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毛一路走一路喝酒,速度比不上在后面快步追赶的玉娃子,玉娃子也就发现 杜云飞不是拖着黑毛向江边渡头,而是进了金家大院。 也许,杜云飞要在禀报金线狐之后才能送黑毛过江,于是她就隐身在对面的街 檐下等着,裘文杰既然说过这件事情很重要,她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金家大院的门又开了,杜云飞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粗壮的汉子,他们一 出现就快步横过了街心,玉娃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围在玉娃子身边了。 “这是干什么?”玉娃子寒脸冷叱,这小妮子倒不像是个怕事的人。 “姑娘!”杜云飞很客气地说:“咱们女主人请姑娘进去暍杯早茶。” “我一定要进去喝这杯茶吗?” “姑娘!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你不肯赏光,那就明显地表示你瞧不起咱们女 主人,这种误会最好不要发生。” 玉娃子衡量了一下情势,如果她坚持不去,很可能会自找难堪,这几个人若要 用强,她是一点辙儿也没有,天刚亮,街上没有行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玉娃子一扭头,迈着大步横过长街,登上石级,跨进了金家大院的大门。 她心里也在嘀咕着:也许这一步她正跨过鬼门关。 金线狐可能是澈夜未眠,她脸上的脂粉已有剥落的痕迹,不过她的精神仍很畅 旺,两道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她以一个稍现即逝的微笑欢迎这位来客,玉娃子在她对面坐下,杜云飞等人立 刻退出,金线狐亲自为客人倒上了一杯茶。 “小妹妹,在北大荒有你这号人物我竟然不知道,我实在是愈混愈回头了…… 我现在只想请教一件事。”金线狐将头往前一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去:“你千 方百计接近裘文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喜欢他。” “哦?你喜欢他什么?” “当然是喜欢他的人,他除了一个人之外,他还有什么?” “他还有一身秘密。” 玉娃子不再说话了,她认为她已经回答了对方所提出的问题。 “小妹妹!我讨厌别人说假话,尤其讨厌在我面前说假话的人……小妹妹!别 想瞒我,你并不喜欢他。”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安排了陷阱,桶了他一刀?” 王娃子那张秀丽的面孔立刻变了形。 “吃惊了吗?小妹妹!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这件事情发生在金山镇上, 我不可能不知道……” “金线狐!请你说话客气点,那一刀与我无关,也许正是你的杰作。裘文杰受 伤后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想要他的命,那简单极了………” “所以我就弄不懂啦!也许你一会儿爱死他,一会儿又恨死他……” “对不起,我不想坐在这儿听一个疯婆子说疯……”王娃子站起来就向外走。 她将大厅门打开,却发现外面筑了一道人墙,她即使生了一对翅膀恐怕也飞不 出去。 “小妹妹!过来坐坐,既然来了,就由我,由不得你。”金线狐阴笑着说: “金线狐永远是金线狐,不会变成温驯的兔子。” 金线狐不是一只温驯的兔子,王娃子也不是一头温驯的绵羊。她知道她绝对冲 不过面前这道人墙,但她却自信以一对一似乎不会输在金线狐的手下。一回身,如 老鹰攫食般向金线狐扑纵而去。 这一扑,似乎连金线狐也没有想到。 可是,金线狐那四个强壮的女侍卫却早已防范到了。自从在山神庙亮过相之后 一直还没有出现过,现在又到了她们一显身手的时候,倏地从屏风后面窜出,有的 平飞、有的斜掠、有的高纵突又落下,如穿花蝴蝶般翩翩飞舞。她们的身材虽然粗 壮,却一个个身轻如燕,就在玉娃子刚要伸手抓到金线狐的那一刹那,两个架住了 玉娃子的手臂,一个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个则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裤腰带。玉娃子 就像上了五花大绑般丝毫动弹不得。 “掩门!”金线狐轻叱了一声。 大厅门立刻重重地关上。 “给我剥光!”金线狐下达了恶毒的命令。 四个女人八只手,玉娃子是难以抵挡的,事实上她已经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 眨眼间,她浑身赤条倏地像一头剃光了毛的白羊。 面前只有五个女人,羞耻的感觉还不十分严重,春寒料峭,玉娃子已经开始发 抖了。 “小丫头片子!”金线狐冷冷地说:“使野撒泼,你也得看看地方!说吧!那 一刀到底是谁的杰作?你这么作是居心何在?” 玉娃子闭上了嘴,紧紧地咬着牙根,她似乎豁出去了,杀剐听便,她就是不开 口。 “小丫头片子!别在我面前装哑巴!你就是真哑巴!我也有法子敌你开口。” 玉娃子真行,就是不开口。 金线狐推开了那四扇相连的屏风,指着屏风后面的一扇门说:“小丫头片子! 你想不想到这间黑房子里去消磨一阵子?” 玉娃子还是紧紧地闭着嘴。 “我在剥光你的衣服之前,先掩上了门,多少还给你留了一点颜面。如果你不 要颜面,我就成全你。这间黑房子里面有一个洋鬼,酒能乱性,够你瞧的,——小 丫头片子!北大荒没有敢跟我闹别扭,你也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玉娃子那张嘴就好像上了胶,再也不能张开了。 金线狐一咬牙,挥手打了一个手势。 那四个强壮的女人立刻架着玉娃子往大厅角落里拖,这不过一瞬问,王娃子已 经嗅到了扑鼻的浓烈酒气。 她本能地以她的两只手尽量遮掩她的身体,人类与生俱来的盖耻观念今她忘掉 了危险。 如果那个喝得烂醉的黑毛要向她施暴的话,她也许都不会松手去抵抗,充其量 她也只是全力闪躲而已。 忽地一声,有东西落在她的身上,是一件皮袄,盛管那件皮袄有浓烈的酒气和 汗酸气,可是,那仍然是一件既可御寒,又可遮羞的衣服,寒气可御,玉娃子的胆 气也壮了起来。虽然说这是一间黑房子,依然有些光亮,玉娃子发现有个黑惚惚的 人影蹲在一个角落里,背向着她,正举着酒瓶向嘴里灌酒。 那不就是黑毛吗?他不是一天到既都喝得烂醉如泥的吗?他怎么会以背对着一 个赤裸的女人?他怎么会抛一件衣服给那个赤裸的女人御寒遮羞? 王娃子穿上了那件皮袄,下摆拖到膝盖处,好像一件长袍子,她轻轻地走到他 身后,悄悄地说:“谢谢你。” 酒瓶从肩头上递了过来。 王娃子喝了好几大口,酒可以将方才已经进入体内的寒气驱去。 “你叫黑毛,是吗?” “滚开!”一声粗暴叱喝。 “我知道你的外表是装出来的,其实你内心温和善良,当你和裘文杰在一起的 时候……” “滚开!少罗嗦!” “我不是一个喜欢罗嗦的女人,可是我必须和你商量,想什么法子离开这儿… …” “休想。” “难道我们就永远困在这儿吗?” “你最好蹲在角落里养养精神。”这句话说得很轻。 “黑毛!裘文杰教我跟在后面看个仔细,看金线狐是不是立刻派人送你过江, 我是为了你才到这儿来的,我是为了你才受这种侮辱,你不能不管啊!” “你要我怎么管?”黑毛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喝醉了。 “黑毛!你必定是个奇人,一定有法子……” “到那边去待着吧!”他又开始喝酒。 “裘文杰不知道我们如今的处境,我们除了自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方法……” “女人最讨厌的就是舌头长,罗嗦没个完儿,我教你到那边去待着,你就听我 的,准定错不了。” 玉娃子果真不再罗嗦了,她深信黑毛是个奇人,金线狐那几个手下是困不住他 们的。 玉娃子到墙角落去蜷曲着,这时,门又开了,一个强壮的女人站在门口,挥着 手说:“小丫头片子!出来吧!算你运气好,喝多了酒的人竟然对女色都没兴趣了。” 玉娃子仍然蜷曲在墙角落里没有动,她想:现在应该是一个机会。如果黑毛想 冲出去的话。 事实上,黑毛仍然在穷凶极恶地狂饮,门开了他好像没有觉察,有人在说话他 也好像一无所闻。 “怎么?丫头片子!你还不愿意出来吗?” 玉娃子仍在希望黑毛展开行动;而黑毛仍在狂饮,他对这儿的一切还有些念念 不舍似的。 玉娃子没辙儿了,只得站起来走出了这间黑屋。 大厅里再也不见别人,那个强壮的女人将玉娃子带到屏风后面,奚落地说: “穿上你的衣服吧,像你这副模样儿是出不了金家大院的。” 玉娃子很快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如此奇耻大辱,该如何 去报复。 当玉娃子从屏风旁出来时,那个女人作了一个手势,显然要将她带到另外一个 地方去。 “我应该将这件皮袄还给黑毛……” “就放在这儿吧!喜欢喝酒的人是不怕冷的。” 王娃子虽然是心中的怒火愈烧愈旺,但她并没有让火苗显露出来,她只是默默 地跟随那个强壮的女人走出了大厅。 经过一道回廊,进入了一间厢房,厉中竟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金线狐不 在座,杜云飞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他显然受了金线狐的指示来接待这位娇客。 “请坐!”杜云飞很恭谨地说,同时向那个领路的女人挥挥手:“你出去吧!” 强壮的女人很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要代表我的女主人向你道歉。” “道歉?那真是笑话了,金线狐想要如何折腾别人,全看她高兴,我受这点小 罪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不要说气话……”杜云飞说着就为空杯斟上了酒。“咱们女主人所以要 如此作,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保护裘少爷。” “我不懂。” “你也不必装糊涂,丧少爷遇刺的事情绝不能再来第二次,所以,咱们家女主 人才逼问你是不是有这份存心要杀害裘少爷……” “金线狐凭什么认定裘文杰受伤的事与我有关?” “姑娘!谁也不是傻子,仔细一琢磨,就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同样是一个人, 同样是一把刀,为什么那把刀在刺你的时候你就能闪躲?为什么那把刀在刺杀裘少 爷的时候就能一刺中的,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玉娃子没有吭声,这并不表示她已默认,也许她认为是不屑一辩。 “也许,你只是故意来这么一招,目的在使裘少爷更进一步地信赖你,不过, 这种手段似乎太过份了,万一揑拿不准,一刀穿心……” “姓杜的!