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到五点钟,天就墨墨黑了。 一辆由两头大麦骡拉着的双辔套车在呼玛县保安大队的门口停了下来,守卫的 正待喝问,车上已经跳下来一个人,口里连声喊着:“总队派来的公差,大队长在 吗?” 守卫的也许斗大的字识不了一个,但他仍然煞有介事地问道:“有没有公文。” 这个从双辔套车上跳下来的小伙子正是那个姓裘的,不过,他现在的穿着又改 变了。早上他在永顺楼‘怀风堂’出现时是文质彬彬的,现在,他却是一副赳赳武 夫模样,腰间的枪穗子猩红耀眼。 姓裘的好像懒得和守卫的说什么,一掏摸,将公文递了过去。 “请等一等,”守卫的说话客气了一些,大概他看出来这个从总队派来的公差 的职位恐怕还不低。 呼玛县保安大队的瓢把子名叫金天保,从前跟胡匪张干过马弁,从来胡匪张被 招安混上了‘帅’字,他也被攀龙附凤地干上了大队长。他不识字,没关系,他身 边总带着认字的师爷。 守卫的高挑着马灯,师爷手拿公文朗朗地念着:‘兹派警备队长裘文杰前来提 解劫持奇干河金矿局金车重犯莫高到省查办,该大队应立即将莫犯解交裘员,并派 干练队贝数人护送到省,不得有误。’金天保嘟嚷着:“裘文杰?警备队队长?俺 怎么没听说过?” “队座!”师爷哈着腰,活现一只干虾米。“您有好多年没到省城里去啦!铁 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事变迁可大着哩!” “去叫那小子进来,我要盘盘他。”金天保挥挥手,守卫的连忙搁下马灯,向 外跑去。 他又转头向师爷论:“莫高这小子还有好多同党没有落网,说不定……” “队座!这关防信印可是假不来的……再说,警备队长必定是总座的亲信,千 万得罪不得。” 两人言来语去之间,裘文杰已经进来了。他虽然没有穿军装,还是向金天保甩 手行了一个军礼。 “裘队长!总座的身体还好吗?” “除了咳嗽的老毛病之外,倒还好!” 这一说,金天保可不疑了,不是自己人,还真不知道总队长有咳嗽的老毛病。 “麦队长!我摆酒给您接风,然后我找个土妞儿陪你一宿,桶它几火,明儿一 早好上路……” “金大队长!”裘文杰的口气好冷好冽。“奇干河金矿局的金车出事之后,二 十多天了,一万八千多两金锭子没有下落,省里追、京里追,胡帅还亲自打过几次 电话,你大概也不明白总座心里来是什么滋味。请派四个干净俐落的兄弟,我立刻 就要上路。” 金天保窘在那儿,脸上像火炮。师爷一见势态不妙,连忙打圆场:“裘队长! 赶了老远的路,酒饭总是免不了要吃饱喝足,再说,打造一辆囚车,也得化上两三 个钟头的时间,先歇歇,先歇歇!” “金大队长!盛情心领,来日再来呼玛,一定打扰,这一回的确不敢耽搁,囚 车也用不着了,将莫高钉上二十斤的大镣,他飞不了。” “裘老弟!你可知道莫高有多少党徒?”金天保两道浓眉皱成了一团。“万一 有个差池……” “我轻骑简从,没有从省里带人来,就是怕引起莫高党徒的注意。金大队长! 犯人交给我,出了差错是我的事,与你无干。”裘文杰这小子一定是个老干家,明 明拿着伪造的公文来谁提要犯,他竟然威风凛凛?把个金天保给唬住了。 “好好好!”金天保再也不敢自作主张。“我立刻派人送你上路……裘老弟! 四个够了么?” “只要身手干净俐落,四个兄弟足够了。” “放心!我一定选派四个年轻力壮,火头儿奇准的兄弟给你。” 裘文杰在呼玛县保安大队耽搁不到半个钟头,就走了回头路……不!他走的并 不是回头路,他是从西边来的,现在是往东去,黑龙江的省会北安是在呼玛县的东 边。 四名好样的护卫各骑一匹耐寒耐劳的蒙古种高头大马,外带两匹骡子给养,两 人在前,两人在后,双辔套车走中间。这位警备队长很‘委屈’地和劫金重犯莫高, 同窝在车厢里。 莫高的个头儿很大,站起来像一座塔,蹭下来还是像一座塔,他大概对黄金特 别有兴趣,竟然镶上了满嘴大金牙。这小子很有几斤蛮力,据说,有两条蛮牛发性, 顶起角来,他一手抓一只,轻而易举地就将两条顶角的蛮牛分开了。还有人亲眼看 见他用手就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他是个胆大包天而又性情残忍的悍匪。漠河金矿 总局洛古河金矿分局,奇干河金矿局,以及富克山金厂的运金车都被他抢过。这一 次他的落网,套自己的一句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楣! 从呼玛到北安,有八百里之遥,照常情,裘文杰应该带着人犯到兴隆沟乘火车 南下。