的气味,哈哈哈哈……,你想不到吧?不过我给你下的分量不重,足够让你支持到 登临王位的时候,我要让你尝试一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哈哈哈,……现在你是不是 觉得象在作梦?哈哈哈……呜呜……!” 巴桑拼命握住剑柄,指节都已发青,沉声问道:“你做这一切就是想要最后杀 了我么?” 姬研仰天狂笑道:“我不会杀你,我要将你和噶顿、姬恒关在一间房里,最后 谁能走出来,便饶他一死,……,你中了这毒,已和姬恒大战一场,现下可不能再 妄动武功了,否则,哼哼……哈哈哈……”。 巴桑沉默片刻,蓦然发出一阵尖厉诡笑,高叫道:“你说得都对,我是太懦弱! 儿时第一次看到你,只见你身穿彩裙被人前呼后拥从我面前经过,就在想,要是能 亲一下这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儿该多好啊,但我只盯着你看了一眼,便差点被人用皮 鞭抽死;后来我父母双亡,被卖到吐蕃本教去做奴隶,天天遭到毒打,但只要想一 想你的样子,那些身上的伤便都不那么痛了,直到你的样子在我心里变得模模糊糊 的时候,噶顿为了和赞普对抗,让所有本教的奴隶也可练武,有一天,他说我是个 练武的材料,便破例收了我做徒弟,让我再次有机会见到你,还能正大光明和你来 往……,但他却从不忘时刻提醒我,随时能让我回去继续做我的奴隶;……,那个 侮辱你的唐朝人其实武功高出我好多,我能杀掉他只是因为他比我怕死,我从未想 过你会因此而喜欢上我,但当你那天夜里扑进我怀里哭泣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 怕总有一天会失去你!” 二人这一番对答说的都是男女私情,却听得众人聚精会神。 巴桑越说越动情,语声也略带呜咽,继续讲道:“你生下来便被宠着,自然不 懂看人脸色、忍饥挨饿的生活。小时候我虽然看到你便喜欢上你,但在当时对我来 说,还比不上一块冰冷的乳饼来得重要!我必须要活着,只要有一、两顿饭吃不上, 我就没有力气干活,不干活不仅要挨打,还会继续没有饭吃,因此我怕,怕我饿死, 再也看不到那个风光无限的女娃儿;我原以为永远也无法与你走在一起,无法与你 好好说上一两句话……,等到噶顿收我为徒之后,我费尽心机讨好卖乖,好多师兄 不是被他杀掉,便是忍受不了他的控制和折磨逃跑了,最后我反而成了大徒弟,但 越是如此,我活得越发小心翼翼,你说得对,我怕失去噶顿的大徒弟这个身份,这 些年来没有少帮他残害教内、外的异端,也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着要来找我报仇 雪恨,一旦我失势必死无疑,我若死了,谁人还能记得住我?” 他身材魁梧,说这一番话却令人觉得他硕大的身躯虚弱不堪,姬研听得动容, 已经风干的眼泪忽又掉落两滴。 巴桑顿了一顿,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直视姬研道:“我 记事以来,从未踏踏实实的酣睡过一觉,只有那次你在我怀中哭泣后留下的余味, 伴我度过了一个憧憬的夜晚。我做了好多梦,都是好梦,可每次却会被这些好梦惊 醒,然后闻着你留在我衣服上的气味,才又能平静睡去。那件衣服我至今也好好的 放在床头,只是年陈久远,早已没了你身上的余味。……我一生都必须听命于人, 唯一一次自行作主的事就是杀掉那个侮辱你的唐朝人,当时我心里只想着你的笑容, 本来没曾想过还能活下来的,明明对方的武功比我高出太多,最后却被我杀掉,嘿 嘿……哈哈哈……,”说到此处一阵放声大笑,露出一脸豪情,想来这是他心中甚 为引以为傲的事:“这件事被噶顿知道后,差点挑断我的脚筋,恰好姬恒前来抱怨 你爹有归附唐朝的意图,噶顿才放了我,让我来与你接近。我知道凭我的实力,生 死只存乎于噶顿一念之间,又渴望着能多和你在一起,哎……,这些年来,虽然我 做的都是暗中与姬恒勾结图谋如何推翻你爹的勾当,但对你说过的话,却真是我心 里想的。” 姬研听到此处,情绪骤然激动,尖声叫道:“你想要求饶么?你以为说这些话 就能让我爹活过来么?”她越说越恨,忽然飘身夺过身旁一名士兵手中的长剑,劈 头便往巴桑刺去,嘴里哭叫道:“我要杀掉你,给我爹报仇。” 巴桑侧身躲过来剑,继续说道:“我也想能与你远走他乡,安安稳稳的过一辈 子,但我连自己的命都是噶顿的,又能怎样?