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二音震谷 啸望天涯长路 穹隆山上,忘心峰前。 气氛竟是如此的微妙。 叶风万万没有想到祝嫣红会在刀王面前直承心事,登时手足无措。 反到是祝嫣红轻拂晚风吹乱的秀发,意态从容。 刀王眼视祝嫣红,“你如此坦白,不怕被世人嘲笑吗?” 祝嫣红昂然答道,“嫣红莆柳之姿,明知配不上叶公子。但所谓人有窍要,心 有所思,我既有所思,为何不敢坦白?何况我与叶公子间冰清玉洁,及礼而止,世 人有何资格嘲笑我?老人家刚才既然说起人生的美丽无恒,稍纵即逝,与其待得百 年后痛悔终身,不若及时坦露心音,纵执迷沉陷亦是无尤无悔,哪还管得了旁人的 叽笑讪语!?” 便是以刀王对世情的洞悉明察亦料不到自己的一句问话会引来祝嫣红这番回答, 听得痴了。看到叶风亦是一脸迷茫,呆呆盯着祝嫣红,就似是初次认识她一般。 祝嫣红转身朝山顶上那小茅屋行去,“嫣红言尽于此,现在夫君生死未卜,不 便与二位多言,失礼莫怪!” 叶风与刀王一直呆看着祝嫣红步入茅屋中,失愣了半晌,刀王方才喃喃叹了一 声,“如此女子,如此奇女子啊!” 叶风默然不响,但他的心中已如海潮般翻腾汹涌,诸多念头纷沓而来,却是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刀王长吸一口气,盯住叶风,“你可知我忘心七式的由来。” 叶风心中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既是希望刀王多提起几句祝嫣红,又是希望能及 时转开话题,一时心中患得患失,茫然若梦。听刀王如此问,随口答道,“所谓忘 心,自是有种先避情于世、方得成大道的意思吧。” 刀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尚未窥天道,实还做不到忘心,但经这几十年 的参悟,我却终于明白了要忘心先要忘情,要忘情先要移情的道理…… 叶风神志略有些清明了,喃喃道,“尚未种情如何移情?” 刀王肃容道,“叶小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非是草木,孰能无情?人有七情, 喜怒哀乐仇怨悲欢何不是情?如你这般自幼立志报仇,几十年念念不忘,种情之深, 岂是他人可比?!” 叶风终于恢复常态,失笑道,“刀王的意思莫不是让我移仇情于感情上?这种 事亦可勉强么?” 刀王大笑,“我非是勉强你,老夫这一辈子看了多少人物、多少风流,若还看 不出你对祝姑娘暗种的情根,岂非是白活了这一把岁数?呵呵,久闻你与落花宫的 大小姐交好,此刻亦正合移情之意。” 叶风被刀王弄的哭笑不得,自己与沈千千实是江湖闲言碎语生造出来的一场误 会,纵然沈千千有意,自己却是未必有心。当下咳了一声,“刀王莫要误会。再说 雷夫人与我相见亦不过数天,雷怒若是果真不幸身死,我……” 刀王打断叶风的话,“你心中可钟意祝姑娘吗?”他倒是坚持以祝姑娘相称祝 嫣红。 叶风一时语塞,自问其实对祝嫣红不无情意,但她早为人妇,于情于礼都是说 不出口。 刀王冷笑道,“枉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妇道人家的爽快。” 叶风大急,脱口道,“就算我承认喜欢她又如何,她早是名花有主,我更是应 该尊她一声嫂子才对……” 刀王眼中目光闪烁,双掌互击,再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痛下了什么决断, “这便行了。世俗礼法于我来看全是一纸空文,别说雷怒已死,就算雷怒不死,一 纸休书便什么事也解决了。只要你不嫌她,旁人怎么说又干你何事?” 叶风心中怦然意动,嘴上犹是嗫嚅道,“可我身怀血仇家恨,原本不应身陷情 海,误已误人……” 刀王咄然大喝,“你有家仇又如何?她已嫁人又如何?谁说英雄就无儿女情长? 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更要把握苦短人生的每一刻欢娱。大丈夫立身于世,所求的非名 非利,便只是那一份滚涌于胸口的痛快!” 刀王的声音犹如当头的一记棒喝,叶风贮满胸中的血气豪情再也抑制不住地翻 腾上来,握拳大喝,“对!叶风苟存于世间,不为名利,不求闻达,哪怕惊世骇俗, 哪怕为人不齿,要的也就是这两个字——‘痛快’!” 刀王见得叶风豪勇复生、斗志重振,双眼间闪过一丝欣慰,忍不住放声长啸。 叶风心结已解,闻声意有所动,亦是长啸相应。 