我突然发现金线狐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 有这种想法,……好了!她指责我玩弄手段伤害裘文杰,我是不承认,这样争来辩 去也没个了结,说吧!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她要你远离裘少爷。” “恐怕不容易办到。” “很容易。” “我倒要领教她的高招。” “只要你暂时留在金家大院作几天客人就行了。” “姓杜的,真不知道是谁在玩手段,裘文杰敌你们立刻送黑毛过江,你们却将 他缓禁起来,又怕我将这件事告诉裘文杰,所以故意找个借口把我也缓禁起来,你 们以为手段很高明是不是?其实这种方法太笨了。” “是吗?”杜云飞笑眯眯的。 “我突然不见了,裘文杰难道还猜想不出我遭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金姑娘已经当面向裘少爷解释这件事情去了。” “哦?她去了客栈?” “是的,裘少爷是咱们的客人,他受了伤,作主人的当然应该去慰问一番的, 而且,主人也该了解一下实际的情况,——” 杜云飞的话还没有说完,玉娃子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杜云飞的身法可真快,一晃身,人已站在房门口,拦住了王娃子的去路。 “姑娘,盛宴款待,你却点酒不沾,这是失礼的。” “姓杜的!你想强留吗?” “我希望姑娘保持作客人的分寸。” “好!我进一口菜,喝一口酒再走,行了吗?”玉娃子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而她却是以那双筷子作武器,一手一支、一上一下,其决无比地向杜云飞刺了 过去,一指咽喉、一指下腹,虽然只是两支竹筷,在她的手中仍然像钢刀一般地犀 利。 杜云飞显然没有想到,在情况危急中,除了以双手去格住对方的腕子以外似乎 没有别的方法,他这里双腕一扬,正要从对方的空隙中穿进去,玉娃子突地变招, 她的手法既怪异、又快速,杜云飞的身体立刻僵住了。 两支筷子正好抵在他喉管的两侧,只要玉娃子再一使劲,杜云飞的喉管就会穿 透破裂。 玉娃子嘴角处流露一丝怪异的笑,那种笑容令杜云飞在顷刻之间冒出了冷汗, 他委实想不到如此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站然能将他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云飞!”玉娃子的声音又轻、又柔:“你吃过镇东头上‘美味斋’的珍味 火锅吗?” 杜云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已经无法去回味那道美食,他的喉节骨儿在两支筷子 之间上下移动着。 “珍味火锅里的花样儿可真多,有乌苏里江打起来的活虾,有海参崴运来的乌 刺参,还有长白山猎来的雉鸡肉片,——其中有一样很特殊的名字叫‘黄喉’,就 是猪喉管的脆骨部份,吃起来又脆又香,我不知你的喉管有没有那种滋味。” “姑娘!别拿我寻开心,”杜云飞不得不开口了:“我只是给人家跑腿当差的 ……” “杜云飞!你也别过份客气,谁不知道你是金线狐的心腹大将?” “姑娘太拾举我……” “杜云飞!我可没闲工夫跟你磨牙,我问你三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有一句 话回答得不能令我满意,你的喉咙管儿上就有一个洞,姑娘我说话一向不打折扣… …这第一个问题:金线狐和镇上的保安中队长毕玉清走得很近,这是大伙儿都知道 的事。他一定常常往金家大院走动,他多久来一次、多半什么时候来?” “毕队长多半夜里来,多久来一次可没定规。” “对了!你很乖!”玉娃子抬起左手摸摸杜云飞的面颊,就像母亲抚慰孩子似 的。“就像这么回答我的话,你就吃不了亏,——金线狐总不能老是待在镇上不动 弹,总得到别的地方走动、走动,——她多半上那儿?多久去一次,去一次耽搁多 久?” “姑娘!金姑娘一个月当中总有半个来月不知去向,她去那儿我根本就不知道, 而且还不许打听探问……真的,我没骗你。” 玉娃子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霜。 “姑娘!”杜云飞紧张起来了,“我处的没有骗你,虽然金姑娘手下有好几十 个人,可是谁也不了解她的行踪,金姑娘真是厉害极了!” “杜云飞!我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不过,我登在帐薄上,将来我发现你说 的是假话,我照样在你喉咙管上戳一个洞……好了!最后一个问题:金线狐多久过 一次江到老毛子地界上去,去的时候带多少人枪?” “姑娘!我跟金姑娘已经快三年了,还没见过她去过老毛子的地界,除非她私 自去,我……” “胡说!”玉娃子手一用劲,杜云飞的喉节骨儿又在上上下下的移动了。 “我说的是真话……” “金线狐经常去对岸的新乔夫喀,谁不知道?” “那可能是传说……” “杜云飞!喉咙管上有一个洞已经够麻烦了,你愿意喉咙管儿破两个洞吗?” “姑娘请高拾贵手,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是金线狐的心腹大将,每日跟进跟出,她的行踪还瞒得了你吗?” “姑娘要是这样想就错了,我在金姑娘跟前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金姑娘 的心腹都是女将,都是以前干山贼的时候所结交的姊妹,……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不信!” “杜云飞的确说的是真话……”声未落,人已近,金线狐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了。