可是,裘文杰却有他的说法,总队方面得到情报,因为那一万八千两金锭子 藏匿的地方只有莫高一个人知道,所以他的党羽千方百计地要他活着离开保安队的 手里,早在铁路沿线满布眼线,莫高一起解,他们就要动手劫持。裘文杰却出其不 意地轻骑简从地舍火车而走山道,凭他的口齿,这种说服足以使任何人信服。 从呼玛县向东南走,约莫一百里之处是老道店,以他们前进的速度来推算,在 天亮前可以抵达。三月已无雪,虽然夜风峭劲,在一片银光之下,赶夜路倒也不十 分困难,不过,才到下半夜的时候,裘文杰就下命令停止前进了。 他似乎早就看好了地形,叫停的地方正好有一座山神庙,四匹马,四匹骡子拴 在廊下,七个人进了庙堂。人多好办事,一堆旺火立刻燃烧起来。 从上车到现在,莫高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毫不耽心他的命运和前途。 裘文杰递给他一壶烧刀子,他咕嘟咕嘟两口就暍光,递给他一大块干饼,也是三口 两口就不见了。 丧文杰吩咐大家找地方睡觉,明儿天亮就赶路。 一壶烧刀子下肚,也有了三分酒意,莫高往墙角落里一靠,立刻就鼾声大作。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拍着他的面颊,把他叫醒了。 他睁眼一看,拍打他的人是裘文杰,那个驾车的车把式正用一把弯刀在挑着火。 那四个护送的汉子不见了,火堆旁边却放着四支匣枪,猩红的枪穗子中夹杂着一根 黑丝络子,那正是呼玛县保安大队的标记。 裘文杰在笑,那股子笑有点儿阴阳怪气,任何人见到那种笑容都会浑身发毛, 只有莫高的感受不同,他好像又灌进了一壶烧刀子。 “队长!那四位兄弟呢?” “他们睡在冰窖子里。” “冰窖子?被你埋了!” “嗯!” 莫高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他那种笑声,十天没有进食的饿狼都会闻声吓走。裘 文杰却好像很喜欢那种笑声,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狂笑声几乎可以震垮这座山神庙,可是,那个车把式却好像一点不受 影响,他仍然在用弯刀挑火,弯刀将火堆的中央挑了一个大洞,然后,弯刀躺进了 那个火红的洞里。 “兄弟!你是老四的手下?”莫高突然停止了笑。 “老四?”裘文杰的口气不是承认也不是承认。 “不不不!你一定是老五的手下,只有聪明的老五才有你这种聪明的手下。” “老五?” “管你是老几的手下,反正总要叫我一声总瓢把子……来!先把手链脚镣弄开 ……兄弟! 别小看金天保,说不定他还派了人在暗中踩盘子,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带 家伙没有?“ 车把式站了起来,他大概有三十来岁,个头儿不高,瘦瘦精精的,他从没吭过 一声,就好像是个哑吧。 他一手抓住莫高的手镣,猛地往上一拉,使莫高的两手高举,右脚一拾,膝盖 用力顶在莫高的颈窝处,莫高就好像夹上了夹棍。 他立刻嚷了起来:“咦?兄弟!这是干啥呀?” 裘文杰的笑声虽然停住了,他脸只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却还没有消退,他说 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柔柔和和的:“莫老大!钱财是身外之物,谁也没法子带进棺材 里去,你落得慷他人之慨,作个顺水人情……那一万八干两金锭子你藏在什么地方, 漂亮点,我赌咒发誓,一定给你买副棺材,不让你睡冰窖子。” 莫高想挣扎,他这才发现那个军把式虽然个头儿小,身骨儿瘦,那两只手臂却 像铁柱子一样,脚镣又被裘文杰一脚踩住,使他手脚都动弹不得。 “姓裘的!原来你想黑吃黑。”莫高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张金光闪闪的嘴,“你 找错了主儿!任你千刀万剐,你也休想得到一点金屑子。” “莫老大!你说什么来着?” “姓裘的!任你干刀万剐,你也休想得到一丁点儿子,你要是还没听清楚,我 可以再说一遍。” 裘文杰没有发火,只是,他脸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更加浓郁;他一拾手, 抓起了火堆中的弯刀,现在,那把弯刀已经烧得通红。 “莫老大!你在呼玛县保安大队关了几天啦?” “五天。” “难怪你的胡渣子满脸都是,你可曾用过火刀剃胡髭、修脸,现在你可以试试 火刀的滋味。” 