一声雄浑,一声朗越,在穹隆山中激昂回响,良久方始散去。 刀王按下如火情怀,沉声道,“水知寒武功既高,为人又能屈能伸,心思缜密, 极是难斗。他既知你来此,必不会罢休,我虽让散复来转告他十日后再来此处,但 以水知寒的心计,虽是不愿直接违背我的意思,必也是远远派人守住穹隆山各个出 口,你可想过脱身的办法吗?” 叶风点点头,“水知寒怎么也料不到刀王会对我如此眷顾,更是以为我有雷夫 人这个包袱,必然轻敌。加上穹隆山虽然不大,但分兵围山其力单薄,就算水知寒、 历轻笙亲至,我也有把握寻隙而出。” 刀王见叶风重拾信心,轻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却又挤挤眼睛,“你叫祝姑娘 叫嫣红都好,可不要再叫雷夫人了,哈哈。” 叶风脸上微红,“我正是有些不放心她……” 刀王道,“你可以把她留在我这,届时我亲自送她回娘家,过些日子你去嘉兴 会她好了。” 祝嫣红的父亲江南大儒祝仲宁正是在嘉兴。 叶风暗下决心,想到纵然自己未对祝嫣红动情,就凭雷怒惨遭身死,日后亦要 好好维护于她。 刀王似是看出了叶风的想法,“先不要去管那许多事,我知道你还惦记着要去 救沈千千,但她身为落花宫少宫主,借水知寒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最多就是扣 留着她引你入彀。” 叶风缓缓点头,知道现在生死关头,必须放下一切,才有望练成武功。 刀王笑着安慰道,“到时我们新老刀王一齐出马,你在明我在暗,就算沈姑娘 落在明将军的华灯阁也能救出她来。”他竟然已封叶风为新刀王,听得叶风摇头失 笑。 叶风心神放宽,却想起一事,“明将军要是知道刀王放过我又会如何?” 刀王豪笑,“明将军心意难测,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大不了再斗一场好了。 不过老夫可不是要放碎空刀一马,而是要你真正击败我,从容而退,那样我也不算 有负明将军所托。” 叶风抬眼望去,见刀王一脸慈爱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期待,心头一震。 刀王道,“你可知我为何冒险非要将你留下十日吗?” 叶风垂头寻思,已有所悟,却是在心潮起伏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刀王缓缓续道,“我便是要你在这十日之中忘记你的深仇大恨,移情于祝姑娘。 等你悟通我的忘情心法,再接下甚至击败我的忘心七式,你就可以下山了。从此后 任凭天空海阔,再也无人能小觑于你。” 叶风眼眶一热,“刀王放心,叶风定然不负重望!” 刀王手指那根直通往雾霭深处的铁链,“对面沿铁链过去十余丈便是一座无名 山峰,四面悬空无路,唯有从此链才可回到忘心峰,那便是我练功坐道的地方。我 已备下了足够支持一个月的清水干粮,这十日你便与祝姑娘去那里吧,不过可要用 心学我的忘情大法,十日后若是还不能接下我的忘心七式,便干脆在这等死好了!” 叶风眼望铁链尽处,迷雾层层围绕下,饶是以他的目力竟然也不能看出对面的 玄虚来,知道那里定有刀王留下的对武学刀道的慧悟心法,这份大礼可是十足珍贵。 刀王欣然道,“这十日我便留在此处给你做个护花使者,纵是水知寒与历轻笙 齐来,我也不会让他们讨得好去。” 叶风心知刀王恩重,喉头一哽,千言万语亦难说出半个字来。 刀王见了叶风的样子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上叶风的肩头,“老夫这二十年来 眼见刀道沦落,一直是郁志难解,却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痛快!小子你可知你虽惜 败于我手,却令我仿佛见到了日后如何重振刀道笑傲江湖的碎空刀,足慰老怀矣!” 叶风心怀震荡,只觉面前这个老人对自己实是有再造深恩,忍不住热血翻涌, 倒身下拜。 刀王侧身避开,竟是不受叶风一礼,“你且莫拜我,难道要我自认刀王秦空的 气度比不上雪纷飞那老儿吗?!” 叶风一呆,胸口犹若被灌入了一大碗暖暖的老酒,一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刀王抬首望天,似是对叶风的动容视若不见。胸口却亦是急剧起伏着,双拳紧 握,就像是在痛下什么决心般,口中犹是大笑道,“你小子不是叫过我一声秦兄吗? 再叫一声试试,哈哈哈哈……” ---------- 好书大家看