“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不过,你最好不要探问我的秘密。我好像听人家这么 说过,对别人的秘密知道得愈多,对自己就愈危险。” 金线狐看到杜云飞受制的情况就应该了解玉娃子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而她似 乎不在意,说完之后神态自若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羹往嘴里送。 玉娃子冷冷问道:“金线狐!你算是有名气的人,说话一定会算话,我问你: 你打算将我如何处置?” “那一天到府上去拜望的时候,你说了几句侮辱我的话,副才我已经报复过了, 算你运气好,那个醉鬼根本就不解风情,咱俩的小恨小仇已经了结了,方才我去客 栈,裘少爷说好是他的朋友,我还能说什么?只有让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你要让我走?” “哎呀!我又没个大儿子,难道还会留下你当我的儿媳妇?你请吧!” “我不信,你怎会让我大大方方地走?” “信不信由你!” “你一直在追问裘文杰刺受伤的事情,你的手下杜云飞也在盘问我,在没有得 到答案之前,你会让我走?” “这件事我已经不打算追问了,连裘少爷本人都认为他的受伤与你无关,我又 何必多此一举?请吧!” “金线狐!我也是个玩儿命的角色,你要是想玩什么花招,我就教你金家大院 血流满地……” “好了!大姑娘!别在这儿唱戏,金家大院没有喜庆,不作堂会……” 金线狐的话声未落,玉娃子突地窜了出去,她的脚尖刚落院子,又狂力弹起, 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已经出了金家大院。她是唯恐外面还有埋伏,才以如此快速 的动作离开险地,其实,金线狐压根儿就没有安下什么埋伏。 厢房里的金线狐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杜云飞站在那儿也没动,他的身子好像 已经僵了。 “云飞!那丫头片子很厉害,是不是?”金线狐的声音很轻,没有丝毫责备的 意味。 “不是对手!”杜云飞低着头,似是无限羞愧。 “她问了些什么?” “她在查问您的行踪,我根本就没法子回答。” “那个二转子还在喝酒吗?” “除非酒喝完了,要不然他能连喝几天几夜。” “等他把酒喝完之后不管他怎么吵闹都不要再给他酒喝……还有,你派个人给 莫高背个口信,说我今晚要见他,老地方!” “是的。” “关照门上,毕队长要是来,就说我不在。” “是的。” “云飞!一切都要小心,情况愈来愈不妙了!” “您是说……?”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有感觉,可别说我是胡思乱想,我的感觉一 向都很灵验的。” “金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心里头打转:裘文杰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你到底 把他当敌? 还是当友?“ “非敌非友,亦敌亦友。” “我不明白。” “我也同样不明白,不过,时候到了,就会一切都大明大白,最重要的是:那 个时候我一定要活着。” “金姑娘!您的话好像……?” “云飞!不要再问下去了,在任何情势之下我都希望你们能遵守我的规矩,只 听话办事,不要多问……”说到这里,金线狐挥了挥手:“好了!你赶紧去办事吧!” 杜云飞立刻就走了。 金线狐拿起酒壶来斟了一个满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酒的劲道令她有些受不 了,她啧啧嘴,自言自语地说:“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这话是谁的?” 三杯通大道,是形容酒能使人的心胸豁然开朗,此刻,裘文杰正一口气喝下了 三杯酒,是药酒,活络血脉,对他肋下的刀伤大有裨益。 酒杯刚放下,玉娃子如旋风般卷了进来。 “金线狐方才来过了吗?”她一进门就嚷嚷叫叫。 “嗯”裘文杰的态度很沉稳。 这小妮子对察言观色倒是有一套的,她在椅子上坐下,冷冷地说:“既然如此, 我就什么话也不必说了。” “该说的还是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听信金线狐的话,别人的话你就就不会相信。” “玉娃子,关于黑毛的事、关于你的事,金线狐已经有过解释,现在,我暂时 不想谈这件事……玉娃子,我只想了解一伴事,关于那只手……” “那只手?” “那只拿着牛耳尖刀杀伤我的手。” “我就知道金线狐会在你的面前煽上一把火。” “玉娃子,我不相信你存心要伤害我,可是……” “说下去呀!” “玉娃子,金线狐却一口咬定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杀手是你的人。” “我也可以说那个杀手是金线狐的人,各说各话,一无凭据,你相信谁?” “王娃子,金线狐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哦?