莫高绝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人比他更狠、更残酷;他也绝不会相信,这个貌相 清秀,言语斯文的年轻小伙子会作出如此残忍的事。没料到,裘文杰不是唬人,他 是即说即作,火红的弯刀飞快地贴上了莫高的左颊,青烟升腾,焦味冲鼻,嚎叫刺 耳,裘文杰那只把握住弯刀的手竟然连抖都没有抖动一下,这小子!他的心肠一定 是个铁铸烕的。车把式更绝,连眼皮子都没有眨动一下。 弯刀又插进了火堆中那个火红的洞里,莫高的半边脸颊也焦了,黄豆大的汗珠 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由于他看了三分酒意,他还没有痛 昏过去。 “莫老大!听说你有个‘阴阳判官’的绰号,现在你这张脸正好配合你的混名 ——现在我又要问了,那一万八干两金锭子你到底藏在那儿?” “姓裘的;”莫高的嗓门沙哑了,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意味。“你……还有什么 花招?” 裘文杰右手一拾,寒光倏现,他用匕首的功夫真是独到,莫高身上穿的衣服非 常厚重,却被丧文杰手中的匕首一挑到底,左右崩裂,刀尖却没有伤到一丝皮肉。 “姓裘的!你真够聪明,一找就找到了地方,”莫高这混球真够种。“一万八 干两金锭子就藏在我肚子里,剖开,你它娘的要是不剖开我的肚子,你就是我的大 爷的灰孙子!” 裘文杰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笑着说:“莫老大!你满肚子的肥油,拿到案子上 去当猪肉卖只怕也没人要,不过,在我眼里倒很值钱,我这一刀下去,就好像一万 八千两金锭子扔进了黑龙江。莫老大!咱们俩就这么耗下去了,我倒要瞧瞧你能耗 多久?” 裘文杰右手中的匕首花俏地扔在左手,空出的右手飞快地又抓起火堆中的弯刀, 火红的弯刀毫不留情地贴向莫高的肚皮,又是一阵青烟,又是一股焦味。这一次没 有嚎叫,莫高也是一个有感觉、有痛若的凡人,他终于痛苦昏过去了。 现在,裘文杰脸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清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懊恼之色, 也许他原先预料莫高这种人并不难对付,现在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裘文杰放下弯刀,打了一个手势,车把式松了手,放倒了莫高,走出了山神庙。 一会儿,他去而复回,手里拎着一块湿淋淋的布,盖住了莫高的额头。 一阵抽搐、一阵颤抖,莫高又苏醒了。 “姓裘的!”莫高的声音很微弱,可是措词仍很强硬,“我也不知道你是那路 瘟神,真让我姓莫的开了眼界,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狠、更凶的人……姓裘的!还 是那句老话,你休想得到一丁点儿金屑子!” 裘文杰又拿起了火红的弯刀,这一回他是用弯刀点燃了一根菸卷儿,然后将菸 卷儿塞进了莫高的唇间,显然,他决定改变策略了。 “莫高!你要想想清楚;就算我此刻放你走,你跑不了五十里地就会被逮着, 你的兄弟们也不会放你过门。莫高,相信我兄弟一句话,把那批金锭子交出来,我 会给你留下一些,不管你要去哈尔滨,还是天津、上海,甚至去东洋扶桑三岛,我 都有办法……” “我相信你的神通广大,不过,有一伴事情你一定办不到,你休想得到一丁点 儿金屑子!” “莫高!这把火刀你能够挨几次?” “你再试试看,我不相信你的手不会软。” “莫高!我不是存心吓唬你,像你这种提着脑袋瓜子闯荡的人吓也吓不倒,刚 才我一连桶了四个,手都不软,少说我也可以连灼你四十次。” “那就来吧!”莫高闭着眼,竟然一点也不在乎。 “莫高,我千方百计把你从保安队里放了出来,就冲着这点交情,你也该酬谢 我呀!” “姓炎的!你要这么说,那就对了!”莫高睁开了眼睛,他虽然身受莫大的痛 苦,而他的精神并不十分萎靡。“立刻送我到三道卡,我一定以千两黄金相赠,我 姓莫的说话算话。” “一千两?那未免太少了。” “说!你要多少?” 裘文杰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一万八千两,一丁点儿金屑子也不能少……” 莫高的双脚一拾,两脚之间的那根粗大的链条就套上了裘文杰的颈项,他身子 不停地滚动,裘文杰的脸立刻变成了酱紫色,他大概作梦也没有想到莫高镣铐加身, 又受了巨大的痛苦折磨,竟然还有如此猛烈的反击。 