本来这次想着若能帮他让姬恒登上王 位,我便求他给我自由,让我能和你在一起,可是等我发觉他其实是想除掉你爹的 时候,已是没有法子挽救了……,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怎能忍心伤害你呢?我那 时情急,只是不知该如何救你,我是太怕他们连你也一道害了呀……!”他口中越 说话,姬研攻击得越快。他不知是药力上来,还是神志不清,躲闪之间总会慢上半 拍,转瞬间已被姬研手中长剑割出累累伤痕。 成兰陵生怕姬研情绪激动之下乱了分寸,会被巴桑所趁,连忙让萧云抱着自己 靠近过去,让他随时准备出手相救。众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场中拼斗的两人,竟无人 理睬她和萧云二人的突然出现。 此时场中的拼斗完全成了一边倒的趋势,巴桑一味躲闪也不还手,姬研长剑越 舞越急,剑锋过处总会带出一蓬血雨,过得一阵,巴桑已是浑身染红,仿佛是个血 塑的雕像。脚下大地上已经凝固的血液复又洒上鲜血,暗红和鲜红两种颜色层次分 明,似乎不是从同一人身体里流出来的一般。 姬研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模糊视线,剑锋所指凌乱不堪,巴桑反而面色 平静,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轻声说道:“研儿,我不还手不是害怕毒发。我当 作是你在轻轻摸着我哩!”他话语一落,突然挺身迎着姬研本已歪向一旁的剑尖撞 去,只听“扑哧”一声轻响,长剑已从他心口对穿而过。 姬研猛然大惊,尖叫着放开剑柄疯狂的退后几步。巴桑头上披散下来的小发辫 凌乱不堪,紧贴在他满是血浆的脸庞。夕阳余晖洒落下来,照得天地一片金红,众 人都已看得屏气忘吸,静静的感受这场不惊不险却又生死已分的决斗。 巴桑伸手倒握着穿透自己胸口的长剑,血红的眼睛看着满头乱发迎风飞舞的姬 研,一窜血泪潸然滑落,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去前头等你了。那里我不会还是个 奴隶吧?”说完话用力一扯,将胸口长剑抽了出来,带着血沫抛出老远,接着“嘭” 的一声闷响,他已仰天摔倒在地,含泪而亡。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阵低叹,直到此时才放开紧绷的心弦。 姬研更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时笑时哭。萧云连忙抱着成兰陵走到她身旁,低 呼道:“公主,……,姬姑娘!”成兰陵在王宫内已经住了些时日,常常与姬研四 处赏玩,好多侍卫都已识得她,见萧云抱着她出现,也无人上前盘阻。 众人都已站起身来,有人高声叫道:“姬王爷人呢?……”众人顿时哄然紊乱, 又有人大叫道:“公主,公主,姬王……姬恒带着噶顿偷偷溜走了!”刚才大家都 只顾观看场内变化,却不知姬恒何时带着噶顿偷偷溜走。 姬研慢慢回过神来,用红肿的双眼看着被萧云抱在怀中的成兰陵,抽泣说道: “师姐,你陪我去葬了我爹好么?”成兰陵心中悲伤,闻言连连点头。 姬研又对萧云说道:“我爹生前一直打算归附唐朝,现在唐军大兵压境,希望 你能前去通告唐军统帅,汉盘陀国愿意归附唐朝,不需兵刀相向,如此也可了我爹 的遗愿。成么?” 萧云连忙答应道:“公主吩咐,自当遵从。不过你师姐她……”,成兰陵在他 胸口轻轻掐了一下,说道:“你快去快回,有师妹照顾我。你放心吧!” 他还在犹豫不决,那几名鲜衣贵族一齐大声说道:“汉盘陀国的基业原不该落 到外人手上的。公主秉承父志,手刃奸徒,还请出面主持大局。唐军增派的七百武 士来势汹汹,须得早作打算,否则于我国恐有大害啊!” 萧云奇道:“唐军又加派军队来此了么?” 姬研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听说塔吉克人归顺了唐朝,这次增派来的七百 唐兵中有五百人便是塔吉克人组成。新来的唐将姓李,高尚为了推脱安抚不力之罪, 谎称是我汉盘陀国出了内乱,拒不臣服唐朝。这名姓李的将军派人传来书信,要我 们三日之内献城,现在正和巴杰贡带着的两千吐蕃兵相互忌惮着,暂未敢来攻打公 主堡。