这么说,她有凭有据罗?” “是的。” 玉娃子倏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她所举出来的凭据能够在你面前屹立 不摇,那一定是铁证,拿出来噍瞧!” “玉娃子!你心平气和地听我说,金线狐告诉我,那个伤我的杀手已经被她逮 住了。” “哦?”玉娃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而且她已经取得了杀手的供词,她可以教那个杀手在我面前亲口将他所作的 供词再说一遍……” “那好哟!我们现在就去见见那个杀手。” “玉娃子!别太冲动,杀手也可能是她的人,在她的教唆之下栽脏攀诬。” 玉娃子冷笑着说:“真难得!你还会想到反的一面。” “所以……”裘文杰很温文地说:“你的辩驳和解释相当重要,使我不要误入 歧途……” “我不必解释。”玉娃子的态度很强硬。 “玉娃子,你应当解释。” “我不想多费口舌,情况并不复杂,如果我想杀你,昨夜有太多的机会……” “金线狐却不是如此说……” “她怎么说?” “她说,称只是叫那个杀手伤我,然而你又救我、照顾我,如此作只是为了要 博得我的信赖和感激。” “这娘们真厉害,她使我百口莫辩。” “玉娃子!如果不幸被金线狐而言中,那我就猜不到你接近我真正的目的是什 么了。” “裘文杰,听你的口气你显然已相信了金线狐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算了!我们散伙,当你完全明白内倩之后,你应该来向我道个歉!”玉娃子说完之 后,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裘文杰并没有去挽留她,而且他脸上还流露了一股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 玉娃子出了裘文杰的厢房并没有走向前面的店堂,而是走向后院的马房。槽上 有许多马匹,玉娃子也不管那是谁的,随便解了一条缰,马夫似乎也不明白玉娃子 是不是马主人,将马儿配上鞍子,侍候着这位大姑娘出了后门。 玉娃子一口气冲出了金山镇,进入了莽莽丛林,她的骑术实在高明,在密密的 丛林中仍然没有减低奔驰的速度,最后在一座以土胚砌建的土屋前停了下来。 还没有下马,她就嚷了起来:“葫芦嘴子!葫芦嘴子!” 有人从土屋里冒头,约摸五十来岁,奇矮无比,颇似侏儒,肚大腰粗,顶着一 个尖尖的脑袋瓜子,倒真像一个装酒的葫芦。 “大老黑呢?”玉娃子气冲冲地问。 “不在。” “上那儿去了?” “不知道。” “这个混球,我交代他别乱跑的,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大早。” “没带家伙吗?” “不知道。”那家伙似乎不愿多说话,回答的时候总是简简单单的三两个字。 玉娃子一翻身又上了马,一兜马头,挽缰就走。 大老黑是什么人?是她请的杀手吗?不对啊,那只手多么白皙、多么灵巧、多 么漂亮,怎么会长在一个大老黑的身上呢? 那么这个大老黑又是谁?和玉娃子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玉娃子在离开金凤阁 客栈之后就来找这个大老黑呢? 玉娃子如风驰电掣般在雪地上奔行,转瞬之间,又回到了石屋。 “姥姥!姥姥!”她又是扯开了嗓门大叫。 先迎接她的是那只猎狗,然后才是那个老婆子。 “干吗呀?”老婆子好像在脸觉被吵醒似的,浑身懒洋洋的。 “赶快帮我去找大老黑!” “哎呀!那么大个人,还会弄丢了吗?” “姥姥!你别罗嗦,赶快去找,我要确定大老黑是不是出了漏子!” “哦?”老婆子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一个时辰以后我在黑枣林的土地庙,咱们在那儿碰头……”话声未落,玉娃 子又兜转了马头。 这时,她胯下那匹牲口的脚力已经软了,这一阵子的狂奔飞驰也的确够它受的。 玉娃子随便找个地方下了鞍子,将缰绳套在树干上,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她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瞧神色,她似有很沉重的心思。 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脚上穿着薄匠快靴,筒子处翻着一圈雪白的羊毛,再往上看,是一条扎脚 裤,玉娃子突然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腰带。她的目光不必再往上移动,因为她已经知 道那个人是谁了。 是裘文杰。 玉娃子就好像坠进了一个无底的地洞,一直在往下沉,而她的头也愈垂愈低, 几乎贴上了她的心口,她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裘文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轻地问:“玉娃子!有什么心事?” 玉娃子拾起头来看了裘文杰一眼,她的眼眶内隐约地出现了一丝泪光,一头凶 猛的雌虎在一瞬间竟然变成了一头温驯的绵羊。 裘文杰拉起玉娃子的手,合在他的手心里,声音更柔了:“玉娃子!有什么事 不可以告诉我呢?” 玉娃子突然扑进了裘文杰的怀里。 裘文杰显然是一个了解女性心理的男人,他大概也很欣赏泪眼迷离的女性,他 让玉娃子伏在他的肩头上尽情地哭着。也许他也怀着某种企图,只要玉娃子这么一 哭,不管埋藏得多么严密的秘密都会在泪水汪中浮现出来。 