车把式手足无措,急切中,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向莫高劈头打去,无奈莫高 的身子飞快地滚动,屡击不中莫高两脚间的铁链紧紧地绞着裘文杰的颈项,想在虎 口夺食的人看来要葬身虎口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闪进一道白影,这个人的身法奇快,落地无声,他 的手掌准而有力地敲击在莫高的膝盖处,莫高两脚的劲道消失,裘文杰的颈项才从 粗大的铁链中滑脱,颈项间的表皮都已经被勒破了。 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非常年轻、非常美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狐裘,在袖子上 各有几条闪亮的金线,那是很名贵的金线狐的皮作的,一身白色,更衬托出她那娇 艳的脸庞。 这个女人的出现,比莫高向他反扑还要更令裘文杰吃惊。这个女人绝非不远之 客,她可能暗暗跟踪裘文杰已久,那么,裘文杰整个计划都完了。 裘文杰的眼睛看着地上那把匕首,那把匕首在他左脚边的莫一尺的地方。 “别看那把刀子!”那艳丽的女人轻轻地说:“我不相信世上真有恩将仇报的 人!” 裘文杰没有作声,抬头看了车把式一眼。车才式站在那女人的右侧,那根冒烟 的木柴还抓在他的手里。他作势欲将木柴往火堆里扔,一拾手就转变了方向,粗大 的木柴突然挥向那女人的脑袋。 女人轻轻一闪,车把式扑了个空,裘文杰趁机以左脚勾起了地上的匕首,他使 用匕首的功夫太灵巧,只不过眨眼之间,匕首已从他的右手中掷出。女人的手法更 快,手一拾,就将那把势如电光石火的匕首给接住了。 “白狼!”女人一声叱叫。“没想到你真是一匹狼,我救了你,你反倒要杀我!” 裘文杰楞住了,女人接刀的手法固然令他吃惊,女人叫出了他的浑名更令他吃 惊。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白狼!难道叫错了吗?”女人将手中的匕首耍弄着,匕首轻巧得像是 一支绣花针。“白狼!你在哈尔滨混得不错,听说你在替一个过气的白俄公主当保 镖,生活还过得去,我真不明白你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大荒原里来干什么。” 裘文杰掏出雪白洁净的手帕,擦拭着颈项间渗出的血渍,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面 前这个艳丽的女人。他的思潮却如风车般一个劲儿地打转;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 会知道我的底细?……突然,他的目光一亮,脱口说道:“哼!我也知道你是什么 来路了。” 一身白的女人虽然在一现身的时候炫露了几手,而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可以亲近 的那一类典型;她似乎是那种很能保留人家的面子,很会替别人留面子的那种人。 如果裘文杰也这样想的话,他可能就错了。事实上,她绝不是那种典型;这个 曾经在‘库穆尔山’干过山贼的金线狐可不是很好将就的。 金线狐?这个名字可真绝,她身上穿的不正是金线狐身上的皮毛么?相传雌性 的金线狐对雄性的同类有极为强烈的独占欲。凡是与它交配的雄狐,在一度销魂之 后就会死于雌狐的尖牙利齿之下。因此,猎人所捕获的金线狐,几乎千遍一律都是 雌的,而这种狐狸的繁殖率也很低,它的皮毛也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不错,这个女人就是在黑龙江地头上赫赫有名的金线狐。是因为她喜欢金线狐 的皮毛而有名;还是因为她对男性有独占欲,那就不得而知了。 裘文杰竟然认出了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是谁,他倒还算是颇有见识的。 “白狼!”金线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突然变得令人望之 生畏。 “知道我是什么来路那没什么稀奇,在这块地面上认识我的人可多了,能够知 道你白狼底细的恐怕不多……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在哈尔滨混得挺不错, 食有美酒、宿有华屋,你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大荒原来干什么。”