哼,那高尚卑鄙阴险,当时我爹曾对我说过,奇怪此人为何迟迟不来册封归 附的事宜,可惜……可惜我自己那么傻,竟还帮着外人害得……害得我爹连命也不 保……”,说话间再次哽咽,眼泪又要流下,侧头去看浑身是血死在一旁的巴桑, 强忍泪水,又对萧云说道:“也罢,你先随我和师姐一道送我爹升天吧,然后请你 下山通告我爹归附的诚意,务须达成我爹的遗愿,成么?” 萧云听她一番话语,联想到高尚此来种种行为,心头不由对他生了疑心,暗道 :“高兄与姬恒串通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他跟汉盘陀国有仇么,故意挑起事端,借 安西兄弟们的手来报仇么?……公主小姑娘又是怎么得知的?” 姬研招手叫过几名王宫侍卫同行,吩咐其余人不得跟随,带着萧云和成兰陵往 石室走去。不一刻,一行人来到后堂,姬研止步门前,眼泪扑簌掉落,迟迟不肯跨 步进门。 成兰陵靠在萧云肩头对他使个眼神,让他抱着自己走到姬研身旁,轻声说道: “师妹,人都死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姬研转过头来,凄然一笑,道:“师姐,想不到你我姐妹相交仅只短短数日, 却是你最懂得我的心思……,我好羡慕你,有他这样对你好。你们……以后可要好 好的……”,不等萧、成二人答话,转头吩咐侍卫道:“去将巴桑的尸体抬来此处, 叫人来做两幅火葬台。吩咐制官起草悼文,全国缟素,丧哀三日,送国王归天。” 侍卫领命而去,萧云惊问道:“火葬么?” 姬研淡淡说道:“从此汉盘陀国再也不存在了,我应该让爹升天的。” 成兰陵经此一行,已觉疲累不堪,打起精神道:“国王慈父明君,心地善良, 一定是升天了。师妹切莫太伤心神,此间事了随我去找你娘,让她好好疼你。” 姬研微微摇头,淡然说道:“我从来记不得她是什么样子,我只有爹,没有娘, ……,之前……之前还有个巴桑……哈哈哈……,现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说到后面情绪又显激动,一阵大笑清脆婉转,却听得萧云和成兰陵感到说不出的难 受。 三人说话之间,侍卫已将火葬台搭好,巴桑的尸体被抬了过来放在其中一张火 葬台上,萧云让成兰陵在一旁靠墙而坐,帮着姬研进入石室抬出汉盘陀国王的尸体 放在另一张火葬台上。 姬研挥手支走几名侍卫,只留下拿着火把的两人。成兰陵被萧云抱在怀中向汉 盘陀国王行了大礼,姬研跪拜完毕,亲自上前为汉盘陀国王整理遗容,边哭边喃喃 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萧云与成兰陵瞧得心头酸涩,良久,姬研转过头来又走到巴桑尸体旁,“扑哧” 一声撕下一截自己身上的裙摆,缓缓顺着巴桑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擦拭而过,口中 依然喃喃说话。萧云和成兰陵这次断断续续听见她说的是“我这样摸着你……好受 点么?……!” 这次费的时间更长,巴桑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全身竟难寻一处完好的肌肤。 姬研泪已流干,默默的一一擦遍,然后用手轻抚巴桑早已僵硬的脸颊,哭道:“你 别怕,我会带你升天哩!”说完凝视一阵闭目躺着的巴桑,这才转身拿过火把将两 张火葬台点燃。 夜色早已笼罩大地,两张火葬台遇火即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映照得四下暗 影乱动,姬研衣裙凌乱站立在两张台之间,似乎不觉那扑面而来的炙热,呆呆的左 望一眼,右看一次。 成兰陵蓦觉有异,一推身旁的萧云,急切说道:“去拉着她,快!” 萧云闻言一怔,只见卓立在火葬台前的姬研突然拔剑跳至两张台子当中的脚梯 上,对着汉盘陀国王的尸体悲声叫道:“爹,爹,女儿对不住你,女儿现在还了这 条命给你吧!”说话间轻挥长剑从脖子上横拉而过,一道血箭朝天激射,她的身子 却往后栽倒,坠入火葬巴桑的台子里面。 萧云这才大吃一惊,想要阻止已是不及,肆意张狂的火舌顿时将姬研五彩的身 子烧成焦黑,“噼啪”声经久不绝,随着她一头青丝被火点燃的一蓬绿光过后,人 间一切全都灰飞烟灭。 萧云失声惊叫道:“这……这算什么?” 成兰陵转过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哭道:“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