春泛过去了,接着是一阵冗长的平静。 裘文杰在玉娃子的身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他绝不去催促,像玉娃子这种性 格,催促反而会使她滋生警觉,对付这样一个性格很特殊的女孩子,他不得不用一 点儿心机。 “裘文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晌,玉娃子才开了口。 “你认为我对你很好吗?” “是的,我感觉你对我很好,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 “玉娃子!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你需要帮助,你曾经帮助过我,那么,在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当然应该尽力……”裘文杰很小心地注意他的措辞,也很小心 地注意着玉娃子的反应。“你自己衡量一下,可以告诉我的,你就告诉我,不便说 的,你就保留着。” “我有一个妹妹……”玉娃子刚一开口,突又停住,好像有什么顾忌,过了好 一阵子,她才接了下去:“她一生出来就是个残废,她,——她的两条腿的骨头是 软的——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可是,她只能永远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 布娃娃。” 裘文杰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一开始就非常吸引人。 “她比我小两岁,当我才六岁的时侯,我就知道了妹妹的命运,所以我尽力作 到我这个作姊姊该尽的责任,我陪着她,逗她快乐,到野地里摘些花儿放在她的床 头……妹妹聪明乖巧,除了不能下床走路之外,她和常人无异……可是,她得不到 母爱,妈自从生下妹妹之后,变得喜欢喝酒,喜欢骂人,总是骂妹妹是妖精变的, 是来讨债的,妹妹在挨骂的时候总是紧紧地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话,也不哭……”说 到这里,玉娃子又流出了眼泪,由此可见,她们姊妹俩的感情非常好。 “妹妹心地非常好,她总是希望别人快乐,她尤其希望妈能开心,可是妈从来 都没有去抱过她,就算是在妈没有喝酒,心情很好的时候也没有去亲近妹妹,不管 妹妹受了多少委屈,妹妹都不哭,她好像天生就没有眼泪似的。” 裘文杰听得很出神,不过,他还猜不透玉娃子所叙述的这个女孩子与她现在的 处境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猜测错了,妹妹终于哭了,哭得很凶,她的眼泪比起一 场暴雨还要多。” “什么事使她那样伤心呢?” “妈死了!” “哦?” “妈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就不见了,过了两天,有人在山沟里发现了妈 的尸首。” “是意外死亡吗?” “显然是酒后失足摔死的。” “玉娃子!你一直没提起你的父亲。” “我爹是个马贼,妈在世的时候他没有过问妹妹的任何事,妈死了之后,爹要 把妹妹送到一个姑子庵里去,我哭得死去活来,不答应,可是,那个时候我才十二 岁,又有什么能力可以阻止呢?终于,有一天我从脸梦中醒来的时候,妹妹不见了, 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抹抹的面。” “现在有了她的消息吗?”裘文杰敏感地问;任何人都会如此问的。如果没有 消息,玉娃子又提起这件事干什么呢? 玉娃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又叙述下去:“我跟爹过了两年的流浪生活, 在一次保安队的围剿行动中,爹死了,从那以后我就跟了姥姥,我也不知道姥姥是 从那里冒出来的,她教我功夫,教我枪法,允许我在她面前撒娇、使性子,她虽然 管我,却又宠我,她总是听我的……我们打猎、捕鱼、采参、采药,日子过得很平 静,可是,十天前我们平静的生活突然起了变化。” 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关键了,裘文杰屏神凝息地等待着。 “突然有人来找我,他带来了一封信,一封我妹妹写的信,我跟妹妹分手的时 候她还不会写字,我没法子确定是不是她的笔迹,可是,信中叙述了许多咱们姊妹 俩小时候许多琐事,以及我们说的秘密话,所以我判断那封信是我妹妹写的……” 玉娃子停顿了一下,叉接着说下去:“妹妹在信要结尾的时候才提出了这封信的主 要目的:送信来的人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希望我尽力合作。” “玉娃子!你务必考虑一下,如果有任何不便或顾忌,都请你不要再往下说了。” “裘文杰!现在要我把话停住,恐怕很难了……那个人一开始就提到了你,他 说:你来到北大荒,可绝会将这个地方搅得天翻地覆,要犹对付尔,至于对付你的 方法他会一步一步地给我指示……我立即拒绝,因为我只是一个女孩子,只想陪着 姥姥过几天平静的生活…… 后来那个人变了脸,而且说了一句非常严重的话。他说:玉娃子!你妹妹的性 命揑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不答应,明天你就会见到你妹抹那两条软喏喏的腿。“ “玉娃子!