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白狼!如果你真知道我是谁,你就应该明白我的脾气,凡是我提出的问题, 就没有谁敢不回答。” 裘文杰那张脸子本来就很白,金线狐这番话是不是吓得他脸色发白,那可看不 出来。不过,他的口气还是那样轻淡,显然,金线狐的盛气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压 力。 “你可知道狐狸最怕什么?”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金线狐没有作答。 裘文杰似乎也不期待对方的答案,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兽中之王是虎, 可是狐狸并不怕虎,它还会跟在老虎的后面‘狐假虎威’……告诉你,狐狸最怕狼, 它狡、狼更狡;它诡、狼更诡,而且狼比狐狸更狠毒、凶残。” “这就是你的答覆?”金线狐的眼睛珠子瞪得溜圆,而她的声音还是柔柔的。 熟知她性情的人就知道她将要大发脾气了。 “金线狐!黑龙江从西北到东南,幅地辽阔,你一个人占不尽,也吃不完,又 何必找我的碴儿。你淘你的金,我喝我的西北风,咱们河井两不犯,行么?” “白狼!说句良心话,我并没有把你看在眼里,你就是有本领把整个雷克山金 厂搬走我也不会眼红,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十六、七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人不 犯我,我已经很乐了,我可不愿意去冒犯别人。白狼!你可要弄清楚,是你犯我, 可不是我犯你。” “金线狐!我又犯了你什么啦?” 金线狐想要说什么,却又临时改了口:“好啦!白狼!天寒地冻,旷野荒郊, 可不是话家常的地方,你为什么来到大荒原,我不问;以后你爱怎么闯荡,我也不 管。如你所说的那句话:咱们是河井两不犯……” “行!”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伴。” “你是山大王,你当然要收买路钱,说吧!可得先衡量一下我的能力。” “一个很小很小的条伴——把莫高交给我。” 裘文杰的眉毛微微一皱。 金线狐又很快地接了下去:“莫高的兄弟们曾出过赏格,凡是救出他们莫老大 约,就可以得到五百两黄金的赏格,我会替你要到手……” “金线狐!如果你真的明白我的根根底底,你就该知道,我在哈尔滨要赚这五 百两黄金也不太困难。到俄国人开的俱乐部去赌轮盘,化点精神,拿出点耐性,耗 个三天三夜,就行了。” “白狼!那你就应该赶紧回到哈尔滨去,在这大荒原上,一粒金砂可能需要用 一条性命去交换。” “金线狐!冲着你刚才救我一命,我也不能不卖这个交情,反正这小子是铜包 的皮肉铁打的心,他早就放过话,我休想得到一丁点儿金屑子……” “没错!”躺在地上一直没开腔的莫高这时吼了起来:“任凭你将我大卸八块, 你也休想得到一丁点兄金屑子!” “金线狐!”裘文杰没有去理会莫高的吼叫。“你说教我把莫高缴给你,我答 应。不过,有两件事咱们可得好生合计、合计。” “你说。” “莫高的兄弟不少,我用火刑对付他,他一定怀恨在心,难免会找我寻仇。等 他将来杀我,倒不如现在我把他丢弃算了。” “我保证莫高不再找你算帐,说句公道话,是你把他救出来的,你们是两不欠, 大家扯平。” 莫高没吭声,这表示他也同意。 “另一件事……”裘文杰的语气相当凝重。“我伪刻关防印信,假造文书,劫 走重犯,而且还丢弃了四个吃官粮的保安队员,保安队方面一定会侦缉出,你要保 障我的安全。” “白狼!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不过,我还是可以答应 你一件事,如果你在十天之内离开大荒原,我在金天保那边可以为你说几句人情话。 要是你硬赖着不走,日久天长,我可不负责。” “那——”裘文杰抱拳一拱。“谢啦!” 金线狐拾起手来,打了个手势。 山神庙外立刻窜进来四个人,清一色健壮的大姑娘,腰里都别着匣枪,她们手 里拿着凿子、铁锤之类、一进来就为莫高打开手铐脚镣,看样子,一切都是事先准 备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