你是应该答应他的。” “裘文杰!我曾经恨你,如果你不来,也许我那可怜的妹妹就不会受到生命的 威胁,后来我发现我这种想法错误了……” “玉娃子,你一直在听候那个人的指示在行事吗?” “是的。” “那一刀……?” “裘文杰!我敢发誓,你受伤的事与我无关,不错,我曾经准备了北大荒相当 厉害的杀手,但是并没有任何行动,我真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裘文杰!我真的 好担心,担心伤害了你却又救不了我那可怜的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玉娃子!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裘文杰始终握着她的手,他显然想 给玉娃子一份安定的感觉。“那么,我们就应该把当前的情况仔细地研究一下了… …第一、我要到北大荒来,几乎没有别人知道,那个要挟你的人怎么会预知我的行 踪呢?” 玉娃子摇摇头,她当然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第二、那一刀又是谁安排的?目的何在?” 玉娃子仍然是摇摇头。 “第三、金线狐为什么要一口咬定是你雇请杀手伤害我?而且还言之凿凿地说 什么杀手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裘文杰!关于金线狐的指控,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她驳倒,我雇请的杀手是 个黑皮大高个儿,全手全是粗毛,那只执着牛耳尖刀伤害你的手却是一只女人的手 ……” 裘文杰打断了她的话:“玉娃子!所有的事我们都暂时搁在一边,我们先倾力 把那个神秘人物找出来,他控制了你妹妹的生命,也威胁着我的生命……” “丧文杰,只怕办不到。”玉娃子软弱地说。 “为什么呢?难道他会隐身术不成?” “我不是耽心找不到他,而是耽心这样作可能会伤害我妹妹。” “这……?”裘文杰犹豫了一下,猛地抓紧了王娃子的手。“玉娃子!你必须 鼓起勇气来,我们无论如何要摆脱这种无形的控制……” 裘文杰显得无比的激动,他一定想好了许多话来打动玉娃子,可是他只说了这 么一句就停住了。 为什么呢?因为在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穿着鹿皮靴子的脚……不!是两 双……不! 是三双……有三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们好像是突然 从地底冒出来的。 玉娃子也看见了,她那只被裘文杰抓紧的手突然产生一股猛烈的抽搐。 三个人呈品字形站在他俩对面,那似乎是包围的阵势,尽管如此,裘文杰在这 一瞬间仍然保持了高度的戒备。 这三个人都很年轻,虽然他们的长相不一样,却有个一共同的特色——每个人 都生了一双鹰眼。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腰中配了一把弯刀,那把刀的形式很奇待,把柄很花俏, 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件装饰品,可是,裘文杰却深深了解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杀 人利器。 那个人冷冷地开了口:“对不起:请这位朋友回避一下,我们要跟这位姑娘说 几句话。” “玉娃子!”裘文杰偏过头去问:“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这位姑娘并不认识你们……” “可是我们认识这位姑娘的妹妹。” 玉娃子像是遭到雷殛般猛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从郑三个年轻汉子的脸上扫过, 然后落在裘文杰的脸上。 “需要我回避吗?”裘文杰主动地问。 “好:你离开一会儿。” 裘文杰走开了,他站在上风的位置:这样可以看见他们的行动,而无法听到他 们的谈话。 他保持了君子风度,而又能保护玉娃子。 仍旧是那个配挂弯刀的男子在和玉娃子谈话,这就是暗中控制着玉娃子的人前 来向她传递消息吗?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好像存心要让裘文杰知道似的。 过了一阵子,谈话结束了,那三个年轻汉子向林子外走去,裘文杰这才发现还 有另一个人牵着四匹马在等待着。 一阵轻蹄远扬,玉娃子也到裘文杰的身边。 “你要回镇上去吗?”她轻轻地问。 “你是在向我道别吗?” “不!我暂时不想跟你分开。” “那……?” “陪我回石屋去。” “玉娃子!照说我刚才应该跟踪他们,也许:” “不必要。情势好像有了转变。” “哦?他们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裘文杰!你不要问好吗?应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应该告诉你的逼 问我我也不会说。” “好!我不问,走吧!” 玉娃子走到她拴马的地方,裘文杰打了一声忽哨,只见铁柱子跨在马上,手里 还牵着一匹健马,飞快地奔驰过来。 铁柱子的骑术相当滑溜擦身而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就交到了裘文杰的手里,一 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在荒野消失了。他好像是另有任务,也好像是不愿意夹在两 人当中作萝卜干儿。 玉娃子和裘文杰回到了石屋,迎上来的则是那条大猎狗,老婆子楞楞地坐在屋 前的石阶上。 “姥姥!”玉娃子不待下马,就扬声问道:“找到大老黑了吗?” 老婆子没有回话,只是抬手一指。 玉娃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树下放着一具尸体,大老黑的皮肤本来就很黑, 现在显得更黑,嘴唇却是惨白、惨白。 “姥姥!你在那里找到的?” “二道沟的山涧下,是狗儿找到的。” 裘文杰已经到了尸首旁边,锐利的目光一扫,就作下了结论:“是被绞索勒死 的。” “裘文杰!你瞧瞧,他的手像那只拿刀伤害你的手吗?” 绝不是,裘文杰是不用回答的。 “他是当年在北大荒很有名的天狼八将之一,好赌、好酒!沦入了黑道,也算 是数一数二的顶尖杀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做了。” “凶手使用绞索的手法非常俐落,你瞧,颈脖子上没有第二道痕。” “姥姥!”玉娃子冷冷地说:“把他埋了吧!” 进入石屋之后,玉娃子没有号一句话,她的心头上似乎有无限的压力,她拿来 一盆白切鹿肉,一大壶二锅头,跟裘文杰喝了起来。 生长在北大荒的女性都很有酒量,因为她们需要酒来增加热力以抵御酷寒,但 是像玉娃子那么喝法,使得裘文杰有些儿耽心。她不是在喝,简直就是在灌。 “玉娃子,少喝点!” “我能喝。” “你是能喝,可是你不会喝。喝二锅头这么喝法,醉了挺难受。” “醉死了倒也好。” “要是醉不死呢?” “裘文杰,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呢?”略有酒意的一双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玉娃子!人与人相处要靠缘份,也许我们……” “你是说我们有缘份?” “是吧?”裘文杰似乎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 “是孽缘吧?” “玉娃子!我们是朋友,”裘文杰握住了她的手。“你曾经关注我、照顾我, 而我现在也很关心你?玉娃子!你有沉重的心事,我看得出,现在藉着几分酒意, 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吧?” “裘文杰!你有过不少女人,是不是?” “我是一个浪子。” “我不在乎你浪子不浪子的,你有过好女孩儿吗?” “好女孩?” “就是从来没有碰过男人的,那种纯纯洁洁,清清白白的好女孩。” “哦!我不够格。” “为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浪子,浪子只配和那种浪荡的女人在一起,和好 女孩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玉娃子突然站了起来,看起来酒力已经令她步履踉跄,她必须扶着桌子才能走 稳,她投入了裘文杰的怀里,两条手臂就像勒死大老黑的绞索,一张嘴却像一个火 盆,炽热的情焰几乎可以将裘文杰熔化。 同时,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我正是那种你所说的浪荡女人,你要了我吧!” 只要是健康、正常的男人,在这种强烈的诱惑下没有不动心的,裘文杰当然也 是一个健康而又正常的男人,但他也是一个奇特的男人,他此刻相当地冷静,冷静 得把玉娃子的舌尖当成了一把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利刃。 他将玉娃子推开,站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 “裘文杰!你嫌弃我?” “不!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不宜接近女色。” “为什么?” “女色会使我的刀伤恶化、甚至溃烂,而且,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浪荡的女人… …” “我是一个……” “玉娃子!不要再说下去,你为了残废的妹妹非伤害我不可,可是你那颗善良 的心又使你下不了手。所以你才施展苦肉计,让我毁掉你的清白,那样也许会使你 产生恨意……玉娃子!别傻,女人对第一个男人总是爱的多、恨的少,到那个时候 你反而更不知道如何是好,——玉娃子!该怎么作你就怎么作,别顾忌什么。”裘 文杰立刻就走了出去,他连头都没有回。 玉娃子楞楞地坐在那儿,老婆子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臂绕着她的腰,一句 话也没说。 “姥姥!我失败了。” 老婆子没有说话。 “我想尽了法子去恨他,可是我反而更喜欢他,姥姥!你说我该怎么办?” “从今天起待在屋子里别出门,好吗?” 玉娃子以惊诧的目光瞪着老婆子。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不成!”玉娃子突然一声厉叱。 “孩子!那小子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你在他面前没辙儿,……孩子!交 给我办……” “姥姥!”玉娃子气咻咻地说:“你要是碰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